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年纪虽老也不糊涂,那眉已经紧皱:“芳娘,你这话什么意思?”芳娘挺直身子,看向那三个哭泣中的母子,又看向秦四叔,落后院里的众人她一一扫视过去,最后才转到三叔公这边。

芳娘眼神所到之处,众人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头冒出,几个垂泪的妇人那泪也没再落。芳娘伸手握紧秦秀才的手,这才朗声对三叔公道:“今日三叔公说我不收留他们就是不忠不孝,那我敢问在场诸位,当日我姐弟三人失父亡母,更有大伯虎视眈眈,想对我们三姐弟不利之时,那时族人可有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此后我姐弟三人辛苦耕种家父留下的几亩薄田,农忙时候,短工掯勒时候,你们可有出面帮我说过?”

那些都是旧事,秦秀才想到当日姐弟三人互相依存长大,眼里不由有泪,轻声叫了声姐姐,芳娘轻轻拍一下他的手,看向三叔公的眼已经有了泪:“乡间总有无赖想来讨些便宜,数年来我睡觉之时都不敢解衣,枕头之下常放着菜刀,你们又在哪里?除了会嚼我舌根,口口声声说我是个嫁不出去的恶女人之外,你们可曾为我说过一句话。”
院内的人都低下头,褚守成从没见过芳娘如此,十三岁失去父亲,之后苦苦拉扯弟弟妹妹长大,中间还遇到很多艰辛,自己和她一比?褚守成不由低下头来,自己和她一比,简直就是无法相比,什么都不会,除了会吃喝玩乐之外就再没别的特长,难怪她看不惯自己,对自己非打即骂呢。

三叔公被说的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几句,但这些都是事实,甚至还有人故意在外散布些流言,好逼得他们姐弟离开桃花村,占了这些田地房屋,又哪会伸出援手呢?
母子三人听到这样的话,顿时也忘了哭泣,妇人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虽听秦大伯说过芳娘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可从没想过竟这样不好相与。可既已来了,哪有空手而去的道理?
想到这妇人哭着对秦四叔道:“四叔,当日你大哥也说过,他做了对不起芳娘姐弟的事,所以一直不敢回家乡,现在芳娘侄女又亲口说出这些年的遭遇,更让我觉得百爪挠心,无地自容,我也不敢再求秦家收留,只有带着他们姐弟二人走了。”

秦四叔微微一愣就问:“大嫂,你们可要往哪里去?”妇人哭的更伤心一些:“当日芳娘侄女他们再辛苦,也有田地有房子,今日我们母子三人竟是无处可去,只有带着他们投河去了。”这话一出口,那姐弟二人也哭得更大声。
三叔公用手擦一擦泪,说出的话竟带有几分哀求:“芳娘,我晓得族里这些人这些年也的确对你不起,可我们这几年已和原先不一样了,况且你现在有屋有田地,收留他们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三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吗?”

芳娘的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三叔公这么一个胡子都雪白的人在她面前用这样口气说话,虽然知道这母子三人来的有些蹊跷,可芳娘的心还是一抖,看向那母子三人的眼神复杂。
五婶婶六嫂嫂她们已经上前去安慰那母子三人,五婶婶已经对芳娘道:“芳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这位大嫂虽和大哥是半路夫妻,也服侍了他一场,这两个孩子也叫了你大伯几年的爹,你就当做了善事,把他们收留下来,不然这大过年的喜日子,就他们三个这样离开,谁心里都不好受。”

五婶婶如此,六嫂嫂也在一边帮忙,哭声凄凉入耳,芳娘的手微微颤抖,当日若是有人肯伸出援手,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现在呢?
秦秀才已经开口:“三叔公、几位叔叔婶婶,大哥嫂子。你们的话的确有理,只是这总是三个大活人,比不得什么小猫小狗,而且虽有婚书,却只能证明大伯曾和她有过婚约。照我瞧来…”

芳娘已经接上:“邻县王家庄离此也不远,寻人去那里打听打听,三四天也就回来了,说的是实情的话”芳娘故意顿住,秦四叔不由道:“若是实情,你就收留?”芳娘看向秦四叔,缓缓地道:“方才三叔公说现在族里和原来不一样,虽说大伯是我亲大伯,可也是三叔公您的族侄,四叔你的族兄,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子字,这好事也不能全由我一家做了。四叔你家不是还有屋子空着,收拾出来先让他们住进去,每日吃饭先在我这里吃。虽说我秦家族人不多,可也有四五十户,等开了春再每家出点银子,帮大伯的那旧房子修葺起来,再置办点家具,大家帮衬着不就过起日子来了?”

