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历来都是温和的,这时也不例外,微微一笑就道:“老爷可在里面,我给他带了几样点心。”婆子忙回说在,见林氏要进去又小声道:“县君,方才瑜姑娘刚出去,只怕老爷有些生气了,您是没瞧见瑜姑娘的那张脸。”
林氏了然,点点头就往里面走,一进去看见宋桐扶着桌子在哭,林氏心里暗喜面上还要做个焦急神色,忙上前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气您了?”
宋桐听到她话里的焦急,心里一暖,只是摇头叹气,那泪没有停。林氏扶他坐下给他捶着肩:“老爷,难道是瑜儿惹恼了您,她和您虽说是父女,可是见面的日子少,况且她还小呢,总要好好教。”
宋桐叹气:“还小?说出的话句句诛心,也不知道是谁教她的,才十三的孩子啊,我真不知道接这孩子进来是好事还是坏事?”林氏心里一喜,何不借机把她送走,语气转的更温柔地道:“教孩子总要慢慢教,再说她原来在乡下长大,进了京不习惯也是有的。”
说完林氏就瞧着宋桐,想等他顺势答应把清瑜送回去,可是宋桐并没接话,林氏不由有些失望,还是打开自己带来的东西:“老爷您尝尝,这是厨子刚做好的月饼,桃仁桂花馅是您最喜欢的。”
宋桐接过月饼却没吃,方才清瑜的话还一句句在眼前,顿了下才道:“瑜儿既不肯认你为娘,你也不用像对露儿她们一样待她,她说要把那些东西还给你你就收着,还有,每年支二十两银子给她花用,旁的一概不给,我倒要瞧瞧她怎么用。”
这中了林氏的心,但林氏面上添上几分愁色:“老爷,瑜儿毕竟是您的女儿,这样旁人会说闲话,说我这个嫡母刻薄庶女。”宋桐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闲话?这是她自己求的,小孩子家懂些什么?不给她点苦头吃吃她晓得些什么?”
林氏压抑住心里的欢喜又劝了宋桐几句,借机又说了清露和宋昂的好话,宋桐这才重有了笑模样,和林氏商量起过节的事。
清瑜跑到双腿都软了才停下来,用手抹一把脸上的泪,从没想过父亲竟是这样的人,没有半点娘说过的好处。为何他会是自己的父亲,而不是旁的那些敢做敢打的男子?
清瑜吸吸鼻子,望着面前景致,毫无目的地乱跑竟跑到了这所宅院几乎最后面的地方,这地方清瑜虽没来过但一定心就知道回去的路,收拾好心情往回走,走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在哭。
清瑜觉得这哭声很耳熟,循声走过去,看见一丛竹林后面有个小小身子坐在地上哭。听到清瑜的脚步声,宋渊受惊一样想跑,清瑜比他腿长几步就来到他面前,伸手拉住他:“是不是又没吃饱才哭?”
姐弟
宋渊啊了一声,都忘了流泪,但很快就摇头,清瑜见他这样,不由伸手捏一下他的脸,按说这个年岁的小孩子又是富家公子,就算再瘦脸也该是圆嘟嘟的,一捏一手肉,可清瑜除了感觉到宋渊那嫩滑的皮肤之外,没捏到多少肉。
清瑜低头看着宋渊,宋渊被清瑜捏了一下也不敢挣扎,只是乖乖站在那里任由她捏,清瑜的的眉皱一下:“还说不是没吃饱?瞧瞧这张脸,连二两肉都没有。”说完清瑜才放手,清瑜的手一放下宋渊就捂着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不敢远走也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只是低头小声地道:“没有,我吃饱了,娘对我们很好,我过的和大哥没区别。”宋渊说的很流利顺畅,但头还是低着的。
清瑜的眉挑起,弯腰瞧着他:“那你怎么脸上没二两肉?”说完还伸手往他身上摸去,嘴里啧啧两声:“不光是脸上,这身上也是皮包骨头的,那你每顿的饭都给谁吃了?”
“给嬷嬷…”宋渊说出三个字就猛然抬头,接着把嘴巴闭紧,清瑜瞧着他:“哦,原来是给你奶妈妈吃了,你还是个男人吗?你奶妈妈吃了你的饭,你不会不让她吃?只晓得吃不饱在这里哭,难道饿着自己就是好的?”
