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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路,方家所住的,离自家却远了许多,怎的此时,反而顺起路来,孙奶奶似才想起来般,笑道:“瞧我这记性,表姐家却是在今年刚过了年,就买了一所庄房,临近亲家家。”萱娘这才明了,忙恭喜她道:“听的不远处,是家姓方的买下,我还在想,可是三嫂子的本家,谁知就是你家,到时可就更亲近了,只是三嫂子,既做了邻居,怎的不来见见,若不是今日,还不知道。”
方三奶奶却有些得意,只是面上没露出来,忙搀了萱娘的手道:“本该去拜访的,只是想着,侄女的喜日子近了,总会见到的,这才没去,却是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就要福下去,萱娘忙扶住她,三人又说笑几句,这才别了,出去码头上坐船。
萱娘见方家的船,却比自家的还要大些,再则方三奶奶再四相约,命留哥带了人先回去,自己上了方家的船,和方三奶奶各自坐定,叙了几句寒温,夸了一些景致,方三奶奶才叹道:“三嫂,却知道你是个能说话的人,我表妹这些时日,可是受委屈了。”
这话却恰中了萱娘方才的疑虑,她叹气道:“我今日瞧亲家,却也有这样想法,只是不好问的。”方三奶奶点点头:“说来就是没儿子引起的祸。”说着叹道:“谁知这孙家族里的人,却是一个个如狼似虎般,若不是孙老秀才来说了句公道话,却不知我表妹她如何收场。”
萱娘这下奇了,皱一皱眉,对方三奶奶道:“不是说有五叔公做主吗?”方三奶奶手一拍桌子:“哼,谁知他也不是个好人,想把自己重孙过继过来,这也是常事,为自己打算,却谁知惹了族里有几个泼皮的不满,立嗣那日,在祠堂吵了半日,你说要过继这个,他说要过继那个。”
萱娘静静听着,心里想到,难怪孙奶奶今日瞧来,却和往日大不同,孙老爷丧事处置上,她还有些精神,今日却毫无神采。正在思量,方三奶奶又道:“嚷了半日,还有几个刺头的,说索性不过继了,就当绝户,把家私几家分分,留下几间房子,几亩田地,由她们母女饿不死就好,三嫂子,你说说,这是哪家听来的道理,就算绝户要抢产,却也没有不管妇孺的。”
萱娘听的汗涔涔的,怎么这孙家,竟然这般?方三奶奶叹一阵,又道:“还好他孙家人虽无理的人多,却也有几个懂道理的,虽然声音不高,却年纪高,最后强压住了,由孙老秀才和五叔公做主,挑了汶哥,只是。”说着看眼萱娘,萱娘已是被惊的险些说不出话来了,孙奶奶虽说也是当家主母,却是要温柔些,想起那日,孙家人似群狼环伺,孙奶奶要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嚷了回去,双手本是拢在袖中,此时却捏的死紧。
方三奶奶叹道:“本来,我表妹已经冷眼看中一人,今年才两岁,家里虽穷些,父母为人也好,只是可惜,挑了这样一个人,表妹的心立时就冷了。”萱娘听完缘由,半日才叹道:“话虽如此,只是这孩子已在亲家名下,知些疼热,日后也是依靠。”
方三奶奶摇头:“话不是这般讲,这孩子初过来时,我表妹也有这样想法,故此请奶娘,做衣服,收拾屋子,忙个不了,谁知这孩子年纪虽小,却不知去哪里学的一身毛病,成日只知道吃也就罢了,稍不顺了他意,就滚地大哭,表妹也打过一次,这孩子的亲娘就找上门来,在门口大骂,说把过继去的孩子不当人,旁人去劝,也被奉承了几句,骂了足足三天才歇,经此一事,表妹的心也就冷了。”
萱娘此时,对孙奶奶的怜惜就更深了,可怜一个富家主母,不过就是丧了丈夫,失了儿子,就被这般对待,真是可叹,她的叹息想必方三奶奶也听见了,伸出手来,抚了萱娘的手道:“亏你,如此能干,现今我才明了,贤惠做给谁看,该自己的,一步不让才是,不然似我表妹这般,我瞧的气人,却不好帮的。”
