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褚守成这才走出,厅上王大叔正陪着两位公人在喝酒,那两位公人已经喝的脸都通红,和王大叔称兄道弟的。看见褚守成出来,虽说告的是褚夫人,可这女子一般不上堂,由丈夫儿子代去。一个年长些的公人忙站起身给褚守成作个揖:“褚大爷,小的们也是奉了本县老爷的令,按说这争产事由大老爷是不批的,可是那状纸说的十分哀怨,大老爷都差点掉了泪,这才发下牌票,命小的们来府上提人。”

照了褚守成以前的性子,哪看得上这样人,但他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爷,拱手还一礼才道:“这也是常事,还请把牌票拿出。”小一些的公人忙站起来从怀里拿出牌票。褚守成接过,见上面写着五月十五日辰时三刻在衙前,点一点头道:“既如此,那日定当准时去,只是我娘她是妇人,依例该由我这个做儿子的代去。”

公人忙忙点头:“是,这个自然。”褚守成又拿出两个荷包,递到他们面前:“劳烦两位了,这个全当一茶。”来这样人家自然不会空走,公人喜笑颜开收下,掂一掂觉得分量不小,又谢过赏这才走了。


95兴讼

王大叔等他们走后才道:“大爷,这事,说到哪里去都是二老爷不对,小的这就去衙门里打点一下?”褚守成只觉得心里掠过一丝悲凉,这最后一点脸皮,终究还是撕破了。

王大叔又叫两声,褚守成才恍然醒悟:“既这样,你就去打点吧。只是也不知道二叔在衙门里到底使了多少银子?”说话时候,褚守成都不知道自己面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神色。王大叔应了声抬头瞧见褚守成面上神色,心里不由叹了声,软声道:“大爷,这兄弟之间为了争产兴起诉讼的,见的也多了。大爷您也别往心里去,他们怎么来,我们怎么应就是。”

褚守成低一低头:“大叔你说的虽对,可我从来没想过会到了这步。”王大叔总是下人,不好再多劝,行礼后就打算退出。王大叔刚走出数步,就听到传来褚夫人的声音:“衙门那边只要略打点就好,这种事情官府也不过想从中多挣些银子,那边爱送就让他们送去,我们何必凑这个热闹?”

看见褚夫人出来,王大叔忙垂手连应几声是。褚守成不及行礼就忙道:“娘,不送银子打点,难道要我们打下风官司?”褚夫人坐下款款得道:“什么下风官司?理在我们这边,当日也有宗族作证,你二叔此时兴讼,难道还能全都拿去?”

褚守成额头上有汗出来:“娘,可是二叔既然知道理不在这边,还要兴讼,定是往那边塞了不少银子,难道娘您没听过,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褚夫人伸手给儿子擦一下汗,刚要解释已经听到芳娘笑了:“守成你没明白娘的意思,两边都争着塞钱,不过是让官府得了好处,这又不是什么杀人害命的大罪,到时这边不塞银子,到时官府没了甜头,案结的也快些。”

褚夫人赞许地瞧儿媳一眼,对儿子道:“你媳妇说的对,你啊,经的事还少了些。官府就算真的想偏,他难道还能把所有家产全都交到你二叔手里?先不说当日还有你祖父手书,长房还有你,你媳妇也有了身子,顶天了一家一半。”

褚守成安静下来,瞧着褚夫人道:“可是娘,二叔冲着的是丝行和酒楼。”褚夫人又是一笑:“这怕什么,其实也是你二叔没本事,要有本事也不会…”没本事也罢,只要没坏心眼,也没亏待过他们。可惜的是既没本事心眼还不好,此时争产,竟不知道他们是为哪家争?

芳娘伸手握住褚夫人的手:“娘,您放心,以后不管媳妇生了几个,是男是女,定要好好教导,挑媳妇也好,寻女婿也罢,都要先挑人品。”褚夫人把儿子的手也拉过来:“听到了吗?你媳妇这样说,你们定要夫妻一心,孩子教导好了,要省多少心。”

褚守成急忙跪下:“是,儿子会记得娘的话。”褚夫人摸一摸儿子的脸,瞧向芳娘,芳娘脸上也有喜悦笑容。褚守成可没有褚夫人这样不太在意,等起身时候就不由道:“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芳娘扶着腰走到他身边:“方才娘还说呢,你现在又这样?丝行掌柜是个稳妥人,被耽误也是常事,你啊,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讼。”褚守成对芳娘也作个揖:“是,娘子说的是。”

褚夫人在旁笑的很欣慰,再大的困难全家一心还怕别的什么呢?

五月十三,辰时二刻,褚守成来到衙门跟前,褚二老爷带着褚二爷也在那里等候,瞧见褚守成,褚二老爷哼了一声,褚守成虽对这位二叔心里十分不满,但还是上前给他行礼。陪褚守成同来的王大叔也上前磕头。

褚二老爷只当没瞧见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当看见了。褚二爷也不行礼,瞧着褚守成面上有冷笑。父子俩带着来的下人也没一个对褚守成行礼。褚守成的手在袖中握成拳,想起褚夫人的劝告,面上愤怒之色没带出来,走到另一边站着等候。

王大叔安安静静地磕完头这才起身站在褚守成身后,见到褚守成在袖中握成的拳,拉一下他的袖子,褚守成回头瞧了他一眼,吸气呼气面上重又平静。

又有脚步声,褚守成回头看见来人,面上不由呆住,褚二老爷满面春风地走上前:“兄弟你可来了,我还怕你赶不上。”褚守成咬一下牙也要上前行礼:“侄儿见过叔叔。”来的人是褚家族长,他瞧起来风尘仆仆,对褚二老爷拱手:“做兄弟的忝为族长,这种事情本该是族里解决,既然兴了讼,当然要来走一趟。”

