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撒帐已毕,玖哥却不知道该做甚么,新房里的人也都不知道,虽都想出外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只是主人家没发话,难道好都出去外面不成,却是笑声响起,萱娘也出现在新房里面,见众人只是坐在那里,也不说笑,笑道:“难不成是我媳妇太过美貌,大家都呆了不成,只是瞧个不停?”

萱娘这话一说出来,也有几个人跟着凑趣的,说笑几句,萱娘道:“我们且出去罢,留她们年轻人在这里,玖儿,你也出去陪客。”玖哥应了,起身出去,萱娘招呼众人都出去,留的英姐她们在房里陪着昭儿,昭儿不好起身,拉一下英姐的衣裳,英姐已经明白,走到萱娘跟前叫了声:“娘。”

萱娘看眼她们几个,见不管是女儿还是媳妇还是侄女,面上都有忧色,伸手出去理一理英姐的衣裳:“好生和你姐姐嫂嫂们陪着你大嫂,娘自会处置。”说着就面上带笑出去。

女客们坐下喝酒,却也没几个有心思在那酒菜上的,都瞧着萱娘,萱娘却当个不知一般,只是招呼众人喝酒瞧戏,外面男客所在之处,却是连声都不闻的,把这里女客的心,更是吊的高高的,伺候的下人们,脸色也煞古怪,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去瞧萱娘的脸色,见萱娘面色如常,一个个心里嘀咕不止。

终究还是大奶奶忍不住,她放下筷子,对萱娘道:“弟妹,不管是与不是,都出去瞧瞧,这样凉着是怎生意思?”萱娘喝了口酒,转身对大奶奶道:“大嫂,今日是玖儿的喜日子,总要完了各项礼节才是,难道我家的大儿媳妇,各项礼节都是草草?”

话到后面,已经有些声音嘶哑,大奶奶碰了这样一个钉子,脸上不由有些不好看,罗大嫂起身欲打圆场,却不知说些甚么好,萱娘还是照旧喝酒吃菜,旁人都停下来,望着她,萱娘浑然不觉,一时吃饱,方才放下筷子。

漱了口,喝了茶,道:“罢了,今日招待不周,劳动各位了,不敢耽搁各位。”说着团团福了一福,叫个小丫鬟来扶着,就回房去了,众人见她说出逐客令,方三奶奶忍不住,叫住她问道:“妹妹,外面的人?”萱娘站住,冷笑道:“我只知道,我的丈夫,十年前已经死了。”说着就进去了。方三奶奶不由叹气。

罗大嫂却是知道萱娘的心的,起身笑道:“也是,都劳碌数天了,各位还是请先回去吧。”说着招呼丫鬟来,众人这才动弹,一个小厮跑了进来,抬眼不见萱娘,正要退出去,罗大嫂瞧见了,骂道:“这是甚地方,怎的乱闯?”

小厮行个礼道:“舅奶奶,却是大老爷遣小的进来请三奶奶出去,说是三老爷归来。怎的不见三奶奶?”罗大嫂稍一思量,对小厮道:“你出去对大老爷说,今日是玖外甥娶亲的好日子,旁的事,都不论。”

小厮应了,忙忙出去,罗大嫂又对众人道:“我且进去瞧瞧小姑去,各位宽坐。”说着就急急进到里面。

大老爷带着叔洛到了外面,却有些旧时亲友,还认得他的,都上前互相行礼,问他怎的这许多时不回来,叔洛不由面有惭色,只是含糊答应罢了,等到玖哥出来,虽然心中疑惑,母亲又没说的,却还是和留哥两人上去行礼,只是母亲没说这人是他们父亲,含糊招呼而已。

四叔此时却也老了,须发斑白,考了一辈子会试却都没中的他,早在几年前就息了念头,也不去选官,只是在家替人说些分上度日,见叔洛回来,也有些高兴,触动心灵,问出一句:“三侄子,你可要实对我们说,可曾又另娶过,是妻是妾,带回来了不成?”

