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两声,秋公子脸上已经挨了两巴掌,秋尚书气的发抖。邵思翰没看到别人,只看到个蒙着盖头的王璩,扫眼一看,顾不上去叫侍女,上前一步就揭开盖头,嘴里还道:“郡主,下官来迟了。”盖头蒙着毕竟看不清楚周边情形,当盖头揭开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邵思翰那双满是担忧的眼。
四目对视,不知是为了什么,王璩觉得自己心上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什么感觉从心头漫起,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
邵思翰原本也没多想揭开盖头就伸手去解绑住她双手的绳子,当碰到王璩双手的时候,王璩的双手往一边挪开,邵思翰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的眼又碰在一起,王璩别过头,那丝红晕和眼里的羞涩一点也没瞒过邵思翰。
邵思翰觉得自己做的实在不对,手收了回来,嘴里嗫嚅出声:“下官,下官。”好在喜娘看出情形不对已经伸手过来把王璩的双手解开,嘴里还在那不停念叨:“郡主您明察秋毫,小的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并不敢有意欺负郡主。”
王璩活动一下双手,这才对秋尚书道:“秋尚书,贵府家教极好。”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秋尚书如闻雷击。秋尚书为官也有三十余载,人生阅历岂是秋公子这样有几分小聪明的人可比?听到邵思翰说出自己儿子要来抢亲时已气的不行。自己儿子心里再想什么他怎么不知道?以为娶了位郡主就能青云直上,可是这位郡主不是普通郡主,而是惹祸的根源。
别人家避之唯恐不及,哪像自己儿子这么傻乎乎地想把人娶回来?心里一边骂自己的儿子一边顾不得年老体弱,骑了马就和邵思翰往这边赶,心里还在那里打鼓,要是这事是听错了、料错了该多好。等到进了驿馆,见自己儿子果然如此,打了他两巴掌还在那里继续骂。
此时忙不去管儿子,而是对王璩连连行礼:“老夫见过郡主,老夫养子不教,以致酿成如此大祸,还望郡主看在老夫及时赶来份上,饶过犬子这一遭。”
秋尚书在朝中也算尊贵,为了这么一个没教好的儿子而对王璩行礼也算他恭敬,王璩侧过身子不肯受她的全礼,那声音还是极平静:“秋尚书,人自己做的错事就要自己担着,贵府公子如此行事,我这遭饶了他,不知下一遭别人饶不饶?”
这是要取自己儿子性命的说法了,秋尚书额头上已经冷汗连连,虽说他不乖,却也是亡妻所生,想是这些年自己只想着几个大的,就忘了这个小的,忙对王璩连连作揖:“郡主所言极是,只是家母生前对他最为疼爱,临终前还叮嘱要看好他,老夫虽则年迈,却不敢做不孝子。”
92 诉说
不孝子?王璩觉得喉咙又有些哽咽,看着一边已经被秋尚书喝令跪下的秋公子,头微微扬起:“秋尚书,你不忍拂了亡母意愿,可称为孝,可是溺爱儿子,闯出如此大祸,若换了别个,只怕你秋家都危在旦夕,到那时你所认为的孝反成让列祖列宗不得安宁的大不孝。”
秋尚书又连连行礼:“郡主所言极是,老夫虚长了这么些年岁,直到今日方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如此行事,王璩反倒不好再说,若是个仗着自己年老就要王璩抬手放人,或者王璩还不会放人。可是这样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在朝中地位尊贵,为了一个逆子对年纪比自己小,辈分没自己高的小辈礼貌周全,并无一点仗着年长就要欺人的意思。
王璩也只有放手,微微叹了一声,王璩的声音还是和平日一样:“秋尚书,您是长辈,您的意思我不好拂逆,这事就到这里了了,日后还望秋尚书多多管束儿子,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若不然。”王璩看向秋公子,侍卫们已经从屋里出来,阳光之下,侍卫们看向秋公子的眼神都很不善,如果不是秋尚书在这里,只怕秋公子就会被他们撕成碎片。
秋公子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王璩那娇美的容貌此时带上了一丝煞气,秋尚书已经能看出王璩脸上的煞气,又对王璩行礼:“多谢郡主教导。”接着喝叫跪着的秋公子:“孽障,还不快些过来给郡主行礼道谢?”
