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的老鸨子笑了出来:“我说,你也别管这种事,今日不卖给我,你当她又能过什么好日子,还不是在那里挨打受骂,连口饱饭都不得吃,要到了我家,我好歹还会给口饱饭吃。”女童又大叫起来,这次却是对着王璩:“求求您,求您把我带到京城去,去找舅舅。”
男人大声喝骂,老鸨子又笑了:“傻孩子,还找舅舅?一年去赶考的人那么多,你那舅舅起码去了十年,只怕骨头都敲鼓了,还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挺亲妈的。。。

 

84 带人

女童也知道找舅舅只怕是个梦,但有梦总比没有梦强,她吐了老鸨子一口,又跪到王璩跟前:“求求您,求求您,我会做活,会伺候人,求求您把我带走吧。”女童的声声哭诉已经让王璩满脸是泪,如果没有找到舅舅,如果没有阿蛮,再如果舅舅没有权柄,是不是自己已经化成一杯黄土?娘的冤屈就永远洗不清?
王璩脸上的泪让邵思翰更加惊讶,想起王璩曾说过的话,难道当年她在威远侯府时遇到的更难以让人启齿吗?不然是怎样的恨意会让一个人毁灭掉了夫家不算,又毁灭掉了娘家,这对天下女子来说,都是她们的庇护之所。
女童哭声震天,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虽然大都说的土话王璩听不大懂,但也有几个故意用官话说出来。渐渐明白前后因果,这一家子虽然不算富,但也能称温饱。三年前这妇人死了丈夫,还带着个两岁的女儿,不知怎么就和这男人勾搭上了。
那时这女童的娘刚好生病,这妇人就打着照顾的招牌住了进来,照顾了没几天那女童的娘就死了。地方上虽也嚷嚷了,怕的是被毒死什么的,但仵作来瞧过,说就是病死。又没有娘家做主,也就一口薄皮棺材葬了。
这妇人也就正式和这男人在了一起,天下的晚娘大都差不多,这样人家又没什么基业,妇人对这女童更是没了笑脸,夏日里让女童顶着大日头去井边洗衣,冬日里最冷时候让她去外面择菜。岭南虽暖和,冬日总比不了夏日,也是要穿棉衣棉裤的,那样衣衫女童怎能上身?能穿着夹的已算她运气极好,常年只穿着一条单裤。
邻居们也有指指点点的,这样妇人哪里害怕这些指点,指点的越多她反而回自家没有钱,养不起两个孩子,等到两月前她生下一个儿子,就更在男人面前聒噪个不停,说现在娃娃太多,如果不卖掉一个,家里就活不下去。
男子和女人的心不一样,见女儿常年哭泣,来自己面前告状,还当是她自己不懂事,不晓得尊重晚娘。倒不如那妇人带来的拖油瓶,对自己笑脸相迎,又常嘴甜蜜蜜地叫自己阿爹。先还和妇人争了几句,等到后面也就变了心肠,女儿留在家里也不过就是哭哭啼啼,还不如照妇人的话卖了出去,得了银子不说,自己耳根也清净。
至于前头娘子的恩情,早被他抛到了脑后。邻居们七嘴八舌议论,王璩的手紧紧握在那里,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不让侍卫们出手把那男人和妇人打飞。男人心里还有几分惭愧,毕竟这孩子是自己的,妇人一张脸却通红一片,站直身叉着腰和邻居们嚷骂。
男人扯扯妇人的袖子,喃喃说了一句,妇人的眼顿时圆睁,蹬蹬往屋里跑去,不一时抱了个襁褓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五六岁的女娃,见这样邻居们都愣住。妇人已经大哭起来,嘴里嚷叫个不停,男人急的忙上去拉住她,那女娃这时也哭起来。 
看来这妇人不是要去跳井就是要回娘家,旁边两个讲官话的证实了这点,有人语带讥讽地道:“要去跳井就去跳,男子汉受这样辖制,算什么男人?”妇人还是大哭不止,那男人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嘴里又在说些什么。
那妇人这才停下哭泣,和男人说了一句,男人点头不止,转身对等的更加不耐烦的老鸨子说了一句。老鸨子脸上闪过轻蔑之色,伸手就要去拉已被王璩扶起,正在被娜若安慰的女童。老鸨子的手在半空中就被侍卫挡住。
