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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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回到自己屋里,理了一会事情,做了一下女工,听到丫鬟的声音:“大姑娘来了。”这才把手里的女工放下,婉潞已经走了进来,行礼后才说:“太太,厨房里的席面都预备好了,正要遣人去告诉舅舅。”朱氏看着面前花一样的继女,伸手拉了她过来:“席面不急,大姑娘,我有话和你说。”
婉潞乖巧坐下,朱氏看一眼,房里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只剩的吴妈妈一个,朱氏这才开口:“大姑娘,李三老爷是你亲舅舅,算来也是你血肉至亲,有些话我说出来,你也只当我是挑拨。”朱氏为人向来直爽,这样话绕了又绕,婉潞还是少听说的,那眉头不由紧紧皱起:“太太,你要说什么,直说就是。”
朱氏把她的肩按住,把方才的话都告诉了婉潞,最后才道:“其实那些嫁妆随你而去也没什么,本就是你的东西,只是我想试一试这位三老爷,瞧他是真为你好还是为了这些嫁妆,谁知?”婉潞的面色在朱氏说话的时候已经变的渐白,等到朱氏说这话时候已经白的不能看,唇有些抖地说:“我不信,三舅舅在我小时对我极好,这才几年没见,他怎会如此?”
见婉潞又要起身出去,朱氏再次按住她:“大姑娘,人心本就难测。”婉潞听了这话,似被雷击一般,看着朱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杨妈妈掀开帘子走进来:“太太,舅老爷在那里说,要留四老爷他们吃饭,让预备饭。”
朱氏嗯了一声:“方才预备好的席面给他们送出去。”杨妈妈瞧一眼婉潞,见她面色雪白,在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心里叹一声,什么都没说就退下。朱氏已给婉潞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大姑娘,要我说,三老爷是受了别人的蒙蔽,当我这个做后娘的,会把你的嫁妆胡乱花用也说不定。”
婉潞喝了一口热茶,滚烫的茶似乎让她的五脏六腑又回暖,方才一直僵直的身子也开始有些软,顺着朱氏的话点头道:“是,说不定舅舅就是受了四伯他们的蒙蔽,我这就出去和舅舅说。”说着就要出去,朱氏忙拉住她:“大姑娘,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只是后娘难为。”
说着朱氏是真的心酸,泪流了出来,婉潞眼里的泪也是亮晶晶,欲坠不坠,上前抱住朱氏:“太太,我知道你的心。”朱氏叹气,回抱住自己的继女:“大姑娘,至亲骨肉尚且有纷争,更何况你我只是挂名母女,只是大姑娘,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你是平家女儿,日后嫁到赵家,一身荣辱都系于平赵两家,若你我不和,只会让人笑话。”
婉潞擦一擦泪,郑重拜下:“女儿明白了。”朱氏扶她起来,叹息并没停止:“你说我是为了续宗也好,平家绝不可再出半点岔子。”婉潞眼里的泪又落下,行礼而去。
朱氏看着婉潞离去的身影,缓缓坐了下来,心口似乎还有些疼,做闺中女儿时候,也是无忧无虑,又是谁让无忧无虑的闺中女儿变成一直在算个不停的当家主母?
杨妈妈端了杯茶过来:“太太,希望大姑娘明白你的苦心。”朱氏的手像被热茶烫到,本要伸出去拿茶的手停在那里,半天才叹息地说:“其实嫂嫂说的也没错,我对她好,本就为了名声,为了续宗。”
说着朱氏用手撑住头,两行泪从她眼里滑落,杨妈妈叹气坐下:“太太,您这话我就要驳一驳了,宗哥儿好了,这平家才能好,平家好了,以后大姑娘在婆家才能好,这本是相辅相成的,哪是什么单独的呢。”朱氏把手放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是啊,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我这心里,还是想大姑娘能对我好几分的。”
杨妈妈伸手拍一拍她,这人心最是难测,总是会有的。
婉潞本想急急走到客座那里,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徘徊住,春燕她们停下脚步等她,吴妈妈面上神色还是没有动,只是淡淡开口问:“姑娘,你可是有些疑惑?”婉潞索性坐到廊里的美人靠上:“吴妈妈,三舅舅就算见过四伯他们,也是许多年前,有交情也不多,若说蒙蔽,在这家里寻个人打听一下,或者问我就成,为何还会听四伯他们的呢?”