这话却是褚二老爷不大爱听的,怎么和前几日说的不一样?褚族长已经呵呵一笑又对褚守成道:“大侄子,说起来,大嫂做的也有些许过分,总是一家子,哪能这样对待?”这话让褚二老爷面上的春风又回来了,直起身瞧着褚守成呵呵一笑,褚守成是晚辈,这又是在衙门跟前,不能对长辈们发火,只得道:“容侄儿说一句,我娘一个寡妇,支撑这个家着实不轻易。”

褚二老爷面色顿时变了,袖子一甩:“着实不轻易?看她教出什么样的儿子,对长辈们都这样不尊重。”褚族长来此也是为了褚二老爷许的黄白之物,原本还想等着褚夫人这边送过去,谁知褚夫人这边竟不动静,褚族长晓得褚夫人没有褚二老爷这么好糊弄,一时竟不知道要靠向哪边。今日来了不见褚夫人只见褚守成,心稍安一些,方为褚二老爷说了一句,谁晓得褚守成不似原来那样,眉头也微微皱起,见褚二老爷训斥褚守成,忙道:“二哥,这事堂上自有公论,若在这里吵嚷起来,老爷听了也不好。”

褚二老爷这才忍住:“你说的对,等到了公堂之上,他才晓得厉害。”县衙的门打开,走出一个衙役,身后还跟着上一个案子的人。这些人面上有喜有怒,褚守成仔细观察着他们面上神色,心里打点着上堂之时该怎么说。

此时又走出一个书史打扮的,急急走到褚二老爷跟前,褚二老爷忙对他拱手:“程兄这边请。”程文书笑一笑,拉着褚二老爷叽咕了几句,褚二老爷听的连连点头,眉开眼笑,看向褚守成的眼更加冷。

褚守成此时已经完全镇静,站在那里不说不问,只是抬着头。门内又走出一个衙役,在那大声喊道:“褚某诉褚林氏占产一案,原告、被告都来了吗?”

褚二老爷停下说话,挺起肚子,他身后的一个管家忙喊了一声:“原告在此。”说话时候,管家已经往衙役手上递了个小包。衙役接了小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被告呢?”

褚守成站了出来:“按例女子不出公堂,我替我娘应诉。”王大叔也递过个小包,衙役接了,把手上的文书点了两笔:“既这样,就跟我进去吧。”

程文书在那咳嗽一声,衙役回头瞧见他,忙走上前行礼:“程师爷。”程文书对衙役指一下褚二老爷:“这是我一个知交。”褚二老爷听了这声,肚子挺的更厉害,望向褚守成面上神色更是一副得意洋洋。

褚守成只当没见到一样,站在那里等候进去,衙役又和程文书嘀咕了几句,也就带了笑请褚二老爷父子往里面去,对褚守成指了一下:“被告,还不快些进去。”

王大叔不由有些担心,这次除了按例,并没打点多少,万一一见老爷就被驳了,那可如何是好?褚守成瞧见王大叔面上的担心之色,只对王大叔笑一笑就走了进去。

褚二爷不能进去,只能在外等候,褚守成方才的神色他瞧的很清楚,面上不由现出一丝冷笑,瞧你还得意多久?王大叔位属下人,褚二爷面上的神情他瞧的更清楚,心里的担忧更重,不由重重叹了一声。

公堂之上,本县知县已经升座,褚家争产案是今日的最后一个案子,知县老爷面色已经有些疲惫,正喝着茶。衙役带了人进去对上面秉道:“老爷,褚某诉褚林氏占产案原告被告都已来了。”

知县老爷这才放下茶碗,眼抬一抬,褚二老爷叔侄上前行礼。褚家在这沧州也算大户,知县老爷叫起褚二老爷:“二老爷还请在旁边坐着。”褚二老爷更加得意,洋洋得意坐到一旁。知县老爷这才对着褚守成一敲惊堂木:“褚守成你可知罪?”

褚守成没料到知县不问案子就先问自己可知罪,抬头对知县老爷道:“在下愚钝,还请老爷明示。”知县把状纸丢了下去:“褚守成,这褚某是你叔父,林氏是你母亲,都是你至亲。你身为晚辈,不懂居间调停,反而让他们兴讼不止,这难道不是你的罪吗?”


96公堂(上)

知县老爷这话一出口,褚二老爷面上更加欢喜,斜眼瞧一眼褚守成,脚不自觉翘起来,难道不晓得钱能通神?褚守成也下意识地瞧褚二老爷一眼,自然见到褚二老爷面上的得意,褚守成不由紧握下拳头,这时候一定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褚守成行礼下去,接着大声地道:“老爷这个罪名,小民不敢领。”知县老爷当然也知道褚守成不会认罪,用手摸一下唇边的胡须,面色顿时变了:“大胆,不但不孝还不敬本官,来人,给我打。”

说着知县就从签筒里抽出签子往地上扔去,两边衙役发一声喊就要上前来抓褚守成的胳膊。褚守成的头抬的很高:“敢问老爷,今日这案审的是何案,况且老爷既然说我不居中调停,缺了晚辈之责。小民尚有二弟,他于二叔为亲子、于我母亲为侄子,老爷怎不问问他的罪只问小民的罪?小民不服。”

褚守成声音不小,褚二老爷听到褚守成攀出褚守业来,急得喊了出声:“胡说八道,守业历来孝顺,哪似你不孝?”褚守成被衙役抓住双臂,嘴巴可没被堵上:“二叔,老爷说我不孝,二弟既然孝顺,他为何没有劝阻二叔您兴讼?”

知县老爷本打算给褚守成个下马威,先打服褚守成再判案,这种富家公子,哪受过什么磨折?到时几板子下去打的不知东南西北,案子要怎么判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哪晓得褚守成竟还攀上褚二爷,褚二老爷又在那里咬着说褚二爷哪有不孝。知县老爷眉头不由一皱,这褚二老爷行事也未免太不按道了。

褚二老爷听到褚守成这样说,忙对知县道:“老爷您瞧,这在公堂之上,他尚且对我大呼小叫,平日在家更可想而知。”褚守成心中越发安定,瞧着知县道:“老爷,小民说的可曾有不对?虽说长辈要孝敬,但若遇大事,自当也要劝谏,小民若有罪,也不过是无法劝阻二叔兴讼,然这支早已分家别居,小民又怎知二叔兴讼?小民无法劝阻,也只有替母上堂,敢问老爷,小民所为,怎称不孝?”