秦四叔差点吐血,没想到芳娘竟把这事变成全族的事,可是话自己已经放了出去,想要收回那就很难。三叔公却觉得芳娘说的也有道理,全让芳娘一人担着,若论了秦大伯原来所为,这种事情就算是告上公堂只怕官老爷也就这样断,三叔公点头道:“芳娘你说的有理,本就是我们一族的事,就依了你,只是去到王家庄那边总要三四天,这几天他们住在哪里呢?”
芳娘眉毛一挑就看着秦四叔:“四叔,你家的屋子是出了名的宽大,而且你又是一族之长,难道让他们暂住几天也不行吗?”秦四叔都要被芳娘逼到悬崖边了,咬牙答应道:“好,先让他们去我家住几天,等开了春再唤个泥水匠人把大哥的房子修葺一下。”说着秦四叔就往外走,芳娘故意叫他一声:“四叔,你上哪去?”

秦四叔头也不回地道:“我回家让你四婶收拾屋子去。”芳娘一笑,就推一下秦秀才:“去,进去和弟妹抱一床被子出来,再带这几位去,总也要认认门。”秦秀才想笑又不敢笑出来,转身进了屋。
五婶婶和六嫂嫂两人还在那劝解着这母子三人,妇人听说有了落脚处,却不见得多么欢喜,任凭她们说什么只是茫然点头。三叔公又叮嘱这妇人几句,不外就是现在到家了,安心住着,等年过完,房子修好就搬进去,到时也就又有了自己的家了。

妇人起身行礼谢过,秦秀才已经抱着被子出来,蹬蹬走到那母子三人面前,示意他们随自己走。五婶婶已经去拉那妇人:“走吧,先到那边洗把脸再把东西放下,现在离吃饭还早呢。”妇人的眉微微不为人知地皱了皱才露出笑容随他们走了。
转眼满是人的院内又剩下褚守成和芳娘两人,芳娘看着褚守成没有说话,褚守成走上前来:“我没想到,你真的和普通人不一样。”芳娘用手揉一下额头,接着就笑了:“我还以为你要骂我不近人情,这样的人都不收留呢?”

褚守成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若是前些日子,的确会骂,可是这段时日的接触下来,褚守成觉得自己的心绪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再不像从前了。
他没说话,芳娘也没开口,只是起身往屋里走,总要寻个人去王家庄那边打听了,就算知道人家敢来,必是有底气的,也要做个姿态出来,而秦家的人,芳娘真不敢相信。

一走进堂屋,秦小妹就迎了上去:“姐姐,就不该松口,那个妇人,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人。”芳娘捏一下她鼻子:“都做娘的人了还这么暴躁,我被赶出去倒无所谓,可你还是要有娘家,而且阿弟想上进,哪能似我样的不要名声。再说我又没让她进我家门,等那边房子一修好,他们搬过去住,分家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难道还要找我要柴要米要银子?”

秦小妹拍一下手:“姐姐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芳娘按一下她的肩:“你就先别忙着夸我,你明儿回去让妹夫找一个人去王家庄那边仔细打听,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秀才娘子这才开口问:“姐姐,你的意思是这个人不是大伯母?”芳娘坐下,倒杯茶润润喉才道:“和大伯该是真的,至于别的就不知道了。不过不管她抱着什么目的,”芳娘眼里射出一道冷光,都不会让她达到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人才啊。

 


25

25、安排 ...


