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萱娘从外面带的宝石,被张家买去,得了一大笔银子,这地面风吹一吹,自然就被知道了,再则小喜出嫁,萱娘给小喜的嫁妆又丰厚,刘家来接的,带的聘礼也是耀人眼睛,一个孤孀,有这等手段,自然有人眼红,无风也要生浪,更何况其它?

这日萱娘却请了个老看蚕的,不是别人,就是小喜的娘,人叫她魏婆子的,在请教她看蚕的忌讳,魏婆子见女儿嫁的那么诚心如意,自己得了大大一笔财礼,心里好不快活,见萱娘命人来请,自然是一招即来。

又听的萱娘想看几张蚕,这本是自己本等,难得萱娘用的上的,指手画脚,把那看蚕的忌讳都说了出来,萱娘初听之时,也还简便,怎的后来就这等麻烦,眉头不由渐渐皱了上来,魏婆子讲的口渴,停一停,不管陈家的茶叶是什么好茶,只当是自家的井水一般,拿过茶壶,就咕咕喝了。

解了渴,抹一抹嘴,见萱娘眉头紧锁,笑道:“奶奶,也不是老身说话不好听,这看蚕要起早眠迟,放叶捡虫,都离不得人,似奶奶这般尊贵的,想也吃不了这种辛苦。”

萱娘换只手支了下颌,点头道:“魏嫂子,你说的也是道理,只是这生丝恁般利息,被别人做了去,总是。” 魏婆子虽是个村妇,也是有见识的,起身蹭到萱娘身边,呵呵笑了一声,方道:“奶奶,只怕你孤孀娘子不好出面,不然这做丝行的,又不算少。”

这话却也提醒了萱娘,陈家原先就是做这行生意的,自己的爹,当时不就是绸缎庄的掌柜?只是当日分家之时,丝行的生意,就分给了大房,若自己也想着做这行生意,旁人看在眼里,难免会说这陈家两兄弟,不齐心。

魏婆子说完话,见萱娘沉吟,细一想想,想起缘故,反自己讪笑道:“奶奶,也怪我多口,陈府大老爷不就是做丝行的。”话没说完,就被萱娘打断了:“魏嫂子,烦劳了你这些时,你家里事忙,不多留了。”

说着招呼新来的丫鬟:“小翠,替我送魏嫂子出去。”小翠答应着出来,萱娘又道:“昨日新收的葡萄,拿一篮给魏嫂子带回去。”魏嫂子忙谢过了,随小翠出去,萱娘喝口茶,细想想,眉头皱的越来越紧,难不成这生意就放了不成?

刘姨娘这时进来,见萱娘皱眉,上前笑道:“奶奶,那生意做不成,也有别的生意,况且那些银子,俭省着使,一家子一辈子都花不了。”萱娘坐正身子,看向刘姨娘,笑道:“这也有理,只怪我太心急了些。”

刘姨娘微笑,坐在一旁,和萱娘说些闲话,萱娘细看一看她身上,却穿了件浅蓝色的袄子,上面绣了两朵蔷薇,底下是条白绫洒线裙子,阳光一照进来,照在她身上,也显得颜色正好,萱娘不由叹气,靠在椅上,细想起来。

刘姨娘回头瞧见萱娘望着自己,也不说话,笑道:“奶奶,可是奴穿错了衣裳,奶奶在笑?”萱娘摇头道:“不是这话,只是想着,这时光似流水一般,转眼就这样过了。”刘姨娘正要开口,小翠进来,垂手侍立:“奶奶,老四奶奶来了。”

萱娘知道是四婶来了,忙起身带着刘姨娘迎出去,刚转过中门,就见到四婶笑着进来,也只带了个婆子,萱娘忙迎上前行礼,在门口拉扯着互相行了礼,这才到了厅前。

四婶带了几盒点心,萱娘收了,丫鬟奉上茶,方才坐下来好好说话。

四婶四处望一望,赞道:“好齐整的房子,萱娘,你真是能干。”萱娘正待谦虚几句,刘姨娘安排了满满一桌点心,和小翠搬了过来,萱娘忙站起身,亲自奉给四婶,周旋一番,这才重又坐下,萱娘笑道:“这也全赖当日四叔仗义直言,不然现时我孤儿寡母,只怕。”