知县没料到褚守成竟然这样伶牙俐齿,若再抓住他不孝的罪,那就要连褚二爷都要攀扯进来,只得沉声道:“罢了,你既没有不孝,但你不敬本官,左右,给我打他五板,以惩他乱说话。”

褚守成欲待再辨,又晓得这案还没开始审,倒不如皮肉吃点苦,到时正式打官司更好分辨,只得低头被拉下去。

上了刑凳,衙役左右站好,举起板子开始打。之前王大叔已经打点过衙役,衙役们的板子高高举起,打起来声响很大,但真正落到褚守成身上力气就要小的多。褚守成来前已经受过叮嘱,不时发出叫疼声音。

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传到褚二老爷耳里,褚二老爷面有得色,仿佛已经看见那丝行落在自己手上银子往家里滚。知县瞧见褚二老爷神色,眉头又皱了一下,怎么这人竟是不懂掩饰?知县叫过程文书叮嘱了一句,程文书走到褚二老爷跟前小声说了一句,褚二老爷这才把脚放下,面上带上一丝凄容。

五板子费不了多少时候,褚守成已被衙役重新拖了上堂。知县一瞧就晓得褚守成没被打重,只是哼了一声就道:“褚守成,你可知道要敬本官了?”褚守成并没受多少伤,但还是做出一副被打的很重的样子,听到知县这样问,褚守成喘一口气方道:“老爷,小民从无不敬老爷,只是小民也不是能任由冤枉的。”

知县的脸不由红了红,眉头又皱一下,褚二老爷急忙起身行礼:“老爷,您瞧他在堂上都如此,在家想必更甚。”说着褚二老爷就想做个哭样。

知县老爷摇一下手,接着拍下惊堂木:“褚守成,你竟敢说本官不公正,你实在大胆。”褚守成挺直脊背:“老爷,小民并无这样说,只是今日老爷既是来审争产案的,为何老爷只问小民不敬不孝?”

说着褚守成抬起头指着堂上悬着的匾:“老爷,此四字之下,老爷您可曾问过小民一句关于此案的话?”知县的手放在惊堂木上,眼里有怒火。褚守成当然知道知县发火了,可是若不据理力争,只有任由欺凌的份,双眼直视过去,毫不畏惧。

褚二老爷见了褚守成这样,心里越发欢喜,终究还是年轻,晓不得内里弯弯绕,真以为这样争了就争的过了?可笑大嫂精明了一辈子,这时候犯这样糊涂,那丝行酒楼怎么也该易主了。

知县忍了又忍,褚家在这城里也不是一般人家,今日又是审案,若真的当堂发作,不过落了把柄在人手,横竖以后寻得到机会对付,岂不闻破家县令?知县思虑定了,惊堂木一拍:“罢,今日是问案不是和你斗口。”

说完知县大喊一声:“褚二老爷,你先诉下你的冤情。”褚二老爷既被点到名,自然不好再坐着,站起身行礼就掉了两滴泪:“老爷,您可要为我做主啊。”知县点一点头,手往上面一指:“此四字之下,本官定当为你伸冤。”

褚二老爷心里喜悦,但面上还要做凄容,那面上神色就有些奇怪,知县瞧见他面上神色,瞧程文书一眼,程文书比个五字,想起那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知县又忍下对褚二老爷的不悦,示意褚二老爷继续说来。

褚二老爷又点一下眼角,开始讲起当日分家时候褚夫人的行为,把褚夫人讲的是仗势欺人无恶不作,褚守成听的大怒,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忍了又忍才没打断褚二老爷的话。

褚二老爷说到最后,已经泪流满面:“老爷,可叹我全家在大嫂手下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好容易她答应分家,谁知她不但占尽膏腴产业,还和宗族众人联手,生生把我全家光身赶出,连我女儿都没甚嫁妆。”

说完褚二老爷扑通一声跪下:“老爷,我要的也不多,不过就是公平两下分开,并不似大嫂一般,全都要占完。”知县点头叹息:“若不是你被逼的走投无路,怎么会写状纸上控,你先一边坐下,本官定会为你做主。”

褚二老爷又磕一个头这才站起身,知县瞧着褚守成,惊堂木又是一拍:“褚守成,方才你二叔的话你可听的清楚明白?你母亲占了褚家家产数年,到后面竟把人光身赶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本该把林氏拿来,重责数十板已警众人,念她一个女子,此事不宜,你既是她的儿子就代母受板。左右,给我责四十板,褚家产业以册上记录各半分开,再由林氏拿出三千白银赔于褚某。”

说着知县就去抓签子,衙役们要上前抓褚守成,褚守成瞧着知县,冷笑道:“好个公正廉明的老爷,从没听过问案只问原告不问被告的?老爷只听一面之词,走遍天下也不能服人。”知县的手放在那里,听到褚守成这话,也笑了:“好,就让你心服口服。”

说完知县就一拍惊堂木:“传证人。“排在最尾的衙役忙小跑出去,知县身子往后一靠:”褚守成,证人一来,你家可就毫无面子,何不就依了本官方才所言,也能免了你的打。”

褚守成已瞧得清楚明白,到了此时早已退无可退,朗声道:“老爷若真能服众,小民自当心服口服。”知县没有变色,褚二老爷已经嚷道:“老爷,褚守成曾入赘出去,早不是我褚家人,林氏已然绝嗣。”

知县眉头紧皱:“竟还有这样事情?”褚二老爷咳嗽一声:“确有此事,老爷,原本我还念着他是我兄独子,留下些产业给他也罢,谁知他竟不认我这个二叔,也只有讲出备细。”说着褚二老爷起身又打一拱:“老爷,族长全都知道这事。”此时褚族长已经走了进来,跪地行礼:“小民见过老爷。”

知县伸手示意褚二老爷住口,这才对褚族长道:“褚某,你身为褚氏一族族长,不懂调停族内,以致兴讼,本该重责,今日本官就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把林氏所为备细说来。”说着知县顿一顿:“还有,当日褚守成曾入赘出去,可有此事?”