萱娘微微一笑,却想起一事,问道:“怎么不见孙家的姨娘。”方三奶奶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差点连兰姐的嫁妆都保不住,那妾却是被卖了,不过卖了也好,她一点点年纪,只怕也是个守不住的。”
萱娘叹气连连,只是孙奶奶这般处境,瞧这个嗣子也是个不争气的,日后却怎么办?方三奶奶似想到了,对萱娘道:“我表妹却已和我说了,等怡姐满了服,出了嫁,她就带着私房出家,由孙家人在那里折腾,她却不管了。”
萱娘听的这话,只说的一句:“这也罢了。”就觉着船好像停了下来,方家的丫鬟打起帘子,探了头进来:“奶奶,却是已经到了陈奶奶庄里了。”方三奶奶忙起身:“说的入港,却忘了路程了。”萱娘也起身,约她进庄一叙,方三奶奶辞了,这才下了船,萱娘等方家的船重新走了,想起孙家遭遇,实在叹息,转身欲走,却传来留哥的声音:“娘,你在想甚么,怎的不走路。”
萱娘见面前已经长到和自己一样高的儿子,唇边却已冒出青色胡须,轻叹道:“儿啊,你日后定要对媳妇好。”留哥不解,却还是恭敬答道:“那是自然。”
接着又奇怪问道:“娘为甚这般说。”萱娘拉他一下,轻轻一笑:“罢了,你记得就好,和娘回去吧。”母子二人回到家中,英姐见娘回来,一路只是缠着娘,说东问西,萱娘见面前几个小儿女,却都赖着自己庇护,心里越发加紧,日后,定不许人给自己儿女委屈受。
戏
过了一个月,却是王家派人来,说是三月初五是王奶奶的四十整生日,这娶了媳妇,就过个生日,备了戏酒,请萱娘下顾。萱娘接了帖子,备了寿礼,到了那日,果然带着昭儿和英姐出了门。
英姐出门之初,就知道是要去自己婆家的,照着镜子左看右看,在船上还拉着昭儿的手,问她自己花戴的怎么样,身上的衣裳,可有哪里不妥帖,萱娘抿嘴笑看,昭儿脾气好,怎么问也不烦,不由上前拉住英姐的手:“好了,你从没出门就开始挑衣裳,到现在还在问你嫂嫂,也是她脾气好,换了旁人,早受不住了。”
英姐依偎到娘怀里撒娇的道:“娘,人家这不是第一次去,心里怕吗?”萱娘把她搂紧些:“怕什么,娘的闺女,还有怕的。”英姐呵呵一笑,突然直起身子:“不好,这一搂定会把衣裳搂皱了。”忙自己看身上,瞧可有哪里皱了,抚平衣裳上的细小皱褶,重新端庄坐好,萱娘摇头轻笑。
不一时船已到岸,王家离岸边有些路程,只是一个管家在迎,瞧见萱娘下船,早就过来行礼,岸边还备了几乘轿子,两个婆子等在那里,见了英姐,眼睛咕噜噜直往她身上瞧,英姐不由有些臊了,低了头,红了脸,却又想到,娘说的出门在外要大方,方欲重新抬头,却是婆子早过来请自己上轿,只得拉了昭儿的手一起上轿,心里却还暗地怪自己,怎么补似昭儿般大方,给娘丢脸。
到了王家,轿子落地,王奶奶早带着儿媳迎了出来,先和萱娘彼此厮叫了,昭儿和英姐又各自上前见礼,王奶奶满脸喜色,拉了昭儿和英姐的手,赞了又赞,英姐被夸的脸红红的,只是偷眼去瞧兰姐,这就是日后自己妯娌?瞧她相貌,也是个好相处的,正在那里想,兰姐已上前拉住她的手:“妹妹,咱们进去吧,婆婆已经进去多时了。”
英姐又是一阵脸红,怎的别人就这般大方,自己不免小家子气了些,忙挽住兰姐的手,和她一起进去,一路穿堂过室,英姐仔细瞧瞧,果然王家是旧家,这些摆设,和旁人家是一样的,一路赏玩了,到了花厅之上,却是满登登坐满了人,只听见环佩叮当响,笑语连声,众人头上的珠翠,身上的衣服,耀的人眼睛都花了,英姐定定神,却要去寻自己的娘,早有人上前笑道:“小姑许久不见,听的你定了亲,还没和你道喜呢。”
