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初雪打量自己,秋蝉低了头,手不自觉地搅起帕子来。初雪打量完了,这才开口道:“有件事老太太已经定下,但总要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在三叔叔屋里几年,也没有生育,现在再把你送回去,只怕三太太也有些话说,老太太的意思,倒不如把你寻一个人别嫁了,也算是全了那几年的主仆情分。”
秋蝉的手一顿,没料到万老太太会有这般心思,初雪也不去催她,由得她细细思量,过了会儿秋蝉才抬头轻声问道:“那老爷的意思呢?”话语虽短,却能听出她话里的期盼,初雪也曾有过动心时候,怎么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声音有些低:“三叔叔去杭州前,特意寻婆婆说了这话,说你还年轻,总不能这辈子都这么过了。”
秋蝉低头,泪又滴了下来,一滴滴落到帕子上,万三老爷待她,情分不过平常,这点秋蝉早就知道,但心里总有那么一丝痴心妄想,愿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可是现在才知道,痴心妄想就是痴心妄想,做不得准。
初雪并没出言,秋蝉过了会儿才又抬头:“我是个丫头,一身都是主人安排,让我做什么就做就是。”初雪的胳膊搭在几上,劝她道:“你也不要这么想,你今年多也不过二十五岁,老太太也说过,累你服侍了这么多年,临了还让你去照顾四姑娘这么些年。别的也没什么可给的,给你预备了两吊银子做嫁妆,你爹娘都没了,这边这家照顾你照顾的还好,也有几分情义,就让你认了管家做兄长,以他家守寡妹妹的名义出嫁,你看如何?”
这安排已是千好万好,秋蝉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勉力应了声好,那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掉下来。初雪也没劝她,只是安静地等着,秋蝉过了会儿才收泪,起身到初雪面前跪下行礼:“奴婢谢过老太太、太太大恩。”
83两头大
初雪把她扶起,见秋蝉面色雪白,轻轻拍一拍她的手:“以后你要从这边嫁了,不再是这屋里的丫鬟,无需行这样的礼。”秋蝉心里又有酸涩泛起,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让泪重新涌出,嫁了,就不再是万家的人了。什么念想,全都没了。
初雪扶一把她:“你大病初愈,就在这安心歇着,寻人的事老太太亲自过问,定不会把你胡乱出嫁,到时做了别人家的主母,岂不比在三太太手下做个妾要好?”这话是实话,秋蝉笑一笑,但这不是自己心里的话。做了丫头,万般都由不得自己,说来这也算主人家的好意,不然这深宅后院里面,不得宠的妾守一辈子无依无靠悄无声息死去的又少了?
见秋蝉露出笑,初雪这才把管家叫了进来,和他说了明白,管家听了这话,欢喜无限地道:“这是老太太和太太抬举小的,小的怎敢不允?”说着管家就对秋蝉打一拱:“妹妹安好。”
秋蝉还了一礼:“妹妹见过哥哥。”见他们认了兄妹,初雪也笑了:“好,好,秋蝉,你日后出嫁了出去,也算有了娘家。”秋蝉和管家两人又谢过初雪,初雪又叮嘱他们几句,也就离开这里。