秦秀才回来时候不是一个人,还带了那母子三人,送他们过来的还有四婶。那母子三人已经换了衣衫,重新梳过头洗过脸,比方才又有了几分精神。
四婶一直在和妇人叽叽咕咕说话,那两个孩子跟在后面,男孩还一脸懵懂,女娃一双眼水汪汪的,好奇地四处在看。

秦小妹在窗口处看见,鼻子不由一皱:“大伯这辈子,怎么也不会想到流落别处,抚养别人的孩子,也真是活该。”秀才娘子扯一下她的衣袖,悄悄指着芳娘站着的方向。
芳娘也站在那里,眼看着窗口,但从她那个位置不晓得能看见多少,秦小妹咬一下唇,刚想说话时候四婶已经走了进来,笑眯眯地对秀才娘子道:“侄媳妇,这是你大伯母,快些过来见见,那两个孩子,虽说不姓秦,可天底下也没有只要娘就把两个孩子赶出去的理。况且他们姐弟虽不算大,可也不算小,再过些年男孩已经能下地,女孩也能做些家务针线。到时也不过…”

四婶说的很快,芳娘也没打断,到四婶自己也觉得芳娘这种沉默有些不对时住了口,芳娘才缓缓开口:“四婶,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二十年前,祖父还在世时候就已把家当两下分开,各自拿了一半去过日子,到时也只有请他们自己去过日子了。”

芳娘这番话说的极响快,四婶不由皱眉道道:“难道你就不认这个大伯母了?”芳娘斜了那妇人一眼,很快就转回来笑嘻嘻道:“等去王家庄问个清楚明白,自然是认的,可是当年大伯临走时候留下的屋子还在,里面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动过,又没说过不许他们住进去。等四叔请来泥水匠人修葺好,开春了把院子里的菜地重新开出来,撒上些种子,后面的水塘种上几颗藕,夏天时还能捞些鱼虾去卖。这日子不就过了起来了?况且四婶你是知道我的,我全家就靠了那二十来亩地过日子,一年下来也过的紧巴巴的,少了一斗谷子半升米这种事我还能帮忙,再多的我也那不出来。况且靠人助只是一时,要自己才是一世。”

四婶的眼眨了眨,想反驳却不知道从哪反驳起?嗫嚅了半天才道:“可是这两孩子总要嫁娶?”芳娘唇边那丝笑带上了几分寒意:“四婶,这种话在别人那里说说倒罢了,我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两份嫁娶可有人来添过妆?还不是我一力承担?况且这位大伯母瞧着比我当年又要精明能干些,原来只是因为给大伯看病,那些田地房屋才变卖一空,没有落脚之处。现在来到秦家,有大伯的旧屋可住,族人也能帮衬,难道这样还不行吗?”

四婶的一张脸顿时露出了苦相,四叔把人带回家,四婶就差点和他嚷起来,可是谁让自己男人说出去了话呢?况且做族长的这些事本该就是牵头要做的,这一路上想把这娘三推给芳娘,要芳娘全部承担的打算又破了。
那妇人一直在旁听着她们说话,此时也不哭了,只是眉头轻轻锁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芳娘说完还对那妇人道:“婶婶你别担心,此时有吃有住,等旧屋修好就搬进去住,那屋就在旁边,等吃过晚饭我带你去瞧瞧。到时搬进去,我先给你送一担米和极跺柴过去,缺了什么你去和四婶说,四婶最是热心肠了。”

说着芳娘去瞧四婶:“四婶,你说是不是。”四婶心里有气,在心里一个劲地咒自己男人无用,连这么个小女子也拿不下来,听了芳娘这句啊了一声就道:“你说的是,可是芳娘啊,这家总是…”
这才是目的吗?芳娘冷冷一瞥,想给自己找个名正言顺管自己的人,那还办不到,面上笑容没变:“四婶觉得我当不好这个家吗?还是说弟妹她为人不够贤惠?”四婶的一双手摆成风车样:“芳娘侄女,我从没这个意思,你当这个家都有十年了,谁都说说你家当的好,只要侄媳妇,那更是个贤惠人,十里八村都找不到这么贤惠的。”

芳娘瞧那妇人一眼,这妇人要知道收敛去那旧屋好好过日子,各家各户就当族里又添了一户人,若是她还抱着什么要来做自家的主,指手画脚的主意,到时就别怪自己不客气。
芳娘瞧一眼外面的天色:“好了,四婶,你也不要再解释了,横竖呢,这家是早就分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个人来管着我的,我这日子也过习惯了,以后大家还是和平常一样,族里多了几口人,总是件好事。”

