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苏太君睁开眼睛,看着朱氏淡淡地道:“陛下还没降旨,你们就吵成一团?”威远侯夫人安静下来,上前叫一声婆婆刚要说话朱氏已经愤怒开口:“婆婆您别装了,降旨不过是迟早的事,我都听说了,青唐那边已经遣来了使团,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京,那领头的就是什么燕王。”

苏太君的眉一皱,看向王安睿,王安睿安抚地拍一下她的背:“母亲不必担心,即便有什么旨意,母亲已是风烛残年,也不会受什么牵连,说来只怪儿子没有教好女儿。”苏太君看着儿子,心里并没安慰,只是吐出一句:“当年我就该忤旨的,而不是留下她的命。”

王安睿又是一声叹息,当年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赐婚旨意下来不久,皇后就秘密来到侯府,点名要见王璩,当熟睡中的王璩被抱到皇后面前,皇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王璩被抱走之后,皇后冷冷看了苏太君和自己一眼就扬长而去。从此王璩是活的好好的,可是若知道就是当年这个孩子掀起这样的波浪,今日的太后可会后悔?

威远侯府的愁云惨雾外人自然不知道,跟随使团上路的还有王璩,新婚不久的阿蛮吵着要和使团一起出发,被朝鲁当着众人的面从马上抱了下来。阿蛮脸红成了一块红布,再也没法跟着他们上路,但她让塔叔从白龙卫里挑了十二个侍卫让他们跟随王璩前去,说这些侍卫都去过大雍,虽然只进入到里面不远,但比起别人还是要好些。

这样的好意王璩当然接受,这次的使团和平日的不一样,除了燕王为使者,使团的队伍也很庞大,青唐跟随的官员也不少,虽然草约已经谈定,但到正式签的时候,总是还要继续扯皮,这些事自然不能由燕王亲自出面。

使团里面还有返回的大雍使者,出城时德安公主又来送行,短短一段路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全出城。王璩坐中间的车里,她虽然没有封号,但人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对她十分客气。

这样的队伍就没有王璩来的时候走那么快,从燕京出发,又足足走了十八日才来到大雍和青唐的边界。今日的边关和平日不一样,青唐和大雍的军队都衣甲鲜明地守在那里,两者之间相隔不远

青唐这边的军队在队伍一出现在视线之内领头的就快马上前,在阿连怀德面前下马行礼,好像要故意让大雍那边的军队听到一样:“臣边关守将哆黑察,恭迎燕王,燕王出使顺利。”顺利,顺利。青唐那边的兵跟着大叫起来。

阿连怀德已经下马扶起哆黑察,看着青唐的守军大声地道:“我奉命出使,断不辱命。”青唐这边的兵发出欢呼,在大雍这边等待着的大雍守军的马轻轻走了几步,好像有些不耐。

哆黑察送阿连怀德到了大雍这边,在那条无事不能随便越过的线面前停下,阿连怀德看着面前的赵元帅,快二十年了,他的鬓边已经染上了霜花。低头看着那条不存在的线,阿连怀德微微一笑一步跨过,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掩面,写和谈各种苦恼的人于是就这样侧面写了,再次掩面。

我天朝上国,历来都是视四方为蛮夷之国的,谁敢不服的就打吧,于是在整个我天朝上国的历史上(不含清朝),统一的帝国只承认了周边唯二的两个政权和我们是平等的,一辽一金,其它的统统被视为我们的藩属国。

所以大雍会如此震怒青唐提出的条件,以南北朝互相称呼,那就太没面子了,让周边的小国家给谁上贡啊?服谁为上国啊?

