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踏前一步才道:“只是下官才疏学浅,未必能妙手回春。”琴娘听到这句突然尖叫起来:“若不能妙手回春,方才夫人又何必…”琴娘说话很少大声,这样尖叫让清瑜不禁吓了一跳,但很快清瑜就伸手出来拉住琴娘以示安抚,接着看向医官:“足下医术精妙,不过是知道节使年事已高,此次中风危险害怕一旦复原不了才说出这番话。足下放心,我虽是女子,却是片词出来,驷马难追。足下只要竭尽全力,无论节使复原到何种程度,我都不会迁怒于你。”
清瑜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医官又是一揖:“夫人高才,下官佩服,下官也举天为誓,若下官有丝毫藏私,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说完医官就上前为陈节度使诊脉。
清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琴娘也觉得背心汗湿,若没有清瑜,琴娘着实不敢想下去,一个无人主持、全是妇孺的节度使府邸,会引起怎样后果?
医官伸出手替陈节度使诊了两手的脉才从随身带的药箱里取出银针来,拿起一根银针在人中扎下一针,接着又在眉间双手虎口各自扎了一针。陈节度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琴娘忙上前去接他口中的痰。
这口浓痰吐出来,医官又瞧了一眼才把银针取掉:“节使可是舌根发硬,头晕痛,半身转动不灵?”陈节度使那口痰吐出来觉得舌头有些灵活,点一点头:“确是如此。”旁边的琴娘急忙道:“从病发到现在也没敢搬动他,可巧我房里有几丸大活络丸,就灌了一丸下去。”医官点点头:“节使是肝阳暴亢、风火上扰,大活络丸虽不是十分对症但也不算用错。下官就先开着方子服着,等好些再换别的方子。”
好些?听到医官口中吐出这两个字,琴娘心里顿时欢喜起来:“主上复原情况如何?”医官已经开好方子拿起来递给琴娘:“这是加重的天麻钩藤饮,节使好在底子好,虽说年纪高大也会复原个六七成。”只六七成,琴娘眼里的喜悦又黯淡下来,清瑜拍一下琴娘的肩问医官:“六七成可能下床走路说话?”
医官给出很肯定的答复,清瑜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陈节度使已过七旬,能复原六七成下床走路说话就不错,只要能走出去让众人看见,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清瑜抬头对医官道:“多谢足下,还请足下再开一份风寒的方子。”
这个不难,医官刷刷几笔已经开好,清瑜接过方子就对医官道:“这几日,还奉屈足下在这里住着,好过来诊脉。”这样也属平常,医官点头而应,清瑜这才打开门唤人进来,吩咐一个丫鬟带着医官下去歇息,这里就让人去库房里把药准备好。
琴娘见清瑜不把方子给她们而是只念药材名,念的有些还是方子上没有的,竟不知道清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耐心等候。
不一时药材已经送了来,琴娘挑的那两个丫鬟是一直在旁边服侍的,清瑜这才把方子递给她们,让她们按着方子分两份药出来,一份是天麻钩藤饮,另一份是治风寒的桂枝汤。让丫鬟把桂枝汤拿到外面去煎,天麻这份就放在房里煎。
到了这时琴娘怎么不明白清瑜想什么,心里不禁生出敬佩之情:“夫人调停的果然周到,倒是我痴长了这么几岁。”清瑜的心只放在怎么筹划上,听到琴娘这话微微嗯了一声才道:“这些药渣也不能倒出去,只能先放在布口袋里,到时寻个空子埋在院里。”
这样用心,琴娘急忙点头,家里是安排好了,还有外面的事。外面的事才更麻烦,清瑜用手按一下头,这件事自然是不能知会陈枚,他赶回来会乱了军心也会让人生疑,不赶回来在前面也是心神不宁。
清瑜不由苦笑一声,为了维持住节度使府邸里的安宁,竟不能让儿子知道父亲的病情,此时此刻竟寻不到一个男人来撑着。
