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蟾跟在夏金桂身后走出门,听到屋内传来的香菱的哭声,对夏金桂道:“奶奶您听,香菱这会儿还在哭呢,准定以为,奶奶您是不安好心的。”夏金桂无法和古人说出自己心中的憋闷,毕竟在他们心中,这样的事都是天经地义的,主子享福,奴才吃苦。都是命中注定的,夏金桂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总算是穿夏金桂身上而不是穿香菱身上。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想要改变然而无力又是另一回事,这种感觉太憋屈了,让夏金桂无法接受。
自己终归不是古人啊,夏金桂想自嘲地笑一笑,却觉得脸上湿漉漉一片。伸手摸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宝蟾惊诧地看着夏金桂,她并不是没有看过夏金桂流泪,但这一回,夏金桂是真真切切地伤心,难道说大奶奶是为了香菱伤心?宝蟾心里嘀咕着,眼悄悄地看向薛姨妈的上房,香菱的哭声并没有停止,夏金桂眼里的泪怎么都擦不完。
“奶奶,您…”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宝蟾终于大着胆子对夏金桂开口,夏金桂用手又抹了一把眼里的泪,强迫自己把思绪平复下去。宝蟾见夏金桂只用手擦泪不说话,想了想又道:“奶奶,不如我进去和太太说,就说,您舍不得香菱姑娘,还想把香菱姑娘要回来。”
宝蟾说着就要往上房方向跑,刚跑出去一步就被夏金桂伸手拉住袖子。夏金桂的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不用了,不用去,我…”既然无能为力,那只有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夏金桂觉得眼中泪又要涌出,强迫自己把眼泪咽下去,继续说道:“以后,不要再提这事。”
宝蟾被夏金桂的话弄的手足无措,只知道茫然点头,香菱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帘子微微动了一下,宝钗从房内走出,见台阶下站着的夏金桂主仆,宝钗刚想和夏金桂打招呼,就看见夏金桂那满脸泪痕,宝钗的眉微微一挑,看向宝蟾。
宝蟾茫然地摇头,就见夏金桂放开拉着宝蟾的袖子,走上台阶。宝钗还当夏金桂是要寻自己的麻烦,身子微微往后一侧,夏金桂在离宝钗一步的地方停下,看着面前这个被无数人视为最佳贤妻的女子。她从一开场,就是为了薛家,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安慰母亲,操持家务,活生生地把青春年少该有的活泼,磨成了一潭死水。
李纨的一口古井,无数人同情她,然而宝钗的这潭死水,却没几个人同情,甚至还有人视她为害死林黛玉的凶手。然而宝钗自己,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命运有过主动选择。她是被动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永远都是外物在推着她。宝钗的薄命,不是年少守寡,她的薄命,是从头到尾,没有为自己的命运,说上一句。
“嫂子这是…”宝钗被夏金桂看着自己的眼神吓了一跳,这眼神里分明写着叹息和同情。良久,宝钗才对夏金桂说出这么一句,夏金桂伸出手,阻止宝钗继续说下去,只是对宝钗道:“姑娘,你若,若能少为薛家打算一点,而是为自己打算一点,也不至,不至于,不…”
看着宝钗的神情从错愕变的惊讶,又变成平静,夏金桂知道,自己的话其实毫无用处,宝钗还是会为了薛家,把自己放在最后面。薛姨妈不是不疼爱女儿,然而她更疼爱儿子,她是一个可以为了儿子,把女儿推出去冲锋陷阵甚至用女儿去填坑的人。