宋渊从刚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和哥哥姊姊们是不一样的,下人们面上虽然对他们都是恭恭敬敬的,可是私下总是有区别的。原本受了委屈还会哭闹一下,但是虽然下人们被罚,娘也安慰自己,可还是不会忘记再多说句做主人的哪能任着自己的性子来,对待下人必要和善才是做主人的样子。
于是渐渐受了委屈也就不敢哭闹,但面上也会带出来,但这样姨娘就会说,说自己不是县君亲生的,万事要多忍让些,在县君面前一定要乖乖的不让她操心,神色不能带出来,这样才能得县君的欢喜。
说的多了,宋渊也就明白了,自己虽然和哥哥姊姊们一样叫林氏为娘,可是自己不是娘生的,自己的生母不过是个姨娘,姨娘生的和林氏生的在这家里是有区别的,一个庶子,能得到嫡母的疼爱,吃穿用度和嫡出的一样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哪能再指望下人们像对待哥哥一样对自己恭敬?
不到七岁的孩子渐渐老成起来,受了下人们不恭敬的对待也不会哭闹,面上也不会带出表情来,每次林氏按例问他过的如何,总是说过的很好。可是虽然穿着上那些服侍的人不敢克扣,可遇到林氏送来的好吃的,奶娘总要先尝,吃到只剩下一些些才让宋渊来吃,这还是怕林氏查考出来。
至于过了饭点就再没饭吃,连垫肚子的点心都没有这种情形就更多了。但宋渊毕竟还是孩子,受了这样的气又不许他说出来,只有悄悄地找个地方哭。这个地方就是宋渊最常来的,反正自己不见了,奶娘也不会来寻,等到哭的差不多才把眼泪擦了面上神情重新恢复的和平日一样走出去。
此时听到清瑜竟让他把东西抢回来,而且话里还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宋渊不由有些发愣,奶娘就算再做多少小动作,可从来不敢责骂一句,林氏就更不用说,说话都是温和的,自己的姨娘也一样,见自己受了委屈只会安慰自己从来不会责怪自己。
除了爹爹,一想到爹爹宋渊心里就怕,爹爹每次见到自己都嫌自己不够大方,要自己和哥哥学,学哥哥的聪明,学哥哥待人接物的大方,学哥哥的…除此这家里就再没人对宋渊高声说过一句,可这个就见过两次面的长姊,既不安慰自己竟开口就责怪,说自己不像个男人。
清瑜瞧着宋渊,这孩子长的很清秀,除了一双眼睛像宋桐外,别的地方应该更像那个自己没见过的朱姨娘吧。清瑜见宋渊不说话,刚要开口再说的时候宋渊已经开口:“对下人要以礼相待,哪能…”
宋渊说了一句又觉得底气不足,嘴巴又闭紧,清瑜的眉又挑起:“那下人做错了呢?难道也不管她,也要以礼相待,再说难道宋家没给你奶妈妈饭吃吗?要她吃你的饭?”宋渊毕竟不过八岁的孩子,嘴张了张不晓得怎么反驳她,瞧着他的眼睫毛在那忽闪忽闪的,清瑜笑着蹲下,眼和宋渊的眼平视:“下次她再敢把你的饭吃了,只给你吃一点点,你就给她几下,瞧她怎么样?”
可以这样吗?宋渊迟疑地望着清瑜,清瑜拍拍他的脸:“总不能你做主人的还在饿肚子,她倒吃的油光水滑的。”宋渊似乎有了几分勇气,但很快眼神就黯淡下来,摇头道:“姨娘不许的,姨娘说凡事都要忍,还要我在娘面前也要乖乖的,这样娘才会欢喜。”
清瑜冷笑:“对,忍到他们都欺到你头上,现在是你的饭被人吃了,以后呢,就是你的衣衫被人穿了,东西被人拿了。到时我看你怎么忍?”宋渊摇头摇的更急:“不会的,娘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再说…”
再说还要顾及面子,清瑜没有再说站起身道:“哼,等事情到头你就知道了,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说着清瑜有些气闷,宋渊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可我不是娘亲生的,娘能这样待我已经很好了。”
所谓在人屋檐下吗?清瑜决定不理他往前走,刚走出一步就听到宋渊喊了一声姊姊,从进到这个宅子以来,除了那日大家相见时候,这还是清瑜第一次听到被人喊姊姊,清瑜停下脚步瞧着宋渊,宋渊小步追上,眼里有疑惑:“姊姊,姨娘说你也不是娘亲生的,可你为什么不敬重娘?还有,还有,”
宋渊不敢往下说,清瑜的眉一挑:“敬重,她做了什么事值得我敬重?”宋渊眉皱起努力在想:“嗯,娘给我们吃穿,还让下人服侍我们,这些不该敬重吗?”清瑜冷笑:“这些不是她该做的吗?她既然贤惠大方让爹爹纳妾,纳妾就必会生儿女,生下儿女难道不给吃穿?”
