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通此时已直起身子,听了萱娘这话,笑道:“三嫂此言差矣,走海路难不成不是三嫂的本钱,况且三嫂处事公正,此般事情,我须眉男子也难做到,谁知一个裙钗辈,轻易为之,实在惭愧。”
萱娘还待再说,小喜笑道:“好了,这些赞来赞去的话,也少说些,还显得外道了,只是奶奶,此时都是晚饭时分了,还请奶奶赏我们一口饭吃,好各人收拾回家。”萱娘拍小喜一下:“你这丫头,却是越来越会说了。”
说着就唤小翠,让她去备饭,小翠应声答应道:“奶奶,却是英姐和昭儿,已经让厨房备好酒饭,抬出来就是了。”小喜不由赞道:“没想到连英姐都能想到这事了,真是时光如水。”萱娘今日接连得了许多喜讯,心怀大慰,唤玖哥兄弟出来陪着李成他们,自己和小喜就在里面饮酒。
席间不过就是叙些家常,英姐已经知道,李成亲口许下了昭儿的婚事,喜欢的不知道怎么似的,饭也不好好吃,只是不停和昭儿说:“妹妹,我说的没错吧,你就是我家人。”萱娘喝了几杯酒,有些上头,乜着一双醉眼道:“英儿,日后要改了称呼,叫大嫂,什么妹妹?”英姐只是嘻嘻笑,昭儿面色红红的,自坐在酒席那,就没有说话,此时听见婆婆这般说,头就垂的更低。
萱娘见她小女儿娇态必露,想到昭儿既应了,想必对玖哥也是满意的,心里越发高兴,不由觉得小杯喝酒不爽利,命换大杯来,连喝了几大杯,却是双腮喝的似胭脂一般,小喜虽也替她欢喜,却从没见她喝的这般多,忙劝住了,又唤人沏了浓茶来给她醒酒,萱娘还摇手道:“不防的,人逢喜事,自然就高兴。”
说着叹气:“虽说和他,夫妻情分只是淡淡的,终究他给我留了两个好儿子,还有一个好女儿,却也勾了。”说着不由滴了两滴泪下来,小喜跟在她身边日子长,知道萱娘想起以前在大宅时受的委屈,却有一多半和叔洛有关,心里暗想,虽说寡妇日子艰难,要真似三爷那般的丈夫,还不如没有,只是这样的话,也不好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说出来,安慰了萱娘几句,萱娘却也知道自己失态,擦一擦泪,又重新说话。
一时刘通酒已够了,况且夜色已深,就进来辞了萱娘,带着小喜回去,萱娘虽留了几留,只是今日自己酒多了点,也只是虚留,命玖哥兄弟送他们出去,自己就扶了小翠回房。
走到二门时候,却见李成站在门口,正在和昭儿说话,瞧见萱娘过来,李成退后一步,萱娘停下脚步,对李成笑道:“昭儿聪明伶俐,全是亲家教导有方。”李成正欲答话,却见萱娘两腮红的似胭脂一般,想是多了几杯酒,眼神有些迷离,素来梳的很整齐的鬓发,此时却有几缕垂下来,飘在耳边,李成虽是个正人君子,却是从没见过一向一丝不苟的萱娘,却也有这般风情,不由多看了两眼。
却正见到萱娘侧了头,在和昭儿说话,一段雪般的脖颈露在外面,今夜恰又是满月,看的分外真切,萱娘和昭儿说完话,抬起头来,见到李成直盯住自己,忙把头发理一理,对他笑道:“亲家,却也晚了,还请早些歇息去。”
李成面不由红一红,心里暗骂自己,那有直盯住妇人看的理,想是今日心情舒畅,酒多喝了几杯,看来酒惹祸,确是如此,日后当戒酒为要,忙和萱娘拱手,自己下去,萱娘拉了昭儿的手,要进二门来,却想起一事,笑问她道:“怎么你爹爹,也无续弦之念?”
昭儿低头道:“却是爹爹说,世间继母多狠毒,常有为了亲生孩儿,害死前房子女的,况且爹爹常出门的,自然不放心续个不好的来。”萱娘听了这话,摸摸昭儿的头:“这也是你爹爹一点爱女之心。”
昭儿应是,此时玖哥兄弟,打闹着从外面进来,见了母亲,忙停住脚步,给她施礼,昭儿见了玖哥,面不由又红了,玖哥面上虽是镇静,却有一片红色在耳边染起,留哥施完礼起身,用胳膊拐一下玖哥,挤着眼睛笑道:“嫂子也该受个礼。”说着深深一揖,昭儿羞的用袖子掩住面,就奔入房中,留哥依旧笑嘻嘻对玖哥道:“哥哥,嫂子跑了,你怎的不追。”
玖哥拉了他一下,还没说话,却被萱娘喝道:“好了,难道你也喝多了酒,混说起来,还不快各自回去睡觉。”留哥见娘发话,忙吐吐舌头,重又行礼,和玖哥去了,小翠扶住萱娘,笑道:“奶奶,哥儿们都长大了。”
萱娘点头,轻轻叹气:“长大了。”
次日萱娘派人找工匠来,要在书房一侧,重新盖一所院子,将玖哥兄弟搬到那边去住,王大带了工匠忙乱了几日,量了尺寸,定了式样,又带着来回萱娘,却有人报:“奶奶,刘爷来了。”萱娘还当是刘普,笑道:“定是来辞行的。”
说着遣下工匠,坐正身子,方说的一个请字,就听见刘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三嫂,你却给了兄弟一鼻子灰。”说着刘普就出现在门口,萱娘忙命人看座上茶,都坐下了才道:“却不是我从中抢,只是昭儿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也舍不得她嫁到外面去,原先是我家两个儿子,都定过亲,我还一直说可惜,谁知天凑巧,这才求了她。”
刘普摇手道:“三嫂,弟此番来,并不是来问罪的,只是弟左右思量,这昭儿没有了,那三嫂总要赔我一个人才好。”萱娘不由捂口轻笑:“我家三个孩子,全定了亲,却不知要求谁去?”
刘普搓搓手,呵呵一笑:“三嫂,说来也怪,三嫂调理出来的丫鬟,一个比一个能干,此次所求,却是小翠姑娘。”