夏金桂突然笑了,笑的有几分凄冷,本是悲剧,又何必去尝试改变。薛宝钗的命运,从她幼小时期展露出聪明时候就已注定,她父亲对她的培养,从来都是希望用这个女儿,换全家的安康。而宝钗,在很小时候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另外一种生活。
如此算来,黛玉的早亡何尝不是一种喜剧,她在这世上,爹娘疼爱,爱过人也被人爱过,除了寿命短些,人生其实已经没有遗憾了。
“姑娘,好好保重。”夏金桂丢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转身走下台阶,等在阶下的宝蟾见夏金桂走下来,匆匆随她而去。宝钗站在廊下,看着夏金桂主仆的身影消失,眉头紧皱,过了很久宝钗才轻声叹息。
怎么能不为薛家打算呢?女人一生荣辱,都在夫家娘家,只要自己活一天,就要为薛家贾家打算一天。
“姑娘,大奶奶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然而不能问出来的莺儿好奇地问宝钗,宝钗回神过来,对莺儿微笑:“没什么意思,大嫂只怕是听说香菱要去牢里服侍哥哥,有些恼了,但这是大事,大嫂也不能阻止。”
“大奶奶还是这样脾气,一点没变。”莺儿有些不满地说了这么一句,宝钗瞧了莺儿一眼:“走吧,我们回去,你二爷这些日子好了许多,等再过些日子,就劝着二爷该好好地读书了。”
“二爷什么都清楚呢,我瞧着啊,只怕他读书,要您在旁边守着才成。”莺儿的话让宝钗又微微一笑,丈夫虽然有些不上进,但在这样人家,又不需去科考就能做官,这一生的路是可以看得见的。
夏金桂快步跑进房内,跟在后面的宝蟾刚要叫大奶奶,就见夏金桂拿起一面镜子,望着镜中自己,突然夏金桂把镜子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宝蟾吓了一跳,见那镜子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夏金桂还要去捡那镜子。
宝蟾急忙喊道:“奶奶,您放下,这留给我收拾。奶奶,您今儿心里既然有气,为何不去和太太…”
夏金桂冷冷地看了宝蟾一眼,宝蟾乖觉地闭嘴,夏金桂突然笑了,宝蟾这下更慌乱,这大奶奶,又是突然流泪又是笑,难道说是中了邪,要不要去禀告太太,寻个道士来驱驱邪?
突然夏金桂笑声一收,接着就听到夏金桂自言自语地道:“我晓得的,没法阻止,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所能做的,只有自己的命运了。”把夏家的生意再做起来,然后从薛家离开,到时候什么薛家贾家,都一边去,姑奶奶要去过自己的好日子去。
宝蟾已经把地上的玻璃碎片都收拾了,不明白夏金桂说了什么的她偷偷瞧夏金桂一眼就听到夏金桂道:“好了,没什么事儿了,明儿我们再回去一趟,瞧瞧那新赁的宅子。”
这大奶奶今儿变脸速度真快,当然宝蟾只敢在心里嘀咕,面上还是恭敬地道:“那奶奶要不要传晚饭了?厨房那还有新得的桂花酿呢。”
“要,给我预备一壶,还有,我不要炸骨头下酒,你去厨房说,让他们给我预备几个咸鸭蛋,别剥皮,也不用切,就这样送来,再给我炸一碟子花生。”宝蟾被夏金桂这个要求给吓住了,人的口味怎么会变这么快?但见夏金桂一双美目瞪过来,宝蟾还是什么话都不敢说,麻溜去给夏金桂预备这些了。
用炸花生和咸鸭蛋下酒,这是夏月娥父亲生前的爱好,那时候夏月娥十分嫌弃自己爹有这样一个爱好,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父亲穿个老头衫,踩个小板凳,在那一口咸鸭蛋一口酒地吃的欢喜,偶尔再夹一筷炸花生。
然而在父亲去世之后,每当遇到什么烦心事,夏月娥还是会学着父亲,一口咸鸭蛋一口酒,尽管第一次这样吃,就被咸鸭蛋差点齁死,然而只有这样,才能幻想自己前面有个顶天立地地人挡在那里,不会倒下。
当宝蟾把酒菜都送来的时候,夏金桂把咸鸭蛋的大头敲一下,用筷子一戳,里面的鸭蛋油滋一下冒出来,夏金桂的泪又落下,爸爸,您的女儿,绝不是个畏手畏脚的人。决定下了,就不会后悔,是不是?