当然在真实历史上,这种谈判没有个两三年是很难出结果的,可我在这里金手指一下,就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再次掩面。

 

迁坟

重新踏上曾经以为永远都不能踏上的故国土地,阿连怀德平复一下心情,挺身站直,看向赵元帅。赵元帅已翻身下马,按理该行礼迎接这位青唐的燕王,看着那熟悉的面容,赵元帅始终没有动作,二十年前的同袍,今日已各是一国。
风吹起阿连怀德那空荡荡的袖子,断臂明志?这样的耻辱即便是倾长江水也洗不干净,更何况只是一条手臂?边关两边一片寂静,站在另一侧的哆黑察有一些急躁,不耐地踱着步子看着赵元帅,一副只要这边有异动,他就会动作的样子。
阿连怀德依然等在那里,当日既做了选择,今日就不会后悔。赵元帅终于抱拳为礼:“大雍边关守将赵致然见过青唐燕王。”燕王那两个字赵元帅吐的很轻,身边的通事已经把赵元帅说的话转成青唐话。阿连怀德微一点头,张口也是青唐话。
当青唐的语言从阿连怀德嘴里流出时候,阿连怀德知道,从此之后,再没什么故国。赵元帅脸色沉静,大雍使者盛宰相也已走了过来,两国使者并肩走入边关,身后是送别的青唐人。
阳光照在阿连怀德身上,看着面前熟悉的景物,阿连怀德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故国之思,这副模样落在赵元帅眼里,更加添了几分愤怒,叛国之人不但有脸归国,还这等泰然自若,就是不知羞耻。
边关不长,很快就走完,再往前去就是大雍的疆土,到了这里使者就该上马离去,盛宰相也重新坐进车里。
看着阿连怀德上马,赵元帅一直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阿连怀德你给我听好了,这次前去京城,成约则罢,若不成约,你青唐要打,我绝不让你越过边关。”
赵元帅的声音很大,那声音被风传的很远,马上的阿连怀德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再没有说话。越过边关,进入到大雍的土地,坐在车里的王璩看着那越来越秀气的山川,当年曾经迫不及待地想逃开,现在看见却无比的亲切,终于回来了,王璩的手紧紧握住车窗边缘,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回来了,在青唐时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如同水一样漫过王璩的身体。不知道那些熟人该怎么面对已死去的自己?是装做不知道,还是愤怒责骂?在所有的设想里,王璩从没想过有人会为自己活着高兴,连父亲和祖母都对自己还活着万分恼怒,更何况别人呢?
车队经过王璩曾经住过一年多的那座城,城里热闹依旧,曾挂过章宅匾额的那座宅子已经换上了别的字眼。对章家,王璩已经没有恨了,如果不是他家的短视,也没有这么快就脱身,况且他家已得到了惩罚。
王璩在车内坐直身子,有些往事可以过去,但有些往事不能过去。路边围着看使者车队的人群里,王璩发现了素云的身影,她比以前胖些,手里还抱着个娃娃,正在和身边的男子说话,素云能这样过,冷云他们想来也过的好,没有连累到她们,那就好了。
一路往前,山川越来越秀美,两边的树木开始增多,马车越来越平稳,经过的城市一个比一个更繁华。这种种现象都在提醒人们,大雍最繁华的城市京城就要到了。
一路上行来,青唐除少数曾来过大雍的官员见识过大雍的繁华富丽外,剩下的官员都在惊叹大雍的一切。青唐人善战,不缺乏英勇的战士。对国家的治理却很粗犷,除了燕京和几个王的驻地能算得上是城市之外,别的都极其粗犷。
这一路盛宰相都在显示大雍的繁华,所过之处的各地官员不用盛宰相的嘱咐,供给都极其奢华。食物精美、用具奢华,连床帐都是从没见过的。这样的态度除了表明大雍好客之外,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阿连怀德曾在大雍生活了二十多年,段家以武为主,这些奢华的生活是没有享受过的。供给越奢华,阿连怀德的眉头越紧,以奢华来进行夸耀,怎比得上以仁德来服人呢?这样的奢华让阿连怀德下定了决心,回归青唐之后,一定要让众人知道,奢华只会让人迷醉,越沉迷于奢华,就越容易忘记本心。
车队终于到了雍京,又是冗长的仪式过去,众人才被请进驿馆,休息之后等待去皇宫赴宴。阿连怀德有他的公事要忙,王璩也要去做自己的事,第一要做的就是把段氏的坟从王家墓地迁出。
王家墓地在京城外不远,王璩从没去过,但要找到这个地方还是很容易的。转过墓道,路过那些修的十分庄严的各位祖宗的坟,王璩并没停留,记得段妈妈曾经说过,自己娘的坟就在西北角不远处,和几个得葬进祖坟的妾的坟在一起。
在墓碑林立的墓地里穿行,王璩终于看见那些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矮小的坟墓。生前为妾,死后就算能葬进祖坟,那坟也要比正室的矮,更不能直面大门,只有侧着立碑,如同生前那样恭敬地对待正室。
王璩在这些矮小的坟墓里找到了自己娘的墓,坟头不高,坟前短短几个字,王门段氏之墓,没有立碑人的名字,面前也没有香烛。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坟总算没有塌掉。