秋公子已经抖成一团,听到自己父亲的话才从那种恐惧中醒来,不敢站起的他膝行过去,刚要给王璩磕头,王璩已经走进屋里,秋公子不敢起身,抬头叫了声爹,秋尚书又是一巴掌打上去:“逆子,回去后给我去祖宗跟前跪上三天三夜,日后只许你在书房读书,不许出门半步,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
秋尚书背后还有教子的话,这声音传进屋里分外清晰,王璩低头,泪已经流了出来,一个这样的儿子,做父亲的还能因为临终前的嘱咐,而折腰为他求情。虽然怒骂不止,可那骂声里都能听出有浓浓的护子之意。虎毒尚不食子,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人如此对待?
“郡主。”邵思翰的声音在王璩耳边响起,王璩有些惊慌地跳起来,伸手抹掉眼角的泪。不等王璩发问,邵思翰已经轻声叹息:“郡主又在自苦。”这句话不是问话,而是平静的陈述,陈述之中还带有几分心疼。王璩微微摇头,把心里听出心疼时的那一分悸动摇掉,抬头时候脸上又和平时一样:“邵主簿未免有些…”
有些什么?邵思翰还在仔细听,王璩没有再说话,邵思翰没有像平时一样退下去,眼还是看着王璩,开口道:“郡主心事可能对邵某言之一二?”王璩瞪大眼睛,到嘴边的凭什么咽了下去,只是后退一步,脸上带出嘲讽的笑:“我有什么心事?在世人眼里,我心如蛇蝎,灭了夫家又灭了娘家,天下养女儿娶媳妇的都该以我为戒,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心事?”
王璩那有些破碎的笑伤到了邵思翰,几乎没有经过思索,邵思翰就伸手握住她的手:“邵某知道,郡主不是这样的人。”王璩的眼眨一眨,眼睫毛上又带上了泪,但很快那泪就消失不见,并没抽回握在邵思翰手里的手,而是抬头看着他:“邵主簿,当年你可是第一个站出来,质问我如此不忠不孝的人。”
一句话如同雷击,邵思翰放开了王璩的手,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所有的辩解都如此无力。两人相对而视,过了会儿邵思翰才叹气,对王璩行礼下去:“下官当日不知内情,实在…”实在什么?王璩已经冷笑:“就算知道内情,天下人又有几个能站在我身边?”
站在王璩身边,就意味着要跟她一起受天下人的指责,甚至会被嘲笑。看着王璩那高昂的头,邵思翰行礼下去:“若…”不等他说完,王璩已经指着门:“我累了,请邵主簿下去吧。”
又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方才那个脆弱的女子不见了,代之的是那个孤傲不肯低头的女子,如同城门口那日,背影孤独,却不肯弯腰下去。邵思翰的脚步往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停下脚步看着王璩:“不管郡主信不信我,我相信郡主。”
一句话让王璩的泪差点落了下来,她没有再叫邵思翰退下去,而是一笑,那笑里含有一丝凄凉:“太迟了。”这样的信任来的太迟,来的时候王璩已经不再相信自己能够得到别人从心底发出的关心,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人说出来的。
太迟了?邵思翰的手放在门帘上,却没伸手去掀门帘,过了些时才重复一遍,然后又问:“何谓太迟?”王璩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自己,就近坐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虽低,字句却像一个个石头敲在邵思翰心上,敲的邵思翰的心一阵阵的疼。
“我八岁之前,很奇怪周围的人为什么不告诉我父亲是谁,娘去了哪里?天下的人都有爹娘,可是我除了一年去见几次祖母,听她说关于公主的恩德,就再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里?那时我一直奇怪是不是我做的不对,哪里有不乖?所以爹娘才不要我。”话并没说完,看着王璩的样子,仿佛能看到那个一直奇怪这些的小姑娘。
她的问话当然没有人回答,身边的丫鬟婆子,只要她不生病,不淘气,给她吃喝就好,谁会关心她的问话?王璩并没有在乎邵思翰有没有听,只是继续讲下去:“八岁时候,那年我身边又换了人,来了个段妈妈,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会在没人的时候抱着我哭,会念叨我这个苦命的孩子。我问她,是不是她就是我娘。段妈妈哭了,她告诉我,我娘是谁,去了哪里,而我爹,”