还有这样的说法,宋渊小小声道:“可是姨娘说这是娘特意给我们的恩德。”清瑜奇怪地看着宋渊:“我记得你也读书识字,可是为什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纳妾是她允的吧?妾生下儿女也是她点头的吧,既然她同意了,那她照顾你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是什么恩德?当然,她照顾了你们,你们敬重孝敬她也是应当的,可是做主母的又怎么看见下人欺负你们还不说话呢?既允许别人生下儿女,又默认下人们欺负非亲生子女,这样举止是不是有病?”
清瑜到后面已经是自言自语了,宋渊听的十分吃惊,忍不住开口提醒她:“姊姊,娘并没让下人欺负我们啊,下人们到我们面前时候,娘都要训诫一番,要他们照顾好我们。”清瑜低头摸一摸他的头:“傻瓜,反正不管怎么样,记得你是这家里的主人,下次你奶妈妈再把你的饭给吃了,你就当场把碗给掀了,顶天了就是被骂一场。”
这样可以吗?清瑜瞧出宋渊眼里的疑惑,拍拍他的脑门:“也不知道你是谁教出来的,这样的胆小懦弱?你不把碗给砸了,你也没饭吃,倒不如把碗给砸了,让她也没饭吃,反正就是闹起来,一闹起来你虽被骂几句,但你奶妈妈不也要吃挂落?”
好像可以,宋渊露出个笑容,见他的牙齿缺了两个,清瑜捏一下他的脸:“记得你是男人,不可能靠别人过一辈子,做男人是要顶天立地的,最少要能护住自己的妻儿,现在你还小,将来等你长大娶了媳妇,难道也要自己的妻儿陪着你受尽委屈不敢说话吗?”
好像姨娘也说过要自己顶天立地的话,可是姨娘还说,最重要的是平安长大,见宋渊又在那皱眉头,清瑜拍手走人:“算了,你不听就罢了,横竖我就告诉你一句,她不敢的,她不敢一碗药把你药死,也不敢让下人们下手把你杀了,既然这样你怕什么?”
这话说的对,姨娘最怕的就是自己出意外了,怕自己磕着碰着,所以从来不敢爬高上低,也不敢去做别的,但宋渊还是摇头:“娘很慈爱,不会对我怎样的。”说完见清瑜又走远,宋渊停在原地想了想又急忙追上去拉着她的手:“姊姊姊姊,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做男子汉?”
清瑜感到宋渊的手心都出了汗,低头道:“做男子汉,第一就是不要怕,对下人当然要待之已礼,可是对下人们的不恭敬也不能忽视。”说着清瑜瞧一瞧宋渊的脸:“还有,不能遇到委屈只知道哭。”
宋渊顿时脸红低头不语,清瑜拍拍他的后脑勺:“瞧,说你一句你就脸红,你是男子不是女儿家,这种女儿态还要收起来。”虽然不习惯,但宋渊还是努力点头,耳边已经响起茜草的声音:“呀,二郎君怎么和姑娘来了,姑娘您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奴婢都要出去寻你。”
两人原来已经走进清瑜住的院子,清瑜牵着宋渊的手进屋,瞧一瞧这四周的摆设,对茜草道:“把这些摆设还有衣服首饰都收起来,当日送过来的时候是有底单的,照底单点了,全都送回去。”
茜草的嘴顿时张大,但她也知道一些清瑜的性子并没多问,招呼夏云两人进来进行清点。宋渊不由奇怪地问:“姐姐,这些都是娘送给你的,你为什么要送回去?”清瑜瞧着他:“做男子汉,还要记住一定要有取舍,不该自己的东西绝不能要。”
宋渊点头又问:“姊姊,这些都是谁教你的?”清渊的唇有些许地颤抖,接着才轻声道:“我娘。”
空屋
说完清瑜就低头,娘,您曾告诉我做人要有担当,告诉我要有取舍,可您从没告诉过我,父亲他并不是一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男儿。娘,您口中的父亲,是您心中期望得到的男子吧?