英姐细一看,却是方氏,她挺了四个月的肚子,正笑吟吟瞧着自己,英姐忙万福下去:“嫂嫂万福,方才人多了,却没见到嫂嫂,实在是。”方氏忙扶起她,旁边有人笑道:“英姐,却慢叫嫂嫂叫的这么亲热,你真正的嫂嫂,却在那边呢?”说着嘴一努,英姐这才瞧见昭儿站在一边,英姐年纪小,没经过甚么事,却也知道这人说的话不是甚么好话,欲待要似娘平日般,轻轻回她几句,正在肚里思量。
就听见昭儿开口:“这位嫂子,不知如何称呼,昭儿年纪小,却也知道,世上没有堂兄家的嫂嫂不能叫嫂嫂的道理。”说着重又低头,依然是那么恬静,说话那人没料到昭儿年纪虽小,嘴却利落,呃了一声,却答不出来,方氏本在旁玩着手中的帕子,听见昭儿这话,笑道:“昭儿妹妹说的有理,只是有件事我不明白?三婶当日说过甚么,谁知今日又是这般。”
说着摇头:“真是自打嘴巴。”旁边的人听了,都笑了出来,英姐和昭儿都不知萱娘当日说过甚么,英姐愣在那里,昭儿虽伶俐,却也正在想对策,一时反变成她们围着英姐昭儿在讥讽了,兰姐在一旁和别人说话,溜了一眼,忙过来笑道:“各位嫂子姐妹,今日难得聚聚,长辈们却是特地把这厅让出来,说让我们小辈在这里乐乐,怎的反这般?”
方氏眼波一转,笑道:“王家弟妹,我们不过在这里玩笑,并没有旁的意思。”说着看向其他人:“可有人欺负这两位妹妹了?”其他人都摇头,方氏手搭在兰姐肩上:“王家弟妹,你护着你妯娌,我们都知道,只是你可看清楚了,可没人欺负她们。”
英姐见兰姐也说不过她,昭儿再伶俐,却终究年纪小,也不知道怎么应对,不由脸红的似要滴出血来,方氏和旁人见了,都笑起来,这时传来萱娘的声音:“在说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们这几个老人家也乐乐?”
众人抬头,见是萱娘和王奶奶,还有大奶奶,以及几个长辈都到了花厅门口,萱娘是一眼瞧见昭儿和英姐被围在中间,被说些什么,心里不由暗地怪自己,怎么忘了虽有兰姐,她却是个温柔女儿,这才出言。
方氏见大奶奶她们都进到花厅,萱娘虽也跟着进去,独笑吟吟望着自己,忙上前施礼道:“却是问些妹妹们在家的起居,没有旁的。”萱娘眼睛也不看方氏,只是把英姐拉过来,却瞧着兰姐在问:“是吗?”兰姐是不会撒谎的,萱娘那般瞧着她,脸早红了,萱娘心里不由叹气,这方氏初进门时,好一个温柔女儿,怎么这做亲不过几年,就变的这般轻狂?
不由眼睛往大奶奶方向瞧瞧,大奶奶却只是捻动手里的佛珠,旁的甚都不知一般,萱娘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只是今日总是王奶奶的寿酒,难道自己当着面给王奶奶不好看不成,想来方氏这等放肆,也是想到这层。
想到这,萱娘看住方氏,微微一笑,盯住她的肚子道:“只愿侄媳妇怀的这胎,定是男胎,日后好好长大,断不会遇到甚磨折。”方氏被萱娘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说的愣住了,只是长辈这样说,说的又是好话,忙道谢不迭。
萱娘目光一转,却见其他人都在说些别的,佯做站不住,稍微打个踉跄,方氏虽怀着身孕,却是就在近边,不由伸手来扶,萱娘趁她扶住自己,嘴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只是婚姻多磨折罢了。”说着把方氏扶好,方氏猛一听到这话,她自怀了这胎,可是万分爱惜,今日猛听到萱娘这样的话,又是在家做主做惯了的,也不及细想,顺手手就挥起。
恰好大奶奶转身看见,不由出声止住:“媳妇,你抬手却是做甚?”方氏这才惊住,自己在做甚么,面前的可是长辈,况且那话只有自己听到,旁人听到的,全是萱娘对自己腹中孩子的祝愿,手不由僵住,萱娘淡淡开口:“方才我却瞧见个蚊子停在侄媳妇脸上,想来是她要打蚊子。”说完就携着英姐和昭儿一对小儿女在王奶奶的招呼下,出去坐席。