王璩露出苦笑:“他已经有了新妻,得了新的女儿,公主的尊贵让他不敢忤逆,于是他只有忘了我娘那个旧妻,每年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上一碗鸡丝面,当做他还记得我这个女儿。”泪已经流满了王璩的脸,邵思翰抬起袖子,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但这应该还没完。
果然王璩又继续开口:“可是段妈妈她到我身边没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那日她陪我回去见祖母,刚进门就被祖母命人把拿下,说她偷了我房里的金钗去卖好还赌债。”剩下的邵思翰已经能猜到了,段妈妈估计被活活打死。
王璩的声音变的尖利:“为什么,那么一个逆子他的老父都可以为他求情,甚至赞同我这个小辈的说话,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他从来都不肯给我多一点点关心,他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他还有我,还有我。”王璩猛然咳嗽起来,身子在椅子上抖成一团。
邵思翰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上前把王璩抱在怀里,王璩的手紧紧抓住邵思翰的腰带,哭声已经破碎:“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他们还要把我卖了一次又一次,我躲进尼庵,我都逃不掉。那样的一个男人,粗鄙自私,除了识得两个字,和那些贩夫走卒有什么区别,他们为了讨好公主,都忍心把我嫁过去。我怎么好好过日子,我没法好好过日子。”
王璩的话到了后来已经是语无伦次,这些话埋在心底很久不能讲出来。阿蛮不懂,她的生活太过简单太过甜蜜,讲了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忍耐这样的日子。舅舅不能讲,他的事情已经太多,这种小儿女情怀多不是他关心的。
天下之大,竟无人能诉,无人能说。纵然母亲的冤屈已洗,看着威远侯府走向覆灭那又如何呢?还是没有人能安慰她的心,没有人能听她说话,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自己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眼看着自己的夫家娘家走向覆灭而不说一个字的蛇蝎妇人。安宁平顺,这四个字竟如此求而不得。
王璩的泪水已经打湿了邵思翰的衣衫,哭声渐渐小了下去,邵思翰低头,王璩闭着眼,脸上神色苍白。伸手摸一下她的脸,那脸冷的像冰,泪痕在她脸上四处纵横,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邵思翰轻声地道:“我相信你,愿意和你在一起,只因为你是王璩,不是因为别的。”
王璩的眼睫毛颤了一颤,很快就归于平静,她哭累了,睡着了,大概也听不到自己说话。邵思翰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抬头看着站在那不知站了多久的娜若两人,声音努力平静地道:“郡主睡着了,你们把她放到床上去吧。”
娜若和娜兰对看一眼,想问又不敢问出来,快速上前从邵思翰手里接过王璩。自己不适宜在这里待了,邵思翰有些狼狈地走出屋子。太阳正在西下,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方才发生了事情的痕迹。邵思翰低头看着已经湿了的衣袍,那颗心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里面那个如此倔强又如此脆弱的女子。
邵思翰摸一下胸口,本以为还会有些挣扎,毕竟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可是心里却满是甜蜜,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能够和她站在一起,就算承受世人的唾骂又如何?手碰到衣袖里的一样东西,取了出来,是那只在青唐买的钗。
淑媛从身边蹦跳着走过,邵思翰叫住她:“替叔叔把这个送给你王姨好不好?”淑媛接过钗,邵思翰的心狂跳起来,害怕淑媛会问什么,但淑媛什么都没说,拿了钗就进去了。邵思翰的心继续狂跳不止,害怕下一刻那根钗就被从屋里扔出来,可过了很久很久,周围已经全都暗了下来,还是那么平静,什么也没发生。
泉州
邵思翰站在院里,看着王璩的房间,房间里的灯早就灭了,周围安静的连虫鸣都没有。可邵思翰的心里却没有那么平静,一忽儿喜一忽儿悲,一忽儿又觉得王璩定是毫不在意,她从没在意过自己,又怎会在意那根钗呢?