 

孙家

萱娘还是不理,问过了留哥,知道今日孙老爷方一断气,孙奶奶命人去报丧,哭哭啼啼,指挥着下人布置灵堂,谁知这群人突然就闯进来,说孙老爷没个儿子,出殡不像,非要把一个十岁的孩子过继给孙老爷。

大凡女子都是偏心自己所生,孙奶奶自然也不例外,皱眉道:“休说现还有个妾,怀着四个月的肚子,若生的个儿子,也不算没后,再者人家没儿子的,女儿招夫进门,也是常事,怎的非要过继个儿子过来,别人身上的肉,也贴不到自己身上,不可不可。”

摇头不允,那几个人,本就打着主意,孙奶奶应了最好,孙奶奶若不应,就硬做也要做的,把她们母女赶出,占了房子,那些细软自然是不让她们带的,就算有几亩田地,也有的是法子弄过来,就算孙奶奶不服,去报官,这却是孙家族内自己的事,官家也少管的。

领头的听孙奶奶说完,笑道:“二嫂这话说的,小嫂子肚里的孩子,不过是一点血泡,男女都不知,况且世人生孩子,总有生不下来的,生下又死的,指望那一点血泡,还不如指望我们给二嫂挑的孩子,再者这孩子过继给二哥,自然是认二嫂为母,小嫂子就算生下个儿子,也是长幼有序,碍不着甚么事。”

孙奶奶被这一番无理的话,气的手直发抖,说不出话来,领头的见状,笑道:“二嫂,俗话说的,有夫从夫,无夫从子,二嫂现在夫子都无,自然我们这些做叔伯的话也要听了。”说着就要让那个孩子过来给孙奶奶磕头叫娘,孙奶奶怎么能依,那孩子的娘,见孙奶奶全不依从,发起暴躁来,偏巧这时留哥又出来,那人知道留哥是孙家女婿,又想起孙奶奶方才所说,女儿也可招夫,上前就抓住留哥,恨道:“定是二嫂要把家私抵盗给这小子去,三叔休要再和她说,把那两个赔钱货都赶了出去,由她们自去,这里的房子,自然就是我家儿子在这住。”

留哥正不明所以,那婆娘又对地下站着的下人们道:“还不快来见过你们小主人?”说着放开留哥,把自己儿子往前面一推,孙奶奶做主母时日长了,况且素日见这些族里的,都对自己低眉顺眼,还当是原先一般,也顾不得那领头的在说些甚,推开那婆娘,就是一掌,喝道:“这还有没有规矩,怎的不分上下。”

