王老爷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哭什么,都十多岁要娶媳妇的大人了,还这样离不得爹?”众人又是一番陪笑,乱哄哄又行过礼,这才各自归房。
到了晚间又开酒席,桃姑就算再不喜欢应酬也要去参加这场宴席,王老爷已换过衣衫,刮过胡子,刘夫人脸上的喜色是怎么都遮不住的,静儿坐在他们旁边,没有一霎安静时候,不是说自己有了什么好东西,就是问爹爹可想自己?
王老爷一边和林家兄弟他们应酬寒暄,一边又要应付静儿,简直忙都忙不过来,好容易静儿安静下来被丫鬟带去睡了,王老爷才笑道:“这女儿,被我们宠坏了,什么规矩都不懂。”
林大奶奶笑的很甜,执壶又斟了杯酒,林大爷端起酒杯:“王兄,你我从初识到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今日做弟的有个不情之请?”认识已经二十多年?林大爷今年不过三十刚出头,难道说林大爷幼年时候就和王老爷相识?
桃姑还在想,林大爷已经道:“拙荆十分喜欢令爱,想在这通家之好上再结一门亲,我三个小儿,王兄看上哪个,随意挑就是。”
还有这样和人说亲的?桃姑差点笑出来,席上顿时安静下来,刘夫人只是望着夫君,什么话都不说。王老爷把手里的酒杯放下:“兄弟好意,本不应辞,只是兄弟,这婚姻大事,原本说的是父母之命,可这过日子的还是两个小的,当日拙荆为了背这父母之命,吃了无数的苦头,静儿是我爱女,自然舍不得她似她母亲般,她的夫婿,自然要由她来挑。”
好,桃姑在心里叫了一声,没想到这王老爷和刘夫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说的话都是那么想,林大爷叹气:“罢了,这事倒是我自己没脸没皮。”
这?林二爷已经笑了:“大哥休要如此,我们和王兄也是几十年的交情,知道他和旁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当初无数美人倾心王兄,他却执意不娶,只等到现在这位嫂夫人,想来他的子女也会似他一般,若今日王兄勉强应了亲事,倒不似王兄的性子了。”
这番话说的林大爷点头:“二弟说的对,倒是为兄鲁莽,来,我先干一杯,以示赔罪。”说完一饮而尽,王老爷也忙端起酒杯:“倒是我做兄的不是,理应赔罪。”
男子们都这样说了,林大奶奶虽掩不住失望可还是笑着对刘夫人:“王家嫂子,我说一句你可别笑话,到静儿年纪稍大些,可要送到我们岛上来多住些日子,可别悄悄的就让她挑了人去。”
刘夫人侧头听完,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林二爷见陈知隆只喝酒不说话,笑着拍他的肩:“说起当年王兄和嫂夫人的事,那可是足能说本话出来的,只是陈兄年过而立,兀自未娶,难道说也想学王兄一般,讨个十全的?”
陈知隆只一笑:“王兄当年风采,愚弟是拍马都及不上的,怎能再想有王兄的福气,有嫂夫人这样好的人相伴?”林大爷脸也喝的通红,摇着头道:“陈兄你这话错了,月老系绳的典故总听过吧?只要系了绳,不管多远都能成一对,就像我和你嫂子,王兄和嫂夫人,只是不知道陈兄你这根红绳,系在谁的脚上。”
林二爷手里握着杯子只是大杯吃酒:“大哥不光系了嫂子一人,还系了无数小嫂子回来,连佛朗机国的小嫂子都系回来了,只怕陈兄脚上系的也不止一根红绳。”
这话说的林大爷拍桌大笑,陈知隆知他们说笑,不过微笑罢了,桃姑想起陈知隆房里送进去伺候的那些美人们,想来系在他脚上的确是不止一根红绳。
桃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却没料到有人的眼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就又离开,旁的人可没注意,但当不起有心人见了这个,微微一笑,红绳系在谁脚上,那可是说不准的。
第四十三章 海神
王老爷和林二爷的到来让这个年过的十分热闹,林二爷极招丫鬟们的垂青,林大爷已是妻妾成群,家里的少爷们最大的不过十三,来做客的客人们,陈知隆有歌女服侍,但总是少些风情,桃姑不近女色,王老爷和刘夫人伉俪情深,更是对别的女子看都不看的。