雨点滴答滴答地滴到邵思翰的肩头,春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打在路边的青草上,传来沙沙的声音,这声音平日听到会觉得一阵安详,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声音也不能让邵思翰的心里平静下来,他压根没有在意身上发上已被淋湿,还是看着王璩的窗子,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吱呀一声,有人打开了门,这让院中静立的邵思翰的眼又亮了,走出的人打开伞,边揉着眼睛边打着哈欠向前,从脚步和仪态都能看出,这不是王璩,而是她身边的侍女,邵思翰的心又往下落了,她让侍女出来是不是让自己死了这条心呢?
娜若已经走到他跟前:“邵主簿,郡主说明儿一早就离开这里,往泉州去,让你拿着伞回屋歇着,不然你也病了,耽误了行程,不晓得还会出多少幺蛾子呢。”
说着一把伞已经塞到邵思翰手里,娜若的最后两句话已经带了笑意,这样的话让邵思翰的心又激动地狂跳起来:“郡主,她还说了什么吗?”娜若看他一眼,眼里有几分俏皮:“郡主关心下属,这不是常事吗?还能说什么?”
邵思翰激动的心情又被娜若这句话打飞掉,他撑开伞拖着步子往屋里走去,娜若掩口一笑又说了一句:“不过阿媛送进去的钗子,郡主很喜欢,说谢谢你。”
这一句话让邵思翰的脚步停住,眼里又多了亮光,娜若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调皮:“不过呢,就一根钗,我们青唐的女子,拿了人家一根钗也算不得什么。”就这几句话,邵思翰已经觉得自己从天堂到地狱之间走了无数遭,可娜若说的话也没错,邵思翰眼里多了份黯然,轻轻吐出一句多谢就继续往屋里走。
娜若又喊一句:“邵主簿,你可千万别生病了,要保重身体。”邵思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径自开门进屋。没有听到王璩屋里发出的按捺不住的笑声,春雨过后,就该是漫山遍野的鲜花开放,不再是让人觉得寒冷的冬日了。
马车继续往前行,从这里到泉州只有十天的路程,到了泉州,就要换成海船,从宁波上岸后再坐马车到杭州,到杭州再换船回京城,这样算下来,等到京城的时候已是九月下旬,那时是京城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金桂飘香,红叶似火,家家桌上摆的都是丰盛的菜肴,享受这一年中最繁华的一个季节,等这个季节完了就是寒冷的冬日,富人家还能拥炉赏雪,穷人家就要祈祷雪不要太大,免得压坏了屋子。
和兴奋的淑媛她们不一样,邵思翰这一路上总有些心神不宁,那日的失态王璩就像从没有过,虽然那根钗用娜若的话来说王璩已经收了,可是从没见她戴过。她依旧素衣玉簪,在驿站歇息的时候才会让娜若她们传几句话,和平时并无不同。
就算想找个机会问问,可是她的身边总是那么多的人,侍女、淑媛,她们和她是形影不离的,也经常说笑做事。从来没有王璩落单的时候,这一路行来,唯一能够寻到机会的,就是邵思翰给淑媛写了字帖,让她照着练字。
送去字帖的时候,王璩笑着对他说了声多谢,就把字帖交给淑媛,让她照着练字。连多余的话都不能说,娜兰她们递上茶也没有退出去,只能看着王璩在那教淑媛写字,娜若她们在旁边瞧着,一杯茶就算喝的再慢,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告辞。值得庆幸的不过是自己没被赶出来,除此,再没有旁的机会。
各人所怀心事不一样,泉州已经到了。泉州在当时是个大码头,出海的船多从这里扬帆,海外来的船多在这边停靠,街道宽敞,人烟繁杂。
最让淑媛想不到的是,这一路上不时还能见到几个长相奇特有异大雍人的外洋人。青唐人虽然高大,但总算是黑头发黑眼珠的,但这些人竟有红头发蓝眼珠的,还有长着金头发的,淑媛看的惊讶不已,但又不敢大呼小叫,露出一副没见识的样子。
王璩看过的书比她们多,见淑媛这样只是摸一下她的头:“这些是从海外来做生意的,听说他们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来一次大雍要花好几年的时间,路上也很危险,海上有风暴,有打劫的强盗。”淑媛点头,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他们还要来呢?”