四婶听了这话,放了茶杯就道:“当日我家的,不过帮了一句,这也是你们的福分,不然这些东西,在严败子家,不过就是被败个精光。”听四婶提起严败子,萱娘笑道:“我却也听过些风声,说他现时越发不成个人了。”

四婶掏出帕子,按一按鼻子两边的粉,看眼厅前,见只有这么几个人,压低声音说:“去年不是才卖了这地和房子,换的两千两吗?一般的人家,两千两怎么也够过个几年了,吃酒赌钱,无所不为,城里新来了个□,他看上了,花八百银子,包了在家,日夜淫乐,我看这严家,真是前世造的孽。”

萱娘听了这话,心头暗忖,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定要好好教导,四婶讲了会,喝口茶又继续道:“却是你二伯家的儿子,源哥,和严败子走的极近,不知你二嫂怎么想的。”萱娘听了这话,心头一惊,坐拢些问:“怎的这般,源侄子转过年也不过十五。”

四婶哼了一声:“你二嫂只得这一个儿子,从小娇惯,这虽是常事,却是也娇惯的太过,小小年纪的孩子,就让他四处游荡去,我瞧她怎么收场。”萱娘叹气,却也不好说甚,四婶又说了些旁的闲话,方把来意托出,说是转过年,又是会试之期,却要预备着四叔上京赶考,来求借盘缠的。

萱娘自然满口答应,托出四十两银子,交与四婶去了,四婶收了银子,喜喜欢欢的走了。

等她走了,刘姨娘才皱眉道:“论交情,四奶奶却是和大奶奶交情更深,怎的这时求借盘缠,却找上奶奶你?”萱娘摇头道:“只怕她是有人指点,不然也不会来这里。”

有人指点,这下刘姨娘奇怪了,萱娘见她一副不解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笑道:“卖宝石的银子,这地面谁不知道,总有人想要沾些好处,给四叔家,总好过给了其它。”说着萱娘垂下眼帘:“这四叔虽说屡屡考不中进士,万一此次又中了呢。”

时光是极易过的,转眼又到了年下,萱娘在十月,收了李成一封书,说又随海船出海去了,此次置办的货物,却是更多更好,教萱娘不必挂心,小喜出嫁后,也有书回来,萱娘也少些悬望。
大奶奶遣人送节礼来时,话里隐隐透出,今年年成不好,明年满了服,就该给晋哥完婚了,想问萱娘能否帮衬些许?

萱娘听的皱眉,旁的不知道,光这些年丝行的利息,一年也不下数千金,大奶奶张这个口,却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怎的?只是沉思不说话,来人是大奶奶的心腹夏婆子,见萱娘皱眉,叹气道:“奶奶却是知道我家奶奶为人的,除非到了极处,不然也不会和奶奶张口,虽说丝行利息还好,却是家里人口多,浇裹大,那几房姨娘,也不是我在背后说,要了珍珠,又要宝石,我家奶奶虽竭力支撑,却也不够。”

萱娘此时已想到对策,听夏婆子话说到这里,明了上次四婶来时,是谁指点的了,满面堆笑的道:“既是妯娌,就当姐妹一般,大侄子娶亲,我这做婶娘的,自然能帮就帮,却不知大嫂预备给大侄子花多少银子娶亲?”

夏婆子脸红一红:“正是呢,我家奶奶也在那里发愁,说怎么当日,就定下了做官人家的闺女,聘礼去的丰厚不说,只怕嫁妆也没有些须,我家奶奶日夜谋划,却是办这个喜事,顶少也要花三千两银,谁家没事,也不会平白放几千银子在家。”

三千两,萱娘听的一愣,怒气渐渐上来了,这是狮子大张口呢,还是把自己当傻瓜了?却只是端着茶杯,沉吟着,夏婆子见萱娘不说话,又道:“我家奶奶却也知道这是一笔大钱,不好张的口的,只是陈家的面子总是要紧,难不成奶奶就看着我家奶奶难做?”

萱娘听了这话,却是把自己逼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地步了,不借,自然是自己没有情义了,要借出去,这银子可是收不回来的,左右都成了自己没理了,这大嫂果然还是这样难缠。

萱娘头一抬,对夏婆子道:“大嫂的难处,我自然是该体谅的。”夏婆子听了萱娘这话,还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正待开口说话,萱娘话锋一转:“却是夏嫂子也知道,我家的银子,却也望着能够生发,全都带去做生意了,若说几百两,却也易处,只是这多了,也就没了。”

夏婆子见萱娘话里是滴水不漏,有些恼怒,她在陈家时间久了,是人都让她三分的,不由嘴里说出一句:“三奶奶这话说的,大捧的银子,拿去给别人买田买屋,怎的这时自己的亲侄子要娶亲,就来个一毛不拔?”

