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三老爷顺势起来,对万克己道:“大哥你再这样说,做兄弟的就更觉得无地自容,这家里的事,思来想去都是我处置不当,才闹的鸡犬不宁的,大哥二哥你们先回去歇息,这事怎么都该有了了断了。”见万三老爷如此,万克己也只有拍一拍弟弟的肩,和初雪相携离开。

走出一段路,万克己伸手把初雪的手包在手心:“今儿三弟妹这样说,委屈你了。”初雪抬头一笑,眼睛亮亮的:“方才你还当着三叔叔的面说我宽容大度呢,怎么这时就说委屈我了,我不觉得委屈,真的不觉得,你能在众人面前护着我,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这话说的万克己心里热乎乎的,把初雪的手握的更紧,此时夜已经很深,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一行人,初雪身子毕竟重,方才又强撑了好大一会,靠紧万克己眼睛就半闭。万克己笑了,伸手揽住妻子的肩,把身上的斗篷给她盖上些,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慢慢的一步步往前走。

风更大了些,有小雪花随着风落了下来,小小一方天地里,只有温暖没有寒冷。

起床时候已近辰时,雪一夜没停,瓦上积起薄薄的一层雪,万克己一大清早就起来要去忙那块地的事,再是下雪,这做坟的事也不能停。初雪梳洗完就靠在窗那看雪,火盆烧得暖暖的,又埋了几块桔皮在里面,满屋都是桔皮的清香。青儿还要张罗着往里面埋些芋头、红薯,说有了这个,就能省顿饭了。

初雪笑着骂了一句:“还省顿饭,说的就跟我克扣你们似的。”红儿把芋头红薯放了进去,笑着道:“太太,您是不会克扣,可是青儿姐姐这眼看就要出嫁的人,想要学着当家。”青儿脸一红就拿起手里的东西往红儿身上打去:“就你多嘴。”

红儿缩一缩脖子就往初雪身后躲,青儿不敢过来,红儿躲在初雪身后向她吐一吐舌,帘子被掀起来,杨氏走了进来:“大嫂这好热闹,老远就听见笑声了。”

初雪稍微欠身:“今儿下雪,二婶婶还过来,倒让我过意不去。”杨氏往火上烤一烤手:“这点雪算什么,京城的雪才大呢,有一年我听说下的连房子都压垮了。”

哦?初雪诧异地问,递给杨氏一个大引枕让她靠在身后,和杨氏说几句闲话,杨氏让丫鬟把账本拿出来,这些时日替初雪处理的杂事,哪些有什么支出和初雪说了一遍,初雪点头,笑着道:“二婶婶总是这么细致周到,这些事哪用说的这么细致,难道我还不信你?”

杨氏也笑了:“话虽这样说,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更何况我们妯娌之间?”接着杨氏哦了一声又道:“并不是说不亲热,有时候变成一笔糊涂账,等以后扯起来,那才叫伤了和气。”初雪点头应了,两人又说一些家常话,不外就是儿女上的事情。

文琦的婚事这段时候快定下来,是平日有来往的人家,家里几代前也是扬州城的富户,这些年有些败落了,但没离开扬州,只是搬在扬州城外住着。杨氏说起女儿话都要比平日多一些:“老爷亲自去瞧过了,说这家虽然没多少银子了,只靠三四百亩田的收成过日子,可是现在家教很好,那位太太也是管儿子管得严的,绝不许他去花街柳巷看一眼,那孩子只是在书斋读书,是个谦虚有礼的。”

文琦是万家的长孙女,她的婚事也不能只算二房一房的事,初雪仔细听完,说完恭喜才道:“说的是,这家教是最要紧的,若只依了名声,不管子弟好坏,那不是害了大侄女一辈子?”杨氏嗯了一声:“这话我也只敢在你面前说,旁人面前我是不敢说的,家里现不就有个例子?以后你那两个侄子寻亲事,也不能只寻有名声的人家。”

初雪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迟疑地道:“按说三太太这样出身,本不该如此的。”世上女子,都要晓得三从四德,李家就算是商家,这种事情也是会教了女儿的。杨氏的眉皱了皱,就算知道三从四德又如何,能管住心里怎么想的吗?当年自己又怎样呢?