方氏到了这刻,也只得一个巴掌放到自己脸上,脸顿时热辣辣一片,对大奶奶挤出笑容:“婆婆,确是有蚊子。”大奶奶皱皱眉:“这三月天,怎的会有蚊子。”却也没再追问,携了她去坐席。
王家却在花园里搭了个小戏台,请了一个小班子在唱戏,底下摆开几桌席面,王奶奶今日是寿星,虽谦让再三,却也坐了主席,边上就是萱娘,安过席面,点了戏,戏子在台上粉墨登场,众人在台下喝酒听戏。
席间也品点些谁的衣裳好,那个的首饰明,方氏今日的穿着,却是十分的出色,自然人人都赞她,方氏得了别人的夸奖,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把那方才受了萱娘的暗气,丢到脑后,正在吃着喝着瞧着,一个丫鬟却引着一个十四五的女子过来,方氏还在想,旁边有人笑道:“这不是你妯娌,想来是来见你婆婆的。”
果不其然,这女子果然到了王奶奶她们在的席面,王奶奶的弟媳妇王二奶奶忙站起来,牵着她的手让她给大奶奶行礼,大奶奶满面春风的扶起那女子,拉着她的手说长道短,方氏见了这般情形,不由有些发愁,这弟媳妇眼看就要过门了,瞧婆婆的光景,对弟妇不差,到时自己这掌家的权,能不能保住,想到这,又叹口气,要是自己丈夫,能答应自家,说等弟妇过门就分家不就好了,现时虽掌家,钱财上却是婆婆一双眼睛,比什么都灵,想打个偏手都难,还落的辛苦,若是自家分了出去,何等快活。
肚里正在计较,王家女儿却又转到这面席上,和自己见礼,方氏忙站起来3礼,说过几句场面话,王家女儿又往昭儿她们在的席面上去了,旁边这人又接了一句:“这王家却是体面人,瞧瞧这教出来的闺女,礼数一点都不错。”方氏不由有些恼,只是抬头瞧这人一眼,这人讪笑道:“方家却是官家体面,和旁人不同。”
方氏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一眼瞧见王家女儿却和昭儿她们手拉手说的亲热,王家女儿还让丫鬟去问王二奶奶,王二奶奶点了头,王家女儿这又坐在昭儿她们的席面上,和她们有说有笑。
别的席面上传来有人叹息的声音:“怎的这亲妯娌还没堂妯娌这般亲热?”方氏只当没听见,却面色还是红了。萱娘那桌,到底是长辈们,沉静的多,也没有轻狂人敢当面问萱娘甚么,一顿戏酒下来,倒也安静。
回去路上,萱娘问过英姐,知道方氏所为,连声叹息,自己猜的竟分毫不差,只是自己大嫂,这样行事究竟为的甚?难道自家媳妇也要这般算计,实在是,却也没多对英姐和昭儿说,只是叮嘱她,日后遇到这事,怎么应对就好。
第 49 章
船此时已到了庄上,萱娘带着两个孩子下了船,举步上岸,方走了几步,就见老张跟着乘轿子过来,嘴里还不时和轿子里的人絮叨着什么。萱娘不由站定,老张见到萱娘,忙停住脚步,抢上几步行礼:“奶奶多时不见,听的你家哥儿和姐都订了亲了,恭喜恭喜。”
萱娘虚扶一把,笑道:“张嫂子,前个月还想请你去下定,怎的派人去寻,却寻不到,我还在想,张嫂子定是去哪里赚了大钱,瞧不上我们这些小钱了。”老张手一拍:“哎呦我的奶奶,有钱赚,怎的不赚,只是帮林家去了几次宁波,反耽误了这里的事情,实在是得罪。”
宁波,林家,萱娘细一想,难道是林家女儿要出嫁了,正要说话,那轿子已经停下,旁边跟着的小丫鬟已经掀开轿帘,方三奶奶探出头来,笑道:“三嫂许多时没见。”
萱娘见是她,忙走到轿前,对她笑道:“三嫂既路过寒舍,何不进去歇歇脚,现时还早。”方三奶奶望望天色,见太阳还明晃晃的挂在天上,轿夫们也满头大汗,走下轿子挽住萱娘的手笑道:“三嫂不嫌我空手,就进去讨口水喝。”
两人说笑着进了庄子,轿夫们早有陈家的下人招呼在门口等着,到了厅里,又重新见了礼,各自归座,丫鬟上了茶,连老张也有个坐处,萱娘和方三奶奶叙了几句,扫一眼她身上,却是穿着一新,带了首饰满头,想来也是去哪里做客归来,笑道:“三嫂今日是去哪家做客,怎的不见去王亲家的寿宴上?”