老鸨子手里的帕子挥了一下,阴阳怪气地道:“怎么,是她的亲爹要把人卖给我,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就算是到了老爷跟前也这样说的,你们谁敢拦。”侍卫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护着王璩这边。
老鸨子又要发怒,她能在这地面上开窑子,也是背后有撑腰子的,况且看王璩他们的打扮,不过就是过路客商一流,有什么好怕的?邵思翰已经走了过来:“这位大嫂,今儿这人你是带不走了,还是请回吧。”老鸨子看一眼邵思翰,斜斜对他飞个媚眼,手就搭上他的肩头:“这位爷,看得出来您和您家奶奶都是善心人,可是您要知道,这种事情,爹娘要卖了孩子,皇帝老子也不能说个不字,况且就算我今日不带走,这女娃娃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好,迟早被她晚娘磨折死了,倒不如我做做好事,把她带走,省得日后没了命。”

说着老鸨子又是一阵娇笑,还看着王璩,眼里分明有挑衅,事出突然,邵思翰也没空去分辨他和王璩不是一家,刚要再说已经听到王璩冷冷地声音响起:“是吗?皇帝老子也不能管,那我今日就偏要管?”老鸨子刚要刺王璩几句,却觉得王璩一双眼全是冰冷,整个人都似冰块一样,冒出的寒气让照在身上的阳光都失去了温暖。
老鸨子倒退一步,嘴依旧强:“难道她爹娘不许,你能把人带走?”王璩没有管老鸨子,只是低头温柔地问女童:“你要跟我走吗?我带你去京城,找到舅舅就找,找不到舅舅你就跟我在一起,可以吗?”女童连连点头,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擦掉,那张小脸就更显精致,王璩握起她的手,女童虽哭了半日,可是孩子的手心还是那样温暖柔软。
那种温暖能传到心底,王璩觉得心底有个地方咔地一声融化了。看着女童满眼的信任,王璩笑了笑看向老鸨子:“是吗?今日我就要试试,看能不能带走人。”老鸨子嘴上还是很硬:“哼,你要能拿出银子,当然能带走她。”
银子,这下提醒了王璩,王璩的眼眯起,看向那对夫妻:“不说我还忘了,方才这孩子说,当年她娘|的嫁妆,还全在这里,按了大雍的风俗,嫁妆是留给子女的,我今日要带她去寻她舅舅,那些嫁妆也该还来才是。”
老鸨子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她见过的人也算不少,但像王璩这样把无赖的话说的那么理直气壮的还真不多。尤其是,老鸨子又看一眼王璩的装扮,明明像是那种讲理大家主母,怎么会说这种市井无赖的话?
男人早打好了算盘,卖谁不是卖,如果两家争卖起来,说不定还能卖的价格高些,没想到王璩一开口就要拿回嫁妆,眼顿时瞪大,张口结舌起来。妇人听懂了,也嚷了起来。这两个字王璩却听的出来,强盗。王璩的唇往上翘,脸上神色分明有嘲讽之意,说出的话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怎么,我带走你女儿,这一路上的饭房钱,小孩子长的快,要给她买衣服,这些都是要花钱的,我不和你算这些,只和你算按了风俗给她的东西,难道不行吗?”乍一听这话竟是不能反驳,男人气的吹胡子瞪眼,伸手就要去抓女儿:“还不快些跟我回去,你难道不嫌丢人?”
男子伸出去的手自然被侍卫挡住,王璩冷笑:“你自己气死糟糠,任由继室虐待女儿不发一言,甚至还想把她卖进窑子里去,这些你都不嫌丢人,此时反而骂一个活不下去不敢在亲爹身边待的弱女丢人,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你骂的下去吗?”
男人的脸忽红忽白,竟说不出话来,那妇人也被王璩镇住,邻居们又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王璩站在那里,头昂着看向男人:“人,我今天一定要带走,给银子,那就休想。”妇人已经回过神来,坐到地上打起滚,用手拍着大腿大哭起来,嘴里的话想必是骂王璩的。
老鸨子一时分不清楚王璩是什么来路,嘴张了张,王璩已经又看一眼那男人,牵着女童的手走了出去,围着的人群自然分开一条道。女童抬头,看向王璩的眼满是仰慕,突然她小声问道:“您是仙女吗?长的这么好看,又能这样说话?”
