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伸开手,往他的鼻息下探去,已经一点也探不到了,除了手指尖传来偶尔的冰凉。十娘猛地站起身,推着他们:“救啊,快救啊,我明明感到,还有鼻息吹来。”那声来字的尾音已经说的虚弱无比,众人从来只见郑一郎发火,没见过一向冷静的她的声音变的嘶哑。

蒋老四拿下嘴里从不离开的烟杆,颤声道:“一嫂,刚才你进来之前,一哥就不行了,并不是…”说着蒋老四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似乎再也说不下去。朱三从来都是最机灵的,这时也不例外,上前一步:“一嫂,这样谁都不愿意,只是一哥的身后事还要预备,况且,一哥是从黑家帮回来的时候落的水,谁知道这是不是黑家帮的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才让一哥就此落水。”

十娘就像没有听到他说的,只是跪在那里,用手一点点去碰郑一郎的脸,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当到嘴巴的时候郑一郎满面的大胡子似乎戳到十娘的手。十娘缩回了手,对着还在侃侃而谈的朱三一笑:“拿刀来。”

这声音太冷静,让众人吓了一跳,吴老六已经踏前一步:“一嫂,知道你很伤心,可是千万别随一哥去啊,寨中的大事,还等着你来调停呢。”听到这句,本已是各怀心事的头目们的思绪更是复杂。

十娘没有要到刀,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匕首,刷刷地把郑一郎剔起胡子来。这动作让众人看愣,不一刻郑一郎的胡子已经剃尽。十娘站起身,仔细打量着没有胡子的郑一郎,突然一笑:“其实他长的很好看。”

十娘这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难道说她经受不住打击,失心疯了?朱三和蒋老四交换一个眼神,朱三上前道:“一嫂,你要不要下去歇息一下?”歇息?十娘的眼从郑一郎的尸体上收回,看了眼朱三:“怎么,一哥方死,你们就都想坐一哥这个位置?”

这时候就算是心里想也不能说出来,朱三还在想辙,蒋老四已经开口:“一嫂,虽说一哥已经去了,可是他生前多次说过,郑家这位子是要郑家的人来坐的,况且这帮名叫郑家帮,老帮主也是姓郑的。”

郑家的人,就阿强?那个怎么都糊不上墙的烂泥?十娘的眼微闭一闭,心头已经开始计较起来,可蛇无头不行,更何况是这么大的帮派?七八百船只,山寨中上万的人,还有别的帮派虎视眈眈。无论如何都要镇定住。

十娘睁开眼,看着蒋老四:“先把一哥的丧事料理了,再说该何人坐这个位置。”十娘话刚落,有人已经冷笑了:“一嫂的意思,现在要料理丧事,自然是你出面,说起来,一嫂也是郑家人,难道等料理完了丧事,一嫂也就顺理成章地坐一哥的位置。”

这说出人人心底的话,十娘看一眼说话的人,路权,郑强的大舅子,在寨中也是有说话的地位的,此时为自己的妹夫说话也是合理的。十娘的头高高抬起,看着路权:“怎么,照了你的意思,就任由一哥的尸体摆在这里,先挣了谁坐上那个位子再说,我倒想问问,这是谁家的道理。”

说着十娘怒极,拍着郑一郎坐的椅子扶手:“我不管你们今日是谁想坐上这个位置,总之我是他的妻子,我只知道,我的丈夫,不能就这样躺在这里。”

说着十娘目光如电地看着路权:“再说,坐这个位子是轻易的,至于能不能坐稳,那就不知道了。”路权被十娘看的心中一寒,但为了自己妹妹,还是寸步不让地道:“一嫂的意思,难道阿强坐上这个位子,一嫂看不顺眼,也拉他下来?”