方三奶奶正拿根牙签在盘里挑果子吃,挑了一会,没有合心的,顺势放下,对萱娘道:“今日却是林家姑娘出嫁,我去喝她的喜酒,这才没去王家。”说着还往老张那看一眼,指着她道:“就是张嫂子的原媒,恰好我家儿子也要说亲,这才请张嫂子去我家。”
老张听见提到她,忙站起来走到萱娘跟前道:“方奶奶家的哥儿,原本想说给奶奶家的,谁知却忙了林家这头事情,等从宁波回来,奶奶已经许了王家,不然今日两位奶奶就是亲家了。”萱娘听完,对方三奶奶笑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情,我却不知道。”
方三奶奶手一拍:“就是,我听张嫂子说过,说有家女儿,和我家儿子,就是天生一对,本来还想细问问的,谁知张嫂子又去了宁波,等她回来再问,就说已许了人了,谁知竟是三嫂子家。”说着方三奶奶嗔怪的对老张道:“若不是你忙着林家这头,却怎么失了这门亲事。”
老张忙用手在自己脸上打了几下:“都怪我不上心。”大家说笑了,萱娘对林家女儿这么急出嫁也有些疑惑,对老张笑道:“我记得林家女儿,刚过了年也在十五,又嫁到远处,怎的不多留几年?”
老张面有些尴尬,这件事的根底,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得了白家的重赏,却不好说出来,方三奶奶方才听的老张说的话,觉得和萱娘更亲热些,叫着萱娘的名字道:“萱娘,却是听说白家儿子不小,都十七了,又是长子,爹娘盼着早些成家,支撑门户也是常事。”
萱娘虽觉得微有不对,却是别人家的事,也就丢开,对方三奶奶的道:“姐姐说的也有道理。”方三奶奶点头,对萱娘道:“你家女儿,我方才虽只是远远一面,却十分喜欢,不嫌弃的话,就认她做个干女儿,日后我们来往更亲热些。”
萱娘也喜她说话爽利,为人大方,况且她家离自家庄子不远,有个甚么事情,也好帮忙,谦虚了两句,就命人把英姐叫出来,见过了方三奶奶,方三奶奶拉着英姐的手,问长问短,英姐一一答了,喜的方三奶奶眼花没缝,从手上褪下一对手镯来,塞给英姐:“日后你就是我干女儿,只是路上忙,没有礼物,这你可别嫌轻鲜。”
萱娘一眼估过去,那对镯子怎么也有四五两种,又兼上面还镶了两颗宝石,想来不便宜,方三奶奶的家事,听说也不过平常,忙拿住英姐的手往她那边送:“这要只是几两金子,我也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这等贵重的东西,怎么敢收。”
方三奶奶死不肯受,两边正在推搡,老张上前笑道:“奶奶,你就收了吧,现时三奶奶可不似原先,手里尽有钱钞,不然怎么年前还买了左近的庄子住呢?”萱娘虽知道方家买了左近的庄子,却从来没打听过,那庄子值多少银子,再细看看方三奶奶头上的首饰,身上的衣服,都能瞧出是一色新制,用的料子都很好,不似个家事平常的,怕再推辞,方显得外道了,这才命英姐行礼收下,又命厨房备酒饭,要留方三奶奶一叙。
方三奶奶也不推辞,两人又闲话一时,此时连名字都不称了,方三奶奶就称萱娘妹妹,更是亲热,酒饭上来,萱娘和方三奶奶推杯换盏,几杯酒下来,萱娘笑道:“却是方家在这地面上,也是个大族,怎的姐姐不在族里居住,反离得远远的,到这边买庄子呢?”