仙女?王璩淡淡一笑,自己被人骂做妖女的时候只怕更多吧。快要走了出去,妇人才又开始大叫,从地上连滚带爬的冲到王璩跟前,紧紧抱住女童不撒手。侍卫没料到她还有这招,竟忘了阻止。王璩低头看着妇人,眼里毫无温度:“你这是何苦,你又恨她又要把她卖钱,何不让她跟我去,你若放手,我保证日后她不来寻你的麻烦,若不然…”
王璩顿住,等着妇人自行去想,在妇人眼里,女童并不是个人,而是个能换十五两银子的东西,十五两银子啊,自己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银子就是十两,还是从那死鬼柜子里找出来的。可以打一头的首饰了,怎么舍得让她跑掉?
妇人嘴里又开始叽叽呱呱,当地土话王璩着实听不懂,有好心的人在旁道:“她说不拿来银子就不放人,不然她就告到公堂去。”王璩最不怕的就是去上公堂,她冷笑一声,侍卫已经把那妇人拖了下去,王璩看着身后的邵思翰:“邵主簿,这里剩下的事就由你办,我带这孩子先走。”
邵思翰拱手行礼:“郡主,下官遵命。”郡主?这两个字落在各人耳朵里是不一样的,那老鸨子的手抖了下,难道说这就是自己相好说的那个经过本县的郡主?听说她六亲不认,爹娘祖母统统不认,白发苍苍的祖母跪在她面前磕头相求,求她高抬贵手,她都可以冷眼看着人把侯府抄了。
惹上这么一个人,老鸨子又抖了下,方才还存着想争买的心顿时没了,转身扭着屁股就回自己家。周围的人还能听到王璩温柔地问女童多大,叫什么名字的声音,渐渐议论着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很喜欢这种仗势欺人片段

85 逾矩


转眼已经到了驿馆,这一路上王璩也问清了女童姓郑,名叫淑媛,十月刚满了八岁,没想到这种人家的女儿名字会这么文雅。察觉到王璩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讶,淑媛面上有些得意地道:“这是娘给我起的,娘认得字,还给舅舅写了信。”
提到娘,淑媛脸上弥漫起了笑容,有娘的时候多好,有好吃的,有新衣衫,但是现在…,淑媛的眼渐渐抹上黯淡神色,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可是娘给舅舅写的信都被那个女人烧了,她给我做的新衣服,也被那个人穿了。”那个女人,就是淑媛的继母了,或者连继母都称不上,摸一下淑媛的背以示安慰,却只摸到一把骨头,虽说这个年纪的孩子瘦些也正常,但瘦成这个样子?王璩正打算仔细看一看她,结果就听到她肚子里发出咕的一声。
淑媛的脸顿时红了,喃喃地道:“我今日还没吃饭呢,她说,反正我就要去别人家了,省一点是一点。”世上竟有这样恶毒的女人?娜兰和娜若的眼睛都瞪大,轻轻叹息一声,聪慧的娜兰已经去翻出点心送到淑媛面前:“吃吧。” 
点心喷香,淑媛却没伸手去拿,刚才哭闹了半日,双手已经脏污,脸上还有泪痕,娜若急忙去打来热水,王璩拿过淑媛的手用手巾给她慢慢洗着脸,又洗了手,连耳后都洗的干净。看着王璩的动作,一股暖流涌上淑媛的心头,有很久没有人这样温柔对待自己?
眼里酸酸涩涩的,淑媛觉得又要有泪涌出,但强忍住了,不能总是哭,爹不就是因为自己爱哭才嫌弃自己吗?要努力不哭,经常笑,这样恩人才不会嫌弃自己?