此时药已煎好,丫鬟上前扶起陈节度使的头,琴娘一勺勺给陈节度使喂药下去,一碗药下去,陈节度使的眼好像又多了些光泽,看着旁边的清瑜,手指弯了弯:“老大那里,不许说。”
琴娘的眉又皱住,清瑜已经点头:“是,我不会说。”陈节度使面上才露出欣慰之色,清瑜回头看了眼另外一碗汤药,那碗桂枝汤已经冷了,清瑜上前把那碗药慢慢地倒进痰盂里,发誓一般地道:“公公,我会撑住这个家,撑到您病情好转能下地走路说话流畅为止。”
陈节度使面上的欣慰之色更深,见他服了药有些睡意,琴娘忙忍住眼里的泪和丫鬟服侍他睡下,清瑜话里的决绝琴娘怎会听不出来,唯一能做的只有照顾好陈节度使,让他尽快好转。
陈节度使闭目入睡,清瑜才走出里屋,瞧着琴娘的这两个丫鬟,清瑜的眼微微一凛就道:“整个府邸内外,现在知道主上病情的人不超过六个,你们两个能被琴姨挑中,定有出色之处,也定是忠心的。只是我知道,有时候忠心也是可以换的。”
清瑜的声音十分平静,这两个丫鬟听到后面一句急忙跪下:“奴婢侍奉琴娘子多年,这颗忠心怎么也换不去。”清瑜勾唇一笑:“无法换,只是看别人许给你们的荣华富贵够不够多。”话里的冷然让丫鬟们身子一抖,清瑜的话已经缓缓说出:“主上的病情,若外面有人知道一丝半点,我不管是谁,一概杖毙。到时我就看是别人许给你们的荣华富贵多呢,还是我的板子来的更快一些。”
清瑜治家虽有军法处置一说,但这些年也没动过几次,更何况是对琴娘的丫鬟,此时听到清瑜口里吐出的杖毙两个字,两个丫鬟知道清瑜这话说出口就一定能做的出,慌忙磕头:“奴婢们一饮一食,都出于主上,能得琴娘子信任照顾主上已是万幸,哪敢有别的念头。到时若真有人以荣华富贵想诱,奴婢们定会头一个来告诉夫人。”
清瑜眼里的厉色变的温柔:“这才是好丫头,主上一有好转,我绝不会亏待,只要我能做到的,你们说出我就会满足。”两个丫鬟这才松口气,又给清瑜磕头。
琴娘从没见过这样的清瑜,等丫鬟们起身才觉得那颗心落到肚子里,这样决绝手段凌厉,定会撑住这个家。
陈樾的声音在外响起:“琴姨,我回来了,嫂嫂,嫂嫂。”清瑜忙上前打开门,陈樾已经走上台阶,看着清瑜道:“方才下人来说阿父感了风寒,怎么会起不来床?”琴娘已经笑着道:“这要怪我,昨夜你阿父本来要睡了,我见月色正好,想起当日和你阿父初相遇时也是一样好月色,就贪看了会儿,你阿父陪我说了会儿话,临睡前就说有些凉意,等到今早起来已经鼻塞声重,勉强起来出去外面理事,等回来时受不住竟躺在床上了。急急请了医官来瞧。”
这番话不仅是说给陈樾听的,更是说给外面侯着的下人们听的,陈樾这才把心放下跟着琴娘进屋看陈节度使,浑然不觉进屋后门就关了起来。当陈樾看到躺在床上的陈节度使并不是像琴娘所说的一样风寒严重时候,差点发出惊叫。
清瑜已经握住她的手小声把陈节度使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何要这样说的缘由说了一遍,最后方道:“你哥哥们都不在这里,这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才把你叫回来帮着琴姨照顾,樾妹妹,你千万要记得,你是公公的女儿,千万不要惊慌。”
陈樾怎会不明白此事重大,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声发出,点头时候泪已流到脸上。琴娘这边既有了陈樾相帮,那现在要做的就是怎么让外面的局势继续平静了。
清瑜没有再多说就往前面来,前面清瑜来的次数不多,公事处理大都是在前面。清瑜走到平日陈节度使办公事的地方,刚要推开门进去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此地事关重大,夫人还是别进去的好。”
裘环?清瑜回身对他行一礼才道:“裘监军久违了,陈节使虽感了风寒,风寒还有些严重,但并不敢忘自己职责,特意命我前来,把要紧公事带进去好在病榻处理。”裘环的手笼在袖中,呵呵一笑就道:“陈节使病中未敢忘国实属可敬可佩,可是这公事来往事情重大,况且还有副使和下官,夫人一个内宅妇人擅自把公事带进去,这有些不妥吧?”