吴妈妈的笑容依旧温煦:“姑娘,你还小。”婉潞的眼低下,接着就抬头,脸上的笑容十分坚定:“妈妈,我这就去和舅舅说。”说着起身匆匆走去,吴妈妈没有站起身,看着婉潞的背影,这个孩子,还不明白自己有多大的福气呢。
婉潞刚一拐进院子,就听见男子爽朗的笑声,还夹着吆喝的声音:“来,来,都多喝几杯。”婉潞脚步停住,脸上有了愠色,虽说做舅子的不须为姐夫守孝,但自家还是丧家,就公然在这里吆三喝四喝起酒来,旁人听起看起都不像。
门口伺候的小厮看见婉潞出来,忙地上前行礼,婉潞摇手止住他们,脚步轻轻地走到房前。里面的四老爷他们和李三老爷正喝的痛快,说的畅快。隐隐能听到一个声音在那里说:“舅老爷这次来,带走大侄女,我看那个朱氏还充什么太太奶奶?等过几日,我们族里做主,把她赶回娘家,这家业不就?”
说着又是一阵大笑,婉潞的脸都气白了,没想到这几个人还是劣根不改,不过也想听一听舅舅怎么说,看舅舅会不会骂他们?李三老爷的声音和对婉潞说话时候那种透着亲热不一样了,此时听着有些阴冷:“哼,这女子,一看就不是那种好妇人,不过我听说她哥哥是这附近的首富,若是惹恼了?”
接着是四老爷的声音,或许是眼看事情有望成功,他的声音就更得意了:“嗨,舅老爷你怕什么,他家就算去告官,这不是给府里老爷送银子的吗?再说我们是族里做主,府里老爷也违不了,只怕最后告不赢还连他朱家也拖垮了呢!”
七老爷已经拍桌大笑:“妙,妙,四哥果然智谋最高。”里面又传来一阵喝酒划拳的声音,春燕见婉潞已是面色苍白,泪流满面,忙上前扶住她:“姑娘。”这声音总算惊动了里面的人,里面伺候的小厮掀开帘子看见婉潞这样,大叫一声:“大姑娘好。”
接着那小厮对外面的小厮挤眉弄眼,意思就是他怎么不听着点,这一幕婉潞看的清清楚楚,里面的喧嚣声一下消失,变的死一般的寂静。
夏妍已经开口喝那个小厮:“大姑娘还在这里呢,你挤眉弄眼给谁瞧,要知道,大姑娘才是这平家的正经人,别的全都是外道的。”夏妍的声音扬的很高,高到不光是此时寂静的里面,就连外面都能听的清楚。
帘子再次被掀开,这次出来的是李三老爷,他面色通红,不晓得是喝酒喝的,还是害羞的,趔趄着脚步上前对婉潞说:“婉姐儿来了,定了什么时候和舅舅一起走吗?”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婉潞只觉得恶心难过,后退一步道:“舅舅醉了,你们服侍他去歇息。”
小厮们刚才被婉潞喝骂,此时正在害怕,忙上前扶住李三老爷,李三老爷推开两个小厮,看着婉潞:“婉姐儿,我没醉。”婉潞看着已经陆续出来的四老爷和七老爷他们,不晓得这话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他们听的:“是啊,你们没醉,所以说的都是真话,倒是我错了。”
四老爷急忙上前拉住婉潞:“大侄女,本就是你那继母搅的家宅不宁的。”还不等他的手碰到婉潞,婉潞已被春燕她们围起来,夏妍一个转身,无比鄙视地说:“还是老爷呢,难道不晓得男女收受不清的?我们姑娘就算是你侄女,也是快出了五服的了,叫一声四伯是敬重你,做长辈的就该有做长辈的身份,谁见过哪家长辈不做别的,只在这挑唆别人家的事?”