王璩的手摸上那墓碑上的六个字,娘,女儿来看你了,二十年了,女儿终于能来看你了。泪从王璩的眼里流出,一滴滴掉落在墓碑上,墓碑上的黄土遇到眼泪变成黄泥,把王璩的月白色外衫弄脏。王璩全不顾及,依旧抱着墓碑,如同残存不多的记忆里,曾被母亲怀抱。
“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这是威远侯府的墓地,谁让你们胡乱进来的?”呵斥声打断了王璩的思绪,一个小老头出现在王璩面前,胡子都要一根根翘起来,这想必就是这里看坟的人。
已有侍卫想上前把他拉下去,王璩制止住,恭敬一礼道:“这位老伯,我今日是来迁我母亲的坟的,并不是来捣乱的。”说着王璩递上一小块银子:“老伯常年辛苦,这点银子拿去打酒喝。”
小老头的眉头皱的更紧,并没有去接王璩手里能买一坛子酒的银子而是又道:“要迁坟的话,总要主人家开口说了算数,不然我在这看守坟山,平白无故地少了座坟,也是不成的。”
主人家?王璩的眉微微一皱,接着就道:“老伯,这座坟里的人是我的母亲,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迁走这坟,您老放心,并不会连累您老的。”这座坟里的人的女儿?小老头突然往后一跳,接着就喊了出来:“有鬼啊。”
有鬼?王璩只是瞬间就明白了小老头的意思,段氏去世不久,威远侯府就说段氏所生的女儿已经死了,定在这里还有个小坟的。王璩低头看去,在段氏坟墓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坟包。这座坟很小,小的都能让人忽略,王璩蹲下去,手摸上那个坟包,也不知道躺在这里的孩子是谁?
看见王璩这个动作,小老头用手使劲拍一拍胸口,看见王璩有影子,身上的衣衫也有缝,那证明她不是鬼。小老头刚打算说话,已经响起个老婆子的声音:“死老头,你鬼叫什么?这里有老侯爷他们的英灵镇着,哪里会有鬼?”
老婆子说话时候正好看见王璩转头,仔细一看也吓了一跳:“有鬼。”看来这个老婆子曾见过自己的娘。王璩只是站起身,老婆子吓的后退一步,再看王璩站起身时有影子晃动,这才拍拍胸口,有些哆嗦地问:“您不是这里面躺着的二奶奶,难道是她的侄女,不然怎么长那么像?”
王璩不想多解释,只是笑道:“多谢两位老人家还能记得我娘的坟,今儿我来是来迁我娘的坟走。”老婆子比小老头镇静的多,哦了一声就说:“姑娘,这事我们不好做主,总要去问问老爷们。”这里去往京城也不远,王璩还在思索,小老头已经叫了起来:“对,对,前面就有个庄子,我听说三老爷这几天在那庄子里读书,我这就让我儿子去前面庄子问问三老爷。”
说着小老头就跑走,老婆子迟疑一下:“姑娘,这还有一会儿呢,您先进去屋里喝口水?”王璩轻轻摇头,也不管那些泥土会弄脏自己的衣衫,就坐在坟前一块青石上。
太阳渐渐偏西,王璩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老婆子有心回去自己屋里做饭,又怕自己不在一个错眼不见这群人就把坟墓挖开,把里面的棺材起走。看着这些或坐或站的彪形大汉,老婆子毫不怀疑他们要挖开坟墓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这长的和当年的二奶奶很像,又说二奶奶是她母亲,难道说是二老爷的那个女儿,可是那个女儿不是很早前就说死了,为这个自己一个老姐姐还被活活打死,罪名就是没有照顾好姑娘。看着那个小坟包,老婆子心里嘀咕难怪听说侯府要倒霉了,当年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死了人,那些冤魂也不会放过他们。
脚步声总算又响起,小老头跑的一头都是汗,身后还跟着个年青人,看来就是他的儿子。王璩这才缓缓起身:“告诉他了吧,那我开始了。”说着王璩示意那些侍卫动手。
侍卫们早闲不住,拿过铁锹就要开始挖粉,小老头急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着王璩道:“姑娘,我不管您是有什么仇怨,方才三老爷说了,这坟山的一根草动了,就要小老儿的命,您就大慈大悲抬抬手,等和侯府的主人说过了再来迁坟。”
就知道那位三老爷会这样说,王璩并没有动摇,看来她今天是一定要把坟迁走,小老头心里叫苦不迭,老婆子已经开口:“你这个笨人,一定没说是姑娘要迁走坟的,你再去说说。”说着老婆子就给自己儿子使眼色让他赶紧去。
那儿子倒也乖觉,飞快地跑走,再等一会儿又何妨,王璩把竹篮拿过来,里面有个瓮,王璩掏出帕子慢慢擦着瓮口,这是娘暂时存身的地方,不能让娘受委屈。
瓮里里外外都擦干净,外面又传来脚步声,看着这次来的人,王璩只站起不行礼。来人就是王三老爷,他本来长的胖些,又走了这么段路额头已经有汗沁出,看见王璩他就大怒道:“我说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逆女。”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鄙视我吧,我又狗血了。