难怪陈枚会十分讨厌裘环了,的确难缠的很,清瑜眼里还是带着笑:“裘监军,我只是奉了节使的命来取那些公事,并没有要批阅公事之举,律例之上并没有不许妇人拿公事这一条吧?”
我怎么会写出清瑜这么一个如此强悍的女人来的啊?
幕僚
裘环尚未开口,清瑜话锋一转就道:“况且此时陈将军在外征战,有些要紧公事必要节使批复,如调拨的粮草、来往的人员。难道说这些都不批复,等到节使病好再行?与公来说,这是军国大事,节使怎敢拖延。与私来讲,陈将军是节使的儿子,做父亲的关心儿子想早日得知他的消息也是人之常情。与公与私,要紧公事都要尽早批复才是。此时裘监军您拦住我不让我把要紧公事带进去,那我就想问裘监军一句,这些是要副使批呢,还是要监军您代劳呢?”
裘环被反扣了一顶帽子,脸顿时又红又白起来,若要应下这不合乎裘环来此的目的,若不应下,那就成了自己要夺陈节度使的权。虽说众人都清楚来此监军有皇家的目的,但此时还没翻脸,贸然反对只会让自己下不了台。
清瑜瞧着裘环等待着他的回答,笑容在清瑜眼里浮现,这笑看在裘环眼里有说不出的嘲讽。裘环一咬牙还想拦,不管陈节度使是感了风寒还是什么病,这次都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再抓不到这个机会,那等杜桉回转,一切都已晚了。为了社稷江山,陛下嘱托,怎么都要拦下来。
身后有脚步声,接着范良的笑声响起:“裘监军对朝廷忠心耿耿,害怕公事被外人得知也是常情。只是侄媳妇方才那番话说的也有道理。两位都是为国,又何必针锋相对?”想是有小吏见清瑜和裘环争执起来去秉明他的。
范良能和陈节度使共事多年甚至在此次朝廷变换中没被换掉,自然有他的长处。清瑜已经对范良行礼下去:“见过范叔父。公公本有打算让范叔父代行几日,只是在外征战的本是公公亲子,舐犊之情不忍暂离,这才强撑病体,命把要紧公事拿到里面批复。”
范良历来是别人敬一尺他回一丈的,面上笑容还是那样灿烂:“节使父子情深,必要亲自批复也是常事。我也是做父亲的人自然明白,只是监军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这样,就让小吏们把要紧公事都择出来,做个登记,然后交给侄媳妇带进去。等批复了再带出来,如何?”
清瑜已经笑了:“原本侄媳妇就是这样想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裘监军挡回去,还一口一个内宅妇人,范叔父您是知道侄媳我的,从来都是多余的话都不肯说一句的。若不是有公公的亲自下令,侄媳又怎会出来?”