 


第 22 章

听了夏婆子这句,萱娘反明白了,她不怒反笑,只是笑吟吟的望着夏婆子:“夏嫂子,这话可是你应当说的吗?”夏婆子冲口而出之后,也觉得自己说的实在不对,红了脸,正准备再说,萱娘已经站了起来,变了脸:“来啊,备车,我要亲自去问问大嫂。”

这下把夏婆子吓到了,小翠早在旁侯着的,听了萱娘这句,忙的出去准备车子去了,夏婆子愣了一会,忙上前抓住萱娘的裙子下摆,就跪了下去:“三奶奶,怪老身来之前,吃了几杯酒,说了些胡话,还望奶奶恕罪。”

说着就磕头不止,萱娘也没动弹,只是冷笑道:“夏嫂子,照你的话说,这借银子的话,却不是大嫂说的,是你自己的主张?”夏婆子平日里一张嘴,极是能说会道,到了此时,却似被胶漆粘住,说不出话来,还在想着萱娘前一句话的意思,谁知萱娘这句话,又扯到银子身上,正在想辙,猛可听了这话,汗立时出了一身,只张嘴说的一句:“不是。”又觉得不对:“是。”这句却更不对了。

张口结舌,也不知说的是甚么,萱娘见了她这等情形,冷笑一声,小翠来报,车已经备好,这才对夏婆子道:“夏嫂子,且随我走一遭来。”说着也不管她,扶了小翠的手就往外走,夏婆子此时走也不好,留也更难,只得老了脸皮,随萱娘出去。

上了车,萱娘坐好了,一语不发,夏婆子本是拿个小板凳,坐在车辕上的,见离城越来越近,心头也越来越慌,牙一咬,掀起帘子就对萱娘道:“奶奶,你却也看在我在府里那么多年的份上,饶了我这遭。”

萱娘还是不理,夏婆子只得放下帘子,又重坐回去,心里暗道,又不是没见识过萱娘的手段,怎的贪了在大奶奶面前讨好,就忘了三奶奶可是个辣手,到时大奶奶一推三不知,罪还不是自己来受,越想越愁,只是唉声叹气。

萱娘在车里听见,心里只是冷笑,这蠢婆子,被人卖了还甚都不知。

一时到了大宅,夏婆子虽心里害怕,还是要还萱娘规矩,车方停下,就对守门的小厮道:“快去通报,三奶奶来了。”自己跳到地上,安放了小板凳,小翠掀起帘子,夏婆子忙扶住萱娘下车。

萱娘刚站到地上,门就开了,大奶奶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萱娘刚要道下万福,大奶奶早上前一把挽住她:“三弟妹怎的来也不说一声?”说着看眼夏婆子,夏婆子只顾得和大奶奶努嘴,大奶奶见这般情形,心头明白几分,心里暗骂一句,这不中用的,面上却甚都看不出来,还是如沐春风般,拉着萱娘的手。

萱娘冷眼在旁,已经都看见了,却装做个不知的样子,和大奶奶说了几句,到了厅上,各自坐下,夏婆子此时心里急得没法,也只得按着规矩,站在那里伺候。

说了几句闲话,萱娘开门见山的道:“大嫂也别怪我不请自来,只是今日夏嫂子来送节礼,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做弟妹的特意来问问嫂子,家里难不成真的这么饥荒,连侄子娶亲的钱都没了?”