过不了几日,那位管家就来报初雪,说风声放了出去,也有几户人家来求,多是小康之家,还请初雪拿个主意,初雪回了万老太太。万老太太看中仪征一户姓王人家,家里也有百来亩地,前头媳妇死了刚一年,丢下一个三岁的女孩,想寻一个能管家、会过日子的管家娘子过门。
只是这没结亲的穷人家女儿尽有,可是他又嫌别人不够能管家,寻来寻去寻不到合适的。他亲戚在扬州城里开了个小小布庄,和万家也有来往,听说万家的管家有个寡妹要寻人家,这种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是经过见过的,算起来二十五岁虽大了些,也正在盛年。就忙带信给他,他细细想了周到,就托个人来问问。
万老太太既挑中了,又让人去问过秋蝉的意思,秋蝉此时只在家里做些针线,听到万老太太派人来问,只说由老太太做主就好。万老太太就定了这姓王人家,那边知道应下婚事,忙带了几色礼物来行媒下聘。相看那日,秋蝉见这王姓男子相貌也算一个忠厚老实,不似那种奸猾之人,只是垂头不语。
王姓男子一见秋蝉,只觉得魂灵都快飞出天外,果然这大户人家做过使女的人,和那些村姑是两个样子,说话轻声细语,容貌标致非常,听说还有一份嫁妆,恨不得立时就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好让美梦成真。
两边既已相看得准,择了三月二十八的好日子,把秋蝉嫁出去,一样也是三媒六聘、大吹大擂、鼓乐喧天成就好事。那位管家姓章,秋蝉也就随了他的姓,出嫁后就称章氏,杜姨娘此人,从此万家再没有。
了了秋蝉的这件事,万老太太也觉得轻松一些,家事有两个媳妇掌管,平日就和几个孙女玩笑,这日子越发过的快。等到文琦出嫁,文如也定了亲,眼看着万老太太六十五的寿辰就要到。虽不是七十大寿,可万家也要大办,早一个月前就让人去南京定了名班大戏,又遍请扬州城里亲朋好友,门外搭了戏台,连唱七天七夜的戏,又借了旁边一户人家专门摆了流水席,凡是来贺寿的,不管是什么样人,都有一份酒席可吃。
又在城门口搭起粥棚,连施一个月粥,至于各寺庙里的香火钱,那更送了不少出去。这样的热闹,让万家门外是人声鼎沸,那来贺寿的人,从门口就长长排到街尾再拐个弯又回到门口。
自然那些拿了请帖的人走的不是这条路,而是要走大门,吃的也不是流水席,听的戏更不是在外面连唱七天七夜那种戏,而是坐在花园里,由专门请的名班在台上伺候。
这样的热闹,在外人看来是极其孝顺,可在初雪和杨氏那里,是操劳的苦不堪言,李氏已经称病许久,除了年节绝不过来走动。所有的事都是她们妯娌做的,一连数日都有人来拜寿,就算偷着空歇息,也让人面色有些憔悴。
这日陪着几个客在花厅里闲坐喝茶,厨房给杨氏送上一盏参汤,杨氏接过喝了一口,旁边的女客就笑着道:“这几日就见大太太和二太太操劳,倒是三太太得了空闲,我就今早见她过来了一下,就不见了。”
杨氏喝完参汤觉得好受了些,笑着道:“三婶婶病了这好几年,这家都是两个侄女管着,怎好再让她操劳。”下手坐着的一位马太太点头:“说的是,若不是三太太病了这几年,无法照管家里和儿女婚事,三老爷也不会在杭州娶了个两头大。”
马太太说的很平常,但杨氏顿时愣住,眉头紧皱:“马太太,这话怎么说起?”马太太听到杨氏这样问话才觉得自己失言,话已经说出口,难道还能再说自己说错了?厅内顿时安静下来,马太太旁边的吴太太也迟疑开口:“原来这件事情,贵府竟不晓得?”