夏金桂安慰着自己,从壶中倒出一杯酒,桂花酿很甜,只有微微一点酒味,夏金桂眼里的泪慢慢消失,只剩下坚毅。

、定夺

宝蟾见夏金桂这样的吃咸鸭蛋方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夏金桂也不去管宝蟾,嫌酒杯太小,索性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一壶酒下了肚,腹中仿佛有团火在烧,然而夏金桂的眼却更清楚了。夏金桂放下酒壶,丢下咸鸭蛋,捏起花生把外面的花生皮搓掉,慢慢地把花生放进嘴里,看都不看宝蟾一眼:“宝蟾,等再过几天,我把你家人寻来,你出去吧。”
“奶奶,您,我…”宝蟾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看着夏金桂语无伦次。夏金桂把手心的花生皮轻轻吹掉,站起身走到宝蟾面前:“宝蟾,别说什么忠心不忠心的话,我晓得你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就能有的。”
宝蟾被夏金桂一语戳中心事,吓得急忙给夏金桂跪下:“奶奶,我,我…”
“不用解释了。宝蟾,我不亏待你,也不说什么身价银子的话,再给你备一份嫁妆。宝蟾,我当初不应该把你给了大爷,害了香菱。这会儿我醒了,这些事又有什么意思?在后宅里面,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你争我抢,为了爷们对自己好不好,就在那下绊子,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不过是惹人笑话。”
怎么夏金桂说的话,每个字都懂,但合在一起,完全就不懂呢?再说了,当初夏金桂还没嫁过来时候,就和自己说过,哪有还没正室大奶奶,屋里就有了正经八百美妾的规矩?还和自己说,要是姑爷看上了,荣华富贵就一起同享,务必要让那个美妾没有立足之地。可是这会儿说的话,和原来说的,完全就是反的。
“大奶奶…”宝蟾觉得自己更糊涂了,夏金桂已经轻叹一声:“我今儿乏了,要歇了,宝蟾你下去吧。好好地想想我说的话,人生在世,要做的事情多了,可不是只有一门心思争宠往上爬这件事。”
宝蟾有些茫然地应是,接着夏金桂又啊了一声:“况且,宝蟾,也不是我看不起你,丫鬟终归是丫鬟,就算再往上爬,主子还是主子。”
这话宝蟾可真明白,她本来已经要站起身了,又扑到夏金桂面前:“大奶奶,您的意思,小的明白,大奶奶,求求您,别赶小的走。大奶奶,我为您…”
宝蟾剩下的话在看到夏金桂眼神的时候再说不出来,夏金桂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这样想。宝蟾低下头,声音已经哽咽:“奶奶,我自从被卖进夏家,从小就只会伺候人,别的活一点也不会干。再说了我爹娘能卖我一回,就能卖我第二回。奶奶,求求您,我…”
“哦,你原来不肯出去,也是因为什么都不会?”夏金桂是真的没想过这层,宝蟾面上神色更加楚楚可怜:“奶奶,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们这些跟在姑娘身边做细活的丫鬟,哪会做那些粗活呢。”
富贵人家的贴身丫鬟,比有些寒门小户的小姐还要尊重呢,夏金桂的头微微一偏,接着对宝蟾道:“这倒是句实话,我也忘了这话。只是我身边,再留不得你了。宝蟾,你聪明,但你的聪明啊,从来就没用在正道上,这还不如小舍儿那样笨的人。”
“奶奶,我…”宝蟾还想解释两句,然而唇在那翕动两下,就再没说话了。夏金桂又微笑了:“我会把你留在薛家的,香菱去服侍大爷,若有了身孕,你就去照顾她。生下孩子后,你…”
留在薛家?大奶奶这是要离开薛家?宝蟾的脑子飞快转着,得出一个结论,整个人都呆掉了,夏金桂看着宝蟾:“是啊,就像你想的那样,宝蟾,我和原来不一样了。而且我也不怕你去告诉太太。”
顿一顿夏金桂继续道:“我要做的事,从来无人能阻止,就算再艰难,也一定要做到。”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做到,都能做到。宝蟾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见夏金桂挥手,宝蟾木然地站起身,木然地走出屋子。太阳早已落山,各屋都已掌上灯,宝蟾看着身后这间并没掌灯的屋子。
方才夏金桂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宝蟾无端端地感到全身寒意遍生,夏金桂从小就是个我行我素的性子,然而宝蟾从小伺候她,更晓得她不过是表面精明,内里其实是糊涂的,被人随便挑唆几句就能和块爆炭一样。甚至于宝蟾在起了勾搭薛蟠的心的时候,也没有把夏金桂放在眼里,就凭自己的心智手段,拿捏薛蟠就跟个小狗似的,到时候等自己生下儿子,这薛家,还是会在自己手中。