褚族长恭敬答道:“老爷,大嫂所为,因不在一起,只曾听闻,并无亲见,然当日褚守成确曾入赘出去,只是后来又被休离。”听到褚族长这样说,褚二老爷眉头紧皱,但只要褚守成曾入赘出去此事为真就可。

知县已经一拍惊堂木:“旁言休要多说,褚守成既曾入赘,就不能再为褚家人,林氏已然绝嗣,褚氏家产全当由褚二老爷这房承继才是。”此话出口,褚守成满面都惊,褚二老爷欢喜不已,起身连连作揖:“老爷果然清正廉明。”

说着知县就去抓签子,衙役们要上前抓褚守成,褚守成瞧着知县,冷笑道:“好个公正廉明的老爷,从没听过问案只问原告不问被告的?老爷只听一面之词,走遍天下也不能服人。”

97公堂(下)

褚守成大喊道:“老爷,小民不服。”知县哪肯听他,唤来程文书写判词,听到褚守成这样说,一拍惊堂木:“左右,给我赶出褚守成。”

衙役又要上前去扯褚守成,褚守成大喊道:“老爷,你胡乱办案,小民死也不服。”知县猛拍惊堂木:“有何不服?入赘出去就不再是褚家人,走遍天下都是这个理。”褚守成还要再辨,已被衙役紧紧扯住,拉扯着往外走。

褚二老爷满心欢喜,对着知县连连打拱,衙役们都是收了钱的,扯褚守成的力气并不是很大,撕扯半日也没把褚守成拉出去。知县见状,满面涨红连连拍着惊堂木:“还不把这狂徒把我快些赶出,从来不知入赘出去的人还有脸来要家私。”

衙役们见无法再拖延,只得推搡着褚守成,突然外面的鼓被敲响,知县被这鼓敲的心烦意乱,顺手抓起一把签子就往地上扔去:“把这敲鼓的人给我狠狠打。”衙役们虽应了,但走的还是那样磨蹭,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好威风的老爷,先是胡乱办案,又是要把来鸣冤的人活活敲死,天下父母官都似老爷一般,只怕这天都是血染红的。”

声音清脆,句句有理,知县抬头怒视,褚守成听到声音的第一句就知道来者是芳娘,急忙对芳娘道:“芳娘,此事我能处置,你休要来。”褚二老爷瞧见来者,急忙对知县道:“老爷,这就是褚守成入赘出去的那个女子。”

堂上已经十分混乱,知县的惊堂木都差点拍破才喊了出声:“秦氏,褚守成既是入赘你家,你就把人带走,好生过日子去。”芳娘一来身子已经有些沉重,不好下跪,二来她素来大胆,头抬的高高的对知县道:“老爷,小妇人是嫁进褚家,拜过褚家宗祠,认过褚家族人,上了褚家族谱,怎能说是我夫是入赘出去的?”

褚二老爷急得没有办法:“原本就是入赘出去的,只是后来被你休了,这才重新嫁了进来,你休得颠倒黑白。”芳娘并没动气,只是瞧着褚二老爷:“二叔这话做侄媳的怎么听不懂?难道不晓得做事只看眼前不看原先的?你口口声声他曾入赘出去?可有证据?我嫁进褚家,可是有婚书为凭、媒人做证,褚家宗谱之上也有我秦氏名字。二叔你也受过我的叩拜,怎么此时就不认我这个侄媳?还是二叔为了褚家产业,就不认侄子,背了心肠?”

芳娘句句都咄咄逼人,褚二老爷后退一步,腿碰到了案桌上,急忙对知县叫道:“老爷,您瞧,天下可有这样晚辈?”知县一拍惊堂木:“秦氏,你怎如此忤逆?”芳娘并没被吓道,只是瞧着知县,唇微微一勾:“老爷,既然有这样颠倒黑白的事情,那晚辈忤逆长辈,难道不许?”

知县没料到芳娘竟这样铁齿,面上更是涨红,褚守成伸手去拉芳娘,芳娘对他一笑,接着又道:“况且女子以夫为天,天既有所失,自当要为天说话,不然就失所天。”知县已经咬了牙:“果然好硬的牙齿,本官倒要瞧你能熬过多少刑。”说着知县就大声道:“来啊,上拶子。”

这话让褚守成面色突变,伸手去拉芳娘,另一支手连连在那摇着,芳娘安抚地拍一拍他的手,放声大笑起来。知县被她这笑声弄的一愣,接着就道:“大胆,竟敢讥笑本官。”

芳娘笑声这才歇了歇:“历来都听闻有破家县令,谁知小妇人今日竟有这样机缘,得见破家的县令,自然要大笑几声。只是老爷,虽则破家县令听起来威风凛凛,可是这世上还是有王法的,况且我褚家在这沧州也不算小族,族人也有数千,老爷这破家县令要怎么当?”

说完芳娘没有去瞧知县,而是低头去瞧褚族长:“族长大叔,今日瞧来不过是我们这支两房争产,但若真的兴讼不止,到时惹起知县老爷的脾气来,那时我们这支破了,别人家可要怎么瞧褚家?”

这番话落在褚族长的耳里,顿时变得面红耳赤,这几日为了这事,自己儿子儿媳也曾劝过,只是被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蒙了眼,才来这么一趟。知县没料到芳娘竟是这样伶牙俐齿的人,心里又惊又怒,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堂上顿时变得十分诡异安静。

褚二老爷被这安静弄的心头不安,对着知县就道:“老爷,老爷,这样的泼妇,进了我褚家,简直就是家宅不宁。老爷定要看在家兄面上为我做主。”听到提起家兄,知县神色有些变动,芳娘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对褚二老爷道:“二叔,旁的事我不知道,可是自从我进了褚家,婆婆对您并无半点不是。上次顾姑爷出事,婆婆不也二话不说拿出三百银?二叔,您总嫌当日分产时候的产业不够,可是二叔,容我今日说句大胆放肆的话,当日若祖公公去世时候就此分家,依了二叔您这样的性子,可会有好日子过?”