 

决裂

王三老爷的喊声并没让王璩动容,她只眼皮微微一抬,看向小老头:“主人家既来了,你也不用担心,我这就迁坟。”说着王璩示意侍卫动手。

侍卫们早等不得,上前就用铁锹掀开,王三老爷没想到自己的喝骂竟被王璩如此无视,一口血差点喷了出来,他身后跟着的管家几步窜到坟前,声音尖利地对侍卫们道:“三老爷的话你们没听到吗?”侍卫们根本就不听,只是看了眼管家。

管家只觉得这眼带了寒意,十一月的天气本来就冷,可再冷也比不上他们眼里的冷。管家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强挣着道:“让你们住手,你们听…听懂没有?”最后几个字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侍卫们哪个理他,有人伸出手来,轻轻一拨就把他拨到一边,继续动手挖坟。

管家踉跄一下,险些没倒,眼巴巴地看着侍卫们挖坟,想上前阻拦自己又没那个本事,还是蹭到三老爷身边:“老爷,不如还是请二老爷出面,虽说这是侯府墓地,但这底下埋的可是二老爷家的人。”

三老爷十分恼怒王璩对自己不闻不问,听了这话一股气就冲管家发去,一巴掌甩在那管家脸上:“一边站着去,怎么说我和二哥也是兄弟,他的女儿,我也管的。”说着王三老爷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抬手就要往王璩脸上打去:“你这个逆女,还不快些让人停下,我王家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王璩不闪不避,只是抬眼看着王三老爷,眼里的嘲讽越来越浓,这样一幅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表现让王三老爷觉得胸口气血翻滚不止。王璩身边的侍卫有人动了一下,这更吓得王三老爷不敢动,这巴掌打下去倒是轻易,可打了下去只怕就要被侍卫们揍一顿,可要不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是连面子里子都没了。

终于王三老爷的手还是轻轻收了回来,嘴巴里面依旧嚷道:“你这个不孝女,王家有哪点对不起你,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来?”他来来往往只有这么几句,王璩也懒得应付,只是看着那渐渐变平的坟堆,心里越来越激动,娘,很快我就要带着你离开这王家的墓地,从此后你再不是王家人,在外祖母身边你会过的很好,再也不会伤心。

看见王璩不搭理自己,王三老爷跳到她跟前,指着她的鼻子:“让你停下让你停下,这是我王家的墓地,岂是你一个逆女可以胡乱做主的?”看来不让他闭嘴耳朵还真的不清闲,王璩看着他,淡淡开口:“王家墓地,我自然知道这是王家墓地,我迁走我娘的坟,从此后我娘再不是王家人,难道还要和王家人打招呼?”