得不到杨氏的回答,初雪知道和妯娌还没能到说心事的地步,笑了笑就转过话题:“下雪了,也不知道他们去看那块地会不会冷?”青儿已经在旁开口:“太太,今儿老爷走的时候您还在睡,老爷穿了那件大毛衣衫走的,不会冻到的。老爷走前还说,下雪了,让太太您多睡会儿。”

红儿往窗外一望就笑了:“再说这会儿雪也停了,太太也不用担心。”两个丫鬟说话清脆,倒解了方才的尴尬,杨氏又说两三句闲话就要起身告辞,外面进来个婆子:“二太太,方才李亲家府上派人送了些东西来,老太太让您出去瞧瞧。”

虽到年边了,这年礼送得还早了些,况且李氏已经搬出去,那年礼也该是送到那边宅子,再由李氏送过来才对。杨氏应了就低头对初雪道:“昨夜三叔叔是在这边歇的,今儿一早起来就唤人备了车轿去那边宅子把三婶婶送回娘家去了,我估摸着,李家那边还该有人来。”

原来如此,好好的夫妻竟做成这样,初雪摇一摇头,吩咐青儿送杨氏出去,红儿给初雪的手炉里又加了两块炭才道:“奴婢也恍惚听说,这次三太太不光是被送回去,还有她的一些东西,甚至连她贴身使唤的人也一起被送回去了,瞧这样子,难道说三老爷真的要?”

休妻这种事情在这样人家是极大的事,初雪双手紧紧抱住手炉,瞧红儿一眼:“有空管这个,去瞧瞧厨房预备了什么做午饭才是正经事,再让他们拿白果炖只乌鸡,我昨儿听见文阳有几声咳嗽。”红儿忙出去吩咐,冬日天短,外面又冷更懒得出去,初雪不由打个哈欠,往后一靠就打算再打个盹。

正在朦胧之中,青儿喊了几声:“太太,李家舅太太来了,老太太说请您出去呢。”李家舅太太,李氏的大嫂,这来的倒快,可是有杨氏,自己又怀着孩子,早不出门应酬了,万老太太怎么又叫自己出去?

初雪打个哈欠,青儿已经扶着她起身,红儿给她穿上斗篷,递过手炉,又给她换上一双靴子才和青儿扶着她往外走,青儿见初雪瞧自己,忙道:“方才奴婢问了来传话的婆子,才知道今日一早李家就先是送东西,再后来又派了人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都给了个不见,说是有些感冒,正躺着呢。谁知道过不了一会儿舅太太又来了,还说要亲自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自然还是不见,但又不好只让她们等,这才让二太太出去,谁知舅太太说见不到老太太,见大太太您也是一样的。”

这天寒地冻的,李太太为了自己小姑,也跑了这么几趟,就不晓得李氏是承她这份情呢还是抱怨失了身份?初雪扶着丫鬟们的手走到平日会客的厅里,厅外下人们垂手伺候,厅里鸭雀无声,瞧见初雪来,婆子忙通报一声:“大太太来了。”接着就掀起帘子请初雪进去。

厅里放了好几个火盆,倒没外头那么冷,李太太坐在客位上,旁边杨氏相陪,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面色都不大对头,杨氏微微皱眉,李太太一张脸上又是惭愧又是不悦。

惭愧是正常,不悦也是正常,只是这两种神色都出现在这就有些奇怪了,初雪走上前对李太太道:“舅太太,我月份大了,不好行礼,对不住了。”瞧见初雪进来,李太太站起身,还没说话那泪刷地一下就流满了脸。

71白费

李太太这一流泪倒让杨氏初雪都吓了一跳,初雪大着肚子不好搀扶,杨氏已起身扶了李太太坐下:“舅太太你这是做什么,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本是各人的缘法,缘法没了,我们旁人也只能叹一声,什么都不能说,况且万李两家,结亲那么多年,也是和和气气的,纵然有个万一,那三个孩子也是李家的外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舅太太你也无需这样伤心。”

杨氏这样说,李太太的泪流的更利害了,虽被杨氏扶了坐下,握住帕子却哭个不住,初雪伸手倒了杯茶送到她面前:“舅太太,你今日来此要说什么我们心里也有些数,只是这事婆婆已经发了话,由得三叔叔和三太太自己去处置,婆婆一个做上辈的人都不肯多说一个字,我们这些做嫂子的又怎能多说什么?”