褚二老爷哪里听的进去,大怒嚷道:“你还好意思说那三百两银?当日守玉去你们那边求了许久,你们才不情不愿借了,还在守玉面前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让顾家姑爷和她成日吵闹。”

芳娘知道褚二老爷已经被银子蒙住了心,迷花了眼,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在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芳娘只是冷笑一声:“二叔既连小姑都不顾,那今日这官司是怎么都要打的,只是二叔容我劝告您一句,您今日以为争的钱财十分欢喜,可是竟不知道异日这家产落入谁手?”

褚二老爷冷哼一声,并不搭理芳娘。芳娘瞧着张大嘴巴不晓得说什么的知县,对他福了一福:“老爷,这案还请老爷重新断了,这沧州城里,父母官可不止一个。”知县听出芳娘这话里带有威胁,想要再说几句为自己挽回面子,可是今日这面子已经丢的不能再丢,此时再说什么竟似都不够。

知县只得忍了又忍,把气给忍回去才道:“秦氏,你今日如此大胆,本官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只是本官要劝你一句,天下众官可没有一个再似本官一样宽宏大量。”芳娘微微一笑就又行礼下去:“老爷忠告小妇人铭记在心。只是天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老爷公正廉明,小妇人自然也不敢闯上公堂。”

知县一拍惊堂木,沉声道:“褚某,争产一案再审,各项物证人证呈上。”褚二老爷如被雷击,又叫一声:“老爷,家兄?”知县一张脸通红:“什么家兄,你家兄已去世多年,你若…”说到此知县皱一皱眉,没有往下说。

褚族长已经上前跪下:“老爷,这事原本族内已有公论,纵有争执,也该族内解决,今日闹上公堂,全是小民没有从中调停之过,还请老爷驳回状纸,小民集齐族人,再做定论。”

这是息讼的话,知县觉得依了这话,不但那五百两银子不用送出去,这样案子由族里解决也属平常,点一点头道:“既如此,就由你们族里出面做保,重新再议。”

说完知县一拍惊堂木:“退堂。”两边衙役又发一声喊,知县不等褚二老爷说话就起身往后堂走去。褚二老爷追了一步,程文书拉住他:“二老爷,老爷既然有了定论,还是由族里处置的好。”

族里处置?褚二老爷面上顿时有了苦涩,听方才褚族长的话,所谓再议只怕也是空话,褚二老爷回头瞧一眼褚族长,喊道:“大兄弟,你怎能如此?”褚族长瞧着正在说话的芳娘夫妻,面上有些惭愧:“二哥,方才侄媳妇说的话是对的,六亲同运,我们褚家也曾风光过,这些年越发沉寂,我总以为是时运不好,可是仔细想想,不过是我们族里的人不同心,贫者嫉富、富者不肯帮一帮贫者,似大嫂一样肯照看族里众人的已属凤毛麟角。长此以往,人心不齐,褚家只会越发败落。我做族长的,也当为族人想一想。”

褚二老爷被这番话气的双手冰冷,还要再挣几句,衙役们已经来请他们出去:“老爷已然退堂,有什么事还请出去外面说。”褚二爷见这边退堂,进来寻自己父亲,见他面色不好,忙上前扶住,悄声道:“爹,这边不准,咱们还可以去府里告,再不行…”

芳娘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并没说话。褚二老爷面上重有喜色,褚族长叹口气:“二哥,这再往上控,怎么也要回族里再议,你又何必把白花花的银子送去填了别人?”褚二老爷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别过去。

芳娘夫妻相携走出县衙,守在外面的王大叔忙迎了上去,瞧见他褚守成才明白芳娘是怎么来的,竟不知道是要赞王大叔还是说王大叔不该去寻芳娘?

98、佳儿佳妇 ...
王大叔瞧见他们,明显松了口气,芳娘执意要进去时候王大叔也是担足了心,先不说女子轻易不上公堂,芳娘总是有孕在身,若出了什么差错,自己真是百死都不能。此时瞧见他们都好好的,不等褚守成说话就跪下行礼。
芳娘见了王大叔面上神情,又侧头瞧一眼褚守成,唇边露出笑容:“这是急事,哪能以平常论?”王大叔忙对芳娘磕一个头:“小的谢过大奶奶。”褚守成听到芳娘这样说,才对王大叔道:“大叔还请起来,是我想错了。”

王大叔站起身时就笑道:“方才太太已经遣人来问过,车马都已备好,大爷大奶奶还请先回去。”褚守成应了一声,芳娘扯一下他的袖口,往褚族长那边指了下。
褚二老爷父子虽然已经出来,但还在那扯着褚族长和他嚷着。能瞧见褚二老爷满面通红,褚族长总还有几分耐心,但只怕再过一时也要发火。褚守成往那边看去,已经会了芳娘的意思,示意芳娘先上车。
褚守成上前作个揖就道:“族长大叔,今日你来的也远,还请往侄子家里稍坐一刻,歇歇脚再说。”褚族长把袖子从褚二老爷手里扯出来,面色已经变成猪肝色,对褚守成道:“大侄子果然想的周到,只是令叔…”

褚二老爷父子见褚守成几句话就想把褚族长带走,褚二老爷卷一下袖子,咬牙切齿地道:“你让开,哪有收了钱还不办事的?”褚二爷佯做劝架,其实那身子隐约要挡住褚守成,褚守成早非吴下阿蒙,伸手扶住褚族长,含笑道:“二叔若要舍不得族长大叔,就和侄子一起回去如何,知县老爷也说了,这不过是褚家家务事,在外面争吵又像什么样子。”
褚二老爷收回手,面皮竟不知道怎么变,褚二爷唇边有冷笑浮出:“大哥果然变了,犹记得前年时候,大哥对父亲还亲热无比。”褚守成也笑了:“侄儿对二叔历来恭敬,何来变化?”
褚二爷被反问住,褚二老爷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你若对我恭敬,又怎会向着你娘。”话一出口褚二老爷也自觉说的不对,褚守成并没接话,只是微微一笑说声告辞就请褚族长往家里的方向走。