看着清瑜面上的哀痛,宋渊也沉默了,清瑜口中的娘当然不是现在的林氏,而是楚氏,那个在这里不能被提到的女子。
宋渊伸手去摇清瑜的胳膊:“姊姊,我一定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孩童的声音稚嫩,清瑜低头看着宋渊,能看出他面上的肯定,清瑜轻轻摸一摸他的脸,声音变的更轻柔:“记住,知道了什么东西该要,什么东西不该要,旁人就不会用你想要的东西来威胁你。”
宋渊很努力地点头,看着他稚嫩的脸,有一种什么东西从清瑜心里升起,这个孩子是弟弟啊,是自己曾经羡慕过旁人家的兄弟姊妹中的那个弟弟。感觉到清瑜的手抚上自己脸的时候变的很温柔。
宋渊抬头对清瑜露出一个笑容,他笑起来唇角往上弯带有一些些羞涩,或者是像他那个清瑜从没见过的生母。清瑜也回他一个笑容,两人之间的气氛变的十分柔和融洽。
茜草手里抱着些东西过来:“姑娘,这是当日县君吩咐送过来的,都是您平日贴身用的,全要还回去吗?”清瑜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点头,茜草身后的夏云夏月手里拎着两个大包袱,看见清瑜这样两人面上顿时现出凄惶之色,姑娘这是怎么了?就算和县君拌嘴,怄了气,也不能这样做啊,县君已经再三对姑娘相让了,成这样后在这房里服侍姑娘以后的前途可就没半点亮光了。
茜草虽然同样感到吃惊,但习惯于服从的她并没说话,而是示意夏云她们提着这些东西出去,好送回到林氏那边。
宋渊看着清瑜,眼里渐渐有了崇拜,家里的哥哥姊姊们都和她不一样,她不怕父亲,也不会觉得娘对自己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更不会哭哭啼啼的。这样的人是自己的姊姊,而且还是长姊,清瑜等到茜草她们出去之后才看见宋渊眼里的崇拜神情,用手敲一下他的头:“进来这么久,只怕你渴了,我先去给你倒茶,以后你来我这里,茶水点心这些都要我亲自给你做了。”
宋渊跟着清瑜到了外面,看着清瑜熟练地把火生起,开始烧水煮茶,宋渊蹲在那好奇看着:“姊姊,姨娘都不许我做这些,说这些粗活都该下人来做,还说这样做不尊贵。”清瑜把茶叶放在茶壶里等待着水开,转身笑着道:“尊贵不尊贵,不是靠做什么活来表现的,不过呢,你和我不一样,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又没下人服侍,这些活总要做。”
宋渊再次努力点头,接着小小声地问道:“姊姊,姨娘说,你的娘是外室,是娘她宽宏大量你才能回来。”清瑜扇火的手停下,这时水开了,清瑜把水提下往茶壶里倒着水。宋渊有些紧张地问:“姊姊,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你娘她…”
清瑜把茶倒到杯里往宋渊手里一放:“当然不是,只是形势比人强,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叫那个女人一声娘的。”宋渊眼里刚才又要泛出泪,听清瑜说了这句话才猛然点头:“嗯,姊姊,以后我绝不会再说,而且你的娘就是我的娘。”
清瑜轻轻拍他脑门一下:“傻瓜,快喝了这杯茶走吧,不然你出来时候太长,你房里的人也该去寻你了。”宋渊捧着那杯茶乖乖地喝,院里突然进来了几个人,看见清瑜坐在廊下喝茶,领头的倩云声音有些高:“还真是悠闲啊,瑜姑娘,您既和老爷说了,县君也不敢勉强您,这些东西县君就只有收回去,以后每年送二十两银子过来,随您爱怎么过怎么过。”
说到后来,倩云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倩云都想拍掌称快,看她再骄傲,一年二十两银子够什么用?什么都没经过的乡下丫头,放着好吃好穿不去享受,非要过这种日子,真是贱。