有人打圆场地笑了:“说起来二太太是做嫂子的人,哪能去管小叔子房里的事,杭州又离的那么远,万三老爷不肯说,谁会去管他在那边是娶了两头大还是纳了几房小呢?”马太太的脸色这才恢复正常,笑着道:“说的是,这种事情,谁也不会去着意打听,要不是这次我家老爷去杭州的时候,正好被三老爷请吃了一顿酒,也不知道三老爷在杭州有这么个人。”
众人打着圆场,说着别的话,把这个话题扯开,不一会儿文珏她们陪着万老太太出来,又拜寿行礼,各自入席喝酒,这事也就当没人提起。
到了晚间初雪和杨氏在万老太太房里回一些别人送来的寿礼都该怎么处置的话,万老太太躺在那里,身后有个小丫头捶着肩,对她们道:“你们也辛苦,那些寿礼,合用的就留下用,不合用的就放在库房,遇到合适的就转送出去,只是必要记得是哪家送来的,不然到时原封不动地送回去,那才叫丢脸。”
初雪笑了:“这话说的,难道媳妇们就这么丢三落四,况且这收寿礼的事有二侄女呢,她向来稳妥,从不会记错。”万老太太点头,又对杨氏道:“倒是不巧,我本想接着我过寿的机会让大姑奶奶多回来住几日,可偏又碰上她有了身孕,那边不肯放人,不然倒显得我们不体恤。”
文琦出嫁已经一年,这喜信是两天前才传来的,杨氏只恨自己不得分|身去瞧女儿,只有命身边心腹人带了东西去瞧,叮嘱一定要养好了。初雪笑着道:“算起来,大姑奶奶生产坐月满,恰好是大侄子娶媳妇的时候,那时再把大姑奶奶接过来,婆婆也能抱一抱重孙,这才叫三全其美。”
这话说的万老太太顿时笑的眉眼都看不见,仿佛已经能看到重孙躺在自己怀里,家的外的算起来,这算是万老太太第一个重孙。正在说笑,丫鬟匆匆进来:“二姑娘和三老爷嚷起来了,快…”
不等她说完,杨氏已经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二姑娘和三老爷说话,不过是稍微说重了点,哪是嚷起来,你也不分轻重就往这里回。”丫鬟被杨氏这一喝也明白了,初雪已经站起身:“婆婆,媳妇去瞧瞧,只怕是三叔叔喝多了两口酒,和女儿说重了话。”
说着初雪拉起丫鬟就往外走,走到阶下才小声对丫鬟道:“到底怎么了,老太太年事已高,就算吵起来你也该软和些回,哪能这样直接说出。”丫鬟急忙点头:“是,太太,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姐姐们让奴婢来说一声,只听到说什么两头大,什么对不起娘,还有旁的什么奴婢就不知道。”
两头大?初雪叹了口气,马太太席上说的话自己都已知道,只怕文珏那边也知道了。要知道文珏做为女儿,可是巴巴地盼着父母能够和好,平日万三老爷回来时候,文珏总是不停地在他面前做个乖巧女儿,还常为李氏说些好话,就只差亲口说出,爹娘你们要在一起这种话了。
这猛一听万三老爷在杭州娶了个两头大,文珏受不住也属正常。初雪和丫鬟匆匆赶到万三老爷那边,还没进院子就听见有哭声传来,这哭声都能听出是文珏的,间或夹着万三老爷的话,初雪走进去,见万三老爷正要扬起巴掌打在文珏脸上,忙喝住他:“三叔叔,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何必这样动怒?”
文瑜站在一边,眼里也有泪,见到初雪过来就扑过去扑在她怀里,声音带有软弱之感:“大伯母,他们都说爹爹在杭州娶了个两头大,连儿子都生下了,以后就不要哥哥和我们了,是不是这样?”万三老爷被初雪喝住,手放了下来,又听到小女儿这样说,还有方才长女的话,手握成拳重重砸在旁边树上,这一拳下去树叶都被砸下不少。
这种事,初雪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文珏文瑜,伸手把一旁哭泣的文珏也拉了过来,用手摸着她们的头发,对万三老爷叹气道:“三叔叔,那些是你房中事,我不该问的,可是你有话总要好好对侄女们说,哪能动手打她们?她们从生下到现在,谁舍得弹一指头?”
万三老爷眼里也有了泪:“大嫂,我晓得李氏是她们的亲娘,她们记挂着,可我也是她们的亲爹啊,我在外辛苦赚钱,为的就是她们姐妹日后出嫁能嫁妆丰厚不受人气,可我这样辛苦,她们哪有一点向着我?天下不是只有娘才可以孝顺,对爹就不管不问。”
84风波
说着万三老爷就蹲下来,用手抱住头,重重叹了一声。文珏文瑜两人已经哭得气噎喉塞,初雪一手拉了一个,瞧着她们哭泣,万三老爷的叹气声又传进初雪耳里,初雪觉得自己心里也漫上酸涩:“三叔叔,论理这话不是我这个做大嫂的该说的,只是你在外面另娶个两头大,这让三太太和几个孩子怎么做人?”