李太太心里也明白,此次李氏闹的太过,为风水宝地倒也罢了,这为风水宝地吵架的人家也不是一家两家,可是这为风水宝地也就罢了,偏偏又勾起旧账,骂的那些话。可是毕竟李氏是她小姑子,为了李家也不能让这门亲断了。

明知道上门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可也要上门来,还要开口求人,求了未必还能得到别人的赞扬。一无所获回家去,又要听丈夫和婆婆的抱怨,李太太这一哭,与其说是为了李氏,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杨氏初雪二人劝不住她,索性也不再劝,只等李太太哭完再说,李太太哭了半响,觉得心里松快些才沙哑着嗓子开口:“我也晓得,小姑她娇宠过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那些话若换在旁人家里,只怕十个都休了,可是毕竟他们是结发夫妻,二太太你方才也说过了,还有三个孩子,都是要说亲的时候了,这时候出这事,他们亲事自己也会有妨碍。况且这亲要真断了,不光是李家面上无光,就是万家也会被人指点。这样两败俱伤的事情,大太太你们想来也不愿瞧见。”

说的都对,初雪不由叹气:“舅太太,你是做嫂子的,这种事累你出面,也是三太太有福气。”这话说的着实宛转,李太太也叹了:“是啊,我也晓得小姑平日为人,难免有些不惜福,可当日的事,总是在她心里有了一根刺,再者她也给亲家老爷戴过孝,就冲了这点,也难言一个…”

休字就要出口的时候李太太又停住了,忤逆不孝可不在这这个范围,若李氏在分家后没有搬出这宅子,还能强争一争,可是她已经自己买了宅子搬出去,不依婆婆而居,放到哪里,也不敢说她是个孝顺媳妇。小姑竟是把自己的路给活生生堵死了,李太太觉得口中又有了苦涩味道,眼泪又要下来。

初雪端碗茶给她,温和地道:“舅太太,虽说我没见过你几回,可也知道你是知礼明事的,这事你一个做嫂子的都肯为她四处奔走,足见你的心,可我还是那句话,这事我们做不了主,也发不了话,婆婆那里我们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说来说去还是这句,李太太心里渐渐漫上绝望,身子在椅子上摇了摇,杨氏忙扶了她一把:“舅太太,这事说来说去还是得去寻三叔叔,媳妇是他的,子女也是他的,平日三叔叔对舅太太也是礼貌有加,你让舅老爷慢慢去劝劝,说不定三叔叔能改了主意,我们总是做嫂子的,哪能随便插手这样的事?”

四姑老爷?李太太面上露出苦笑,命人送了李氏回家,他就匆匆出城,说要和兄长们去看地立契,赶着过年前把万老太爷葬下去,摆明了就是要唱空城计,等葬了万老太爷又是过年时候,到那时万家这边再不派人去接,那就坐实了休李氏的名声,只要补张休书,就什么都齐了。

初雪见杨氏劝着李太太,忙道:“都已过了午时,舅太太就在此地用饭吧。”说着初雪就叫来人,青儿走了进来,初雪让她去厨房传午饭过来。说完话见李太太不哭不笑,面上竟是一片木然,初雪和杨氏两人看了一眼,微微摇一摇头。

厨房的午饭早备好了,只是这边一直没人传午饭,听了这边下令,不一刻就菜肴齐备,摆了上来。初雪妯娌请李太太坐了上面,一个打碗汤,一个端碗饭放在她手边,李太太怎么吃的下去,拿着筷子那泪又要下来了:“来之前我还想,要是你们家把我赶出去,或者骂一顿也好,这样你们的气出了,事情还有圆转,可是现在你们对我这样礼貌,明摆着就是事成定局,再无圆转,到时我回去,竟不知道怎么和婆婆说。”

说来初雪是真的饿了,手里端着碗汤在喝,听了这话差点没呛到,杨氏反倒摇头:“舅太太,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觉得我们把你赶出去,或者骂一顿是出了气,那不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况且做错的是三婶婶,又不是舅太太你,迁怒无辜之人来出气,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才做的。”

初雪也把碗放下:“二婶婶说的是,要骂要打,我们也只会去找正主,哪会来迁怒无辜之人,我说一句舅太太你别往心里去,若是骂几句舅老爷,也还算是有几分道理,毕竟他是三婶婶的亲哥哥,可骂舅太太你那算怎么一回事?你是三婶婶的嫂子,不过是三婶婶没出阁前那几年的情分罢了,你还肯来为她求情,我们若再加以冷言冷语嘲讽几句,骂上几句,那成什么样的人?”