见他们针锋相对,朱三低头略一思索,抬头开口:“一嫂说的对,一嫂是一哥的妻子,现在自然是先料理了一哥的丧事,别的事,等出了殡再说。”

说着朱三对十娘行一礼:“一嫂,这丧事怎么料理,还请一嫂拿个章程出来。”路权见朱三顺着十娘的话要料理丧事,和方才商量的全不一样,正打算再说,朱三已经给他丢了个眼色,路权只得闭嘴。

料理丧事还需要什么章程?十娘冷笑着看着朱三:“寨中不是头一次办丧事,难道还要我教你吗?”朱三拱一拱手,径自去寻人给郑一郎来入殓。

十娘瞧着他们各自离去,不知道哪个突然哭出声来,一声声喊着一哥。十娘此时心如刀绞,低头去瞧郑一郎,他的胡须被自己剃的干干净净,闭着双眼,双手合拢在胸前,就像睡着了一样。十娘蹲□子,半跪在他面前,用手又摸着他的脸,一寸寸缓缓地摸,似乎要把他的面容经由手指永远记住。

有人上前说了声得罪,接着就抬起郑一郎的尸首,十娘茫然地看着他们把郑一郎的尸首抬走,虽然心里面知道这是要去给他清洗入殓,但十娘不晓得为了什么猛然站起身拦住他们:“不。”

说出这个不字时候,十娘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了,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劝说:“一嫂,节哀顺变吧。”十娘用手撑住身子,努力让自己不要倒下去,这不是个普通人的死亡,是会带来很多变化的,她理一理思绪,正要开口说话时,听到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强开口了:“婶婶,叔叔他从小生活在海里,就算喝醉了酒,也不会落水后就不行,会不会是黑家给叔叔喝的酒里有什么东西,才会让他落水?”

郑强这话,听起来也是破绽百出的,但此时的十娘心中万般滋味都有,还有一股火气需要发出来,只是总不能无端去发。

十娘抬起眼,看着郑强,缓缓地道:“好,等这里的事情完了,我们就去问黑家。”哐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见路权把椅子踢翻,一只脚踩在上面,慢条斯理地道:“一嫂,等到丧事办完,黄花菜都凉了,照我说,就该现在去,杀他个落花流水,让人知道我们郑家帮是不好惹的。”

这叫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有人附和:“说的对,我们就该去,那能这样受人欺负?”十娘心头的火气更盛,但心头还有那么一丝清明,如果黑家那边真有什么阴谋,自己这群人毫无准备的去,不过是白折在那里。

但现在群情激奋,如没有合适的理由,是压不下去的,十娘脑子里的悲哀早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只是沉吟着想怎么开口。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大叔大哥们,这事没有证据,也没准备,贸然前去,只会落了人的圈套,还请细细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晋江抽了吗?我点了更新,然后的确也更上去了,怎么今早起床一看,没有更上去呢?

 


15

15、第 15 章 ...


这一句话就像一盆水浇在火上,众人转向说话的阿保,他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看到大家都看向自己,拱手道:“若黑家帮真有心对一哥做了什么,自然对我们去也有准备,各位大哥大叔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若在平时,也是好话,可是今日朱三等人想的是先把名分给郑强定下,路权已经冷笑道:“话说的确实有道理,若别个来说,我也能听,可是阿保你当日和一哥有义父子的名分,此时不急于为一哥报仇,难道是想等丧事之中,你暗自联络你的手下,也想争一争这一哥之位?”

这话着实冤枉了阿保,他正待分辨,十娘已经断喝:“都吵什么,现时一哥尸骨未寒,你们为争位子已经开始吵了,再有天大的事,先给我发丧成礼再说。”路权还待再说,十娘的眼已经盯着他:“怎么,一哥方死,我说话就不起用了吗?”

说着十娘手一抖,一道亮光擦着路权的耳边飞过,啪的钉到柱子上,那是十娘随身带着的匕首,还颤了几颤方才停稳。朱三站在柱子边,看见那是十娘随身带着的匕首,此时只剩下一个刀把在外,知道十娘用了十成的力气,心里暗自盘算一下,忙道:“一嫂说的是,天大的事先发丧成礼,之后再说别的。”

路权还要再说,被朱三扯了几下袖子,路权这才恹恹闭口,这动作自然没有被十娘放过,不过此时再说别的也没用。十娘定一定心:“都去换了丧服吧。”换了丧服,十娘低头看一看自己的衣服,这还是昨日新裁就的,从此后他再看不见了。

十娘又想叹气,心头的悲哀又起,抬头看着众人,他虽不在了,这寨子还不能散。郑强见众人陆续出去,忙叫道:“婶婶,那我做什么?”十娘看他一眼,这个丈夫生前如此恨铁不成钢的侄子,今后要怎么对他?