大奶奶没料到萱娘问的这么明白,沉吟一下,又去看了眼夏婆子,夏婆子见萱娘说出的话,却是一点情面也没留,早煞白了张脸,低着头,额上有汗流出,却不敢去擦,更不敢出言辩白。

大奶奶见夏婆子这样,心中对夏婆子的怒意,又添上三分,面上更没露出什么,身子往萱娘坐的方向又过去一些:“三弟妹,夏家的定是又喝了几口酒,说话冲撞了你。”说着就起身走到萱娘身边,拍着她的肩说:“弟妹,我定当为你出气。”

正要扬声唤人,萱娘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瞧一眼已经吓得跪在地上的夏婆子,对大奶奶道:“大嫂,你我妯娌之间,你房里的下人,就当我自家的一样,冲撞了我,倒也罢了。”大奶奶听了这话,虽有些蹊跷,却还是叫过夏婆子就要让夏婆子给萱娘赔情。

谁知萱娘话锋一转,对大奶奶道:“只是大嫂,居家本以和睦为要,今日夏家的,能在你我之间挑事,保不准明日,不在别人间挑事,换做旁人,不就又起纷争?”大奶奶见萱娘话里的意思,却是容不得夏婆子在家,不由皱眉,正待开口。

夏婆子听的萱娘话里要叫大奶奶把自己赶出去,抖成一块,萱娘见大奶奶又要开口说话,抢先开口道:“虽则这样说,却是这夏家的,在陈家日子也久,轻易赶出去,她在别人面前说些大嫂的怪话,却也要不得,做弟妹的左思右想,却不知怎样才有个两全的法子。”

说着还叹气,大奶奶见萱娘话里,绕了几个圈,只是把源头绕到自己身上,心里暗骂夏婆子,叫她看准了情形再说话,怎的张着嘴只是胡说,平日的聪明劲那去了?

萱娘一口气说完,只是站在那,看着她们主仆,大奶奶定一定,笑道:“三弟妹果然想的妥帖,只是这总是老仆,撵出去却是会被人说闲话,也罢,就打她几板子,革她几个月的工钱。”

说着就唤人,萱娘见大奶奶处置了,这才重又坐下,对大奶奶问先前来的时候问的那句话:“那夏家的,方才在我那里胡说甚么,大侄子娶亲都没钱,叫我和二伯家都要帮衬了,这话细一想,却是甚奇怪。”

不等她说完,大奶奶已经恨道:“这定是我素日里拿话哄你大伯,说要留着钱给儿子娶亲,被她听去了,就当是实情。”

萱娘得了这句实话,含笑问道:“这等说来,大侄子娶亲的钱,并不是没有?”到了这个地步,大奶奶也只得咬牙承认:“三弟妹,你我妯娌就似姐妹般的,有了话,我也不瞒你,你大伯色上也太重了些,前个月还嚷着要给暖香阁的花魁赎身,我没好气,说了几句,钱要留着给儿子娶亲,他这才嚷道,娶亲怕甚,有两个叔叔家帮衬,”

说到这大奶奶脸红一红,又坐向萱娘一些:“你大伯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还说了几句,三房赚了钱钞,却拿着大块的银子给别人买房买地,自己侄子娶亲,顶少也要拿出三千两,才算得。夏家的当时却是在旁边伺候,定是听去了,今日去送节礼,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三弟妹莫怪,却也是你大伯他说话不知起倒。”说着大奶奶就流下几滴泪来,握住萱娘的手道:“别说现时家里还有银子,就是没有,你孤孀娘子的钱,岂是好挣的,也不能动。”

萱娘听罢,虽知这不过是托辞,却也知大奶奶能说出这样的话,已属不易,点头和大奶奶互相安慰几句,大奶奶又命人整备酒席,留萱娘吃饭,说妯娌们长时不见,连二奶奶也请了过来,二奶奶却是去年被二爷教训过,自己面上也觉羞惭,见了萱娘,不过寥寥几句话。

萱娘也只做个不知,和大奶奶说长道短,一时看起十分亲热,吃罢酒饭,挨打的夏婆子带着羞惭来谢过萱娘,萱娘也没甚话说,各自归家去了。

夏婆子挨了打,大奶奶赔了礼,经此一来,倒是堵了许多想借此捞点好处的人的路,就算再有旁的想法,却也只是再想别的法子,不敢明着来了,萱娘也暂且放下别的思绪,安心过起日子来。

过完了年,又到春耕时节,看蚕的人家也开始看蚕种,预备桑叶。看桑园的家人把这季的租子送来,萱娘收了,记在账上,瞧见桑园的利息甚大,不由又把已息的想自己看蚕织丝的念头拾起来,却也没个人商议,自己只在房中苦思。

刘姨娘料理一会家务,却要来回萱娘,见她闷闷的躺在床上,忙几步上前:“奶奶可是身上不爽,做口汤来喝。”说着就要出去找人做汤,萱娘直起身子,唤住她:“罢了,我不过是想事情,不是不爽。”