剩的褚二老爷父子二人站在那里,管家们也不敢上前去请主人回去,过了些时褚二爷才叹气:“爹,现在可如何是好?”从褚族长话里的意思,要再告状只怕也会驳回来,可丝行不到手,和别人家借的银子就没了还的,这日子该怎么过?
褚二老爷推一把自己儿子:“你还问我?全是你媳妇出的这什么主意,回去,和你媳妇拿嫁妆填,她是我褚家的人,钱财自然也是我褚家的。”说完褚二老爷又觉身上有了力气,叫来下人就去寻程文书问主意。
找朱氏拿嫁妆?褚二爷苦笑一声,旁人不知道自己妻子,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可比不得守玉,那嫁妆银子自己可是连一毫都没见过。

褚族长和褚守成回了褚家,褚夫人早吩咐好人摆好酒席,由褚守成陪他在外饮酒。褚族长几杯酒下肚,褚夫人又遣人捧出一盘银子,说难得来此,这一百两银子就带回去,给族里众人买些消暑的东西。
褚族长瞧见这些银子,眼不由眯住,拍着褚守成的肩膀道:“大嫂果然有情有义,对族里众人夏日消暑、冬日暖衣,连族里那些娃娃读书的书本笔墨都不忘记。日后这些人里面若有几个读书能成的,全是大嫂的功劳。”

褚守成更加恭敬:“大叔说什么呢?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既有余力自然就要做。”褚族长又点一点头,叹道:“说起来,我原先也是被迷了眼,你二叔许了我两百两银子我才应了下来。全忘了大嫂平日的这些好处。侄儿你进去和你娘说,别管他告到哪里,就算是告到金銮殿,我们族里也定不会偏着他。”
褚守成给褚族长斟了杯酒,又说几句,褚族长已经喝的有些半醺,眯着一双眼道:“侄儿,说起来,你那个媳妇真是个厉害人,几句话说的着实在理,有了这么一位媳妇,就算你二叔和顾家想在丝行上动什么手脚,也损不了多少。”
说着褚族长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块鱼肉进嘴,丝行?丝行掌柜的迟迟未归是褚守成的一个心病,而今日听起来,竟是和褚二老爷有几分关系,那酒杯放在唇边并没咽下去,只是凑近了问:“难道说这次二叔有什么动作?”

褚族长对褚守成招一招手,凑在他耳边道:“我也是模糊听到的,二哥说你们都是去收丝的,只要顾家和别家联络,把丝全都收完,瞧你们还能有什么动作。”说完褚族长打个酒嗝,往褚守成肩上拍了又拍:“不过江南那么大,怎能全都联络上,只怕你家掌柜再过些时就回来了。”
褚守成虽心里也有往褚二老爷这边想,但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心小,听了褚族长这话面上露出一丝冷意,心里的悲凉越发重了,所谓骨肉亲情,在银子面前,竟什么都不是。
褚族长酒喝的有些多,眼微微闭上,嘴里还在说话:“侄儿你也不要担心,我还听说原本顾家和这边商量的也好,谁晓得侄女嫁过去后,开头还好,后面竟然开始忤逆起了公婆丈夫,顾家只怕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出力。”

褚守成收回思绪,对褚族长道:“多谢大叔关怀,侄儿定能想出法子的。”褚族长伸个懒腰:“说什么呢,你们好了,我们族里才能好,大叔现在是明白了。”说着褚族长就哈哈大笑,褚守成虽想立即进去和褚夫人说这事,还是又陪着褚族长又喝几杯,等到褚族长烂醉才让人把他扶去歇息,自己急匆匆就往后面走。
褚夫人婆媳正坐在房里说话,褚守成进来让下人们全都出去就把方才族长的话说了出来,芳娘的眉皱一皱,褚夫人倒笑了:“这有什么,你放心,丝行掌柜在江南时日也长,这种事是遇到过的,你且再等等。”
褚守成没料到自己匆忙当做一件大事的事,在褚夫人嘴里竟这样轻描淡写,不由叫了声娘。芳娘比褚守成要伶俐多了,笑着道:“娘既然这样说,那定是没事,你还是照常吧。”褚夫人赞许地瞧芳娘一眼,伸手摸一下芳娘的肚子:“说的对,现在最操心的该是你媳妇的肚子。”

褚守成瞧一眼芳娘又瞧一眼褚夫人,眉头还是没松开,褚夫人摇头:“哎,怎么我瞧着,办事精细处芳娘倒像我闺女。”褚守成被娘抱怨,伸手扯一下褚夫人的袖子:“所以儿子才把芳娘求娶回家啊。娘,您告诉我,掌柜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褚夫人摇头不止:“哎,我本来还预备让你多着急几天,谁知你竟这样,罢了,告诉你吧。昨儿我已经接了掌柜的信,说这次收丝虽有些波折,幸好没有辱命,算着时日,大概还有半个月就到了。”
真的?褚守成面上现出喜悦,芳娘调整一下坐姿:“当然是真的,你这几日在操心官司的事,娘就没告诉你,怕你对二叔更加不喜,到时在公堂上口出不逊之词,让这官司不大好打。”

褚守成的喜悦慢慢消去,蹲在褚夫人跟前:“娘为儿子做的,实在让儿子无言以对。”褚夫人拍一下他的头:“你是我的儿子,只要望着你好好的就好,虽说商场上瞬息万变,但你还是要记住,有些人是要用心来结交的,这样的人就能助你,至于那些用利来结交的,没利之时自然也就散去。天下之人,不是人人都像你二叔,抛了一片心也换不来一句好话的。”
褚守成站起身长身一揖:“娘的教导,儿子全记住了。”褚夫人笑了:“你也算经了些事,以后啊,这些事娘再也不管了,生意的事就全交给你,家里的事交给芳娘。”
褚守成握住芳娘的手,和芳娘相视一笑,两人齐齐点头,有此佳儿佳妇,从此真的可以放手了。褚夫人面上露出舒心笑容,那一直压住自己的担子终于可以完全放下了。