十娘叹气:“你叔叔新丧,难道你连丧服都不穿一穿吗?”路权已经拉着郑强出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十娘的眉头没有半点松开。

脚步声响起,接着是阿保的声音:“一嫂,你要节哀。”十娘擦掉眼角的泪,一直没有转头,阿保迟疑一下,又开口道:“一嫂,寨里的事还要靠你调停。”是吗?十娘微微侧头,看着阿保:“你以为他们会听我的。”

阿保的脸出现可疑的红色,说出的话也有些口吃:“一嫂的命令,有谁不敢听呢?”十娘一笑:“孩子就是孩子。”走出了厅,阿保的脸更红,打算追出去说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但又觉得不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

外面的风雨已经停歇,碧空如洗,太阳就那样懒洋洋地挂在天空,仿佛昨晚的风雨是场幻觉,十娘停下脚步,回头看眼厅里,这风雨停了,但这寨里的风雨才刚刚开始。想起阿保刚才说的话,十娘握一下拳,不能看着郑家帮就此四散。

瑞儿匆匆走了过来,看见十娘,停下脚步:“十娘,方才有人来说一哥没了,这?”十娘看着她,心底那种悲哀又泛起,嘴里又苦又涩,瑞儿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只是伸出手握住十娘的手:“节哀。”

节哀,十娘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就往自己住处走去,瑞儿追出一步,还是停在那里。阿保走出来看见瑞儿,迟疑问道:“怎么不追上去。”瑞儿眼里已经有泪:“我明白十娘,她定是不想在人面前哭。”说着瑞儿眼里的泪已经落了下来。想起方才十娘眼边炫然欲滴的那滴泪,再对上瑞儿的这句话,阿保不知该说什么。

瑞儿也不去擦泪,抬头去看阿保:“阿保,你过年都十八了,怎么还不娶媳妇?”阿保没料到瑞儿会这样问,脸顿时红到了耳根,瑞儿转过头,自顾自地说:“可惜海珏太小,不然就配给你。”这个时候,讨论这个问题,阿保的眉头又皱紧:“瑞儿姐姐,你真的变了。”

瑞儿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寨子,寨子看起来很平静,天地都很平静,但谁也不晓得,什么时候风雨就要来了。

十娘摘下头上的花,洗掉脸上的脂粉,换上香绿准备好的白衣,看着镜中的自己,镜里显出的却是郑一郎手里拿着一支红宝石的簪子往自己发上簪去的情形,那时的自己回头向他笑去,那是什么时候?记得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跟着他出海之后。

十娘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用手捂住胸口,再看去时,镜中只有穿着白衣的自己,她挥拳打去,镜子应声而破,玻璃碎片溅了一地,香绿用手捂住嘴巴,从没见过十娘这样。香绿仔细一看,地上那些玻璃碎片里,有些已沾上了血。

慌乱中,香绿拿起旁边的手巾:“一嫂,擦一擦吧。”十娘丝毫没感到手上的疼,听到香绿说话接过手巾胡乱擦一擦就丢在一边走出屋子。心头再痛,再难过也要忍住,十娘一路这样对自己说,经过的地方都已经飘起白幡,换上孝服的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大,一切都在提醒十娘,这不是幻觉,他是真的已经走了。十娘走的更急,新换的白鞋已经沾上了泥泞,但这时还有谁会去管这些事呢?