方三奶奶听了这话,她憋了许多年的这口气,虽在近日买了庄子,打了首饰,做了衣裳,到处坐了轿子去招摇,却是那些话也不好对人诉的,知道的也不过心照,不知道的总不能揭了旧日伤疤,知道萱娘是个稳妥人,放下筷子就叹道:“妹妹,你却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说着就流泪。
萱娘本平常一句,却没料到惹的她流泪,忙坐到她身边:“姐姐,却是妹妹不好,不该惹的姐姐难过。”方三奶奶推开她的手,叹道:“妹妹,你可知我为甚穿的招摇,到处出去?”萱娘摇头,方三奶奶才道:“只是去出口气罢了。”
说着拿起帕子擦擦泪,叹道:“我嫁到方家,也有二十来年了,总是苦时多,甜时少,妹妹别瞧我现在穿的新衣,戴的首饰,不过两年前,我还到处求告,不然年关难过。”想到苦处,方三奶奶不由伏桌大哭起来,萱娘不知她的前因,自然也不知怎么解劝,只是拍着她的背。
方三奶奶哭了一些时,这才重新直起身子,对萱娘道:“妹妹,你千万莫嫌我轻狂,只是这些话,我也只有告诉你了,原先还有我表妹能说说,只是她现时是这般,我在她面前多说了,反是刺她。”萱娘听了,觉得这方三奶奶虽话多了些,却也会为人想,也没说话,只是轻拍着她。
方三奶奶凄楚过了,对萱娘讲出缘由来,原来这方家,虽然子孙繁盛,族里却大都是穷的,方氏的爹,二十年前中的个秀才,在这样族里,却赛如中的个状元般,自然是人人都敬的,方三奶奶当时初嫁过去,她娘家虽说不是甚富家,却是族里也有几个读书种子,举人也有几个,秀才自然不是稀罕的。
见了这方家族里对方秀才这等尊敬,有些奇怪,不合在方奶奶面前多了一句口:“我娘家兄弟,却也有几个举人。”这话要放在旁人听了,不过也是常话,谁知方奶奶听了,却说新媳妇眼里没有她这个秀才娘子,拿娘家的举人来压她,把方三奶奶恨如头醋。
方三奶奶却还不知道自己这些,她是个喜欢说话的,自然也是到处找人白话,这方奶奶不在场到好,一在了,就人人都不理自己了,多了几次,方三奶奶也觉出来了,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嫂嫂,偏生三奶奶又有个拗脾气,别人越不让她做的事,她觉着对的,自然就要去做,越是这般,她越就去寻人说话。
这样也就过了几年,方秀才成了方举人,方三奶奶随众人去贺,方奶奶说的一句,现时我家也成举人了,合族哄笑,方三奶奶才晓得缘由,知道后不过觉得好笑,这样一句话就记了几年,怎的这般好笑。
偏生方奶奶家兴旺起来,方三奶奶家却倒了霉,湖州虽是著名的鱼米之乡,风调雨顺的,方三奶奶家的田不知怎么,总是被水淹了,能有一半收成已是好的,颗粒无收的时候也是有的,渐次田产摸完,也煞古怪,这田到了别人家,就不是这般了,这族里的见了这样情形,纷纷冷笑,还有那轻薄的,冷言冷语的让他们夫妻投身给方奶奶家为奴,说这样也饿不死,方三爷怎受的了这个气,和别人嚷了几句。
方举人读了圣贤书,自然也要知道些道理,听了这般话,同一个爷爷的堂弟,怎能收了为奴,自然有人说了,他就要呵斥住,谁知他全都当没听见,方奶奶到了此时,更是得了意了,放出话来,这方三家的到自家,旁的先不说,投身纸可是免不了的。
方三爷到了此时,一条七尺汉子,连妻儿的衣食都糊弄不来,不免在家唉声叹气,幸好孙奶奶听的此话,和孙老爷说了,横竖也要请帮手,何不就把自家表姐夫请去,也能救救他家的急,议定一年十两银子,带去外面帮忙,方三爷也就别了妻儿,去外乡寻生计去了。
方三奶奶讲到这里,不由又用帕子擦了擦泪,萱娘听了,这才知道方奶奶是这等样人,心里不由寻思,这娘是如此,方氏是这般,也就能想到了,见方奶奶苦痛,劝了几句,方三奶奶扶住萱娘的手道:“妹妹,若是那族里,有个似你这般怜老惜贫的,我也就不会这般了。”
萱娘虽家事和方三奶奶不同,却是那些苦,也是差不多经过的,轻叹道:“这些,我却也是经过的。”方三奶奶点头:“就是知道妹妹是这样人,才对你诉下肺腑之言。”说着摇头叹气:“原先大姐儿还不似她娘,谁知成了亲后,行动做派就全似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