范良又是哈哈一笑:“裘监军也是为朝廷忠心,思虑周全了些,却忘了侄媳你的性子从来都不是自作主张的人,况且这样大事自然有节使做主。”
一番话说的两面光,清瑜含笑应了:“范叔父说的有理,这公事如何自然是公公做主,侄媳不过是做个传递人罢了。”裘环本该就着台阶下,但这个台阶并不是裘环所想要的,只是闭口不言。他不说话另外两人就当他答应了,范良已经唤过小吏来:“把这几日的要紧公事都整理出来,按份登记,交给陈夫人带回去。陈节度使批复了再按份点查,中间不许有遗漏。”
这后面的话是说给裘环听的,裘环此时不得不开口道:“范副使这话说的对,只是…”清瑜瞧裘环一眼:“只是什么?难道邱监军怕我泄密还是从中作梗?这真是笑话,出外征战的是我的丈夫,我一辈子的依靠,我孩子的父亲,难道我巴不得他在外不利吗?裘监军此话未免太过诛心。”
裘环一张面又红了,范良又是一笑:“侄媳妇你心里急我是明白的,只是这是军国大事,裘监军谨慎也是常事。”清瑜唇边的笑没有半分变化:“范叔父说的是,若不是念着裘监军是记挂着军国大事,换了旁人,侄媳早削下他面子了。”
两人这一问一答听的裘环火冒三丈,偏偏清瑜又转头道:“不过裘监军大人大量,想必不会和侄媳这个内宅妇人计较吧?”裘环那口血都差点喷出来,一张脸红了又白,双手握成拳,忍着要忍着,等到陛下收了凉州的军权,到时陈家不过全都是泥任人践踏。
这样的前景才让裘环心里的气稍微消了那么一点点,对清瑜笑一笑:“方才我也是急了,既然范副使也认可,这些公事又是要紧的,就照节使的意思做吧。”此时小吏已经抱着公事走出,按照册子一份份点给清瑜。
清瑜一眼看见里面有一份陈枚前线送来的军报,心里恨不得立即打开看看,但面上还是和平日一样,对范裘二人行礼后就往内宅走。
清瑜走了,范良这才对裘环拱一拱手:“裘监军,今日天色好,我就先走一步。”裘环看着范良,这个滑不溜丢的老泥鳅,来此三年,不管裘环用了什么法子,都没法把范良拉到自己这边来,每次都是打哈哈。
不过眼前陈节度使病中倒是个好机会,裘环面上浮起一丝笑:“范副使,陈节使是不是真的感了风寒还是两说,难道范副使不想再进一步?”这话说的很赤|裸,范良既已打定主意,又怎会被裘环这几句话打动,只是淡淡一笑:“裘监军,在下心无大志,能得此地位已经足够,所谓再进一步全看天意。”
裘环瞧着范良:“范副使,你是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自当忠君之事。”范良哑然一笑,接着那一直都只看得见笑容的脸神色突然一凛:“我范良自问对朝廷从无一分不臣之意,况且做为副使,我也克尽职守,裘监军这话未免有些欲加之罪。难道凉州城内节使和副使争权夺利,使边关不稳这才是裘监军的用意?休说凉州军队还在剑南那边平叛,就说这凉州城外,党夏人对我疆土也时有觊觎,更别提青唐,青唐已有了共主,虽和党夏之间互成犬牙交错,但时日一长,两边携手。到时我凉州城一乱,这不是把这凉州让给这些外族蛮夷?裘监军,我知道你是朝廷拍来的,所长的是权谋,但在我瞧来,凉州城固若金汤、边关安稳才是最要紧的,边关安稳了,朝廷才能安稳,裘监军素长权谋,难道连这点都想不到吗?”
裘环原本以为权势人人都爱,此次又是个好机会,再过数日这个机会就消失了,故此才冒险和范良递那么几句话,但万万没想到范良竟一口回绝,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范良一口气把话说完才对裘环拱一拱手:“裘监军,你我都是做臣子的,既要忠君,只有辅佐节使把这凉州守好才是道理,那些别的想头统统都别去想。”裘环看着范良,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范副使这话果然让人如饮醍醐茅塞顿开,是我想左了,来来,我那里还有陛下赏下的美酒,到我那里喝一杯以做赔罪。”
范良笑着应了,临走之前瞧了眼通往内宅的路,陈节度使的病定然不是感了风寒这么简单,但此时陈枚在外,这消息怎么也要帮忙瞒住,不然凉州城一乱,此地离党夏只有不到三百里,党夏人想打什么主意谁也想不到。
清瑜带着公文回到琴娘院内时候,陈节度使已经又睡了一觉醒了,看着清瑜什么都没说,清瑜把公文放下才道:“裘监军拦了一下,亏得范副使来解围。”陈节度使面上露出笑容,话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范,有赤子之心。若有万一你可以去寻他。”
清瑜点头,拿起公文开始念起来,前线传来的消息自然是第一个念的,陈枚禀告的很简单,已和剑南先头不对遭遇,打了一仗。虽然凉州军是远道而去,但还是得胜。
清瑜瞧了日子,这封是一个月前从剑南那边来的,不晓得这一个月又是什么情形?陈节度使的眼微微睁开一点,说出的话十分吃力:“回,照原来所言行事。”清瑜虽不知道原来所言是什么,但陈节度使在这种事上心思缜密,轮不到清瑜一个儿媳妇置喙,只是照了陈节度使的话做。
此时凉州军事,最重就是对剑南那支出兵,十来件里面,有四件都是关于剑南的。怎么调配粮草,要不要再增兵,清瑜念过几件,对剑南那边情形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对丈夫的牵挂渐渐少了,再多的牵挂也帮不了忙,现在能够稳住局势,把这关撑过去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清瑜的声音越来越镇定,浑然不觉床上的陈节度使眼里露出欣慰的光,这个媳妇果然娶的不错,若乱了阵脚,此时的情形是陈节度使无法想象的。
把公文都念完,又按陈节度使的指示去到内书房去取了陈节度使的章盖在公文上面。嫁到陈家这么多年清瑜头一次进到这所内书房,内书房在一所独立的院子里,门外有护卫守卫,查看了清瑜出示的陈节度使手书后护卫才放清瑜进门。
一进门是个小院落,里面却不像清瑜所想的空无一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在树下着棋,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是清瑜,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才开口道:“原来是陈夫人,主上的风寒可好些?”