听了初雪这句,文珏姐妹哭的更厉害,文瑜已经伏在初雪怀里,文珏要比妹妹好一些,只用手紧紧捂住嘴,可是越这样越让一张脸都通红。怎么做人?万三老爷苦笑一声,抬头去看两个女儿,接着才轻声对初雪道:“大嫂,那她们可曾为我想过?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外面行商?回屋来的冷言冷语,甚至在女儿面前说我这个做爹的种种不是,大嫂,那是做媳妇该做的吗?她要的,不就是我要去她面前求她,才能填了当初下嫁万家的委屈吗?可我,万为仁,也是从小锦衣玉食、娇宠长大,而不是受尽委屈、看人白眼长大。她是富家千宠万疼的千金,我也是别人千依百顺的有钱少爷。为何事事都要顺着她,不顺着她就是委屈了她、对不起她,还那样教女儿。珏儿瑜儿,爹爹今日问你们一句,爹爹难道对你们不闻不问吗?从没教导过你们吗?”
这番话里含有苦痛,初雪叹气,文瑜抬头想回答,看见姐姐的眼又低头,万三老爷得不到回答,转而去看文珏:“珏儿,你是做姐姐的,平日里也很乖巧,爹爹知道,你是盼着爹爹能和你娘和好如初,可珏儿,爹爹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我退一步,你娘就进一尺,久而久之,爹爹的心就更冷了。你说你娘在那边宅子里各种孤苦,你是个孝顺孩子,知道心疼你娘,可是你可知道爹爹在外行商,也是各种寂寞?你会心疼你娘,为她来质问我,那你可曾心疼过我?”
文珏抬起泪眼看向万三老爷,话里带有抽泣:“爹爹,女儿希望一家和和美美的,难道有错了吗?”万三老爷起身,手摸一摸女儿的头发,如同她还年幼时候,常常抚摩她的头,逗她玩笑一样:“珏儿,你没有错,天下做儿女的,哪个不希望全家在一起和和美美、开开心心的。错的,是你爹爹我,爹爹当年就不该娶你娘,更不该…”
更不该倾注满腔爱恋,如果似普通男子对待妻子一样,或许后来不会伤的那样深。万三老爷把眼垂下,手放了下来,文珏哽咽一声:“爹爹,娘她很辛苦。”
万三老爷努力想对女儿露出一个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我知道,可是她不肯回头,而现在,就算她想回头,也晚了。”耐心已经全部用完,再不是当日初成亲时那对女娇男顺的小夫妻。更何况,杭州已经另外有了一个她,温柔体贴,处事井井有条而又娇美。
这样的回答让文珏的心沉到冰水里:“爹爹,我恨你。”说完文珏推开面前众人,冲进屋内把门关了起来,这样的举动吓坏了初雪,她忙紧紧抱住文瑜,防备她也冲出去,接着忙唤丫鬟婆子们上前敲门,可是不管怎么唤,屋里除了传来文珏的哭声再没有别的。
初雪一边让再去寻几个粗壮婆子来把门撞开,一边对万三老爷抱怨道:“三叔叔,话总要和缓地说,哪能这样直接说出,她们毕竟还是孩子。”万三老爷木然立在那里,脸上露出苦笑:“孩子,大嫂,她们迟早要离开这个家去别人家里当家的,有些事,一直遮着盖着不好。”
文瑜怯生生地从初雪怀里抬头,看着万三老爷:“爹爹,你不会不要我们吧。”万三老爷伸手想摸摸她的脸,想起她还在初雪怀里,把手放了下来:“不会的,爹爹怎么会不要你们呢?你们是爹爹的儿女,爹爹出外辛苦也是为了你们。”
真的吗?万三老爷刚要点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万老太太的声音:“好,好,老三,我好容易过几年安生日子,你倒好,又搞出什么两头大来,还为这事闹的家里鸡犬不宁,我看啊,你也别去给我预备什么寿礼,活活气死我倒好。”
初雪忙把文瑜交给丫鬟,上前给万老太太行礼:“婆婆您怎么来了,这里的事,媳妇劝着就好。”万老太太抬手让她起来,初雪顺势扶着她的胳膊,旁边的杨氏已经开口:“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婆婆怎么坐得住,这种事情,真是…”
杨氏的话没说完,万老太太已经喘定了气,看向万三老爷:“你做的事越来越荒唐了,纳房小也就罢了,你偏偏娶什么两头大,停妻再娶,亲家知道了,你要怎么交代?”