五月二十五,丝行掌柜终于回到沧州,收来的丝经人瞧过,都是又细又密,数量也不少于往年。褚守成欢喜无限,备了酒席给掌柜接风。酒席之上褚守成殷切问询,掌柜的也说几句在江南遇到的事情,只字没提顾家,最后方道:“在商言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

褚守成点头:“经此一事,我也明白了。可叹骨肉血亲啊。”
掌柜的摇头:“大爷你要明白,世上有不是血亲胜似血亲的,当然也有血亲反目的,万不能一概而论。”两人说了许多话,掌柜的总是远来,喝了几杯酒也就告辞。
褚守成让人送他出去,就见王大叔走了进来,笑眯眯地道:“大爷,今儿出稀奇事了,二老爷带着二爷去顾家,说要给姑奶奶撑腰。”

作者有话要说:再交代个尾巴就可以结文了,啦啦啦啦。


99、圆满 ...
要给守玉撑腰?褚守成不由笑了,这倒稀奇。王大叔喜滋滋地道:“的确稀奇,前次顾家姑爷花用了姑奶奶的三千银子嫁妆,也不见二老爷有什么动作,此时倒要去给姑奶奶撑腰了。”
只怕是和丝行掌柜回来有关,褚守成摇摇头:“罢了,他们要去我们也不好拦着,有什么事寻上门再说。”说完褚守成就要往里走,王大叔呵呵一笑:“是啊,现在族里都知道二老爷是什么人了,在官家也丢了面子,就算想上控,没有族里支持不过是拿着银子白费。”

说完王大叔意识到什么,忙把面上笑容收起:“不过也亏得大奶奶敢闯进公堂,几句话说的族长转来,若族长真站在二老爷这边,这事还有的纠缠。”一提起芳娘,褚守成的笑从心里漫进眼底,脚步微停了下,有些埋怨地看着王大叔:“虽说如此,但你那日也该拦住她才是,大不了就是我吃些苦痛,若她有些闪失,那我就…”
王大叔还在侧耳听褚守成往下说,抬头见褚守成的面有些微红,忙笑道:“是,是,大爷您说的对,可是您这样心疼大奶奶,若您受了苦痛,大奶奶心里想必也不好受?况且大奶奶那日闯堂,全沧州城里谁不夸大奶奶有勇有谋,和大爷您恩爱情深?”

褚守成面上笑容更深,耳边已传来春歌的声音:“你在这和大爷胡说些什么呢?再往前走,难道是你能进去的?”再往前走就是后院,王大叔忙停下脚步对春歌道:“那日我不是不该放了大奶奶进公堂,大爷在埋怨我,我正给大爷赔罪,你来的正好,来给我在大爷面前说个情。”
春歌先白一眼自己丈夫这才上前对褚守成行礼,刚要开口褚守成就止住她:“婶婶休得如此,不过是王大叔来说几句那边去顾家说理的闲话而已。”

春歌自然也只是做做样子,顺势起身道:“方才二奶奶也来过呢,和太太还有大奶奶说了好大一会子话,还是后面大奶奶说身子有些不爽,二奶奶这才走了,这不我刚送她回来。”
芳娘身子有些不爽?褚守成的面色顿时变了,也不说一句就往后院里面走,王大叔哎呀一声就道:“大奶奶身子不爽,总要去请…”春歌拉住他:“你着什么急?不过是不耐烦二奶奶在这里说的话大奶奶才这样说。”

王大叔摸一下后脑勺,对自己娘子道:“你说的是,是我糊涂了。”接着王大叔咦了一声:“那你怎么不和大爷说实话?”春歌这次没有白他,而是伸手点一下他的额头:“你啊,今儿脑子是怎么了?我瞧着里面也不需伺候了,先去厨房瞧瞧晚饭。”
王大叔拍一下自己额头就明白了,跟着春歌往厨房方向走,有几个路过的下人瞧见,避在一边行礼时候面上不由带上笑容,自从这大奶奶有了孕,连下人们的日子都好过许多,比起一墙之隔的二老爷那边服侍的,日子不知过的多清闲自在。二奶奶再爱打赏别人,也备不住时时被人吼一顿啊。
屋里的褚守成已经知道芳娘只是托词,但还是对着芳娘问长问短,芳娘扶着额头道:“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不过一句托词,你就问了这么多,再这样,下次真出了事也不敢告诉你了。”

褚守成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我不再问就是,下回你有什么不舒服可一定要告诉我,我是孩子的爹,惦记着也平常。”芳娘抿唇一笑,接着眉微微往上一挑:“怎么,你就不惦记我?”褚守成只觉得妻子这样是说不出的明艳,把她拥入怀中轻轻摸上她的小腹,芳娘低头一笑,褚二老爷家的种种事情,都和自家没了关系。
褚二老爷父子回来时候已是擦黑时分,到家之后不久,朱氏又过来请褚夫人过去,但褚夫人以芳娘身子不适,自己还要照管家务这样话来好言好语让朱氏回去。
朱氏方走出不久,就又眼含两包泪回来,一见褚夫人就跪下道:“大伯母,您就算不心疼侄媳妇,也请心疼心疼小姑,您看着小姑长大,今日您若不出面为小姑争气,难道我褚家女儿就受这样折磨?”
说着朱氏的泪就流下来,褚夫人端坐上方也不去扶她,手放在那里等她哭了半响才道:“二奶奶,不是我不舍得她,只是她现有爹娘哥嫂,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做伯母的人,况且上次她回来,我也曾和你婆婆说过,让她要寻顾家说理,哪有花用了嫁妆娘家人不说一个字的,二太太当时怎么回我的二奶奶你也听见了。此后又发生了这些事情,二奶奶,我又怎能再当家人看待?”