然而,夏金桂方才的眼神和话语,让宝蟾知道,这个夏金桂再不是从前的夏金桂了,她有目的有手段,这种手段,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所有算计。看来上天是看自己前面十多年过的太顺当,要给自己一个警告了。宝蟾苦笑一声,就算去告密,夏金桂也完全不怕,薛姨妈连原来的夏金桂都没法对付,更何况这个比原先难缠许多的夏金桂,只怕三言两语,这个夏金桂就能让薛姨妈把自己活活打死。
甚至不需要薛姨妈出面,她就能下令把自己活活打死。宝蟾轻叹一声,到了现在,除了听从这个夏金桂的一切指示,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以走。
宝蟾思来想去,这一夜睡的并不算很好。然而夏金桂却睡的非常踏实,一旦想明白了,那是什么事都无法阻止她的。第二天一早醒来,梳洗过后,夏金桂就带上宝蟾回夏家,夏金桂见宝蟾那一脸灰白,晓得自己昨夜讲的话,宝蟾这才正正经经听进去了。
夏金桂冷哼一声,就这样不明所以的冷哼,都让宝蟾差点跳起来,夏金桂看见宝蟾眼里的恐惧,伸手捏一下她的下巴,戏谑地:“不用担心,我很好服侍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最少,会让你太太平平地过这一生。”
宝蟾伸手拍拍心口,一个问题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想问:“您,您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离开薛家呢?等菱姑娘生下一男半女,您也是嫡母,到时…”
“我没那么傻,不愿意陪葬。再说了,这个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夏金桂丢下的话让宝蟾又不明白了,她的眉头紧皱,夏金桂敲敲她的额头:“别去想这些了,你想不明白。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那么有趣,可比什么男人女人,争点鸡零狗碎有趣多了。到了,你扶我下去吧。”
宝蟾茫然地哦了一声,跳下车掀起帘子扶夏金桂下车,方才的话又在耳边,什么男人女人,什么争点鸡零狗碎,可是人活在世上,不就为的这些吗?难道还有别的比这些更有趣吗?
宝蟾还在思索的时候,夏家门口的管家已经迎上来:“给姑奶奶请安,昨儿小的和三爷去瞧了好几处宅子,三爷定了两处,还要请姑奶奶和太太去参详参详。”
很好,这管家很有眼色,这才一晚上,就明白夏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谁,夏金桂就喜欢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夏金桂对这管家微笑:“这两处宅子,都在什么地方?我娘已经知道了吗?”
“就在…”管家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响起夏太太的声音:“金桂啊,你在外面和他们说什么呢?这些宅子,还是…”
夏二叔果真是个忠厚人,不然早就把夏大老爷的这份家产给啃光了,而不是留给夏太太来败掉,夏金桂再次对夏太太的智商和脾气表示无力之后这才走进院子,对夏太太道:“娘宅子是您和兄弟住,自然要您先过去定夺。还有,这赁宅子的银子,头两个月虽说我能拿出来,可长久以往,还是要兄弟接了生意,去催了债,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娘您说是不是?”
夏太太被夏金桂这么一哄,方才见夏金桂和管家说话的气也没了,白一眼夏金桂:“好好好,你说的有理。我们走吧。你兄弟在这等了你快一早上了。”夏三站在夏太太身后,对夏金桂点头哈腰的,夏金桂对夏三点头为礼,一家子前去看房子。
这两处宅子都离原先的宅子不远,走过去也花不了多少时候。夏金桂和夏太太夏三看了之后,一致认为有一处不带家具的,前后院的,里面不但有口井还有马圈的宅子最合适,当然让夏金桂选中这处宅子的原因是,这处宅子的东边小院里面,还有一棵桂花。既然夏家是以桂花生意闻名,那选一座有桂花树的宅子,就更好了。
看见夏金桂伸手抚摸上这桂花树,眼神喜悦。夏三已经笑着道:“姐姐也喜欢这棵嫦娥花?昨儿我就想定下这个院子了,只是觉得没有先问过姐姐和娘,不好擅自做主。”

、第 20 章

从神色上看,夏太太也很满意,夏金桂把手从桂花树上收回,对夏三道:“那都是我年幼无知时候说的话了,什么嫦娥花,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就叫桂花罢。”
夏太太一脸震惊地看着夏金桂,夏金桂已经伸手搂住夏太太的胳膊撒娇地道:“娘,爹爹给我起名金桂,就是说,我是夏家最金贵的一棵桂花。既然如此,我改叫什么嫦娥花,岂不是辜负爹爹的心意?”