倩云在心里骂了个干净,清瑜却理也不理她,见她不搭理自己,倩云心里又有怒火,茜草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瞧见倩云忙上前行礼:“倩云姊姊,县君她,”清瑜已经对茜草道:“让你们理的东西都理出来了?照单子送过去,别缺了一样半样的,到时还要怪我眼皮子浅把东西昧下。”
倩云听了这话面一阵红一阵白的,接着就笑了:“瑜姑娘,还有件事,您一年也就二十两银子,你房里下人一年的月钱加在一起差不多就三十两,县君她还有交代,既然姑娘您不愿意沾林家的一分一毫,这些人的月钱自然也要姑娘您出,当然,以后莫嬷嬷也不会再来教导姑娘了。”
茜草听的脸越来越白,几次想开口说话但不晓得说什么。清瑜用手轻轻抹掉杯子上的水渍,把茶一饮而尽才道:“来也好不来也罢,这些人既不是我花银子买的,也没有收过我一厘银子,拿回去也罢。”
倩云见清瑜还是那么平静,本想好好奚落她,可是清瑜全不接招,咬一下牙就对身后的人道:“既然瑜姑娘都这么说了,你们快些把东西该收的收、该理的理。”清瑜还是坐在那里喝茶,偶尔低头和宋渊说两句。
宋渊早在她们进来时候就被吓到了,但看见清瑜这样神色自若,又觉得自己的惊慌是不对的,但手还是紧紧抓住清瑜的袖子,小脸满是煞白。
倩云让人去里面搬东西,见宋渊缩在清瑜身后,眉一挑就蹲下对宋渊道:“二郎君怎么在这儿?也不见你去寻大姑娘玩?大姑娘昨儿还说呢,新学了做点心的法子想让您尝尝呢。”倩云越笑宋渊就觉得越不对劲,清瑜已经把杯子放下,瞧着倩云道:“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倩云看见清瑜终于有了旁的反应,心里有几分得意:“我忘了什么事?”清瑜瞧着她:“我也好,二弟也吧,不管我们的娘是谁,但都是爹的孩子,都是你的主人,你有什么资格不经过我的允许就离我这么近?”
清瑜的声音并没提高,但倩云却觉得心里有股寒意涌上来,她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甘愿地道:“是,姑娘您说的是,奴婢逾矩了。”清瑜拍拍宋渊的头:“好了,茶喝过了,话也说完了,你该回去了。”
宋渊眼里对清瑜的崇拜更深,为什么她不需要大声就可以让人听话?为什么自己不可以,脑里有这些念头宋渊不舍得离开清瑜,但清瑜的话也很对,宋渊起身对清瑜行礼后才下了台阶。
倩云瞧着宋渊离开,对清瑜笑着道:“瑜姑娘对二郎君很爱护啊,只是瑜姑娘,您这样的爱护对二郎君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清瑜冷冷地看了倩云一眼:“只懂得捏软柿子,你也不嫌丢人。”
倩云顿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但还是强挣道:“姑娘等今儿一过,您就晓得谁是软柿子了,到那时姑娘不要去哭着求老爷。”清瑜看着下人们把那些东西都搬出去,声音微微往上扬:“敢吗?”
倩云差点气死,这哪是个十三岁刚过不久的孩子?自己说一句她回一句,每一句都回的让人无法反驳。偏偏又不敢骂她,这里这多的人呢,至于她,倩云衡量了下,就冲那日清瑜打那婆子那下来瞧,自己的力气也比不过她。
看着屋内渐渐搬空,只余得一榻一几一凳,清瑜起身往里面走,今儿这半日是着着实实地累了,总要歇一歇。倩云见清瑜不理她,只得气鼓鼓地带着人准备走,刚走出一步就被清瑜叫住,倩云还当清瑜要说几句软话,谁知清瑜却道:“回去告诉县君,寻人来这里堆个灶,锅碗瓢盆这些也备齐,以后我要自己做饭吃,不劳再从大厨房拿饭。”
倩云见清瑜说的决绝,只得回了声:“是,奴婢定会转达。”就带人走出,临走时当然不忘叫上茜草几人。清瑜听着院门关上的声音,脱了鞋往榻上靠去,来了这么些日子,今日竟是最安心的一天,以后再不需提防着别热要逼自己叫娘了。
清瑜这一觉睡的太阳西沉,肚子饿了才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室内,清瑜套好鞋从放点心的地方寻出几块点心垫着肚子,也不知道林氏什么时候才来叫人堆灶,再不行自己还是要去走一趟。