叔洛正应酬的高兴,听见四叔问出这句,自己当日娶了万氏,是打着一辈子不回来的主意,况且又是入赘,自然是妻了,只是现时回来到这里,萱娘既是先娶,又是原配,这等却是犯了律了,还在思量。

就听见源哥哼了一声:“四叔公,你怕是老糊涂了,三叔是个男子,男子家多娶几房也是常事,出外这么多年,万氏婶婶却比三婶又年轻又贤惠。”话没说完,就听见四叔哼了一声,瞧着叔洛道:“三侄子,这事却是大碍,不提侄媳在家养儿育女,论先后也是她先,去了公堂,也是说不过的。”

叔洛脸上通红,源哥又哼了一声,斜瞅着玖哥兄弟道:“好不好,休了她就成了,这等恶妇,那还能留在我家。”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却是新郎官动的手,玖哥满面通红,还欲再打,大老爷咳嗽一声:“罢了,今日是玖侄子的喜日子,又逢你父亲归来,父子夫妻团圆,别的话以后再说。”

说着就唤小厮进去请萱娘,谁知小厮却带来这样一句,大老爷皱皱眉,当着众人,也要留一分体面,也只得请众人先回去,自己和叔洛他们就进去里面。

 


分辨

方进了二门,门边早有个丫鬟在那等着了,见他们过来,急忙施礼道:“还请大老爷止步,这是人家内室。”大老爷气的胡子一抖一抖,指着叔洛对丫鬟道:“这是你们家主,难道他不能进去里面?”丫鬟身形动都不动,礼数周全的道:“大老爷,从来都说,我们老爷十年前已经没了,这又是哪里来的?”

大老爷胡子一抖,手指丫鬟,只是跺脚不止,留哥听了这话,却知道娘心里在想什么,又见大老爷这般情形,忍住笑,对大老爷道:“大伯,就是小户人家,也分个内外的,还请大伯先回去。”大老爷袖子一甩,对留哥道:“难道你爹也不能进去?”留哥还没答话,玖哥上前,带行不行的行个礼:“大伯的教导,做侄子的虽然不得不听,只是这事也有分说,娘曾数次托人去山东寻过,做侄子的也曾亲身去寻,都是毫无音耗,今日突然来了,侄子心里也有些嘀咕,还请先回去,等我们母子商议个实情再处。”

玖哥这番话,却透着不信,大老爷胡子不由一翘,皱眉道:“你这孩子,怎的说这样胡话,我是你大伯都认出这是你的父亲,你做小辈的怎么会不听呢?”玖哥正欲开言,留哥上前道:“哥哥说的有理,父亲当日走时,侄子们还小,这猛不定来个人就说是自家父亲,却也有些迷糊,大伯虽然认下了,只是这是大事,还须遣人去山东查问了,问个究竟再说。”

大老爷被这话堵住了,肚里思量一下,要待再说,丫鬟趁机对玖哥道:“玖大爷,奶奶说了,今日是你好日子,还请回了新房。”玖哥点头,对大老爷又施一礼,临走还对留哥使个眼色,就进去了。丫鬟又转身对留哥欲要说些什么。

大老爷见了这般情形,怒指留哥道:“你们两个不孝的儿子,怎的这般,那可是你们亲生的爹?”留哥瞧眼一直没说话的叔洛,见他脸上神色变化莫测,细瞧这模样,依稀还有些记得,肚内也有七八分想着这是自己的亲爹,初时也想认他,只是转念又想起这十多年来,自己母亲的操劳,对父亲也有些怨恨。

况且方才在席上,听的他另有了妻儿,源哥还口吐狂言,称休了自己母亲,同为男子,怎能做这样不义之事?只是碍着自家大伯,也只得随着进来,等到听了丫鬟所说,做儿子的心不由多偏袒了母亲这边,自然也就随着母亲的话说了。

听见大老爷这样说自己,留哥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大伯这话错了,侄子一没淫了父妾,二没卖了妹妹,三没败了家私,这不孝二字,实不敢当的。”大老爷气喘不已,却也没法驳了这话,源哥听留哥这话,句句指着自己,仗着这里叔伯,都是偏着自己的,脖子一挺道:“那些事,你孩子家,有甚知道的,这亲亲的父亲不认,不是不孝是甚么?”留哥听了这话,正色对源哥道:“哥哥这话说差了,这父母都是一般的,哪有母亲没有发话,儿子就自作主张的事呢?”