王璩看着淑媛的神色变化,心头的滋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没娘的孩子,怎么样也要让自己学着努力长大。摸一下她的头发,示意她快些吃:“你先垫垫肚子,等会儿洗过澡,换身衣服睡一觉再吃饭。”
淑媛乖巧地点头,把拿出来的点心吃了干净,娜若的洗澡水已经预备好,带着淑媛下去洗澡。没有孩子的衣服,娜兰挑出一件王璩平日不穿的,拿过针线打算改一下,但娜兰不擅长做这些事,左摆右摆就是不行。
王璩接了过来,在那里改了起来,把袖子剪短,腰那里再剪两刀缝好,下摆处就不用改了。当淑媛被娜若用小被子抱着出来的时候,王璩给她穿上这件衣裳,又在腰间用根腰带系好,倒像穿了件袍子。王璩摸摸她的头:“先这样吧,等问问驿丞有没有小孩子的衣裳。”
淑媛穿着不合适的大人衣裳在那里转了转,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这料子真好,我从来没穿过这样的料子。”淑媛笑的灿烂,王璩的心却不知怎么疼了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伸手摸一摸她的脸,淑媛又笑了:“王姨,别看我小,我会做饭洗衣,睡觉还警醒,夜里王姨你要想喝水这些,一叫我就答应了。”
这孩子啊,聪慧早熟,是不是这就是她们这些早早失去亲娘的人的共同命运?邵思翰走了进来看到的就是淑媛坐在王璩脚边,嘴里在说着什么,王璩一边听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脸上有温柔笑容。这多像一对母女在叙话。
如果这是自己的妻女,自己回来时看见这一幕,心里会十分欢喜甜蜜吧?而能留住这一幕,自己可以拿任何东西去换的。邵思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怎能这样想,实在太逾矩了,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她的倾慕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王璩抬头看见邵思翰,脸上的温柔笑容消失,代之的是邵思翰这些日子见惯的笑容,礼貌疏淡。邵思翰还在回味王璩方才的笑容,王璩已经开口:“已经办妥了。”邵思翰看一眼淑媛,娜兰牵起她的手,把她带下去歇息。
邵思翰这才道:“是,里正和那对夫妇还候在外面,那对夫妻说要给郡主您磕头赔罪。”王璩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邵思翰拿过一个小包袱递上去:“那男的说,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就只有二十亩山地和几样首饰,生病时候山地已经陆续卖掉,只剩下十亩,地契和首饰都带了来,还有那孩子的两套衣衫。”
要银子只是一时气话,这种人家,就算把嫁妆全都吞了也会编出许多花言巧语来掩饰。再说以邵思翰的性格,王璩也没想到他能要回银子来。看着那包袱里面的东西,王璩微微一笑:“里正也来了?”邵思翰的面上不知怎么红了一下:“是,还多亏了里正,不然他们夫妇只是在那里撒泼耍赖。”

一遇到耍赖的人,邵思翰是没有什么法子的,可今日所见着实让邵思翰愤怒,世上怎有这样不顾发妻,对女儿打骂不休还要将她卖进青楼的父母?可是邵思翰不是王璩,讲出的大道理那对夫妻怎么肯听,妇人只在那一口一个要去寻死,男子只会说一句那是自己的女儿,死活不干别人的事。
秀才遇到兵,邵思翰是真的拿他们没办法,见邵思翰手足有些无措,那妇人一把就抓住邵思翰的袖子,反说邵思翰拐走了孩子,要不就拿二十两银子出来。又闹了个不休时候,里正急匆匆跑了过来,劈头就打了那男的一下,嘴里不干不净骂着。
见里正过来,那妇人反而嚷的更大,指着邵思翰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里正的眼斜瞟向邵思翰,心里在做着盘算。对这种人邵思翰就知道怎么对待了,也不行礼,依旧倨傲地道:“本官乃晟王府主簿,跟随顺安郡主来到此地,郡主出行,遇到这家要卖女儿,郡主看不下去问了几句,那女儿说情愿跟随郡主去京城寻亲,也不要再在这家里。郡主心疼孩子,已经带了女孩前去,留本官在这里讨要盘缠,谁知这家不给倒反说我们拐带孩子,你既为一方里正,这地面上的事就由你做主,这样颠倒黑白的事该怎么办?”