朱氏被说的哑口无言,只是哭泣不止,褚夫人已经唤进她的丫鬟,吩咐把她扶起送回去,瞧着朱氏褚夫人又叹一声:“二奶奶,骨肉亲情这四个字,以后再休提了。”朱氏如同被雷击了一样,回头瞧着褚夫人竟说不出话,褚夫人站起身往后面去,竟似从没看见朱氏一样。
朱氏的心已沉到谷底,任由丫鬟扶着自己,心里竟不晓得是该怨谁好?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家门,朱氏觉得自己疲乏无比,罢罢罢,人算不如天算,由他去吧。
褚二老爷去亲家门上吵过一番,顾太太也是个不肯吃素的,过了几日就带了媒人来,口口声声当日守玉的嫁妆不够,现在守玉在家中又不孝公婆,必要休了守玉回褚家。褚二老爷怎肯让守玉被休回来?嚷着要顾家把花用的嫁妆都赔回守玉,况且守玉历来孝顺,怎的嫁去顾家就变不孝,定是顾家家风不好。

两亲家原本还关着门在吵,可是备不住顾太太吵不过又叫来些人,于是大门打开,走来成百上千的人围着瞧,不晓得的还当这是集上卖猪肉的两家结成亲家,吵个不亦乐乎,哪晓得竟是两家富商?
只吵到日落西山,媒婆也挨了几拳才见顾三爷匆匆赶来,满面涨红拉着顾太太就走,顾太太见了儿子心里更加欢喜,一把拉着儿子就道:“你来说个清楚,你媳妇是不是不孝公婆打骂你?”
顾三爷在家也是被宠大的,见了娘这等行径不由皱一皱眉,面上神色十二万分不耐烦:“娘您今年是怎么了?媳妇好好在家,既没不孝也没打骂,为您今日出来,爹已经极为生气,这才让儿子来接您回家,我们夫妻的事,你就不要再管。”
顾太太听到儿子这样说,下死力地把儿子猛捶几下,还待再闹,她带来的下人见小主人来了,也忙上前来劝顾太太回家。

顾太太见无人帮助,恨的牙咬,褚二太太见她落了下风,还要说几句风凉话:“亲家你可要听好了,现在是你儿子要拉你回家,可不是我们赶你。”顾太太气的脸涨红,顾三爷紧紧拉住自己娘对了褚二太太也没什么好声气:“小婿方才已经说过,我们夫妻的事,娘无需管,岳父岳母也不用管,媳妇嫁了我,就是我的人,我自会照管。”
说完只洋洋行了一礼,和下人们拉着自己娘就往外走,看热闹的见没热闹,也就各自散开,只是纷纷议论。褚二太太耳尖,听到他们议论什么没了体面,富太太原来竟是这样?气得褚二太太一口血就要喷出来,身边的人忙搀住她,大声喊起来。

躲在屋里的朱氏早气的双泪交流,恨自己嫁错了人家,这样没体面的事也做的过来?等听到下人们叫唤起来,也只有出来服侍婆婆,再瞧见周围下人们面上恭敬神色不多,分得的产业没多少不说,还缺了人去营运,那布店现在非但不赚钱渐渐还有赔本之势,再过些时也是关张的情形。难道此后只靠那几百亩田地过日子?
朱氏越想越悲,脸上神色带出不好,被醒转的褚二太太瞧见,自然又是一阵唾骂。这场闹剧传进褚夫人耳里,也只听过就算,以后那边是有人寻上门来吵闹也好,是自家吵闹也罢,褚夫人一心只望着芳娘的肚子。
转眼八月已过,秦秀才去赶过秋闱,只是时运没到,点额而归,秦秀才认得自己学问还不到时,重新苦读,春儿已也开蒙,父子两个常在一张桌上相对读书。芳娘知道秦秀才落第而归,不顾自己身子沉重还来安慰弟弟,不料见到的是父子相对吟诵的情形,心里越发安慰,自己弟弟是真正能顶天立地的男儿了,和秀才娘子说笑几句也就回转褚家安心待产。

时光是极易过的,朔风渐起时候,芳娘的孩子也时日满足、腹疼不止。唤来稳婆芳娘就进了产房,不说褚守成在外心急如焚,连生过孩子的褚夫人也坐不住,不管春歌和玉脂在那里想些什么笑话,她一双眼只瞧向产房。褚守成坐立难安,既想听到芳娘喊声又怕听到芳娘喊声,时不时去问褚夫人,褚夫人心疼儿子,也挂记媳妇,恨不能走进产房细瞧瞧,却碍于当时风俗,只坐在外面等候。
等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才听到传来一声婴儿啼哭,褚守成连步抢上前,见到出来的稳婆不及问是男是女,只一迭声问芳娘怎样?稳婆收生这么多年,这样情形还是少见,只得道:“产妇身子健旺,生了个…”

不等说出后面一句,褚守成早已冲进屋,稳婆抱着怀里襁褓,褚夫人方才也想站起只是觉得脚软,扶了春歌的手才站起身,见褚守成如此,上前接过稳婆手里的襁褓瞧了瞧,只觉得孩子长的像极芳娘,欢喜地抱着孩子进屋。
稳婆那句报喜的话卡在喉中不上不下,春歌见状忙道:“我家大爷和太太是欢喜极了,添的是什么?”稳婆这才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大声道:“恭喜府上添了个哥儿。”产房内芳娘瞧见褚守成进来对褚守成一笑,褚守成见芳娘面上的笑有些虚弱,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她的手。

褚夫人抱着孩子上前,把那小小襁褓放在芳娘枕边,听到稳婆的那声报喜,眉一扬就高声道:“赏,赏双份。”这声音满含着喜悦,芳娘瞧着褚夫人,褚夫人也低头对她一笑,当日尼庵之前相遇,又怎会知道还有这样境遇?婆媳之间,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笑之中。
春歌已经听到褚夫人的吩咐,带着人下去领赏,褚家上下都欢喜无限,人间本该多些欢喜少些烦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