算来只有林二爷人长的好,说话也像含了蜜一样,就算只能做个通房,也好过年纪大时被配给下面的人,这做海盗的买卖,下面的喽啰自然是没有最上面的人安全。
于是林二爷房里就常有莺声细语传出,走到哪里,都能见到穿着鲜明的丫鬟们送来的秋波,他房里的活计,丫鬟们是抢着去做的,不管是送东西还是洗衣服,都要快些。
连春花和原本服侍陈知隆的秋月两人这几日的脂粉都要擦的多一些,衣衫穿的更鲜亮点,若不是林大奶奶吩咐她们两是贴身服侍桃姑和陈知隆的,只怕也要学别的丫鬟一般每日没事也要去林二爷那里走三趟了。
这让春花秋月有些郁闷,做事未免有些懒散,不过这样的郁闷没几日就消了,林二爷没有地方好去,每日都和陈知隆在一起喝酒听曲,秋月高兴不已是不用说的,桃姑和陈知隆住在间壁,春花自然也能时时见到林二爷。
看着这两丫鬟这几日的动静,桃姑心里不知是该叹气呢还是该羡慕或者该说她们不知羞耻?这样的话桃姑偶尔也对刘夫人讲,刘夫人听了只是微笑:“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是常事,况且她们又是这样的出身,自然比不得那些普通大户人家的婢女,为自己打算也是常事,横竖也碍不到旁人。”
这话说的有理,听的这些宅里的丫鬟,有买来的,也有抢过路商船时候连船一起抢来的,初时桃姑还觉得抢来的丫鬟会守礼些,可是后来才发现并不这样,试想她们被抢来时候年纪还小,在这宅里长大,自然就随了这宅里的人。
可是这样也是损阴德的,刘夫人听了桃姑的话,愣了半响才道:“说你傻有时候还真傻,这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买卖,杀人尚且不怕,更怕这些被损的小小阴德,况且收在宅里做丫鬟,到大时也是配给下面的人,总好过被卖到青楼,做那千人踏万人枕的营生好。”
直到这时,桃姑才猛然醒悟,自己所在的不过是个海盗窝,而不是普通大户人家,难怪春花初来自己身边伺候时,做出的种种姿态,自己若能收了她带走好过在这小岛之上过此一生。
这行走海路可不光是只会知道哪些东西能高价卖,哪些能低价买这么简单,光陈知隆和王家和黑龙帮之间的交往就够自己学一阵子,学这些各国之间的话,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岛上的过年和旁的地方也差不多,一样的团年饭,散压岁钱,只是在家时候的祭祖变成了赛神,赛神就在除日,桃姑听的除了本岛的人外,别人也可去看赛神,这难得的事情就去看看热闹。
海神庙在出了林家大宅往西边走去数百步远,桃姑从来没有来过,自然要好好看看,这庙并不大,小小一座屋子,已经被粉刷一新,进到里面,金身塑就的神像端坐在椅上,这神像不是龙王更不是观音,而是桃姑从没见过的一员战将,身穿金色盔甲,颌下一部美须,幸好不是面如重枣,不然桃姑还以为这是关公老爷。
林大爷面色肃穆,四个男人已经把三牲供品抬到神像跟前,林大爷跪下行香,口里喃喃祝告不止,身后的人跟在他身后跪倒一片,桃姑还在想自己要不要跪的时候,看见陈知隆也站在那里,他着一件新做的玉色锦袍,腰上系了金带,负手站在那里一脸的轻松。
见他不跪,桃姑依旧站在那里。一时林大爷祝告完,站起身把手里的香插到神像前的香炉里面,剩下的人也依次把香□香炉,香炉不过霎时就满,插不下的连柱子的缝隙都纷纷插满。
顿时海神庙内外烟雾腾腾,桃姑有些受不得烟气,往后退了一步,被陈知隆扶了一把,桃姑面上不由一红,就见有人抬了一大坛酒上来,还拿来一摞粗瓷大碗,把酒都斟满,林大爷接起一碗,往天上,地上,神像前各弹了一点才大声的道:“来年定有无尽财气。”
顿时那些人也跟着喊:“财气,财气,出海必有财气。”各自拿了一碗酒,林大爷一口喝干,把碗往地上一摔,众人喝完酒之后也把碗往地上一摔,林大爷这才拱了拱手。
看来赛神就这样结束,桃姑只觉得有些无聊,这赛神除了喝酒那截,和祭祖也没什么区别,早晓得不来看了。
抬头见陈知隆看着自己,唇边有促狭的笑意,桃姑不由小声问道:“陈爷知道这赛神就是这样?”陈知隆点头,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
此时林大爷已走了出来,对陈知隆笑道:“还望明岁,陈兄能和我们一起赛神。”陈知隆手微一拱:“弟不过是个商人,怎能和林兄一起赛神?”