听到夏金桂提起夏大老爷,夏太太的泪又落下,哽咽着道:“你爹要知道你这会儿这样懂事,还不知道如何欣慰呢?当初为了这个名字,你和你爹闹了多少饥荒,最后还是磨着你爹,让叫什么嫦娥花了。这会儿,你知道你爹的苦心了,娘这心里,是真欢喜。”
原来夏金桂那时候还真是个熊孩子,夏金桂悄悄一吐舌,看着这院子,新房子,新开始,过往的一切都要变成烟云,自己要努力把自己以后的路走的更宽,更广。豪情壮志才刚漫上,就听到管家对夏三恭敬地道:“三爷,既然您和太太姑奶奶都喜欢这宅子,那小的就去和人定约,还请三爷过去按个手印。”
哎,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女人就是个物件,不过就是有些是奢侈品,有些是日用品,有些是两元店里的。不然以红楼诸芳的人品相貌,也不会只能被困在各自所在小院子中。
大观园抄检时候,探春的那番话,真算得上是字字血泪,但凡是个男人,真的可以抬脚就走,闯出一番天地来而不是看着家族衰败,无能为力,甚至要跟着一起陪葬。
“姐姐,您瞧,这宅子啊,赁下来了。”夏三欢欢喜喜拿着契约跑过来,夏金桂急忙收起思绪,从夏三手里接过契约,夏太太瞧了一眼,就啧啧两声:“这京中宅子,真不便宜,一个月就要二十两银子。”
“娘,等兄弟媳妇过了门,兄弟把生意重新做起来,您啊,就要搬进更大的宅子去住了。”夏金桂的话让夏太□□慰了些,然而再一想就更叹气了,二十两银子,当初过生日时候一桌酒席都不止这个价钱,现在却觉得贵了。
夏三是听不出夏金桂母女话里的意思的,搓一搓双手,看着这新宅子,再想到自己要娶媳妇,这笑更是挡不住。
嗯,可不能让夏三太过高兴,忘了别的事。夏金桂安慰好了夏太太,回头见夏三在那傻乐,夏金桂眉头微一皱就对管家道:“我已经把账本带来了,就想请问下管家,这哪些账好收,先把这些账收了。”
“要说好收,其实最好收的是前年送到宫里那批桂花树苗的账。这笔账,其实已经挂了两年了,按说早该收回来了。”管家连账本都没看,张嘴就是这么一句。果然不管到什么时候,这样的账都是最好收的,当然,也许是最难收的。
果然这管家又来了一句:“不过呢,这笔账只怕也是最难收的,毕竟这都两年了,当初经手的人说不定也不在了,就算我们拿了账本和条子去,人家只来一句那是上一任办的事,我们不知道,那就…”
管家没有说完,夏金桂却完全明白这未尽之意了,果然到了啥时候,这爱打白条的习惯还是不会断。夏金桂微微点头:“果真您十分通达。不过呢,我想着生意总是人做的,就算当初经手的人不在了,这会儿管着这块的人,我们多去和他说说,小心下意的奉承着,逢生日总是要去磕个头的。”
夏金桂的话让管家简直是对她刮目相看,这姑奶奶是吃了什么药,一下就开窍了,原先记得这姑奶奶在家时候,也管过一段时候家务,见去和那些内监们吃酒唱戏的账目,那张脸就阴的能滴下水,口口声声说用夏家的银子填这些人的坑。这会儿竟是主动要去磕头,实在是太…
这么一想管家的语气也变的和缓了:“姑奶奶这样通透,那小的们也好做事了,当初大老爷在世时候,还有二老爷暂管时候,逢年过节,生日时候都是亲自过去给几位老爷爷磕头的。虽说老爷爷们很多时候也不收,但见了大老爷二老爷都笑的很和气,这一笑的和气,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这几位老爷爷,可是夏都监?”夏金桂努力回想,终于想起红楼梦里说过的那几位太监了,管家有些惊讶地看夏金桂一眼才道:“除了夏老爷,还有杨老爷,陈老爷等诸位老爷那边,也是要去的。”