刘姨娘坐下来,给萱娘倒杯茶,见萱娘面有忧思,不由自责道:“奴却怪自己不中用,不能替奶奶分忧。”说着就叹气,萱娘见她这样,笑道:“各人计谋不同,你又何必如此,我只是在想,那生丝恁般利息,白白为了大房而放了,有些可惜。”

刘姨娘听的萱娘又是为了这件事烦忧,不由也皱了眉,苦思冥想,只是不知有甚方法,想了半日,刘姨娘忽然道:“奶奶,有了,何不让舅爷出面?”萱娘白她一眼:“李爷那边,说的是五五分了,还让人说闲话,若这丝行生意真要让我哥哥出面,只怕更是有人在背后嚼舌头。”

刘姨娘听了,也替萱娘叹气,这时门帘一掀,却是小翠进来了,只见她喜笑颜开的道:“奶奶,小喜姐姐来了,正在厅前等候呢。”

 


第 23 章

萱娘听了这话,微微愣了一愣,小喜嫁出在宁波,难道是归宁湖州,来望旧主人的,心里想着,扶了小翠的手起身,对刘姨娘道:“也去瞧瞧那丫头去。”刘姨娘应了,跟在萱娘身后。
快到厅前,萱娘见已是春深时节,不由触动心事,笑着对刘姨娘到:“这个小喜,嫁出去却也快半年了。”

小喜是个爽快人,不耐坐在厅上等的,早在厅前站着等,恰好听的萱娘这句话,扬声笑道:“奶奶,这不想着奶奶,特地来瞧你吗?”说着就迎上来了,忙的要道万福,萱娘用手扶住她,也不让她行礼,两个人来到厅上,小喜还要还萱娘规矩,被萱娘说了两句,这才分宾主坐下,重又倒上茶来吃。

萱娘喝着茶,细细打量着小喜,见她做了妇人打扮,身上的衣服首饰甚是鲜明,再一看厅下,也有两三个眼生的仆妇,想是小喜带来的,小喜此时的举动,和在自己身边时也大不同了。
放下杯子笑道:“这做了刘家的家主婆,忙的脚底板都打到后脑勺了,还知道来瞧瞧我?”小喜笑道:“奶奶又拿我取笑,能有今日,还不全仗了奶奶。”

刘姨娘听的小喜这话,又见她果然气派,不由触动一点点心事,心中一酸,险些滴下泪来,面上还不敢露出来。

说了几句闲话,小喜带来的仆妇给萱娘行了礼,刘姨娘自去厨房整备酒席,萱娘和小喜进了内房,说些体己话。

见没了旁人,小喜才笑道:“奶奶,进了刘家这些时日,才晓得当家可不是好当地,想刘家不过十来个仆人,嫡亲也就四口人,奶奶当日在陈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可是怎么过来的?”

萱娘拍她肩一下:“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我虽不敢称强将,你却也不是弱兵,怎的嫁出去半年不过,就要叫吃不消了?”小喜泄气,有些娇嗔的说:“奶奶,和你说实话,你就取笑人。”萱娘用手撑着额头,有些疲惫的说:“你嫁出去了,我还挺舍不得的。”

小喜是个聪明人,听话知音的,看向萱娘道:“听的前个月,大奶奶房里的夏婆子在奶奶面前啰嗦了几句。”萱娘挥手道:“这不过是个小事。”说着起身走到窗下的一个小几上,顺手拿起刘姨娘放在那里没做完的针线,替她刺了起来。

小喜一见她这个举动,就知道是有心事,略想了想,笑问道:“奶奶,可是想做生丝生意,却又犯难,怕大爷家有甚话说?”萱娘把刺了几针的活计放下,用手搔搔眉毛,叹气道:“强要做,也不怕人说的,只是李兄弟那边,现时赚来的银子已经让人眼红了,再做生丝生意,岂不更是要惹是非上身?”

小喜无语,听见萱娘继续道:“也想过和人合本,只是哪里能找到这合适的人。”说着看眼小喜,叹气道:“偏你又嫁到了宁波,若是在湖州,这事就好办了。”小喜沉吟一会,笑道:“奶奶,嫁在宁波更好,这宁波客商来湖州开丝行的,又不是少数,找个老实伙计,外头只说姓刘的开的丝行,谁知道是谁家的?”