大厅已经设成灵堂,灵位之后,是已经换好衣服,面色如生的郑一郎,十娘再次伸手摸上郑一郎的脸,旁边守着的人开口提醒:“一嫂,该让一哥入棺了。”十娘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但还是点头。

海上人家,也不像岸上人家那样举哀数日,等入了棺,停到明早,在海边点把火烧了,剩下的东西就扔到海里,生于斯,死于斯,这就是海上人家的宿命。

看着他们往棺材里垫了石灰,那棺材是临时在岛上砍树做的,上面的木头茬子都没推平,十娘想让他们另换一口棺木,可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十娘用手紧紧捂住嘴,尸体放了进去,开始盖上棺盖,看着棺盖一寸寸地盖过去,十娘觉得自己的身子也一寸寸变冷。

十娘恨过他,怨过他,初到他身边的时候甚至恨不得他早点死去,因为若不是他,自己就可以从容死去。可是每当此时,就想起他说过的,只有活着,只有变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怨恨,羞愤那些东西,不过是天空中的浮云,风一吹就不见了。

于是每天五更就起来,炼百步穿杨的功夫,到海边学着泅水,从下水就抽筋到能在海里待足三个时辰的地步,足足三年,从他们叫自己十娘时候还反应不过来,再到坦然答应,最后到那个院子里只剩下自己,那些曾经争奇斗妍的各色|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个都不见了,而郑一郎看向自己的眼,也和原先不同。

而当时对他的羞愤,怨恨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变成离不开他了,十娘看着郑一郎的面容要被棺木盖住,喊出一声慢字,盖棺的人的手停住,有些为难地道:“一嫂,寨里的规矩?”十娘摇头,半跪在棺木前,伸手进去缓缓地摸上郑一郎的脸,低下头,一滴泪掉到郑一郎的头上,很快就消散到他的头发里。

一郎,我没什么可送你的,只有这滴眼泪,站起身,十娘对着他们道:“好了。”说着退到一边,看着棺木盖住郑一郎的面容,从此后,再看不到他的笑,他的恼,黄泉人间,永远分隔。
走到灵前,寨中大小头目都聚在那里,不知谁去找了个火盆来,里面还有没燃尽的纸钱,郑强和路氏一身重孝,在那里哀哀哭泣,看起来也有几分办丧事的样子。

十娘不想再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坐在旁边的圈椅上,动也不动,朱三虽一脸哀色,但眼时刻注意十娘这里,见她坐在那不说话,心里只是在筹划,到底这事是该早说还是晚说?

大厅里虽聚满了人,但除了郑强夫妻的哭泣,什么声音都没有,路权是早就忍不住了,用眼使劲去瞧朱三,示意他再次开口,朱三在那里摇头皱眉,路权是个急性的,况且这事也是为了自己妹夫,上前一步正想开口时候,阿保走了进来:“一嫂,黑家帮的帮主来了。”

听到这话,平静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数路权最激动:“来了,他就休想走,害死我们一哥,不是那么轻易好走的。”阿保额头上挂着亮晶晶的汗,对十娘道:“一嫂,他说是来致哀的,你瞧这?”

这是多好的机会,朱三立即开口:“阿强,你还不快些迎出去?”正在哭的郑强不晓得为什么要叫自己迎出去,只是抬起一双迷茫的眼,被路氏在他肋下掐了一把才急忙爬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晓得我写争权夺利怎么样,尝试着写吧。

 


16

16、悲戚 ...


朱三见郑强虽然站了起来,但双眼依旧迷茫不已,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情急之下,也不管这许多就伸手把他的衣服整理一下,在他耳边小声说不用怕。郑强点头正待走出去,耳边已经传来一声慢。

郑强和朱三双双站在那里,回头看去,十娘已经站直身子,身子挺拔地看了他们一眼,接着就对阿保道:“去请黑帮主进来。”阿保从朱三说要郑强出去迎接,就有些紧张,此时听到十娘这话,已经跑了出去。

朱三看着十娘,脸上浮起一丝不知道什么意味的笑:“一嫂,人家来吊唁,丧家不迎出去,这与礼不合吧?”与礼不合?十娘缓缓坐了下来,看着朱三似笑非笑:“海盗窝里,什么时候讲过礼?况且一郎生前最爱说的,就是谁强听谁的话,难道三弟忘了吗?”