此人是?清瑜想了半天都没想起节度使幕僚里有这么一个人,而且对自己这么熟稔。这人微笑一笑才道:“在下姓李,当日夫人到凉州时候正好出门薄干,回来时也没去拜见夫人,难怪夫人不认得在下。”
这么一说清瑜想起来了,这位就是陈枚口中提过多次的李先生了,听说他才华横溢,对天下事洞若烛火,清瑜没想到他竟这样年轻,忙行礼道:“事出匆忙,我自作了主张,倒没和先生商议过。”
清瑜到这个时候,才算开始接触节度使府邸的秘密了。
今天买笋回来做油焖笋,边码字边听到锅响,中间忍不住去抓几块吃吃。春笋真是脆嫩鲜甜啊。
谋士
清瑜恭敬礼貌,李先生的眉微微一挑,面上已有笑容现出,虽然他的面色一直和煦,但这个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清瑜正好抬头看到他的这个笑容,觉得他的相貌虽不像宋氏父子一样出色,但风度却更胜宋桐。况且还有传说中的对天下大势了然于心,能招揽的如此人才,自家公公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个豪爽的蛮夫。
李先生已后退一步还礼道:“夫人何必谦虚,夫人临危不乱,处置井井有条,就算换了在下,只怕也就如此。”对方这话是谦虚之意,但事情很急,清瑜也没再似平常一样谦逊几句直接就开口道:“此时局面只不过堪堪稳住,依先生瞧来,还要怎么做?”
李先生面上的笑依旧没变,伸手拈起一枚棋子在棋盘上放下才道:“夫人想来也知道,此时只能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很轻,李先生的声音更轻:“还有不能乱。”这话让清瑜心中多了些笃定,低头看着棋盘,黑白棋子在棋盘上交错,方才李先生放下的那枚白色棋子却孤零零在一边,纵使清瑜对棋艺没多少领悟也知道这并不是下棋的路数。
为何独独把这枚棋子放在这里,还有等?清瑜伸手想去触碰那枚棋子,尚未碰到已经抬头:“先生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但请先生放心,内宅一定不会乱,公公的病情也会好转。”李先生眼里头一次有赞赏之色:“夫人果然聪明过人,此时凉州就如这枚白棋,只有在旁不入棋局冷眼观看。”
不入棋局,清瑜嚼着这句话就问道:“以身做棋子,倒不如做执棋之人。”李先生已经往棋盘上摆了第二枚棋子:“人人都想做棋子,但有时候并不是想做就能的。”实力不足,能力不够,甚至时机未到,做执棋之人都是鲁莽之举。
清瑜了然点头,所以才说只能等,不能乱。微一点头,清瑜已经挺直脊背道:“先生放心,别说几个月,就算一年,我也能把内宅稳住。”剑南那边不会僵持很久,不是战就是剑南那边降,最糟糕的情况就是陈枚这边打输,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陈枚都可以有借口回转凉州。
清瑜语气坚定,李先生眼里的赞赏之意更深,能娶这么一个媳妇,陈家只会更上层楼。李先生点头开口道:“主上自知年纪已然老迈,早已安排好一旦有意外就怎么处置,内中内宅不仅不能乱,来往的人口舌也要紧。外面的事好办,内宅的事我们男人就不好插手,原本是全交给陈将军的。谁知陈将军又临时出外,夫人今日的处置不仅合乎主上安排,做的比预想中还要出色。还请夫人告诉在下,主上的病到底有几分可治?”