这话说的蹊跷,难道说要海盗伙里的才能一起赛这神?桃姑又细细的看了看那尊神像,此时就觉得杀气腾腾起来,没有半点别的神的慈悲之意,桃姑忙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这动作被林大爷瞧见,笑问道:“陈兄不肯入伙,难道楚爷有意?”这话让桃姑的汗都下来了,自己拜一拜,不过求的心安而已,哪是要入伙的意思?
陈知隆已经笑了:“林兄你说什么玩笑话,楚爷是有名的逢庙必进,逢神必拜的,她又不知道这的规矩,林兄又何必笑他?”林大爷的眼珠转了转:“陈兄此话说的有理,我们还是回去,拙荆已备好了酒席,今日岁除,自当要痛痛快快的喝一杯。”
说着就和陈知隆在前面走了,桃姑的心这才放下,规矩,也怪自己大意,以为有了陈知隆的庇护就没问清岛上有什么规矩,回到宅中,桃姑借口换衣服先回房,幸好春花还在那里。
听到桃姑问规矩,春花差点笑出来:“楚爷是说笑话呢,谁不知道这岛上林家就是规矩。”这还用你说,桃姑忙道:“不是这个,今日去那海神庙,我在外面拜了拜,大爷就问我要不要入伙,陈爷就说我不知道这个规矩,所以才来问问。”
春花了然点头:“原来是这个,楚爷,陈爷定没和你说过,除每年年夜赛神之外,每次有新人入伙,定要到海神庙祭海神,发血誓,此生无论何事都不得背弃兄弟,不然就要三刀六洞,砍断手脚。”
桃姑听了打个冷战,还好有陈知隆,不然自己就闯祸了,自鸣钟当当响了三下,也是宴会时候,桃姑忙胡乱换了件外袍就往酒席的地方走。
刚走到一半就见陈知隆走过来,见到桃姑他停下脚步:“我刚要说去寻你,你就过来了。”桃姑忙低头:“怎敢有劳陈爷。”陈知隆只是嗯了一声就继续往前面走,走过一个路口才道:“今日这事你要记得,这岛里别的地方都好去,就是海神庙不要轻易前去。”
春花的话再加上他现在所说,桃姑的脸不由热辣辣烫起来:“陈爷教训的是,这确是在下不小心。”
陈知隆停下脚步:“这也怪我,只当你性子耐静,不会轻易出这宅门忘了叮嘱你了,谁知你今日竟跑去看什么赛海神。”
桃姑的头更低了,今日的确是自己不应该,自己不过是没想到海盗也会去祭神,还以为海盗可是什么都不信的,既能做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自然什么因果轮回报应都不相信。
陈知隆回过头来看见她这样,笑了一下:“他们也是知道神佛不会保佑自己,自然就不信神佛,自己找个海神出来,说只有海神才会保佑这些海上人家。”
原来如此,桃姑紧走两步跟上陈知隆的脚步:“陈爷怎么什么都知道,日后在下还要多多向陈爷讨教。”陈知隆看她一眼:“要在这海上行走,自然要明白这海上的形势,难道说只知道这些货物价格就能做好生意吗?”