那婆娘是山野村妇,岂是孙奶奶这等女子能招惹的,被打了一掌,顺势就躺了下去,哭闹道:“打杀人了,打杀人了。”随他们来的那些人,正愁没有机会下手,借着这个机会,齐声道:“二嫂,你太不成样了。”

有几个就发声喊:“二嫂不成样,我们索性把这些东西都拿了,省的二嫂给人。”有了这句,女人们都卷起袖子,桌上的花瓶,茶壶,刚拿出来的尚未挂好的白布,都被这些人你抢我夺,搜刮一空,留哥见自己岳家被抢,要去阻拦,反被人架住,身上挨了几拳。

孙家那两个女儿,本在后房陪着那妾,听的丫鬟来说,族里的来打抢,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许多,姐妹急急出来,方到了前面,就被几个婆娘拉住,扯簪环,脱衣服,大女儿头上人家来下定的镶宝簪,二女儿耳边陈家送来的红宝石耳环,全都被扯了下来,所幸是冬天,穿的也厚,不过就是被扯去了两件外袍。

两个女儿,都是没经过甚么事的,又见娘也被他们揉搓,早吓得泪滚,母女三人抱住哭泣,萱娘听完缘由,摸摸儿子脸上的伤痕,安慰他几句,那汉子见他们母子,只是自己絮絮说个不停,全不来理自己,上前继续道:“陈寡妇,说也说了这么久了,还不带你儿子快些走,我们这里自说自家族里的事。”

说着就当萱娘是平日玩笑惯了的村妇一般,就要伸手欲去拍她的肩,萱娘皱眉,闪开,领头模样的见萱娘全不似孙奶奶般,肚里思量了下,上前拱手道:“陈亲家,虽说女婿是半子,论理贵公子也不是外人,不过这论到亲疏,贵公子就要远了些,亲家即是来吊唁的,却请孝子来谢礼。”

说着就招呼那个十岁的孩子过来,却不见他上前,细看一看,那孩子却是拿了果子吃了,吃饱后正坐在椅子上,身子蜷成个团,睡的正香,领头的不由皱眉,那孩子的娘方才哭的累了,东西也抢了不少,自萱娘进来后,正在歇息,此时听的领头的这样说,一把把那孩子抓下来,手就打到他脸上:“你这不成材的,除了吃,就知道睡,连财主都不会做。”

孩子被打,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萱娘见她举动,看向领头的:“不知这位怎么称呼?”领头的还做个斯文样子,拱手道:“陈亲家,我行三,却是怡姐的三叔。”萱娘身子轻轻一弯,道个万福:“原来是陈三叔,三叔,论理这事,本是孙家家事,我不该插手。”

孙三听的这句,心道,人都说陈寡妇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却听萱娘话锋一转:“不过这立嗣却是大事,总也要请族里的长辈们公议了,上了族谱,才算完了,况且孙亲家方咽了气,为丧礼上好看,请个近支的侄子来也是常事,等丧事过了,再从容挑选立嗣,方合规矩,这等匆忙的来了,第一浪费了三叔的好意,第二言语上有了不合,也让外人看着不像,这等浅见,不知说的可对?”

孙三没料到萱娘嘴头这等厉害,本打的主意是先发致人,这边强让孙奶奶应了,等众人来吊唁时,也自然都承认了,沉吟了会,那孩子的娘见孩子不哭了,扯着孩子过来,搡着让他跪下,嘴里道:“放的甚么屁,立谁为嗣,本就是族里的人说了算,怎的一个外人,就在这指手画脚。”

萱娘也不恼,微微转身,对那婆娘道:“这位嫂子,凡事越不过一个理去,私下立嗣,族里长辈不承认,不上族谱的,多了去了,嫂子若今日硬做了,到时等到长辈们不认,岂不更不美?”

这个,那婆娘瞧眼萱娘,又看眼孙三,自己当时却只被孙三一篇话打动,说儿子过继了去,就是个大财主,吃香喝辣,穿绸着缎,一辈子快活,却没想这么多,等到挨了一巴掌,索性放赖,听萱娘说了这番话,肚里不由想到,孙三却没说族长有没有应,到时族长若真的没应,自己岂不成了别人的笑话?