四老爷被夏妍说了这么几句,婉潞打不得,难道还打不得这小丫头吗?手已经高高举起:“你这丫头,对族里的老爷也这么刁蛮,平日不晓得大侄女受了你们多少气,我今儿就教训教训。”
他身上的酒味很浓,夏妍一边用手捂住鼻子避过这股酒味,嘴里依旧不饶:“你少和我摆老爷的架子,我吃的穿的用的可都不是你家的。”
四老爷一巴掌没打到,第二巴掌又要来的时候,已经响起朱氏的声音:“好了,夏妍,你们先送大姑娘回房,这种酒鬼哪是姑娘家能听的。”见到朱氏过来,四老爷今日本就是要来找麻烦的,此时借着酒劲,那股气更大,上前指着朱氏的鼻子就开骂:“你是怎么管家的,看看你那些小丫头,一个个刁钻无比,就知你是个刁钻的妇人。”
说着拉住李三老爷的手:“舅老爷,你瞧瞧就知道我说的不错了吧?都这样,怎么教的出好姑娘?”李三老爷出来外面被风一吹,脑袋已经清醒一些,他的主要目的不过是带走婉潞的嫁妆,至于平家的事,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打了个酒嗝:“四哥,照我看,这是你平家的家务事,我还是去和甥女说话。”
说着李三老爷又要追着婉潞而去,朱氏的手在袖子里面捏紧,突然喝住李三老爷:“三老爷,你不就是要嫁妆吗?这好办,你把当日的嫁妆单子拿出来,当日你姐姐陪送来多少东西,我今日一一点给你。”这话让已走到门边的婉潞的身子轻轻一晃,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氏。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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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老爷的嘴巴张的有鸡蛋大,是真的没想到朱氏会这样说,所有人的眼都聚在朱氏身上,朱氏的声音坚定无比:“李三老爷,你若真心疼我们女儿,就好好想想这事该怎么做。”李三老爷看着婉潞期盼的眼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嫁妆一还,日后自己还怎么来做舅舅?
可要是不拿回来?当年李氏出嫁时候的嫁妆,那是极其丰厚,光一套首饰,就花了二十两金子打,而这样的首饰,足足有八套。一百六十两金子,就是一千六百两银子,好地都可以置办两百来亩,钱,外甥女?面子,里子?李三老爷的手在袖子里一会握紧,一会松开。方才喝的酒也全变成汗从额头里冒出来,抬头看看朱氏,又看向婉潞期盼的眼。
若是初来那日,听到朱氏要把嫁妆还了自家,早高兴地跳起来,千里来此,本就为财,可这时对着婉潞那酷似亡姐的面容,李三老爷那句话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婉潞的眼也一直看着他,见他神色变化,闭一闭眼随即睁开,话里有无限的叹息:“舅舅,若家计艰难,那些钱财本就是李家出的,还了李家也是常事,甥女是平家女儿,嫁妆由平家出,这才是常理。”李三老爷能听的出婉潞话里含有悲伤,她的眉眼都和姐姐酷似,连说话时候微微的停顿和姐姐都是一样的,一丝没泯的良心在他心里翻起,长叹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婉潞见舅舅终于没有说出那句自己最害怕的话来,放开紧握在袖子里的手,感觉到手心已全是汗。朱氏舒一口气,挥手示意丫鬟们送婉潞回去。
四老爷听见婉潞这样说,急的跳脚不已:“你嫁的是赵家,他家是积年的世家,那稀罕你的嫁妆,倒不如把这些钱拿出来,大家分分,我们也好念你的情。”
啪的一声,四老爷脸上早挨了一掌,朱氏收回手,喝旁边的小厮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些强盗们赶出去,我从没听说过竟然有算计侄女嫁妆钱的伯伯。”
小厮们发一声喊,各自拿着扫帚等物上前来赶四老爷,四老爷被打了几下,气的大叫:“朱氏,我是族里的族长,你再这样对我,小心我开祠堂把你逐出平氏宗祠,看你还得意。”
朱氏冷笑一声:“好,就怕你不敢开祠堂,我真被逐出平家,我带来的嫁妆自然也要带走,东边那五百亩田地,城西的香油铺,城南的绸缎庄全是我的嫁妆,带走了,我看这家里还吃什么喝什么?”