桃姑此时红到了耳后,若没有遇到陈大爷,自己只怕也是两眼一摸黑,她行礼下去:“陈爷对在下的提携,在下没齿难忘。”陈知隆虚扶她一把:“若不是你着实聪明,我的提携又算什么。”
桃姑少有的得到他的赞扬,脸上不由露出既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的笑容。
“哈哈,你们两个,还真是共过患难,这时候饭也不吃,酒也不喝的在这里谈天,我可饿的都前心贴后背。”说话的林二爷笑嘻嘻的站在那里,还故意用手摸了摸肚子,陈知隆走上前去:“让林兄挨饿,倒是我的不是,今日定要痛快饮了几杯。”
两人说着进去,桃姑长舒一口气,自己定要学陈知隆一般,在这海里闯出一番天地。
第四十四章 家乡
过了年,就算再舍不得,该散的还是要散,先是王老爷全家择了正月十二启程,桃姑先还当他们是要回转中国,谁知听的竟是先去爪哇,等吕宋那边局势平定,再回吕宋,桃姑不由愣住:“王老爷,不是说吕宋那里局势尚不明朗,怎么还要前去?”
王老爷只是淡淡一笑:“佛朗机人只是怕中国人去占了他们的地方,这才下令赶逐中国人,其实他们也是离不得中国人带去的货物,况且当地土人只可驱使,做那些事情还是非要中国人不可,只恨朝廷此时式微,不然也不会。”
朝廷式微,想起陈知隆曾说过的此时朝廷早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并不是自己当日在乡间时候以为的太平盛世,桃姑不由深深叹息,刘夫人缓步上前:“楚爷有甚可叹气的,若生在太平年间,平顺安康的过这一辈子也是了,只是总觉得少了些别的,现在虽逢乱世,却也能四处走动,多些见识也好。”
这番话却和平时能听到的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的话不一样,桃姑不由一揖到底:“夫人此话见识果然和旁人不一样,倒是在下多虑。”
刘夫人一笑:“这算什么见识,不过是聊以□,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当日若不是经了这样的异变,你也不会出海经了这么一番。”这样的话是桃姑从没想过的,她对裘家只有无尽的怨忏,从没想过还有因祸得福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桃姑嗯了一声:“要照这样说,还该谢了那人?”刘夫人轻轻摇头:“不是这话,仇是该报的,抛弃发妻,进而还污蔑发妻,只为自己攀龙附凤,这样的男子本就要万人不耻才对,今日若换了别个,只怕早已一根索子吊死,那有今日这番遭际?”
这话说的桃姑豁然开朗,连连揖下去:“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刘夫人受了:“你的遭际,虽是异变所致,却也要你有这口气才成,不然你看这世间的女子,冤死的又少吗?”
想起当日大嫂口口声声只让自己去寻死,桃姑叹气,世间冤死的女子不少,她们大都赌了一口气,只愿死后化成厉鬼,搅的那负心人家宅不宁,日日不得安睡,但死后之事,虚无缥缈,谁能知道真有厉鬼吗?
瞧见桃姑又在那里深思,刘夫人一笑:“这些事,多的是时日去想,你的遭际,只怕比我还要好些。”桃姑后退一步:“夫人的遭际已是世间难得,况且伉俪情深,更是让人羡慕,在下怎能有如此遭际?”
是吗?刘夫人的眼微微向上一挑,话里意有所指:“伉俪情深,只怕你的红绳已系到别人脚上了。”是吗?桃姑一愣,系到谁人脚上?王老爷已走了上前:“话也该叙完了,我们还要去和林大爷告辞。”
说着就是一揖,桃姑还了一礼,起身时候他们夫妻已经相携而去,看着他们的背影,那红绳已系,总不会是系到陈知隆脚上吧?
桃姑有些想笑,他是什么人?陈家的家主,能在这条海路上行走十多年安然无恙,甚至连海盗都想拉他入伙不敢得罪的人,简直就是神一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红绳和自己栓在一起,再说这样人家,侍妾是少不了的,自己可没有月娘那样的胆色,敢说出他若纳妾,就要纳十个面首这样的话。
可是,哪个女子会想把自己的丈夫和别人分享呢?就像那个佛朗机女子所说,她只是林大爷的情人,到时情分散了,就自然离去那是何等潇洒,而不要在别人眼里十分羡慕的名分和宠爱。
只是那样的潇洒从容自己是学不来的,等回转家乡报了仇,就依旧男装行走,走到哪个地方,走不动了葬在那里,姻缘一事,还是由它去罢。
王家全家刚离开不久,正月还没过完就有一艘船停靠在岛边,这是林家设在漳州的商行派出来的船,下来的人竟是张大叔。
当张大叔被人引进陈知隆的屋子,见陈知隆坐在那里,气色极佳,说话响亮,张大叔的泪一下就下来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捂住脸哭,陈知隆眼里已经有些湿,但还是拍着他的肩道:“张大叔,你是明白我的,这么点小事怎么应付不来?”