萱娘款款又道:“三叔,今日孙亲家西去,你们来帮忙,本是美意,却没说的明白,闹的人都看笑话,这样不成。”这话却是给孙三台阶下,孙三用手摸着脸上的一颗痣,肚里在想,陈家势大,听说和城里的知府大人也素有往来,到时若真要为了立嗣一事告上公堂,自家也没甚成算,有些恼自己只想其一,不想其二,孙奶奶娘家没势力,她的二女婿家却是有势力的。

再看眼自己带来的人,见女人怀里都揣的鼓鼓的,心里懊恼,本想来赚点钱的,谁知反让他们打了偏手,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就道:“本是至亲,帮忙本是应当的。”萱娘一笑:“忙帮的差不多了,有劳了,还请各自回去。”

孙奶奶此时已经出来,听了半响,不由佩服萱娘嘴头厉害,听了萱娘这句,也上前道:“各位叔伯兄弟,来的有劳了,等会我让管家前去致谢。”那些人瞧孙三已是应了,各人却也捞了些好处,也三三两两回去,那婆娘牵了自己哭哭啼啼的儿子,一路数落着回去。

等他们走了,萱娘才长出一口气,孙奶奶含着眼泪上前道:“今日还多亏亲家,不然真不好收场。”萱娘伸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背:“不防的,这些人不过就是想捞些好处,却也有他怕的。”

孙奶奶感激的去握住她的手,见萱娘的手心全是汗,鼻子又是一酸,萱娘怎不知自己方才面上沉静,心里还是怕的,毕竟他们人多,若真要发起狠性,自己也是没法,却没说破,那些下人这时才有各自忙碌起来,布置灵堂。

管家四处搜检一检,对孙奶奶道:“奶奶,所幸只有这间厅里的东西被拿走了,其它地方的,都还保住。”孙奶奶不由鼻中又是一酸,对管家道:“你去备上几两银子,拿上几匹尺头,去五叔公家里,请他来主持丧事。”

说着那泪就掉了下来,萱娘叹气,却还是拍着她的背,却又想起一事,叫住管家道:“那个孙三家里,也备上一份礼去。”管家一愣,看向孙奶奶,孙奶奶点头,对萱娘道:“亲家,让你看笑话了。”

说着就心疼,想起自己的丈夫,哭了出来:“我的人,你怎的去的那么快。”萱娘听她哭的这般厉害,却也自己感伤,不由也陪着垂了几滴泪,孙家的两个女儿,去后面换好衣服,这时方出来给萱娘磕头,听见娘哭的这般哀痛,也跟着哭了出来。

正哭的兴,丫鬟却来报:“奶奶,王亲家奶奶来了。”孙奶奶听的是大女儿家的婆婆来了,起身出去迎,刚下了厅,就看见王奶奶扶住个小丫鬟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男子,仔细一瞧,却是王家的儿子,留哥的连襟王大郎。

 


乱局

王奶奶见了孙奶奶,不曾开口,脸上的泪就落了下来,抬眼又瞧见萱娘,只说的一句:“陈亲家,想不到今日我们三个,竟是一般。”就别过脸去,用帕子捂住脸,萱娘方才滴的几滴泪,此时不由又要往下落,王大郎本想安慰母亲几句,却是这里全是女人,也不好上前,只是垂手侍立。

王奶奶先忍住了,回身道:“本是来安慰孙亲家的,怎的反惹的她哭泣,倒是我的不是了。”孙奶奶也忍了泪,请她们进厅里,三人你推我让,到了厅里又是好一阵行礼,这才坐下,留哥和王大郎又各自行礼,孙家两个女儿见各自的女婿都在,又躲进后面去了。

王奶奶坐下,说了几句,见孙家厅内的灵堂布置好了,再细瞧瞧,也没甚和往日不一样的,不由小声问道:“亲家,我们是至亲,有句话问问,方才我来的路上,却听的有人来你家打抢,唬的我和你女婿,急急赶来,谁知到了门口,却似往常一般,难道是他人传错话了?”