有了李先生做保证,清瑜觉得肩上的重担一下就轻了,把陈节度使的病情合盘托出,听到陈节度使只是中风,现时性命没有大碍。李先生已有了主意,听到让人往京城送信,清瑜不由皱眉:“二叔叔就先不说,小叔刚和公主完婚,只怕皇家也不肯放人。”
李先生面上还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下自然有计策,不瞒夫人说,这些年来往京城信件,皇家都暗地里检查再送到二将军手上的。”能在这样的严密封锁下依旧把消息传递出去,清瑜觉得自己原先在内宅的见识还是少了些。
李先生没有再多活,已从书房里寻出陈节度使的印章一一盖在公文上,这些公文盖了陈节度使的章还要拿到外面交给小吏,由记室们盖好章,有些还要再敲上火印才能发出去。清瑜抱着公文往外走,回头看见李先生已经重又坐回桌前摆弄起棋子来。
似这样才能叫心思缜密、临危不乱、事事想的周到的大将之风吧?清瑜觉得自己所经之事还是太少,要到有一日陈枚离开在外,自己能遇到任何意外事情都能不依靠外人处置好才成。清瑜心里暗暗发誓,脚步没停地往外面去,把公文交到小吏手上,照样又是件件清点,清瑜这才重又回到内宅。
琴娘院子很安静,陈节度使躺在床上闭目睡着。略微问了几句,知道陈节度使又服了一次药,现在已经睡的很安稳。医官方才又来诊过一次脉,说比上午情形好一些,再辅以针灸,十来天后陈节度使能慢慢下床走路。清瑜听到陈节度使的病情会渐渐好转更放松一些,琴娘说完眉头还是皱着的:“只是医官也说了,这种病,最好要多晒太阳,可是这种时候,哪能让主上到院子里呢?”
陈樾用手摇一下琴娘的胳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照我说,每日把窗户都大大开了,把阿父用椅子抬到窗边晒着太阳,这不就能多晒太阳,况且这穿堂风吹进来人也舒服,阿父这样就好的快些。”琴娘瞅女儿一眼:“尽胡说,病成这样还要吹风,是病的更厉害些吧?”
怎么服侍陈节度使不是清瑜操心的事,陈樾已经伸手拉住清瑜的胳膊:“嫂嫂,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吗?只要让阿父穿多一些,用布包了头,这不就不怕风吹了?再说这屋里又是药味、又是香味,混在一起一点也不清爽,好人进来都会觉得发闷,更何况阿父一个病人?”
陈樾这一说,清瑜也觉得屋内气味一个劲地冲鼻子,药味混着香味,还有各种说不明白的味道,四周的窗都关着,一丝风也透不进来,或者医官是要让她们开窗才要求陈节度使多晒太阳吧?
清瑜拍拍陈樾的手对琴娘道:“樾妹妹说的话也有道理,这窗就先别开对着床的那两扇,等明儿太阳出来了,再用藤椅把公公抬到能晒到太阳的窗下,就依樾妹妹说的,可要穿多些,用布包了头,就跟…”
坐月子时候一样,清瑜那话没有冲口而出,此时陈节度使还在病中,拿这个开玩笑可是万万不对。陈樾已经跑到窗前把侧面两扇窗打开,清风吹入,屋内的浑浊气味消失一些,琴娘无奈地笑笑,接着就道:“若主上病再加重了,樾儿你可要把窗重新关上。”
陈樾自然答应,清瑜这才觉得自己是又饿又累,疲乏的只想回到屋里倒头就睡。她的疲惫陈樾看了出来,忙道:“嫂嫂你先回去歇着吧,阿父这里有我们照料。”清瑜就坡下驴叮嘱两句出门,陈樾跟在她身后送她出去,快到院门口的时候清瑜停下脚步转头问陈樾:“那位李先生,樾妹妹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