万老太太话里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很重,万三老爷的眼低垂:“停妻再娶吗?娘,当日我就和李氏情义两绝,所有的,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素娥她很好,是儿子从来没见过的好,我怎肯委屈了她,让她居于李氏之下?”
这几句话气的万老太太差点气死,拿起拐杖就往儿子身上打去:“你,你要活活把我气死才行?贺寿,你不是回来给我贺寿的,而是回来气死我的?那个什么娥再好,三太太才是你的结发妻,万家的产业,也只有她的孩子才可承受,你别以为我会认那边的孩子做我的孙子。”
此时门已经在几个粗壮婆子的合力撞击下被撞开,几个丫鬟进去扶出文珏,文珏正好听到万老太太的话,扑到万老太太怀里委屈地叫了声祖母,那泪又下来。万老太太难得与这个孙女这么亲近,一手搂着她就对万三老爷道:“你也瞧见了,三太太才是你孩子的亲娘,你又…”
万三老爷已经跪了下来:“原本儿子是想等过几年孩子再长大些再跟娘说的,娘既然这样说了,儿子就告诉娘实话吧,儿子入赘鲁家的,素娥生的孩子已经三岁,入的是鲁家族谱,和这边毫无干系。”
万三老爷还待再说,万老太太手已经一抖,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好在初雪和杨氏紧紧扶住,才没有倒在地上。初雪见万三老爷还要开口,急忙道:“三叔叔你先少说几句,快些让人请医生来,再拿藤椅把婆婆抬回屋里才是正经事。”
万老太太这一晕,文珏文瑜也忙跟着众人回她上房,文珏看万三老爷的眼里透着不高兴,文瑜的眼很复杂,但这种事情,按道理是不该做女儿的管,只要爹爹还要自己就行。文瑜这样,文珏往她脑袋上点了一指头:“你啊,越来越笨了,爹爹现在说还要我们,可是等以后那边孩子长大,怎会再管我们?”
文瑜皱眉,初雪虽忙乱还是注意她们两个,听到这样的话忙拉一下文珏:“二姑娘,这种话怎可轻易乱说,旁的罢了,三叔叔对你们几个孩子,关心体贴处也是人人都能看到的,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岂不让他寒心?”
初雪难得这样严肃,文瑜点头,素来最乖的文珏反而提出反对:“可是爹爹做出这种事情,我们也心寒,他可曾想过。”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初雪眼里露出几分感叹,摸一摸文珏的发:“二姑娘,你这话说的对,做人啊,总不能只顾自己不顾旁人,也不能只把心事藏在心里谁也不肯透露。”
文珏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文瑜已经开口:“大伯母,您说的是不是爹和娘?”初雪低头,这两个孩子个子快有初雪高了,不再是初来万老太太身边时要弯腰才能和她们说话的小孩子。看着文珏文瑜的眼睛,初雪点头:“是,当年你爹娘但凡一个为另一个多想一点点,事情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你们姐妹日后都是要去做人媳妇的,做媳妇的,受委屈是在所难免的,到时归宁时候就和大伯母说,大伯母再慢慢告诉你们怎么做媳妇。”
文珏文瑜双双点头,少女的脸如同花瓣一样,初雪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开始渐渐老去,轻声道:“还有件事你们要记住,不管三叔叔在外做了什么,他毕竟是你们的爹,哪能说出那样伤人心的话?娘也好、爹也好,都该一样心疼才是。”
文瑜先点头,文珏过了会儿才低声道:“大伯母,我知道了。”初雪晓得文珏心里定不高兴,可是这种事本不是她们做女儿的能管的。
万克己掀起帘子走进来,走到初雪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娘怎么会昏倒?”初雪见到丈夫,想起另一件事来,轻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三叔叔在杭州讨 了个两头大?”万克己面色变了变,刚说出个不字来就被初雪瞪了一眼。