大老爷听了这话,知道今日这二门是进不去了,也休想再见萱娘一面,思量一会,伸手出去拉住叔洛:“三弟,这里不认,大哥认了你,随我回去罢。”说着气冲冲走了,叔洛自进了庄子,见这里休整一新,方才席上又有人道,萱娘孤身一人,持家有方,胜过男子,厅上虽匆匆一面,却也忆起旧日的事情,再则自己两个儿子已经长成,说话应对都极礼貌,心里百般滋味,不知是愧是悔,来到二门这里,却不停思量,全似丢了魂一般,此时哥哥说了,也就随着他自去。

瞧在留哥眼里,却是自己的爹竟没有丝毫父子之情,留哥不由黯然,却还是全了礼节,恭身送过,问过丫鬟,知道萱娘和罗大嫂在房里,关着门在说甚么,忙急急进到里面。

到了萱娘门口,却是无人的,留哥轻轻叩门:“母亲,儿在此。”里面鸦雀无声,留哥怕娘出甚事,心头直跳,又叩响门,还是没有回应,正欲推门,就见玖哥夫妻来了,还都穿着喜服,英姐和自己娘子跟在后面。

他们都是一脸忧色,留哥上前对玖哥道:“哥哥,今日是你新婚大喜,还是回新房罢。”玖哥未曾答话,紧皱眉头的昭儿就说话了:“小叔,这事也是大事,总要娘拿个主意,不然我们都不心安。”怡姐也点头。

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忙都抬头,出来的却不是萱娘,是罗大嫂,她咳嗽一声,对玖哥道:“你娘说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洞房小登科,还不快些回去。”玖哥一个我字就卡在喉咙里,昭儿上前:“舅母,就让我们进去瞧瞧娘罢。”

萱娘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都各自忙各自的去。”说着就叫怡姐,怡姐忙应了一声,听见萱娘道:“那些东西可都收拾进来了?还有给亲戚们的回礼,都要准备了,别叫人瞧笑话。”

自怡姐进了陈家的门,还没听过萱娘这样严厉的口气,呆了一呆,正要说话,旁边就有人道:“三婶,东西都收拾好了。”原来是惠姐也来了,罗大嫂瞧人来的越来越多,不由往里面瞧了一眼,欲言又止。

萱娘听见连惠姐都来了,叹了一声,听在孩子们的耳里,却着实有些难受,玖哥瞧瞧留哥,昭儿握下英姐的手,惠姐靠在门边,几个孩子都想开口说话,萱娘已经出现在门口,她眼圈微有些红肿,神色倒还自然,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替玖哥拿掉喜服上不知道甚时候沾上的草,嗔怪的道:“你做大哥的,怎么不带头听娘的话,自去做自己的,还带着他们都来这里,难道娘还会出甚事不成?”

玖哥方想说话,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思绪,眼前有了雾气,竟定定的说不出话来,萱娘一笑,拉着他和昭儿的手:“今日本是你们夫妻二人的好日子,百年好合,竟在今夕,哪能为了旁的事分心,快些回去罢,那些事自有我处置。”昭儿有些担心,却只叫得出一声娘,萱娘拍拍她的肩:“儿,日后这家,就要你和你妯娌两人管了。”昭儿听了这话,不觉一凛,看向萱娘,萱娘一哂:“娘有了媳妇,难道还要娘亲自管家不成。”

昭儿心有些定了,萱娘推着她肩:“快去罢。”玖哥心中,也转过几个念头,只是他素来知道,萱娘见识非常人可比,又见她连声催促,若再不去,恐是不好,只得看着萱娘道:“娘,无论有了甚事,儿子只认娘这个娘。”

萱娘笑容更深:“罢,那无赖的话你还真听了,没的算计。”惠姐却已经知道自家哥哥回来了,听了萱娘这话,身子不由抖了抖,萱娘把她拉过来:“放心好了,有三婶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你也快回房去,这下个月就要出嫁的人了,要把身子养好。”

萱娘说完,却见眼前这几个孩子还是一个也不动弹,瞪他们一眼:“怎么,还不相信你娘了?都快些回去,难道还要娘拿棍子赶你们回去不成?”接着叫玖哥:“你做大哥的,今日又是你的喜日子,快些回去罢。”