四婶额头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又说几句就要走,芳娘送她出去,四婶徘徊一下才道:“芳娘侄女,我晓得你有主见,人也聪明能干,他们孤儿寡母的,的确也可怜,你现在手头又不是没有钱,拿出来置办几亩田地也…”
芳娘瞧着她,光笑不说话,这样的笑让四婶额头上的汗滴了下来:“芳娘,这也是行善积德的,你又何必这么固执?”芳娘眉头一挑:“第一,我没有钱,第二,就算我有钱我也不会拿银子出来置办几亩地给他们母子。大伯那旧屋,前前后后除了屋子,总还有一亩左右的地,院子里面种菜养鸡,屋后水塘养些鱼虾鹅鸭,这样的比起种田来又轻省又能赚,他们母女能做些针黹,那个男孩就送去李家族学里面去识几个字,等过个两三年送去城里的铺子做伙计,这样日子难道还不能过下来,必要别人帮他们置办田地算什么?哪还要不要我把家里的钥匙也全拿了出来,请他们回来我家里当家,这样才叫我有情有义?”

四婶的脸已经红成了一块布:“送去那边族学也是要银子的。”芳娘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你少来哄我,四叔早和李家族学那边说好每年给有数的银子,这边的孩子想读书的送过钱,哪还要单独出钱?当初四叔就用这个来骗我,那时我还小也就当真。好在祖父还留下几本书,阿弟自己辛苦读书才有今日,你当我还是那个无知孩童吗?”
四婶声音更小了:“他们毕竟不姓秦…”芳娘瞧着她,胳膊撑在她肩膀上:“不姓秦,四婶婶,你娘家侄子可就在这族学里,你这胳膊肘也拐的太厉害了,他们虽不姓秦,也喊了我大伯这几年的爹,拖油瓶上族谱的又不是没有,怎么算也比你家侄子更有资格吧。”

四婶啊了一声,仿佛芳娘那支胳膊实在太重,芳娘把胳膊收回来,冷冷地道:“世道艰难,小妹又嫁了总不能让她没有娘家往来,不然我早带着他们走得远远的,你回去告诉四叔,说要是客客气气地呢,那我也就客客气气的,要是想算计什么,就请四叔自己想想,当年既然没算计过只有十三岁的我,现在十年过去了,”
芳娘突然顿了下,十年过去了,这几年也还平静,怎么四叔又会搞些动作呢?难道是,芳娘往屋子里看一眼,家里只添了褚守成一个人,难道说那位褚二老爷始终不放心,还必要褚守成在秦家待的再不出来才成?

四婶还在等芳娘说话,得不到回应不由叫了芳娘一声,芳娘勾起一个笑:“四叔想要算计我,这辈子只怕都没机会了。四婶,您请回吧,我不再送了。”四婶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走了,芳娘站在夕阳的光里看着她,心头突然涌起一股疲惫,等到这些事情全都结束,就去一个清静之所,过自己的清静日子去。
回到屋里饭已经摆好,秦家的规矩,芳娘没动筷子别人是不许吃的,那桌饭还整整齐齐摆在那里。秀才娘子见芳娘进来,给她端了碗饭,芳娘接过碗拿筷子夹了一筷才道:“吃饭吧。”
那男孩已经饿了很久,听到这话忙伸手去夹,那妇人急忙打一下他的手,接着那女娃就道:“弟弟,以后不许这样,毕竟不是在家里。”说着那女娃还用眼去瞧芳娘,芳娘把筷子放下,开口道:“出门在外是要讲规矩的,婶子你这点教的好,等那屋子修好,你们搬过去住,在那自然就跟在家是一样的。”

没得到芳娘那句大家都是一家人的话,妇人的脸上不由露出苦涩,踌躇了一会儿才道:“芳娘,我…”芳娘已伸出筷子给那男孩夹了一筷鱼,接着就道:“婶子,我们家也没什么,要想别人敬重,自己就要做出让别人敬重的事,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事,以后还是少做。”
妇人那坠到一半的泪听了这句又还回眼眶,女娃轻轻用手掩住口,那眼瞪的很大,女子不是以娇柔为好吗?怎么她不是这样的?