娜若趴在窗口看了会儿,听到淑媛问话就插嘴:“这有什么,大雍的商人也有到青唐,甚至更远的罗刹国做生意的,听说路上很多地方都是没有人烟的荒漠,寒风刺骨,还有不少人死在路上,可还是有人来,不就为的能赚很多钱。”
再说,娜兰已在旁边插话:“他们这些人虽然不是从罗刹国来的,可长相和罗刹国的人差不多,我听说不光是从海上可以去他们的家乡,绕过罗刹国也能去他们的家乡。”娜若也不甘示弱:“对,我在青唐的时候,还听我一个姐妹说过,她娘就曾在罗刹商人那里服侍过,还和我们说,从海那边过去就是波斯,但是从罗刹国那边过去波斯,就过不去。”淑媛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只觉得这些从没听说过,世界原来这么大。
听着她们的议论,看着街上和雍京不一样的风情,王璩叹了一声,真想去远方啊,可是又怕舅舅担心,在大雍游历怎么都是安全的,舅舅也能知道自己的消息。想起上个月接到的信,阿蛮已经在去年六月生下一个女儿,做了外祖父的舅舅十分高兴,宫里的皇帝也赐下了各种东西。
可是在信上那平静的语言背后,王璩总感觉有什么暗流涌动,把这些想法都压回了心里,王璩看着外面,舅舅说过,希望自己一生安宁平顺,那就忘了青唐的局势,不要去操心舅舅的处境,努力去做一个普通女子。
手碰到袖中的东西,那是一根骨钗,从淑媛拿进来那日就再没离开过王璩的袖子,回头望去,那个人正骑在马上和本地官员说着话。温文儒雅,如同大雍每一个教养良好的男子一样,但是自己能接受吗?那个人能带给自己那种安宁平顺吗?
驿馆已经到了,娜兰她们扶王璩下车,四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给人带了温暖,邵思翰已经下了马,本地知府也上前行礼:“郡主,您先请在驿馆歇息几日,寻到合适的船再请郡主上船。”
王璩轻声道句有劳,在娜兰她们的陪伴下进了驿馆,阳光之下,邵思翰的笑容依旧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但看着王璩平静依旧的面容,他的心底还是漫上一丝挫败,要怎样才能让她时时绽开那种灿烂笑容,而不是偶尔才能见到?
到了一个地方怎能不去逛逛?虽说离码头还有很大一段路,但没过几天就能坐船,那时看大海只怕会看烦。换了衣衫,一群人就出了门,依旧是驿馆的下人在前面引路,一群人沿着街道缓缓前行。
街道两边的店铺里除了南北货物,还有在雍京都算稀罕的从海外来的东西。各种各样的香料,玳瑁、珍珠、宝石。有些东西连王璩都没见过,更别提淑媛她们。当走进一家香料铺子,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王璩不由往香味发出的地方看去,掌柜的已经走出来打招呼,这掌柜的却不是大雍人,虽然穿着大雍人的服饰,但鼻子高耸,一双眼睛湛蓝,帽子下还能看见几根金发。
淑媛啊了一声,那掌柜的已经笑了:“这位小姑娘可是初次来泉州,你不用怕,只是眼睛和头发和你们不一样,别的都一样。”掌柜的一口大雍话说的比娜若她们还要好些,王璩已经笑了:“小孩子家没见过,有些害怕也是难免的,掌柜这里都有些什么香料?”