这话说的李太太惭愧默然,旁人越是这样,越发显得李氏刁蛮无礼。想起李氏被送回去下轿时候的情形,除了会说万家对不起她之外,再没有旁的话了,可是万家究竟哪里对不起她了?眼前两位嫂子也是宽厚的,偏偏她要说这两位嫂子是笑里藏刀,就爱瞧自己的笑话。

可是就算她们爱瞧笑话,也要李氏自己做错事啊,李太太觉得胸中烦闷无比,喝了一口汤就把碗放下:“我饱了,两位太太慢用。”客人不吃,主人也不好再吃,初雪杨氏双双放下筷子,唤人进来把饭菜收走,又陪着李太太坐一会儿。

李太太此时一个字也不说,坐在那只是长吁短叹,自鸣钟当当打了两下时候李太太这才开口:“既然没什么用,我也就回去了,只是这件事情,当真无法圆转了吗?”初雪杨氏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样的话她们怎么敢答。

李太太眼中神色越发黯然,就晓得这话问错了,她长叹一声站起身,举凡女子议论被休,这家里总有几个为她说话的,可是自己小姑?从进门到现在,万家对自己都礼貌周全,可没一句话说到点子上,她平日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这从上到下的人都对她没什么好感,全都冷眼旁观?

回头,李太太瞧着送自己出门的杨氏,话里已经带了恳求:“二太太,你和小姑做妯娌时候长了,总有几分情意吧?”初雪不由瞧杨氏一眼,进万家也有那么几年了,当日李氏对杨氏的挤兑人人都瞧在眼里,这些事李太太不晓得这家里人怎么会不晓得呢?

杨氏终究是教养好,没有直接回答李太太的话,眼又望向初雪那边,李氏瞧不上初雪的出身这是人人都晓得的,李太太自然也有所听闻,见她们妯娌俩这样,心越发沉下去,能让两个妯娌都不肯说一个字,定不是这一次争吵所能带来的后果。

李太太心一横就要跪下:“两位太太,小姑平日若对你们有些不敬,我在这代她给你们赔礼了,这门亲事若有什么,万李两家都有妨碍,也不光光是我李家一家。”见她要下跪赔礼,杨氏抢前一步把她紧紧挽住:“舅太太你这是做什么,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

李太太又哭了:“是,做错事的人不是我,却是我李家的人,你我都是做媳妇的,自然晓得媳妇难当。”初雪轻轻拍着李太太的背:“舅太太,你这么通透明白的人,难道不晓得解铃还须系铃人吗?”怎么会不晓得呢,就是为了那个系铃人不肯来,还口口声声是万家的错,她在万家受了无数的委屈,娘家不肯撑腰不说,还要来给万家赔什么情?

依了李氏的性子,杨氏大致也能猜出她回了李家说了些什么话,可是这夫妻之间,哪能分得清谁更亏欠了谁,更何况就算夫妻间有些龃龉,又哪能牵扯上了外人?初雪不论,昨夜李氏对万老太太那番话没气到万老太太已算是万老太太性子好能耐住。

三人沉默一会,李太太叹气:“既然如此,我就告辞,只是日后相见,不要成陌路就好。”初雪有孕李太太也不好让她送到门外,只到厅门口就让她止步,杨氏一直送出去。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冬日天短,太阳已经西斜,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滴滴答答从檐上滴下,初雪扶了青儿的手往屋里走,突然间青儿听到初雪说了句:“三太太的福气,可真是好啊。”能得一个娘家大嫂这么庇护,世上做小姑的有几人有这样的福气?