过了几天,秦家族里派到王家庄那边的人回来报信,确有这么一回事,秦小妹这里也传回朱大郎去打听回来的消息,只比秦家去打听的人消息更详细些,别的说的也差不多。

 

第 26 章 ...


秦小妹为求稳妥,是自己亲自回来说的,说完后那眉就皱紧:“姐姐,他们说的竟是真的,要怎么办?”芳娘只是勾唇一笑:“能做什么,不都说好了,寻个泥水匠人,把那旧屋修葺一下让他们住下,别的,关我什么事?”
秦小妹还是有些担心:“姐姐,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多了这么个大伯母,和原来不一样的。”芳娘拿起一枚花生,咔嚓一声捏开皮,吹掉上面的红衣把花生放进嘴里,那些人想来打的主意也一样吧,只可惜对的人对错了。

秦小妹急了,双手拉住芳娘的胳膊:“姐姐,人家是担心你,虽说有分家的书在,可是那人一看就难缠,你想,连大伯这样的人都被她收得服服帖帖?那是…”一颗花生塞进了秦小妹的嘴里,堵住她没说出的话。
芳娘又顺手给她喂了杯茶:“好了,你不要这么担心,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真要打着大伯母的架子来我这里指手画脚,也要先问问她有没有这个能耐?”

秀才娘子掀起帘子进屋,听了芳娘这话不由担心地道:“姐姐,虽说你有准备,可是这几日照我瞧着,这位大伯母可比不得别人,不光是四婶家,四周的人全都熟了,每每诉起遭遇,总是得人同情,到时姐姐你的名声…”
名声?芳娘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我的名声,我的名声可并不见得好,也不在乎再多一个无情的名声,况且,亲大伯打得,更何况一个大伯母?”

话是这么说,秦小妹还是忍不住再三叮嘱,秀才娘子也在旁嘱咐几句。芳娘看着她们两个,头连连点了几下:“我知道了,你们放心,这个家有我顶着,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秦小妹见自己说的话姐姐应了,眼顿时弯成了月牙,推开窗正好看见院子里的褚守成,不由嘻嘻一笑道:“姐姐,家有你顶着你也累,你也要大哥帮你顶起来啊。”

这话怎么又转到他身上去了,芳娘往外瞧了眼,看见坐在院中手里拿着一把锄头在那里修的褚守成,唇不由一弯,这个败家子这几日倒安静下来,也肯学着做些活,看来是自己答应等他知道稼穑辛苦后就把他的嫁妆还给他起的作用,就不晓得能管用几日?
他的嫁妆?芳娘的眉微微一皱,那日褚家送嫁妆来的时候看的人可不少,那几口沉甸甸的箱子只怕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了。看来想分一杯羹的人不少,芳娘轻轻搓着手里的花生,看着红皮从自己手指间滑下,那一千两银子瞧起来还真不好挣啊,挣这些银子花的心思可不少。

可院中那个败家子不知道啊,一千两银子听说只够他在花街柳巷充一个月的大爷,他啊,是真不晓得银子是怎样才能辛苦挣回来啊。
门口走进一个人,先对褚守成打了个招呼才往屋里喊:“芳娘啊,你在不在,四叔让你去他家一趟。”看来是商量那母子三人的事了。芳娘应了一声走出屋来,秦小妹和秀才娘子不由有些焦急,双双送她到门口。