孙奶奶见王奶奶问,泪不由落下来,略略说了几句,落后又拉着萱娘的手道:“亏的陈亲家恰好赶到,不然也无法收拾。”王奶奶叹了几声,泪眼婆娑的说:“当年只听的陈亲家在陈家分家当日,不理陈家二位大伯的好意,执意分家单过,当日我们听说了,还背地里怨陈亲家不通情理,谁知过的几年,我家爷去了,才知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说着那泪落的更凶,萱娘也陪着掉了几滴泪,孙奶奶触动心思,想起那许多事情,妾虽怀着身子,却不知是男是女,若再生下个女儿,必要立嗣,自己一个孤孀,到时只怕连两个女儿的嫁妆和自己的养老钱都守不住,心里越发苦痛起来。

这时丫鬟进来,快步走到孙奶奶跟前:“奶奶,五太爷来了。”孙奶奶收收泪,出去迎接,王奶奶和萱娘见这边有长辈过来,再看天色也不早了,就欲告辞,孙奶奶忙拉了她们的手道:“二位亲家,还有事要请教,天色晚了,就在这里歇,也不防的。”

萱娘和王奶奶互看一眼,也就点头,两人来到后面,院子里一张石桌坐下,此时才见几个婆子,手里拿着衣服等东西,想必是进房去入殓,王奶奶不由皱眉,有个带头的,见两位亲家奶奶都在,上前行个礼,叹气说:“小人从下生到现在,几十年了,还从没听过这样的事情,那些人闯进来时,还拦住我家奶奶,不许她命人给老爷装裹,非要现时立定了嗣才成,实在是。”

说着不住摇头,王奶奶皱眉不止,萱娘心中似被火烧一般,自己是个刚强妇人,守寡这许多时,外有王大管家,内有小翠他们帮衬,都还被人说成甚么样,孙奶奶自成了亲,就在外面这十多年,虽说回来这几个月,家人却大多是新收的,就算有几个人手,终究强龙难压过地头蛇去,不由叹气。

转脸去看王奶奶,见她脸上神色,想必也是和自己一般想法,不由伸手去拉住她的手,王奶奶定一定,这时孙家的丫鬟送上茶果,王奶奶接了茶在手,对萱娘笑道:“亲家,却有一事,想求亲家一个肯字?”

萱娘忙碌了这些时候,不由有些倦了,用手支着头,笑看着王奶奶道:“亲家有甚话就说,能应的我一定应。”王奶奶身子前倾,又思量了一下,开口道:“亲家,你是个能干妇人,不逊男子,想来你女儿也是能干的,我自先夫弃世,家务繁重,支持不来,大媳妇虽说是个温柔人,只是亲家也深知,才干有些不足,故此想恬着脸,求亲家的女儿为我家二郎的妻子,做个亲上加亲,如何?”

萱娘听了这话,心里思量起来,王家也是大族,王奶奶平日也很和气,自从三年前守了寡,和自己两个儿子过活,田地东一亩,西两亩,也被人弄去一些,她虽比孙奶奶能干些,却也渐渐有些把家业守不住的光景,喜的王家的叔伯们,敬她是个节妇,还能帮忙些须,不然更是艰难。

王二郎今年却也十四了,只是父亲的服没满,一直没寻的妻子,前些日子还听的寻亲,怎的把主意打到昭儿身上,不由皱了眉,只是不语。王奶奶见萱娘皱眉,索性把实话说了出来:“亲家,我素日寻媳妇,不过是要她温柔些,谁知今日见了孙亲家这般,倒让我冷丁想起了,家里还是要有个能干妇人撑了,这才能兴旺,大媳妇的娘是这般,只怕。”

萱娘听她话说到这份上,却也见过王二郎,是个清俊的哥儿,人也是礼貌知事的,王奶奶教子却也有方,并不肯似别人般,说儿子没了爹,就娇惯他,两家也算知根知底的,笑道:“亲家话既然这等说,只怕小女娇痴,不堪为配。”

王奶奶见她话里,已有些应了的意思,笑道:“亲家怎能这般说,论起来,两边却也差不了多少,若说家事。”王奶奶顿一顿,脸色有些红:“亲家能干,这么几年,家事是腾腾的长,倒是你不嫌弃,也就罢了,我怎好再嫌弃。”

萱娘见王奶奶是实心实意,并不有丝毫的隐瞒,笑道:“姻缘本是天注定,今日的事,却也真是巧。”王奶奶见她这般说,连连点头,两人又说些旁的,不过是派谁去说媒,甚时候下定这些事情。

两人攀谈的热闹,才见孙奶奶来到,此时孙奶奶面上虽依旧有泪痕,却镇定许多,两人忙起身,孙奶奶也不坐下,道:“劳烦两位亲家了,却是我娘家哥哥要到明日才能赶来,还请两位亲家在这里帮忙,等明日再走。”