倒了些茶水觉得肚子有些饱,清瑜在院子里转了圈,这灶该堆到什么地方呢?还有该寻把锄头种些菜,不然要出去买菜的话太划不来了。
这时院门被轻轻推开,有女人的声音传来:“瑜姑娘在吗?”清瑜把手里的东西扔下:“我在,进来吧。”
第 14 章
走进来的是个二十五六的年轻妇人,穿着打扮明显不像下人,身后还跟了个小丫鬟。这妇人生的很美貌,只是眉间有些许愁容,清瑜只觉得她很面善,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清瑜打量她的时候,她身后的小丫鬟已经给清瑜行礼:“瑜姑娘好,这是我们朱姨娘,顺路过来想见见姑娘。”难怪面善,宋渊长的十分像她。清瑜头一次见到父亲的妾,一时不晓得该不该行礼,后退一步道:“原来是朱姨娘,还请廊下坐。”
朱姨娘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袖子,这是她一紧张时候就爱做的动作,今日来见清瑜,对历来循规蹈矩不敢违抗林氏命令的她来说,算得上是鼓足勇气。可是见了清瑜,见到这个在下人们传说里不在乎林氏,甚至敢于和宋桐顶嘴的人,朱姨娘竟不敢开口说话,虽然面前少女身量不高,穿着素净。
清瑜挑眉瞧她:“姨娘有话就请说,此时天色已晚,我这边没有蜡烛,还有早早睡觉。”朱姨娘总算把握住袖子的手放开,瞧一眼小丫鬟,小丫鬟忙走到院门口。
朱姨娘一咬牙就跪在清瑜面前,这吓了清瑜一跳,她几乎是跳到面前要拉朱姨娘:“姨娘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就说话,别动不动就跪。”朱姨娘怎么也不肯起来:“姑娘我知道您对二郎君好,可是我们母子还要靠县君过日子,您教给二郎君的那些话,虽句句都是好话,可是这些话不该是二郎君这样的人能听的,还请姑娘以后不要和二郎君说这些,还有…”
朱姨娘抬头瞧一眼清瑜的脸色,不敢说出后面那句,清瑜已经冷冷开口:“以后二弟来我这里,我也不用见他,是吗?”朱姨娘本来已经到了眼边的泪被清瑜这话一吓又吓回去了。清瑜放开手,瞧着朱姨娘,突然冷笑道:“姨娘这话好生可笑,你一直教导二弟要各种忍让,等他长大又盼着他能顶天立地,这样教导出来的孩子怎能顶天立地?难道姨娘以为,今日连奶妈妈吃了自己的饭食都不敢出声的孩子,明儿长大了,又怎能护住姨娘?”
朱姨娘的唇抖了起来,身为母亲,自然希望孩子能够顶天立地成就一番事业,况且宋渊也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可是自己的身份,朱姨娘的声音有些凄惶起来,那泪也落了下来:“瑜姑娘您的话说的自然是对的,可是是我不好,我不过是老爷的妾室,二郎君托生在我肚子里,是他前世做了孽,既是庶子,就该安分守己晓得自己的本分。”
说着朱姨娘的泪就跟雨点一样落到地上,清瑜冷笑一声:“是,二弟是你生的,不是县君生的,但你别忘了,二弟也是爹的孩子,在这家里也有自己的身份,姨娘你一味要他忍让,只让他记得他是你生的,却忘了他自己还是爹的孩子,和清露宋昂他们一样是爹的孩子,敬重县君是因了县君是他的嫡母,敬重清露他们是因了那是兄长和姊姊,那为什么连下人们的不公都要受着?”
朱姨娘被清瑜问的无话可答,唇抖了数次,想要再申明自己不过是个妾,所生的儿子就该低头做人,可是清瑜已经说了宋渊也是宋桐的儿子,在这家里也有自己的地位。朱姨娘想了半日想不出来自己该怎么回答,颓然地坐到地上。
清瑜瞧着她,冷笑道:“我知道,你是怕二弟和我多亲近了就会被县君嫌弃,以后的日子难过,可我不觉得二弟现在的日子就过的十分之好。”这话说到朱姨娘的心里,她用手紧紧捂住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宋渊身边的人难免会因了宋渊的庶出身份欺负他的,朱姨娘瞧见了就算想惩治手里又没有权利,反而还要给些小东西托她们照顾好宋渊。可是这样,收效往往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