朱三还想再说,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朱三忙转身面对进来的黑帮主。黑帮主今年四十来岁,生的有些肥胖,虽敞着衣襟,那汗还是不停地流。黑家帮和郑家帮在这龙澳岛上各据一边,平时也算相安无事。

黑帮主一走进来,见厅里已经布置成灵堂,来往的人都穿的一身白,灵位之前郑强已经重新跪下,和路氏在那哭的悲悲切切。不由大嘴一咧,走到祭桌前用手拍着桌子大哭起来:“老郑啊,你我相交四十来年,你是这海里的英雄,怎么也没想到你会这样没了。”

声音虽然哭的很大,但眼泪是怎么都挤不出来的,他这一哭,本来在哭着的郑强和路氏也止了哀声看向他。黑帮主哭了一阵,用手擦擦好不容易挤出的几滴泪,对十娘拱手道:“郑家嫂子,你放心,虽说老郑不在了,但有用的到我黑家帮的地方,我定不会说个不字。”

朱三本和其他人在一旁等着,听了这话,不由和路权他们换个眼神,路权早按捺不住,开口就问:“黑帮主,晚辈倒想问问,你黑家帮,到底是怎么个帮忙,不会是要把我们郑家帮给吞了吧?”黑帮主也是这片有脸面的人,听到一个小辈这样发问,一点也不恼火,还是看着十娘:“老郑没有儿子,阿强侄子呢,年纪又小了些,帮里上上下下,自然要全靠郑家嫂子一人打理,我别的不会,但是怎么打理个帮派,还是能的,郑家嫂子如有不知道的,全可以来问我。”说着还呵呵笑了两声。

这话黑脸的不止是十娘,厅里的人除黑家带来的人,全都黑了脸,有性急的已经把刀从刀鞘里拔了出来。十娘往火盆里扔了几张纸钱,看着火慢慢吞没了那纸钱,这才抬头道:“黑帮主的好意,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虽是一个女子,也晓得靠山山倒的道理,黑帮主若闲着没事,何不好好给你的千金挑一个乘龙快婿,也好继承你黑家帮的衣钵。”

说着十娘已经站起身,看都不看黑帮主一眼:“阿保,替我送黑帮主出去。”若不是晓得十娘处置事情极好,只怕当时阿保的刀也跟着出鞘,听到十娘吩咐自己送黑帮主出去,阿保已经上前做个请的手势。

黑帮主略一思索,横竖郑强不过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十娘一个女娘,想必也收服不了人心,环视一下厅里,这郑家帮很快就是自己的了。

黑帮主又对十娘拱手:“郑家嫂子还请节哀,日后这郑家帮还要全靠你。”说完满意地在朱三他们脸上看到不赞同,这才跟着阿保走了出去。

等黑帮主走出去,路权第一个忍不住,冲到十娘跟前:“一嫂,阿强是一哥的侄子,一哥生前,也多次说过这郑家帮是要他承继,方才黑帮主的话里,口口声声只是说一嫂日后打理郑家帮。”

路权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啪的被十娘打了一掌,十娘的眼都要喷出火来了:“人都欺到你门上来了,你还在这里想着争权夺利,我原先以为你比阿强要好一些,现时瞧来,不过是一样的糊涂人。”说着十娘转身看着众人:“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你们要明白,现在是我们生死存亡的关头,要争什么,等过了这个难关再说。”

说到后面,十娘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但她的头没有低下去,眼里也没有泪,看着已经站起来的郑强夫妇,十娘缓缓地道:“阿强,我知道你叔叔生前,也是希望你能成人,继承帮派,可我问问你,你觉得你能行吗?”

郑强又卡壳了,他的眼从十娘的脸转向朱三他们,吭吭哧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路氏有些急了,扬声就道:“婶婶,谁也不是天生就是帮主的,况且做帮主,历来都是男子,我们都晓得婶婶是个能干人,只是这牝鸡司晨,总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路氏推一下郑强,示意他说话,十娘冷眼看着他们夫妻,牝鸡司晨,没想到路氏也晓得这个。路权当然是帮着妹子的:“一嫂,我妹妹说的不错,这家当然要男人当了,这大大小小上百个帮派,哪里见过女人当家的。”

十娘还是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朱三比起路家兄妹,要更明白十娘一些,虽说翻脸是必然的,但是能不翻脸就不翻脸,忙上前打圆场道:“大家总是一家人,这样针锋相对也不好,何不等一哥的丧事完了,再一起商议,究竟谁做当家的事呢?”