连说了数次,张大叔这才放下手,但脸上还是有泪水,陈知隆招呼他坐下,问问他路上情形,家里如何。
张大叔说了数句才平复了心情,用袖子擦着泪道:“十二月时得了信,知道大爷离了那岛,小的连年都没过,连连攒赶到福建,寻了林家的船来到这里。”说着张大叔对还在一边站着的朱三道:“此次你倒功劳不少。”
朱三憨憨笑了一笑, 陈知隆也笑了,又说了几句,知道家里一切都好,张大叔这才把泪擦掉一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二爷给大爷的,大爷还是再给二爷一信,好让他心安。”
这是自然的,不过看着张大叔一脸的疲惫,陈知隆吩咐朱三带他下去歇息,张大叔起身行礼离开,走出去几步陈知隆还听到张大叔在和朱三说:“二爷说了,你这次做的极好,等你回到家乡,重新给你寻房妻子。”
陈知隆听的眉头微微一皱,瞧朱三这样,只怕是心如死灰,那门亲事,对方家原是不许的,一个商家的伙计怎能娶商行的千金?只是那千金咬定了牙非他不嫁,自己又从中说合说合数次对方才应的,本就历经波折,谁知快要成亲又遇到这样的事,看见桌上的纸笔,还是写封回书给家里。
刚写了数行,就听见秋月笑道:“楚爷来了。”定是桃姑看到张大叔来到这里,想寻他问问家乡的事,桃姑已经走了进来,看见他在写家书,忙止住步就要往回走:“陈爷在忙,在下还是等会再来。”
陈知隆放下笔笑道:“楚爷请坐,方才张大叔带来家书与我,也不着急现在写回书。”
桃姑嗯了一声坐在旁边:“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想寻张大叔问问家乡情形。”
想来问家乡情形不是真的,想知道那个负心人过的如何才是真的,陈知隆想到桃姑还在念着那个负心人,不觉有点气闷,但随即就笑道:“这是易事,他下去歇息了,等明日我传他过来就是。”
也就没别的话说,只是也不好马上就走,两人又开始沉默,自那日刘夫人说过,桃姑总是觉得自己实在是配不上陈知隆,索性疏远了他,免得自己见到他时,总会有些旁的念头,只是同住一院,躲是躲不了的,桃姑少了话说,陈知隆本就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些许桃姑起身告辞,陈知隆起身送过,又接着坐回去写回书,可是写的总有些心绪不宁,自从除夜之后,她总是离自己有些远,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好像也没得罪她,难道说是自己要了林大爷送来的那几个女子贴身伺候?
可是也没理由,陈知隆想了许久都想不出来,罢了,妇人家的心,海底的针,再过几日就该去拿回自己的东西,陈知隆的眼凛了凛,继续写了起来。
次日张大叔见过陈知隆后就被他遣去见桃姑,张大叔的礼节总是那样完美,桃姑忙把他搀起来,吩咐春花端来热茶和点心,张大叔谢过这才坐下。
桃姑问了几句远话,虽说隔着县,但说不定张大叔也能知道隔县的事情,又怕张大叔回去之后,只急着筹银子,没有听说别的事也是有的,只是笑着问道:“离家那么久,也不知道可有什么新闻?”
张大叔把点心咽下去,抬头笑道:“要说新闻也算有一件,不过传这些话总不是男子家做的事情。”
听这话有点意思,桃姑笑道:“有什么新闻呢?不过是在海岛久了,听不到家乡的事情,说说那些风光聊以解慰罢了。”张大叔点头:“说的正是,你说在这离家万里的海岛之上,没有旁的事不就是闲话一下嘛?这事说起来是隔县的。”
隔县的,桃姑的心不由一紧,张大叔说起话来可是有声有色的很,这事却是出在裘家,一听是出在江家,桃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这姓江,难道就是江玉雪的娘家?