芳娘倒笑了:“你们俩怕什么,那日的话说的清楚明白,又当着众人,难道四叔还要变卦吗?”说着芳娘转身走了,芳娘脚步轻快,秦小妹却愁眉不展,有心想跟着去看看,可是她是出嫁了的姑娘,这种事还是不去掺杂的好,秦秀才又不在家,这种场合秀才娘子是往往不好意思去的。
秦小妹还在踌躇,身后已经响起一个声音:“我去瞧瞧好了。”说话的人是褚守成,秦小妹眼睛一亮接着就暗了下来,这位名义上的大哥,能办成什么事吗?褚守成被这种眼光看的脸一红,接着就像解释一样地道:“我虽然帮不了多少忙,但始终是个男人,而且我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一句,褚守成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红了,秦小妹哦了一声,把秦四叔家在什么地方告诉了他,指点着他去了。
虽到了桃花村也有两个来月,可褚守成开初是想回褚家,后来又伤心,这两个来月都没好好出过门,沿着村里的土路走,觉得这四周虽没城里繁华,也有几分与众不同之处。
他在四处看着,旁边晒太阳的人开始指指点点,也有好奇的人上前来瞧他,对这个入赘秦家的年轻男人,村里人都有忍不住的好奇,今日能够一瞧究竟,还是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自然要瞧个够。

纵然褚守成也是出入惯了大场面的人,可对这村里人四处投来的眼光和那些窃窃私语觉得有些着不住,秦家离秦四叔家并不算很远,直直一条道走到底,再拐个弯往前走一段就到了。
但这短短一段路却走得褚守成出了一身大汗,看见秦四叔家门口的时候不由松了口气,好在这大门开着,不然褚守成十分怀疑自己能不能有勇气叫开门。
意思意思敲了敲门,褚守成走进院内,这院子比秦家的院子要大一些,房屋也要多几间,三间正房、两面厢房都是齐的,还多了两间耳房,耳房旁边还有道小门,那边还有一个小院,难怪当日芳娘让那母子三人来这边住的时候,秦四叔无法反对呢。

褚守成打量一下就往传出声音的堂屋里走去,堂屋里坐了七八个人,那母子三人也在那里,此时已经知道妇人的确姓王,女孩叫喜鹊男娃叫有才。王氏前头丈夫也是招赘的,据去打听信的人回来说,死了第一个丈夫的时候,那族里就有些唧唧咕咕的声音,想把王氏再重新嫁了,也好不养她母子三人。
正好遇到秦大伯也不知怎么就被王氏看上眼,秦大伯一张嘴也是会说话的,又去和王氏族里说了,就又招赘了进来过日子。秦大伯去年十月就没了,办完丧事却比不得上次王氏死丈夫的时候,各处都来催帐,把那些田地盘一下,也就刚够还债。

这和王氏说的对得上槽,秦四叔今儿找人来的意思就是,王氏族里既不义,自己族里也就不能不仁,把秦大伯留下的房屋修整一下的钱还是各家凑一凑,还有他们母子三人的生计,总要有几亩田地才好有衣食。
好听话人人会说,一说拿银子出来时候,众人脸色就渐渐变了,眼看着四叔又看向芳娘,算起来,芳娘才是亲侄女,可当年秦大伯遁走的原因大家都晓得,那日芳娘说出的话众人也都听见,要第一个推她拿银子出来,只怕又要挨芳娘的几句刺。

于是众人你推我我推你,就没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响亮话,秦四叔瞧着众人脸色,自己的神色也不好瞧了,芳娘瞧着他们,心里冷笑,这些年族里的人就没什么长进,想逼自己养他们,真是做他们的好梦。
沉默了半日秦四叔总算开口:“好了,晓得大家的日子过的都不是那么顺当,这样,给泥水匠的工钱我付了,至于别的料子,五弟,你家不是还有几根木料吗?也一起拿出来,二哥,你去年年底刚盖了新房子,剩下的白灰也提过来。”

秦四叔发话,被点到的人一个个刚要开口反对,已经有人呼一声站起来:“四哥,你太不公平了,亲疏不论,远近不分,贫富也不分。不说别的,芳娘是当日大哥的亲侄女,这大伯没了,侄女养大伯母的情形也是有的,而且,芳娘家这些年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去年她男人入赘来的时候,可有几口满当当的皮箱一起跟过来。现在别说修个房子出个钱,就算是再置上几亩田地她也有钱,凭什么让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凑?”

一人这样说,剩下几个也嚷起来,有叫四哥的,有叫四弟的,总之就是一句话,这钱除了芳娘该出,别人都不该出。还有个人几乎跳到芳娘面前:“芳娘侄女,你过日子也别太紧了,真惹急了我们,就该把你家里的产业一收,把你全家都赶出族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