十娘看也不看朱三,路氏已经叫了出来:“三叔,并不是我们…”朱三给她使个眼色,路氏的头低下去,嘴里嘀咕出句什么,但十娘也无暇去听,回头看着灵堂,上面的灵位墨迹都没干透,而一场争斗就要起来。

老帮主去世,起争斗的事情十娘听的不算少了,每每郑一郎还十分得意地说自己手下的弟兄们心都很齐,等自己老了时候,定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十娘闭一闭眼,当时的自己只是笑笑,谁知道不过转眼之间,就要面对的是帮派内自己人的争斗。

十娘睁开眼,看向路氏:“好了,就算你想当一嫂,也不必急在一时。”路氏被说破心事,脸虽然红了,但那眼还是倔强地看着十娘。十娘也不看她,跪在灵前,重新一张张往火盆里放着纸钱,有风吹进厅里,卷着纸灰直往十娘脸上去。

十娘也不觉得被呛到,听说烧纸钱的时候起风,那是亡魂来拿纸钱,如果真是如此,就多起一阵风,多拿一些,他习惯了花很多钱,这些肯定不够。十娘烧完一叠,又拿过一叠来继续往里面放,另一只手也往火盆里面放纸钱,十娘抬头一看,阿保也跪在那里跟着她往火盆里放纸钱。

看见十娘看他,本来就在下风处于是脸被烟熏的有些黑的阿保用手抓抓头,接着又继续往火盆里放起纸钱来。十娘心里泛起一丝温暖,最少还有这个孩子陪着自己。

大海依旧一望无垠,海风吹打着浪轻轻拍打着沙滩。送葬的人来到海边,走在最前面的是郑强夫妇,跟着的就是十娘,十娘身后才是簇拥着棺材的众人,来到已经堆起一堆木柴的地方,众人站定。

十娘看着这已看了无数遍的,熟悉的不得了的地方,心里泛起感伤。众人已把棺木放到柴堆上,十娘看着那口棺木,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送他,不是送他去出海,而是连他的坟都找不到,以后想他了,只有对着那片茫茫大海。

朱三看一眼十娘,十娘收回眼,从旁边站着的人手里拿过一个火把,点着,接着就把火把扔到柴堆上。这柴不仅是干透的,预先还泼了很多的油,一见了火,那火势一下就升的老高。十娘看着火渐渐舔着棺木,想着这火很快就把棺材的木板烧掉,然后接着烧掉的就是他的尸体。等成了灰,再由郑强带出去,撒到海上。

虽然早就知道,但十娘还是觉得心开始一寸寸疼起来,身上就像有火烧过,原来自己和他之间,已经到了感同身受的地步了吗?十娘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听着身边人群里传出来的哭泣声,十娘分不清楚,这是梦还是现实。不知道醒过来时,是不是还能看见他逗着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做梦?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她,十娘收拢一下思绪,看向瑞儿关心的眼,晓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十娘几乎是半依在她身上,看向大火。棺木渐渐化在火中,柴也慢慢燃尽,终于,最后一点火也熄灭了,只剩下一些火星。

朱三上前用根木棒敲打着那些火星,招呼郑强上前,郑强拿出早已准备的布袋,等火堆渐渐凉下去,这才用手捧着里面的灰烬往布袋里面装。

他那么大的个子,怎么最后只装了那么小小一个布袋?十娘看着郑强把灰烬装进布袋,缓步往一早就停在那里的船走去,十娘张口喊住他:“等等。”说着十娘甩开瑞儿,跟上郑强。

看见十娘也要跟去,朱三刚想提醒她这不合规矩,又把话咽了下去,看着十娘从郑强手里接过布袋。这布袋还是温热的,十娘把布袋用脸贴一贴,就好像每次郑一郎出海回来,自己总要在他胸膛贴一下,接着就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