说着朱氏看向四老爷,缓缓地道:“到时候你们还想分什么?除了这老宅,平家当日就只剩下三百亩田地,还有城北一间快倒的酒楼,这生意若没有我哥哥帮衬,你以为能这样轻易起来吗?”
朱氏站直身子:“况且,你们真以为能分吗?大姑娘还没出嫁,续宗年幼,就算是告到官府,也是要把大姑娘的嫁妆留出来,续宗该分该得的也要给,到头来,你们别说想分,只怕还要各自凑钱给大姑娘做嫁妆呢?别忘记了,大姑娘要嫁的是赵家,赵六奶奶真出了什么事,你当赵家会坐视?”
朱氏说一句,四老爷的脸就苍白一下,等到后面,已经是面无人色了,他怒吼道:“我不信,我才不信呢。”朱氏冷笑一声:“当年大姑娘的亲娘病重,可是连二两人参都寻不出来,四老爷,你忘了吗?”说着朱氏喝道:“给我把他们打出去。”
传来李三老爷迟疑的问话:“什么二两人参?”朱氏此时少了许多顾忌,看着李三老爷冷冷地道:“当年大姑娘的娘病重,医者说要用二两人参做独参汤,问遍族里的都说没有,等过了一日,这几位的太太可就来大姑娘的娘床前炫耀,说自家打了什么好首饰,做了什么新衣衫,你姐姐,从生下来到现在,哪受过这样的气?她竟是被气死的。”
气死的?李三老爷头一次听到这话,眼狠狠瞪住四老爷他们:“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四老爷觉得腿肚子都在转筋,又被李三老爷这一瞪,心里顿时慌乱起来,七老爷已经开口了:“哎呀舅舅,前头六嫂还有那么多的首饰嫁妆,顺便拿一件外面当当,别说是吃二两人参,就是二斤也够了,她这样说,不过是要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这话说的对,李氏当年的嫁妆可是一分一毫都没动,朱氏早预备好了话,听到这话,用手理一理袖口,闲闲开口:“当年大姑娘的娘心疼女儿,说现在穷了,只怕置办不起嫁妆,要把这份嫁妆留着给大姑娘,好让她日后长大去赵家做人,谁知这话也被那些人拿来说,在病人床前说什么她手里有钱不拿出来花,大姑娘的娘这才一病不起。”
说着朱氏不等他们开口,又加了一句:“好在当年大姑娘的娘没有把嫁妆拿出来花用,不然今日舅老爷来了,还不能原样还了嫁妆呢。”李三老爷被这番话的面红耳赤,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初来时满心只想着把甥女接走,那些钱财都是自己的,到了现在,只觉得自己猪狗不如,放声大哭起来。
朱氏听到他大哭,哼了一声:“舅老爷若想要令姐的嫁妆,就遣个小厮进去说一声。”至于这两位,朱氏面色一变:“还不给我把他们赶出去,日后再有人放他们进来,都给我回去吃自家的!”说完朱氏看也不看他们,转身带着杨妈妈走了,也不管身后传来各种热闹的声音,有咒骂,有厮打,朱氏听的一阵畅快,咬紧牙关,为了续宗也必要半点不让。
杨妈妈上前扶住她,小声地道:“太太,大姑娘那里?”朱氏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杨妈妈跟在她身后,丫鬟们也随在她背后,一行人默默无声地往朱氏的屋子走,守在门口的丫鬟看见她过来,刚要掀开帘子,朱氏已经停下脚步转身:“走,我们去瞧瞧大姑娘。”
婉潞住的地方就在朱氏上房后面,走廊尽头,有一道小门,从那里转进去,过了个小小巷道,一道月洞门里,就是婉潞住的院子。