罗大嫂上前推他们转身:“快些走罢,你娘这样说,自有她的道理。”玖哥他们虽则不放心,却还是转身走了,只是脚步都是拖的,等他们走了,萱娘的肩膀这才垮了下来,和罗大嫂进了房。
罗大嫂关了门,对萱娘道:“小姑,这事?”萱娘倒了杯茶,也不管冷热,就喝了进去,冷笑道:“还能怎么的,他要回来,这里总是他的家,难道我拦着他不成?”罗大嫂也有些口干,倒了杯茶,喝进口里,尽是冰凉的,忙把茶吐出来,连声叫丫鬟过来换茶,丫鬟忙应了,进来换了壶热茶才出去。

罗大嫂喝了一口茶,对萱娘道:“拦是拦不成的,只是小姑,你也休嫌做嫂子的小气,他既带了个人回来,虽说轮先是你,轮长也是你,只是难保他有些甚念头,到时这些你苦挣的家私,难道要拱手让与别人不成?”

萱娘此时觉得有些疲乏,打个呵欠道:“瞧他也不是有那样本事的人。”说着闭了闭眼:“大嫂,天也晚了,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歇了,等到明日再回去罢。”罗大嫂坐到她身边,拍着她背道:“小姑,这等我怎么放的下心回去?”

萱娘长叹一声:“这等事体,虽则匆忙,也要计较个长法。”罗大嫂听她这样说,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试探的问道:“小姑方才命人去寻小喜,究竟是何主意?”萱娘已经倒在床上,闭了眼道:“我也没旁的,就想知道,三爷在山东十多年,都做了些甚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罗大嫂一推,见她已酣酣睡去,心里一酸,却也没有旁的办法,小声叫来丫鬟,替她脱衣卸袜,盖好被子,这才吹灭蜡烛,自己去安置。

这晚却除了萱娘,人人都不好睡的,玖哥新房里的烛光亮了一夜,留哥房里也没熄了灯,英姐和惠姐两个虽然躺到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不过胡乱打个盹,巴到天明,各人起来,胡乱梳洗过,就等着萱娘来找。

等了许久才有丫鬟来到,只是笑着道:“姐姐们怎么也不去厅前,今日新妇还要见婆婆。”英姐和惠姐对看一眼,怎么连这事都忘了,忙携手来到厅前,萱娘却已盛装坐在堂上,手里还拿着给媳妇的礼,见了她们两个,笑道:“怎么睡到这时候,还要丫鬟去叫。”

英姐方想说话,留哥夫妻也来了,英姐见二哥二嫂的眼睛都是红的,想来他们也是一夜没睡,上前行过礼,各自坐下,萱娘却还是依旧,脸上露出笑容,等着新人来,玖哥夫妻双双穿着大衣服,来给萱娘磕头,萱娘受了礼,昭儿把做的鞋袜给萱娘送上,萱娘打一看,笑道:“我儿果然有心,这可比平时做的要精致多了。”

昭儿面色有些微红,虽说和萱娘是终日厮见的,不消做势的,只是这总是新嫁娘,太过大方了也不好,萱娘笑着说了几句套话,正待要唤他们起来,就听见有人的声音:“三婶,你也太不知礼,这媳妇进了家门,哪有拜见公公的?”

听声音又是源哥,惠姐瞧见自家哥哥,不由紧紧拉住英姐的手,英姐拍一拍她的背,对源哥怒目而视:“源哥哥,你也太不像了,你说我娘不知礼,这话却是你做侄子的应说的吗?”源哥没料到英姐竟然如此伶牙俐齿,不由语塞。

萱娘此时已经把玖哥夫妻叫起,轻轻一声:“英儿,别人无礼可不能学了。”英姐吐吐舌头,脆生生应了声是,萱娘这才抬眼去望叔洛:“汪老爷,请坐罢,三年前在泰山还愿得的那哥,长的可还好罢?”

这话一出口,堂上众人都愣了下,大老爷心里不由嘀咕,怎的这萱娘知道,叔洛托名姓汪,难道她已知道底细不成?还在想法,叔洛已经开口道:“萱娘,我我。”却话不成句,萱娘轻轻一叹:“你回来要做甚么?”