左一个郡主,右一个郡主,里正平日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老爷,郡主那可是比县老爷大许多的了。而且前几日和捕头喝酒的时候也听说过本县要有个郡主路过,捕头还在那里嘀咕个不休,说这样大年节下不在家跑来这远地方做什么,到时连酒都不能好好喝。
再看邵思翰的衣着,倒似比县里老爷还要威严几分。里正在那里盘算,邵思翰已经开口:“既如此,还请去公堂之上,请张知县辩个分明。”听到要去公堂上,里正顿时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转,每次去见老爷总要被比一番,这板子挨的不少,难道大节下的还要去挨板子吗?
那妇人平日和里正也有些捏捏摸摸,此时见里正沉默不语,又大叫起来,刚叫了一声就被里正一个耳光劈到面上:“真是不知死活,冲撞了郡主还要骂郡主拐了你家女儿,要我,别说郡主要一个,就算是全家都跟了去那也愿意。”
说着里正就对邵思翰行礼:“邵主簿,您瞧他们家也穷,拿不出什么盘缠,要不您去和郡主说一声,就开恩免了吧。”这里正真是两面光,邵思翰微微咳嗽:“方才那女孩走时,说只要她娘的嫁妆做盘缠。”嫁妆?妇人听到这词愣住,要是真给了去,自己今儿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好去骂里正,更不敢去惹邵思翰,只有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口里骂个不休。
这样泼妇,里正是见惯了,又踢一脚让她安静些。邵思翰却皱眉,这样泼妇在大街上都是如此,对前头妻子的女儿可想而知。难怪王璩会口口声声要银子,这样的人家,不和他们讨些银子让他们记住教训,只怕更加不堪。
一时邵思翰在那里哀叹,顿时忘了自己原本还要人忠孝仁义俱全,遇到这样父母,怎样忠孝仁义俱全?里正和那妇人男子叽里呱啦嚷了大半天,这才对邵思翰道:“主簿老爷,小的和他们商量了半日,他们总算松口说把嫁妆给出来,不过那些嫁妆很多都花用了,剩下的不多,只怕不够盘缠。”
能挤一点是一点,邵思翰也不再计较,妇人又大哭起来,男人此时也不怕她了,推她一下想是骂了几句,就走到里面去寻东西。见男人进去,妇人急忙跟了进去,嘴里依旧嚷骂不休,边走还边往地上吐吐沫,不知道说了多少骂人的话。他们夫妻在里面商量了半日,总算拿了个小包袱出来。
妇人一脸舍不得,男人又在背后追着,要把两件衣衫也包进去,妇人一把夺过这衣衫,往自己女儿怀里一丢,看那意思竟是连衣衫都舍不得带去。里正要在邵思翰面前争表现,又嚷了几句,那妇人才满脸不悦地从自己女儿手里拿下衣衫,讪讪地包进去。
邵思翰没有说王璩也晓得他遇到了什么事,只说了一句辛苦。邵思翰本该退出去打发走里正和那对夫妇,却忍不住问道:“照了郡主那时的为人,对这对夫妻该…”斩尽杀绝才是,邵思翰把话咽了回去,王璩没有说话,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
邵思翰知道自己说错了,其实王璩本就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当日章家的事,要说过分也该是威远侯府,而后来威远侯府所遇到的一切,也有些咎由自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邵思翰已经开始会为王璩开脱,阳光照了进来,看着王璩的脸,邵思翰轻声开口:“依了下官猜测,当日郡主该是在锦绣堆中却如身处阿鼻地狱,才会做出这样事吧?”这句话打中了王璩的心,但她只微微抬头,眼平视邵思翰:“邵主簿,你逾矩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可怜的小邵啊


86 相怜

逾矩了,自己确实是逾矩了,这样的话不是自己该问出来的,她的过往也不是自己能打听的,她的人生,更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在这一段陪她的路上,谨守下官的规矩,为她打理这些事情。
王璩能够看出邵思翰一瞬间的失落,但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低头,王璩已经打开包袱看着里面的那两套孩子衣服,这样人家也没什么好布,只是两身粗布衣服,针脚也不细密,显见的做的人没有心思在这几件衣服上。
想起方才另一个女童身上的衣着,明显针脚细密,用的虽也是布,那布却极细,不像这么粗。王璩微微叹气,厚此薄彼,难道就不担心别人以后照样对自己的女儿吗?