青儿还想再细听,可是初雪已经闭口不说,青儿想问问李氏究竟是怎样的有福气,可是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多嘴了,只有小心翼翼地扶着初雪回房。

李家自那日后就没了音信,活似李氏没被送回去一样。万家三兄弟忙着看地修坟,万老太爷的东西一应都是全的,择了腊月十九的日子下葬,那日也要大请宾客,初雪身子越发重,也只有杨氏一人忙里忙外。

正日子头一天,下人们来请示次日的座位,旁人都好办,这李氏不出面就成了个难事,这边又没给休书,那边也没送回来,这样大的事情,总要出个章程才是。

72亲家

杨氏点一点手里的单子,还是要去请示万老太太,吩咐了下人一声就往万老太太上房里去。刚一进院子就听见女孩子的笑声,文珍姐妹正在院里和几个小丫鬟玩雪仗呢,丫鬟忙扶紧杨氏,杨氏方要说不放事一团雪飞了过来,杨氏的丫鬟忙挡在前面,那团雪落在丫鬟的斗篷上,接着弹开。

扔雪的是文珍,看见砸了杨氏的丫鬟,已经跑了过来,行了个礼就抬头道:“二伯母,侄女没看见您过来,二伯母不要怪侄女。”杨氏伸手摸摸文珍的头,看着在玩雪的文瑜:“你们姐妹倒会顽,这时候就在玩雪。”

坐在檐下看着她们姐妹玩耍的万老太太笑了:“昨儿那场雪下的大一些,今早四丫头一起来就嚷着想玩雪,我就想着她们姐妹许多日子不见了,在一块玩玩也能多好一些,就让丫鬟们把不用扫院子里的雪由她们玩。”

杨氏已经走到檐下,行礼后就伸手摸一摸万老太太盖着的毯子:“婆婆虽喜欢瞧孙女们玩笑,下这么大的雪还是在屋里好一些,不然吹了风明儿怎么去坐席?”旁边的文珏已经开口:“二伯母,侄女在旁边守着呢,这手炉里的炭可是一时都不敢让她冷了。”

杨氏坐下来,含笑道:“二丫头虽只比三丫头大了一个时辰,这做姐姐的就是做姐姐的,比三丫头稳重多了。”这一说就让文珏耳根发红,低头一笑。杨氏来了,文瑜姐妹也玩累了,丫鬟们给她们擦了汗又喂了水,换了外面的衣衫,文珍换好衣衫就跑出来,和万老太太说东说西,文瑜也跑了出来跟着她说。

这样让万老太太十分欢喜,文珏虽低垂着头,可杨氏还是瞧见她眼里有那么一丝不悦。万三老爷除了送李氏回了李家,还把三个孩子和秋蝉也送到这边来,说的是自己不在家,要孩子们代他尽尽孝心,但这背后的意思?

杨氏顿住思绪,眼转向文珏身上,虽说文珏文瑜都跟万老太太一块住着,说姐妹们住一起才好多亲热,可难保旁人会有旁的念头,杨氏微微咳嗽一声就对万老太太道:“婆婆,她们小姐妹在一处,也要说说心里话,不如我让大丫头也过来,让她们姐妹们在一起做针黹可好?”

万老太太晓得杨氏有话要对自己说,点头赞好,让人去唤文琦,接着就让奶娘丫鬟们服侍文珏姐妹去旁边屋子做针黹,杨氏这才扶起万老太太进了屋,进屋服侍好她坐下才道:“婆婆,明儿是正日子,连大嫂这有八个月身孕的,都要戴孝磕头,三婶婶她?”

万老太太顿了顿就道:“这事老三已有了主意,若李家把她送回来,她毕竟是孩子们的亲娘,到时再定个章程出来。若不送回来,”万老太太长叹一声,杨氏沉默,万老太太转头看着她:“总是好好夫妻,谁也不想弄成这样,我这些日子夜夜睡不好,究竟做的是对还是错。”

这又是当年的旧事了,杨氏伸手握住万老太太的手:“婆婆,媳妇今日说一句心里话,媳妇也曾想过,若当日媳妇遇到这样情形该怎么处置,不高兴是肯定有的,但要活活把那胎儿打落,媳妇又不忍心,若媳妇遇到这样事情,恐怕也只会留子去母,至于日后,媳妇真是不晓得。”

是啊,不高兴是有的,也晓得李氏不高兴,可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万老太太用手撑一下头,接着放下手:“二太太,你嫁进来这么多年,今儿这句话我听了最高兴,这才是你的心里话,若为了贤惠大度一口应下,那也不是你的心里话,我当初也不指望三太太贤惠大度地一口应下,只想保全了那条命罢了。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件小事,竟会变成一根刺?”