虽只轻轻一句,叔洛却不知如何回答,他和萱娘十年夫妻,萱娘在他心里,却是进退有据,从无差错的,虽缺少些柔情,却是爹娘眼里难得的好媳妇,虽称不上举案齐眉,却也是少有争执,当日离开湖州,却也赌了口气,瞧萱娘怎么应对。等到入赘万家,万氏却是个温柔多情的人,两口过的甚是恩爱,湖州这边自然也就淡了,听了源哥的话,还当自己终是抓到萱娘的错处,兴冲冲回来,却从昨日到今日,那股劲渐渐小了,等到听的萱娘这样问,虽依言坐下,却不知怎么应对,两行泪就落下。

源哥见三叔坐了下来,却不说话,记忆里面,自己这位三叔,对三婶与其说是夫妻恩爱,不如说是子依从母,本以为他在外面这十多年,有些长进,谁知萱娘这么一问,他又说不出话来,心里着急,张口道:“怎的不能回来了,湖州是家乡,这里还有祖宗的墓,三叔怎的不能回来。”

大老爷也在旁边道:“是啊,三弟妹,你这话问的奇怪,三弟怎能不回来了?”萱娘把桌子一拍,指着说的兴头的源哥就道:“来人,给我把这无赖哄了出去。”站在下面的下人们答应一声,上来两个小厮,一边一个就要把源哥拖出去,源哥到了此时,急了,拉着叔洛的手道:“三叔,怎的你家下人要赶我?”

只是叔洛怅然若失,那还听的到他的声音,萱娘下巴一抬,对那两个小厮道:“还不哄了出去?”小厮见没人拦阻,忙把源哥拖了出去,大老爷本欲拦阻,却是被萱娘眼睛一瞪,顿觉没了意思,讪讪坐下。

萱娘见叔洛不说话,用帕子擦一擦嘴角:“好了,新媳妇也见过了,礼也完了,各人散去罢。”话虽这样说,却没一个人动,大老爷急忙上前道:“弟妹,这三弟回来,你也不说让他进家门?”

萱娘眼皮轻轻一抬,看向大老爷,似笑非笑的道:“大伯,当初说叔洛没了的人是你们,现时说这是叔洛的人也是你们,实在是让我为难。”大老爷不由一怔,萱娘已经起身,对大老爷道:“从没有个随便认丈夫的理,这样罢,我命人去山东寻访寻访如何。”

说着就对留哥兄弟道:“替我送他们两位出去。”自己就进去里面去了,大老爷又碰了个软钉子,不由望着萱娘的背影,只是不好说话,留哥忍住笑,走到大老爷身边道:“大伯,想来你家事情也忙,不敢多留。”

说着转头望着叔洛:“汪老爷,是非曲直还等从山东的信回来了再说。”叔洛见儿子这般,只是长叹一声,正要出门,听见英姐小声说了一句:“爹答应过年给我做大红袄子穿的。”却再没有旁的了,叔洛不由闭一闭眼,泪落的更凶,还是走了出去。

萱娘既这样发了话,自然也不好长来打扰,大奶奶陪着万氏,在湖州游玩罢了,大老爷和叔洛弟兄,也只是等着那边有甚话说。

 


第 66 章

二月二十二,就是惠姐出嫁的好日子,萱娘似没有叔洛回来这回事一般,照旧做着送女出嫁的套路,二月二十送嫁妆,二月二十一唤人来给惠姐上头理妆,两个媳妇,自然也是跟着婆婆忙前忙后,两个儿子,克尽职责,迎来送往。

二月十二吉日到,一大清早贺喜的人就上门了,萱娘穿了大衣服,戴了首饰,把客人请到堂上用茶,见她语笑宴宴,有个憋不住的,仗着都是陈家族里的,问出一句:“三嫂子,前日我家孙子满月,大嫂子还带了那山东来的去了,做弟妹的心里就一直嘀咕,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要有个说法,好来往来往。”

萱娘正在那里和王奶奶她们在说话,听见这样问话,萱娘还没开口,王奶奶就笑了:“这样的事,说出去只是被人笑话,陈大嫂子却是怎么想的?现放着一个明门正道,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弟妹不管,反去把那外乡带回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人带着到处去,虽说夫命难违,这也太过糊涂了,难怪还做出休妻事来。”