张大叔已经叹道:“江老爷当日也是和这边颇有来往的,为了女儿也是挑了许久,谁知挑来挑去,也不知是他昏了头还是怎的,竟把爱女许给一个穷汉,想来他是这般认定的,许给穷汉,女儿的嫁妆颇多,婆家没有势力,自然是要把女儿似佛菩萨一样供起来的。”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桃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微笑道:“他能这般想,也是常理。”张大叔点头:“确是如此,只是差了一着,那穷汉家中本有妻子。”桃姑不由握住胸口的衣衫,是,有妻子,只是这个妻子已被他不知不觉休了。
张大叔并没注意桃姑那细小的动作,继续讲了下去,虽说裘世达当日哄过众人,说桃姑何等忤逆不孝,这才休妻,还博得个孝顺儿子的美名,但日子一久,总有裘家当日在村里的邻居把当日桃姑如何服侍两老的情形说出一二,又兼桃姑当日被裘家赶出之后就没了消息,自然有人猜测是不是桃姑羞愤不过自尽?
若真是个没廉没耻的妇人,那能就羞愤自尽,内中定是有隐情,虽说面上的情意还有,但私下已经有人议论纷纷,江玉雪出外应酬时候,总是有太太奶奶们隐隐约约的嘲讽,有说江老爷糊涂的,有说她命薄的。
江玉雪是何等娇惯的性子,当日不过见裘世达生的好,这才要夺过来,出去应酬受了气,回家竟见到裘世达和丫鬟在调笑,一时发起火来,把丫鬟揪过就打了几下,丫鬟被打还娇滴滴的求姑爷救命,江玉雪怎受的这个,喝令裘世达跪下,当时就要命人唤人牙子来要把丫鬟卖掉。
这一闹就惊动裘家父母,两口双双到堂前来,见儿子跪在那里,丫鬟哭哭啼啼,问起缘由,不过是裘世达和丫鬟调笑几句,裘母爱子如命,怎受的了这个,上前扶起儿子拿出婆婆的款就道:“媳妇,这话怎么说的,哪家大富之家没有几房妾的,况且媳妇你进门将要一年肚里毫无消息,这找人下个种也是常事。”
这话触了江玉雪的逆鳞,她登时双眼就竖了起来,张妈妈忙上前替她揉着胸口,嘴里的话可半点也不留情:“看在姑爷面上姑娘称你一声婆婆,你就真把自己当太太了?也不看看这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姑娘的嫁妆?”
第四十五章
这话立时就把裘母噎住,后退了两步,裘父见丫鬟没上前搀扶,摆出老爷架子对丫鬟道:“还不快些扶住太太。”丫鬟走了一步,张妈妈眼一扫过来,丫鬟立即又往后退,裘母僵在那里,不知该作何举动。
张妈妈见了这样,唇边露出得意的笑容,接着就对丫鬟道:“还不快些照了姑娘吩咐的,唤人牙子把香叶拖出去卖了?”丫鬟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张妈妈端起旁边的茶:“姑娘,喝了这茶,好生歇息着去吧。”
江玉雪接过茶,刚把盖子揭开,茶还没碰到唇边,就听到裘母大哭起来:“世间哪有这样的媳妇。”说着就滚到正跪着的裘世达身边:“儿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可要拿出这当家作主的气来。”
江玉雪一口茶都差点喷出来,张妈妈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深,这老乞婆,怎么半点眼色都没有,还当自家姑娘是他们乡间任由打骂的媳妇?
裘世达面露猪肝色:“娘,今日这事本是我做错了,这给娘子赔礼道歉也是该的,你就别在这添乱了,和爹回去吧。”这事是自己儿子做错?裘母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儿子,这个儿子可是自己的骄傲,当初娶桃姑,就没费什么彩礼,虽说穷了些,但胜在勤快能做,后来娶的江玉雪,不光没有彩礼,还带来大笔丰厚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