说着管家又皱一下眉:“不过,姑奶奶您现在嫁了薛家,薛家和贾府有亲,只怕…”
夏金桂明白了,这件事,只怕还要去寻凤姐,要说贾琏凤姐这对夫妻,还真是红楼梦里极其相配的一对呢,一样爱银子,一样有手段,如果说区别呢,就是贾琏还有底线,他只是好色贪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而凤姐呢,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既想接近又觉得还是远离比较好的一个女人。毕竟为了三千银子就能看着人去送死这种事,不管古今,还是很没底线的。
管家见夏金桂在那思索,也没有说话,只等着夏金桂自己说话。果然夏金桂已经笑着道:“我明白了,这件事,等我去问问琏二奶奶,他们常年和宫里打交道。”
“如此最好。”管家的话让夏金桂又微微一笑,正好没机会去见见这位琏二奶奶,这啊,就是个天大的机会。
定好了宅子,又定下了搬家的日子,要按夏金桂的意思,这搬家啊,也不用择日子,直接搬过来就行了。但这话对古人是说不通的,夏太太见宅子定好,要找人算搬家的吉日,还要收拾东西,这年头也没有搬家公司,一个电话打去别人就□□的事儿。
因此夏金桂也只有让夏太太忙碌,况且还有魏娘子那边要去下插定,要照夏太太的意思,就是搬家娶媳妇两桩事一起办,这样才热闹。搬个家还要大请客?夏金桂被夏太太这个提议给吓住了,急忙连声阻止,并说这要一天办的话,未免显得对新媳妇太不尊重,还是先搬家,后娶媳妇。因为两者日子接近,搬家就不大请客了。
好说歹说,夏太太勉强同意了,夏金桂劝好了自己的娘,又和管家说了自己先回去见凤姐,若有什么再让人来和管家说,还叮嘱夏三,一定不要乱走的话,样样都交代了,夏金桂这才带上宝蟾离开。
一上车宝蟾就端过一杯茶:“奶奶您这一上午忙碌的,连茶都没喝,润润喉吧。”
宝蟾不说夏金桂还没发现自己嗓子有些疼,接过茶喝了一口,还没把茶杯递还给宝蟾,突然什么东西撞上了马车,车厢就那么一晃,夏金桂差点滚出车厢。
亏的旁边宝蟾把夏金桂抱住,但那杯茶洒了一车厢。宝蟾可不是吃亏的性子,掀起车帘就对外面道:“这是哪家不会办事的,怎么直直地往别人家马车上撞?”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急忙把马拉住,对宝蟾连连拱手:“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拉住我家爷的马。”马上坐着的年轻男子也对宝蟾道:“对不住了,我不常骑马,这会儿马突然跑快了,小厮没有拉住,就撞上了。”
宝蟾见骑在马上的男子年轻俊朗,看起来还不到二十,而且看穿着也不像普通人,气焰先降下了些,接着就嘟起唇:“撞到马车倒是小事,吓到我们家奶奶,才是大事。”那年轻男子又是一叠声的对不住。
夏金桂在车厢内听着宝蟾和年轻男子的话,悄悄拉起车帘往外看去,见那男子坐在马上,虽然生的清秀,然而十分文弱,还有那穿着,一看就是纨绔子弟,一个身体不好的纨绔。夏金桂对这样的人,向来都十分没好感,这会儿更是好感降到底。
只怕是这人看见撞到的马车还有点华丽,这才说抱歉,如果真是平民百姓的朴素马车,说不定还要嫌这马车拦了他马儿的道。夏金桂在心里对这年轻男子下了个不好的判断,这才拉一下宝蟾的袖子:“宝蟾,不要和人说了,我们还要赶着去见琏二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