问话的这个,听到王奶奶这样回答,也顺着道:“ 却是我们也觉得,大嫂这样做实在不该,却也是别家的事情,不好多口的。”说着望向萱娘:“只是三嫂,这事也要有个说法,虽则慎重些不防,只是时日长了,那外来的占了你的窝,才更不好。”

萱娘轻轻一笑,这才抬眼瞧向她们:“今日是惠儿的喜日子,只是说些那话做甚,等到都忙完了,再慢慢说。”见她浑不把这事当一回事般,别人也不好再多口,此时丫鬟进来报,称花轿已经到门了,果然媒婆就到了堂前,叫过喜,扶出新娘,惠姐依礼拜了下去,却是方跪下去,就哭了出声,萱娘不由眼角也有些湿,还是上前扶起了她,又说几句为妇之道,这才盖上盖头,媒婆和陪送的丫鬟上前扶起新娘,上了轿。

裱散过喜钱,鞭炮齐鸣,惠姐出嫁去了,萱娘站在门口,瞧着那送嫁的人群渐渐走远,一个人走到她身边,却是昭儿,她扶住萱娘道:“娘,山东来信了,喜姨也来了。”萱娘听了这话,点一点头,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这笔帐,终究到了要算的时候了。

三月初三,萱娘命人大发帖子,请族里众位长辈于初五下顾,大老爷那里的帖子也没少了一份,大老爷拿着帖子,皱眉问亲自来下帖的王大:“你奶奶这帖,究竟是何用意?”王大毕恭毕敬的回答:“大老爷,我家奶奶平日里甚有主见,她只是命小的送帖子来,还请大老爷务必下顾。”
大老爷沉吟一会,实在弄不明白萱娘葫芦里卖的甚么药,方想点头应下,源哥斜着脚进来,一眼瞧见王大在那,吆喝了一声:“哎呀,难道是三婶命你来请三叔回去,要我说,怎能派个下人来,两个兄弟怎么不见?”

大老爷听源哥这样讲,虽则话粗,却也有道理,点头对王大道:“这话却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你三奶奶怎的不说,怎么对你三爷的事?”王大依旧恭敬的道:“大老爷,小的只是来发帖子的,旁的一概不知,大老爷有甚话,还请去问了奶奶。”

大老爷见王大一问三不知,虽不知他是否是做出来的,却也只得应下,用眼示意源哥不要再说话,挥退了王大,源哥早急得不行了,等王大一走,上前对大老爷道:“大伯,难得见到三叔家的下人来,这时候不问清楚,还等甚么,难道要等那女人把家私全都藏过,才动手?”

大老爷见源哥一点长进都没有,恨道:“你还不知道那罗氏是甚么样的人,若真依了你的话,找几个人上门拿着休书把她撵出,家私都交与你三叔,只怕她会搅的你一家都不安宁。”说着小声的道:“到时候别说你三叔家的家私不得到手,只怕我这一份也要被填进去。”

源哥见了大老爷这般,不由肚里暗骂了他几句脓包,却是自己手里没钱,还要在他手里讨银子,想起方才去方家寻自己妹妹时,却被方家的下人排揎一顿,不由坐回到椅子上,叹气道:“一说起那女人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好好一个妹妹,被她教的连我这个哥哥都不认,好心去寻妹妹,还被她的陪房出来说,自家姐姐并没有这样一个哥哥,实在无理至极。”

大老爷听了这话,也叹了几句,这些时日,自己和娘子两人,算计着怎么才能把萱娘赶出,虽说有叔洛在,到时一纸休书就能休了她,只是萱娘又不是个好惹的,自家弟弟又着实不成器,说萱娘虽则做了些刻薄的事情,却是自己也亏欠了她,还是等等再说。

只得授意自家娘子对那万氏十分亲热,平时又在她面前说些萱娘的不是,好撩拨的她主动上门去寻萱娘的是非,却是万氏虽性子燥,身边带的一个婆子却道,这事论起来还是有些蹊跷,且不可自家上门落人话柄,万氏听了这婆子的说话,也就倷下性子来,大老爷着实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也奈何不得。

瞧着源哥,不由恨到,全是这败子出的甚么馊主意,好处现时一分没得,叔洛家在这里的吃住花销,各项礼物,却也花了四五十两银子,还有这败子恬着脸和自己要的银子,却是已到此时,难道就罢手了不成,只得坐下,等着初五去萱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