这个,萱娘和王奶奶又看一眼,好像礼上有不合之处,孙奶奶见状,叹道:“我虽说嫁到孙家几十年,却是在外面的日子长,和那些妯娌也不很亲热,娘家在的又远,至快也要明日,若当时家中,有个能干人在,也不会有人这般发难。”说着那泪又似断线珠子般落下来,萱娘和王奶奶忙搀她坐下。

孙奶奶挂了两道泪,抬头道:“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许多,两位亲家这些事都是经过的,就请帮我在这里料理,也不枉亲戚一场。”说着就要起身跪下,萱娘和王奶奶忙扶住她,到这种地步,自然应了。

又劝解她几句,婆子从房里出来,垂手道:“奶奶,老爷已经装裹好了,却是甚时候入殓。”孙奶奶听了这样说,又是悲从中来,推开萱娘她们,就进房去看,萱娘她们却不好进房,只是站在外面,听见孙奶奶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萱娘不由叹气,王奶奶早已泪流满面,萱娘上前拍拍她的肩,王奶奶用帕子捂住嘴,半天才拿下来,对萱娘道:“失态了。”

萱娘瞧见她们都这般苦痛,孙奶奶罢了,王奶奶却已守寡三年,还是一想起王老爷就泪流,不由也想起叔洛,和他十年夫妻,却也不过平淡如水,那些戏文里唱的花前月下,恩爱情浓,却似和自己无缘般,为他生儿育女,纳妾理家,当时人人夸自己贤惠,却是若真对他有半点挂牵,怎会容的人分人恩爱?

萱娘正在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哭声:“老爷,你怎的就抛下奴去了。”转身望去,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标致女子,穿了一身的素,肚子微微隆起,身后除了一个丫鬟,却还有孙家大女儿,王家的儿媳,紧紧跟在后面,急的没法:“姨娘,你要牵挂自己身子,休再哭了。”想来这就是孙老爷那个怀孕的妾了。

孙妾怎听她的,早一步一哭的进去房里,孙家大女儿见了自己婆婆在这里,面上羞红,却还是行个礼,跟着孙妾进房去,王奶奶走了两步,却不好进去,和萱娘重又坐下,刚过了一时,就听见房里传出丫鬟的惊叫声:“姨娘,你怎的了。”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孙奶奶近似暴跳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你这丫头,让你看着姨娘,怎的让她出来了。”接着孙奶奶又哭了:“天啊,你把我也收了吧,老爷,我对不起你啊。”萱娘和王奶奶听到这里,觉得定是有事发生,见丫鬟忙的出来,奔走去取东西,这时再不问问,也是不像,两人点个头,掀开帘子进去。

却是孙老爷的尸身已经装裹好了,停放在一张太师椅上,想来是要抬出去入殓,孙妾却晕在一边,裙子处有血渗出,那些鲜血,看在萱娘眼里,触目惊心,王奶奶啊了一声,房里人不少,却只见她们跑来跑去,不知在做甚么。

孙奶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孙家女儿手捂住脸,那巴掌应该是她挨的,王奶奶急步走到孙奶奶身边,劝道:“亲家,快些把姨娘扶到床上,请个稳婆来是正经。”孙奶奶茫然应了,萱娘急忙挽起袖子,招呼几个婆子来,把孙妾扶到床上,又命她们去烧些开水,拿药来,孙家女儿见状,也放下手,上前帮忙,萱娘见她脸上还有些委屈,拉她一下,小声说:“你娘是急怒攻心,快别这般。”

孙家女儿这才含着眼泪点头,稳婆也已请到,洗了手,往孙妾肚子上摸摸,产门里面看看,孙妾此时身下,早有一团血肉掉出,稳婆摇头叹气:“还是个哥儿。”孙奶奶似天塌了一般,又大哭起来,稳婆遇上这样事情,却也不知怎么安慰主家,萱娘从袖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打发了稳婆,稳婆也不计较多少,留下一包药,告辞出去。

孙奶奶此时这哭,却比哭孙老爷更甚,捶胸顿足,似要把自己身子替那孩子去了一般,王奶奶在旁劝解,萱娘见下人们都垂手不敢上前,扶住孙奶奶的身子道:“亲家且请收一收伤悲,还要商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