这样衣服也不用留下了,还怕划伤淑媛的细皮呢。王璩把衣服拿出来,下面放的是一张地契,十亩山地,就交给淑媛吧,这总是她娘留下的。剩下的就是几根钗环和一串铜钱,几块碎银子,那些碎银子全加在一起,只怕也没一两重。
邵思翰又走了进来:“郡主,里正让那对夫妻写了切结书。“切结书?这点倒是自己疏忽了,接过邵思翰递上来的纸,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邵思翰写的,最下面盖了两个红红的指印,男人歪歪斜斜的写了自己的名字,郑阿狗。 
淑媛方才说的话,她的亲娘识字,舅舅能去赶考,出嫁时候还有二十亩山地做为嫁妆,这样人家的女儿怎么会嫁给郑阿狗这样的男人?郑阿狗从名字到为人,都粗陋不止。
邵思翰已经又开口了:“方才下官在外面时,也问过了里正,据里正说郑阿狗原配姓文,本是个秀才的女儿,二十年前出外赶考的时候遇到发水,被郑阿狗的爹救了一命,为了报恩就把女儿许给了郑阿狗。”为偿救命之恩,把爱女许配给救命恩人的儿子,这样的事情常见,当事人也多得一句重义的名声。
文氏也该是个聪慧秀美的女子吧?如果不是这样的事,郑阿狗怎么能娶到她呢?得贤妻而不知珍惜,天下男子难道都是这般?王璩的手轻轻拍着桌子,一时没有话说。
邵思翰的声音又响起:“下官也打听过,里正只记得那文氏的哥哥好像叫文棋,何时上京赶考,又为何迟迟不归的事就不清楚了。”接着邵思翰迟疑一下:“下官如没记错,朝中姓文的官员里,好像没有一个叫这样名字的。”
岭南离京城总有四五千里,一个书生要走路上京,总要走三四个月,这一路上还会遇到很多事情,常有还没到京路上就没了的。说不定这个叫文棋的书生也是如此,找舅舅,怎么是这么轻易的事。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邵思翰能清晰听到王璩的呼吸声,看着王璩垂头下去时那长长的睫毛,微微蹙起的眉头,邵思翰又想开口问问她究竟在想什么?今日的事又让她想到了什么?世人只能看到她在公主府时锦衣玉食、奴仆服侍,那背后是什么?
邵思翰的手微微握了一下,这样才能把自己心里的念头全都打消,再次逾矩的后果只怕是会被送回京城吧?邵思翰毫不怀疑王璩能做出这种事。
王璩终于开口:“邵主簿想的如此周到,难怪当日晟王多加赞赏,还请邵主簿下去歇息,旁的事过些日子再说。”这是下逐客令了,邵思翰行礼退下,在快要跨出门的时候回头看王璩,见她重又低下头,细白的手在那两套衣服上反复摩挲,屋里明明洒满阳光,邵思翰却觉得她的身影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
微微握一下拳,邵思翰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才让自己转身离去,她,要到何时,才不会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而自己,又该做怎样的努力,才能稍微靠近她一些?
王璩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转头看向身后,脸上的笑容温和甜美:“淑媛,你醒了?”淑媛赤着脚,穿着的还是那件临时改就的袍子,脸上的笑容却不像刚才睡前时候那么甜,而添上了一丝忧愁。
王璩伸手把她拉了过来,摸到她那冰冷的小脚丫,轻轻拍一下她的脚丫:“怎么这么淘气,鞋子也不穿就跑出来?”这样冰冷的脚丫是在这里站了多久?王璩想到什么,难道她听到了自己和邵思翰说的话?眉头又重新皱起,淑媛已经开口,声音有些怯生生的:“王姨,是不是我舅舅已经…”

死了这两个字淑媛不敢说出来,娘没了的那些日子,自己过的日子简直如同地狱一样,每天要不停手地做活,做不好轻则挨一顿骂,重则就被打一顿。常常还不许吃饭,饿的受不了的时候连生米都往嘴里塞,这一塞往往就会闹肚子,继母怎么肯给自己请医生,倒又多了在阿爹面前告状的理由,说她穷人家的孩子身子还这么娇气,哪有成天闹肚子,发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