掌柜的招呼她们落座,这店里还有一道珠帘,珠帘背后摆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看来是专门招待女客的。已有人端上茶,却不是店里伙计,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接着通往后面的一道门打开,走出一个二十四五的少妇,上前对王璩深深道个万福:“这位奶奶想要什么香料,小店这里货物俱全,还有人采买香料进贡宫里。”
看见少妇走出,饶是王璩看书广博也吓了一跳,这妇人从衣着到说话再到礼仪,都不像是个下人,可要说和方才那个掌柜是一对,又觉得太稀奇了些。妇人已经亲自斟了杯茶送了过来,还拿了几块点心给淑媛,脸上已经带笑:“外面那位确是拙夫,他们虽是外洋人,来大雍几近二十年,在此娶妻安家也是常事,奶奶想是外地客商?”
王璩轻咳一声,把那尴尬掩饰掉,脸上也带了笑:“还请掌柜娘子把各色香料都取出来给我瞧瞧。”小丫头已经搬了些香料过来,王璩依次闻过,果然闻见那熟悉的味道,见王璩拿着那香料闻了又闻不放手,妇人已经笑了:“奶奶果然好手段,这是曾进贡过的,不过一来太贵,二来配起来极麻烦,每年也就做那么一点点,除了上进就只剩下这么一些。”
上进的香料,王璩微微一叹,并没买下这瓶,而是又挑了几样别的,让妇人送到驿馆,听到王璩的话,妇人的眉微微一皱,脸上已经露出笑容:“没想到竟能遇到顺安郡主,真是三生有幸。”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古代时候,泉州广州都曾面向海外做码头,可我一直很喜欢写泉州,或者因为这是郑和下西洋的出发点吧。
94 母女
这一路行来,王璩已经不意外自己的事已传遍大雍,面对自己时候,普通人多带有恐惧,那些读书人竭力和自己划清界限表明自己清高。也有些带有谄媚的,可这种谄媚是冲着头衔来的,而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听到自己的身份从妇人口里说出时候,王璩不由自主微微皱一皱眉,还当自己又遇到一个冲着自己头衔来而讨好的,但妇人说出之后没再多说,只是麻利地包着货物,脸上微笑依旧:“郡主所为,小妇人深感敬佩,方才有些失态,还望郡主见谅。”
敬佩?王璩已然愣住,这是头一次有人对自己开诚布公地说敬佩,即便是那些谄媚自己的人,他们说的时候总不免要为威远侯府叹息一两声。看着王璩愣在那里,妇人又笑了,脸上的笑容即便王璩再怎么寻也寻不到一丝看不起:“郡主所为,在旁人看来,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到了极致,可在小妇人瞧来,郡主若非被逼到极点,又怎会以一己之力,抗衡天下人?”
王璩哦了一声,这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开诚布公地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而她的眼中,依旧那么平静,没有谄媚、没有看不起也没有清高孤傲,有的,只有那看众人一样的眼神,如同自己是个普通女子一样。
妇人已经把货物交给丫鬟,让她拿出去让伙计送到驿站,对王璩缓缓道:“小妇人此言并没谄媚之语,只是有感而发,当日若…”说着妇人就垂下眼低声叹息,过了些时才抬起头,眼里已经微微有泪:“那些都是陈年旧事,小妇人送郡主出门吧。”
说着这妇人就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璩心里明白那些只怕是妇人的伤心事,自然也不多问,一行人走出铺子,妇人又行一礼这才告辞。王璩刚要举步前行,忽然有人飞快地从自己身边经过,话里还带着骂声:“你这没良心的东西,这个月的银子又迟了,你这不孝女,难道要看着老娘和你弟弟饿死?”
王璩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头发都白了一半的年老妇人正冲上前拉着方才那妇人的肩膀,边骂边往她身上打两下:“你这不孝女,嫁了这么一个鬼人,每月就给我们二三十两银子,连饭钱都不够,这月还给迟了,真该当日生你下来就该把你活活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