萱娘听了这话,细一思量,的确是这几句话,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面上还道:“有了你这家主婆的话,就不知家主应不应了。”小喜下巴一翘,笑道:“他是极老实的人,常说我有主意,都听我的。”

萱娘看着小喜的得意劲,指头点她额头一下:“瞧瞧这丫头,是和谁学的,这训夫的手段倒不错。”小喜转身笑道:“奶奶方才还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我除了奶奶这里,还能和谁学?”萱娘听的这句话,微微叹一口气,眼光转为黯淡,小喜知道自己这句话错在哪里,轻叹一声,上前替萱娘抚抚后背。

萱娘止住她,笑道:“说了半日,怎的不见刘家二爷?”小喜见萱娘提自己夫婿,脸不由红了红,萱娘白她一眼:“在我面前,还害什么羞?”小喜本要低下头弄衣带的,听了这话,抬头笑道:“却是他说,奶奶家里也没个成年男子,哥儿还小,只让我来了。”

萱娘咳了一声:“这有甚,总是通家之好,况且这做生意还要他来商量,派个人请来就是。”小喜答应了,果然出门叫自家的下人去请刘家二爷来。

刘家二爷来的却快,萱娘还有些奇怪,小喜笑道:“他却是一直在外面侯着的。”萱娘听了这话,打趣道:“想来这刘家二爷也是视妻如命的,你这丫头,果然造化不小。”小喜低了头,只是嘻嘻的笑,刘姨娘此时却是来回复,酒席已备好,听见萱娘这话,心中的酸楚,更是说不出来的,却还是暗自收了泪,进来说话。

萱娘此时已经携了小喜的手,一直出到厅前,刘家二爷单名一个通字,行过礼,叙了几句,萱娘见他好一个相貌,人看起来果然是很老实的,眼睛也不东望西望,有一句就答一句,虽不是那么很精明,但守着家业也够了,再加上有小喜做内助。

不由望着小喜道:“你这丫头,果然是有福气的。”小喜只是笑着不说话,刘通听了这话,往萱娘处打一拱,笑道:“却是通的福气,才得娘子陪伴。”这话一说出,厅上众人却都笑了,小喜见刘通当着众人说出这样的话,脸红的像块红布一般,跺一跺脚,也不管是在别人家里,就往里面进去了。

萱娘见了这样情形,心里更添安慰,酒饭既已备好,请出教书先生和玖哥相陪,自己就去寻小喜,房里自然是不在的,到了后院,却见小喜坐在一株杏花之下,手拿着枝杏花,脸上的红霞未褪,却不知在想什么。

萱娘轻拍她肩膀一下,小喜回头见是她,脸上的红霞又深一些,又把背转回去,萱娘手扶住她肩,让她转过来,笑道:“夫妻恩爱,本是好事,你怎的这般害羞?”小喜看一眼她,又复低头,声音细如蚊蝇:“夫妻恩爱,也是常事,谁让他,他当着这么些人混说。”

萱娘扶了她的肩,慢慢走回去,笑道:“若他不这般说,只怕你心上就不高兴了。”小喜身子一扭,有些不依:“奶奶,你又拿我取笑。”萱娘看着她,目光平静,说出的话却有些凄凉:“小喜,少年夫妻,能这般恩爱,也是难得的,他当众说出,也是至诚之心。”

小喜的脸,这时方红潮退去,听了萱娘这几句,知道萱娘话里面的意思,想了又想,终究还是问出:“奶奶,当日你和三爷,听的。”萱娘眼中,不觉有泪,用手抹一把脸,转头就对小喜笑道:“以他当日的出身,能对我那般,足够了,况且。”萱娘话没说完,只是重重叹息,小喜不好再问。

萱娘已经携了她的手,笑道:“说那些做甚,快些吃饭去吧,吃了饭,还要和刘二爷商量怎么合本做生丝生意呢。”说着就拉着她,脚步匆匆的走了。

用过酒饭,萱娘又把刘通请来,说了欲合本做生丝生意的事情,刘通早得了刘普的叮嘱,说陈三奶奶是个极爽利有见识得女人,若能合伙做生意,最好不过,自然是满口应承,商量好了该怎么做,一家出多少本,要派甚么人来,一一定了,刘通夫妻这才别了,回转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