王三老爷现在觉得自己的面子都被王璩拿下来用脚踩了,他大喊道:“胡说,女子一日嫁夫,就终身是夫家人,死后葬入夫家墓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休来胡闹。”王璩唇边有嘲讽的笑,她看着王三老爷:“一日嫁夫,终身都是夫家人?若是夫家人对她无情无义,逼死她呢,难道她也要心甘情愿做你们王家人?我娘生前受尽冤屈,死后还和仇人葬在一起,她在泉下只会日日不安,哪有半点安宁,我是她的女儿,她生前我不能尽孝,怎能再让她受这样的苦?”

王璩说的动容,侍卫们手下更快,那坟堆已经消失,露出下面的墓来,王璩看着墓,眼里有泪涌了出来,冷冷看向王三老爷:“你方才说我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现在你可看的清楚,我母亲为你王家的荣华富贵而死,死后他们却连一口好的棺木都不肯给,还葬她在这种地方,这就是你们王家的仁义吗?”

段氏的坟在的地方很低,里面竟有水浸出,那口棺木也不是什么好的,轻轻一碰就掉下来一块朽木,里面的尸骨只怕更是不能看了。王璩并没有理王三老爷,几个侍卫已经把棺木小心地抬了出来,虽则如此,还是有几块板子掉了下来。

王璩跪了下去,在棺木前磕了几个头,正预备起身打开棺木的时候王三老爷已经冲到棺材前跪下去大喊:“二嫂二嫂,你睁开眼看看,你怎么就养出这种女儿?不记得王家对她的养育之情,不念及身为大雍臣子的忠诚,和她那乱臣贼子的舅舅一起,要把你从王家带走,二嫂,你在天有灵,就该降道雷把他们劈死。”

王璩的手在棺木上面停了停,看着王三老爷道:“养育之情,你也好意思说的出口?世上可有这样的祖母,三番两次要把孙女卖出去,天下可有那样的父亲,坐视女儿受折磨?”王璩脸上本已有泥土,再被眼里涌出的泪水一冲,脸上竟是道道黄泥,但王璩并没有伸手去擦自己的脸,还是看着王三老爷:“你说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王家的仁义呢?害死发妻不说,还把她葬在这种地方,日日受冷水浸泡、蚂蚁啃咬。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仁不义,你呢?你是她的小叔子,你可为她说过一句话,你是我的叔叔,可曾因为我的处境安慰过我?”

王三老爷见王璩面上满是泥土,一身素服上也沾了泥土,再加上那和段氏极为相似的面容,偏偏这时一块乌云飘过,把那快要西沉的太阳遮住。王三老爷觉得面前一黑,顿时觉得这不是王璩,而是段氏从棺木里爬出来找自己索命,吓得大叫一声:“二嫂,二嫂,冤有头债有主,这不关我事,是娘要做的,她说你家本就无人了,你哥哥又没有音讯,淮阳公主对二哥青眼有加,这个机会过了就再没有尚公主的机会了。这才摆布了你,二嫂二嫂,并不是我害了你,对侄女我也没有不闻不问,侄女出嫁,我还让人给她添了妆。”

段氏死因王璩曾听王安睿说过,今日王三老爷再说不过验证了这番话而已,看见王三老爷在那抖成一团,已经吓的开始胡说,王璩叹了口气,王家的人果然个个如此,遇到大难之后各自打主意,哪会为家人想一想。

王璩别过脸,不再去看王三老爷,伸手打开棺木盖子,乌云已经散去,一缕阳光照在段氏尸骨上。这么多年被水泡,被虫蚁咬,段氏的尸骨已和泥土混在一起,装裹的衣衫都看不出来,泥土里露出几根白骨,只有一头青丝还拖在那里,发上有一支赤金簪。