万克己不由搓一搓手:“我也只听说了一点风声,都没仔细问过三弟。”守在万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传来惊喜的叫声:“啊,老太太醒了。”初雪停下盘问丈夫的打算,和他双双上前,见万老太太一双眼重又清亮,不似方才浑浊,初雪这才放心。
万老太太已经看见长子,伸手让他过来:“你和你媳妇留下,我有话要问你。”万三老爷进来正好听见这句,忙上前一步:“娘,事情是儿子做的,您要打要骂就怪儿子吧。”万老太太看也不看他一眼:“出去,我就问你们大哥。”
杨氏担心地道:“婆婆,医生都还没来瞧过,您先不要动气。”万老太太喘定了气才对杨氏道:“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你们出去吧,等医生来了,让他开贴安神药就是。”她既然这么坚持,众人也只有退出去,留着万克己夫妇在此。
85息事
初雪走上前给万老太太整理一下枕头,轻声道:“婆婆,事儿已经出了,为今之计,外面都只晓得三叔叔在杭州娶了个两头大,详细情形都不知道,听到的也只有那几个丫鬟,把丫鬟们叫过来,一一告诫,这样的话不许传出去。”
万老太太喘了几口粗气,如同没听到初雪的话一样,万克己走近一步,低低叫了一声娘,万老太太的眼这才转向他:“这事,你到底知道几分?”万克己犹豫一下,万老太太已经拿起旁边的枕头砸过去:“好,你们一个个都翅膀硬了,这样的大事,瞒的我好,若今日不是有人说破,明朝我依旧去坐席,岂不要被人笑话死?”
时令近秋,用的还是竹枕,万老太太虽然扔的力气不重,但万克己不敢回避,那枕头重重砸在他额角,初雪唬了一跳,急忙过去瞧,额角肿起一个大包,但没破也没出血,这才稍稍放心。
万老太太见儿子不闪避,心里的气还是没有消:“好,好,你是越发想气死我?那个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人?娶做两头大也就罢了,他竟去做赘婿,难道是想气死我?”万克己急忙跪下:“娘,这事儿子也不大清楚,只晓得是个寡妇,鲁家在杭州也是过的去得人家,这样人家,既舍得女儿做两头大,自然三弟也要吃亏些,毕竟不是正经婚事。”
两头大不过是遮人耳目的事情,虽然一样也是三媒六聘,但毕竟没入这边的族谱,生下子女也多不带回家乡,论起来,名分就要吃亏。肯让女儿做两头大的,不是小户人家贪了钱财。就是只有一个女儿,怕她嫁的不好后日吃亏,倒不如寻个好一点的行商,让他入赘自家,却不更名,更不改姓,只要所生子女上了那边族谱,平日再顶门立户,至于他家乡有妻也好,无妻也好。只要他肯认了那边为妻,永不带回家乡,不和原配见面,不低了一头,谁也不去寻他的根脚,外人虽心里明白,但在行商人家这样事情并不算少见,也一样应酬来往,过了这世。
万老太太听了万克己这番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床顶,半天才道:“你这样说,是要我咽了这口气,当做这事从没发生过?”万克己膝行一步:“娘,晓得您此时气恼,但儿子说一句您别生气,您此时就算让老三不去杭州那边,断了那头,老三的心也收不回来了,况且他和三弟妹如何,娘您是清楚明白的,好容易过了几年平安日子,又何必再生波澜?”
万老太太转头去瞧儿子,突然笑了出来:“老大,我原先总以为你忠厚老实,谁晓得你也会这样想,竟是我错了,你们果然都是你们爹的儿子。”万老太太虽在笑,但眼里有泪流出,初雪坐在床边把万老太太扶起,给她捶着后背,瞧一眼丈夫:“你话就说和软些,哪能这样直直说出?”
万克己叹气:“娘,若不这样做,还能有什么法子?老三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不是那种流连花丛朝三暮四的人,他既应了那边,那边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好处。况且他们此时定是恩爱情浓时候,冷不丁拆开,不过是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倒不如由着他去,再让侄子侄女们多在他面前尽尽孝,让他知道子女们的好处,多回扬州走走,况且您还在世,他再胡闹也有个分寸,不然照了他的性子,这时强留住了,断了那边,等再过几年,我们毕竟是当哥哥的,他到时弃了这边家,再回杭州,那样岂不闹出更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