见万老太太眼神渐渐黯然,杨氏忙道:“婆婆,那些都已是旧事,再想也是无益,既然三叔叔等着李家那边,我们也就静待。”万老太太嗯了一声,丫鬟已经在外掀起帘子:“大太太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初雪扶着丫鬟走进来,杨氏忙起身相迎,万老太太已经发问:“下了这么一场雪,外面还滑得很,你身子重,该在屋里待着才是。”初雪在杨氏的搀扶下坐下才笑道:“虽说下了雪,可那路已经扫干净了,怀前两个的时候就说该多走动,孩子才好生,哪能冬日里就不走动。再说也好几日没到婆婆这边,这才叫两相宜。”

万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杨氏又陪着她们坐了会儿,打算去外面继续处理那些琐事,刚要起身就有个婆子匆匆进来:“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李亲家太太送三太太来了。”刚还在说这话,怎么现在就送过来了,而且是李老太太亲自送过来。

万老太太愣了一下,事情来的太突然,婆子等了会儿得不到三位主母的回答,小心翼翼地问:“老太太,要不要迎出去?”万老太太顿时有了主意:“这亲事还在,先迎出去,二太太,你陪我出去,大太太,你先回房吧,毕竟身子重。”

初雪扶着肚子站起来:“老太太,别的事不忙,先安顿好几位姑娘是正经。”万一吵起来,也不能让姑娘们听见,万老太太点头:“你想的周到,我竟糊涂了。”杨氏已经唤进丫鬟,让她们去旁边屋里告诉奶娘们,说天寒地冻的,不许姑娘们出屋子,窗户关好,门帘也拉好,要吃要喝这些,就让丫鬟们跑勤快些,还有,谁敢在姑娘们面前说半个字,统统撵出去。

杨氏说的急躁,丫鬟连连点头,等听到最后一句,身子不由抖了下,头点的更利害,就差跪下发誓了。万老太太已穿好斗篷,戴上暖帽,杨氏扶着她出去,初雪也跟着出去,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往外走,刚走出院门就见到李老太太一行人走过来。

万老太太停住脚步,李老太太倒连走了几步,面上笑眯眯的:“亲家母,好久都没见到了,你身子还康健?”她笑着打招呼,万老太太不好板着脸,也露出一丝笑容:“托福,这日子还过的去,身子也还康健。”两人说着话,初雪已看见跟在李老太太身边的李氏,她面色有些憔悴,看见初雪看自己,面上又露出一分不悦。

初雪忙低下头,晓得李氏以为自己是来瞧笑话的,这个当口,可不愿再多添枝节。李老太太和万老太太此时已经寒暄完,李老太太这才正色道:“亲家母,我这个女儿自小娇惯了些,前些日子冲撞了你,这才回娘家去反省,这也有一个多月了,明儿又是亲家公下葬的大日子,过些时候又要过年,我今儿带她来,一来是给你赔情,二来哪有不吵嘴的夫妻,哪能因为点小口舌是非就要休妻?还望亲家母瞧在我的面上,受了我女儿的赔情。”

这番话真是避重就轻,只字不提当日的是非,只说是小口舌。初雪瞧一眼李老太太,又把眼转向万老太太处,万老太太已经伸出一只手摇了摇:“亲家母这话说的未免有些让我惭愧,只是虽然都说娶媳妇回来是侍奉公婆,可是过日子总是他们小两口一起过,我这个婆婆再喜欢或者我这个婆婆再厌恶,都不该去管小两口的闲事才对,那日我也说过,他们夫妻的事我这个婆婆不插手,大主意还是要你女婿拿。”

这话让李老太太的脸色变了,还在想话的时候杨氏忙道:“这大冷天的,也不能只在这里站着,我们还是往前面厅上去。”说着杨氏扶了万老太太就往前走,李老太太瞧着近在咫尺的万老太太的上房,神色变了变,若她们不走也是难办,初雪只得扶着腰往前,对李老太太道:“亲家太太还请往前面厅上去,今日虽有太阳,可毕竟下了雪,也不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