侍卫打来一盆清水,王璩已经悲不可抑,伸手从脚那里把骨头一根根取出来,取一根,就用清水洗一遍,清水稍有泥土,就换掉重新洗。根根白骨被装入瓮里,直到最后的那头青丝,王璩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如同给自己的娘洗头发一样,把青丝里的泥土洗干净,又挽成一个髻,把那根赤金簪别好,从自己手腕里褪下一对绞丝银镯放了进去,这才把瓮口盖好。

把瓮放进竹篓里面,王璩这才站起身,看着那空荡荡的棺木,示意侍卫们把棺木盖好,放进慕里,重新盖上土,那块墓碑歪在一边,王璩再没看一眼,就背起竹篓准备带人走出。

经过这么一折腾,太阳已经落山,王三老爷早被管家扶起来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守坟的老婆子倒了碗热水过来,管家在喂着他,虽然知道是自己吓自己,可王三老爷依旧惊魂未定,鬼神之说虽常被人斥为妄言,可谁没做过几件亏心事?

王璩背起竹篓,看见一边站着的守坟的人,把方才那块没被接受的银子拿了出来,送到老婆子跟前:“这么多年,多谢两位老人家还肯看顾我娘的坟,这些就请两位老人家添件冬衣吧。”老婆子接了过来,看着那个小小坟堆,段氏的坟被推平之后,这小坟堆显得有些明显。

王璩看一眼看小坟堆,也不知道底下埋着的是什么,她抬头去看王三老爷:“二十年前,你王家说我已随母亡,三年前,王家出嫁到章家的三姑娘已死在大火之中,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不是你王家人,你,包括你王家的所有人,没资格说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有资格说我的人在我背上,不是你们。”

说出久藏在心里的话,王璩再没看王三老爷一眼就往外走,王三老爷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挣出来的一样:“有本事你别姓王?”王璩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王三老爷一脸讥讽:“我王璩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在天地之间活的堂堂正正,何需藏头露尾?况且天下姓王的又不止你们一家,我自姓我的王,和你们威远侯府有什么关系?”

说完,王璩再没理别的,大踏步往外走去,在外面的人已经等候很久,看见他们出来把马车赶了过来,王璩先把身上的竹篓放下,小心翼翼放进车里,正打算坐进车里时候听到耳边传来喊声:“初二。”

这声音是王安睿的,王璩回头:“王大夫有何贵干?”看着面前这酷肖亡妻面目的女儿,王安睿叹息:“初二,你就真要做的这么绝吗?”迁出段氏尸骨,表明从此和王家再无瓜葛,即便是父女,那也将等同陌路。

王安睿得不到王璩的回答,叹息一声:“初二,难道你不怕天下人骂你不忠不孝?”忠孝?果然王家人都爱用这两个字来压人,王璩冷冷一笑,对着王安睿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王大夫,我已死了两次。”死了两次的人,王安睿又要叹息,王璩已经坐上马车,看也不看他一眼,马车欢快地走了。

风吹着王安睿的衣角,一股落寞之意从他身上蔓延,他久久没有动一步,直到暮色笼罩在他身上。 追悔,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狗血,掩面。

段氏因为棺木很薄,同时坟里又进了水,所以才这么快化成白骨。

第59章 末路

买了最好的棺材,亲手做了装裹的衣裳,把段氏的尸骨重新从瓮里拿出,从头到脚把摆放整齐,装裹的衣裳裹着骨头放进棺材,发上还是挽着那支赤金簪,手腕那里多了一对绞丝银镯。烧了一把纸钱,把灰放在右手处,又拿出一颗珍珠给她含在嘴里。
头下垫了枕头,身上盖了被子,灵前摆放了鲜花素果。娘,二十年前你没有得到的,今日我统统给你,王璩恭敬地在灵前磕头,站起时已泪水盈睫。看着灵位上写的先慈段氏敏君之位,儿王璩恭立。娘,从此之后你再也不是王家人了,等威远侯府被抄家那日,我一定来告诉您。
用你的死亡换回来的荣华富贵,怎么能让它长久?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走进来的是阿连怀德,看着妹妹的灵位他久久没有说话。王璩侍立在侧,也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