院里满植花木,一株桂花树刚长出叶子,数杆修竹旁边,就是婉潞住所,卧房分成内外,外面放着书架笔墨,专供起坐,另一间塞的满满当当,都是婉潞的嫁妆,只等佳期一到,这些嫁妆就随着主人一起上京。此时那间屋子被打开,婉潞站在那里,一脸的倔强难过,吩咐丫鬟们:“都快抬出来,点点清楚,哪些是当初太太送来的,哪些是娘的嫁妆,千万别混了。”
春燕夏妍两个大丫头在那里劝说,只是怎么也劝不动,四五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本就只听婉潞的话,三人一伙,两个一组,在把里面的箱笼往外抬。
朱氏扫一眼,没看见吴妈妈,想是婉潞让她下去歇着了,眉头一皱,说出的话已经带了嗔怪:“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婉潞只看着这里,没注意到外面,听到这话才回头,那神色依旧倔强:“太太,把娘当初送来的嫁妆都还了李家,日后和李家再无瓜葛。”
话刚一说完,婉潞的眼泪已流了满脸,朱氏不由也鼻酸,上前拍着她的肩,杨妈妈已经在那里喝了:“大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想到一出是一出,你们难道也没规矩了不成?还不快些把这些箱笼都抬进去,好好收拾起来,闭锁严紧了。”
夏妍已经开口了,话里饱含着委屈:“杨妈妈,我们也曾劝姑娘来着,只是姑娘今儿实在…”说着夏妍怯怯地看一眼杨妈妈,春燕年纪比夏妍小了一岁,平时婉潞对她更好些,听出夏妍话里全是委屈,也跟上一句:“杨妈妈,您老不是常说,我们做丫鬟的,姑娘喜就喜,姑娘悲就悲,哪敢…”
说着头一低,接着抬头,眼里的怯意比夏妍还要多一些,嘴里的劝字不敢说出来,杨妈妈见朱氏已经扶着婉潞进去,双手叉腰让小丫鬟们把箱笼搬进去,重新拿锁锁好,这才转身对面前的这两个丫鬟,伸出手来一人额头给了一指头:“你们俩少和我打花呼哨,姑娘做了错事,你们服侍的自然也有罪,要知道姑娘好你们才能好,什么敢劝不敢劝,我看啊,不过是你们俩也想这么做?”
春燕夏妍对看一眼,双双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一副撒娇的样子,杨妈妈拍一拍她们的脸:“你们俩啊,生生被姑娘疼坏了,日后姑娘出了嫁,你们跟了去,都这样怎么做姑娘的臂膀?”
春燕夏妍听了这话,脸上神情阴晴不定,这样陪着姑娘出嫁的丫鬟,不是预备给姑爷做小,就是要嫁给管事的,一生一世,一身荣辱,全系于姑娘身上。她们虽然知道,但心里的想法还是千差万别的。
杨妈妈见她们脸色,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这种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做了人家奴仆,自然是主人怎样就怎样,推一下她们的肩:“进去吧,太太和姑娘进去这么久,话也该说的差不多了,伺候着。”

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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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妈妈话音刚落,就见朱氏的丫鬟听着声音掀开帘子进去,接着很快出来,俏生生地叫着:“太太让打水伺候姑娘梳洗。”春燕她们忙去打水。
等到泼了洗脸水,杨妈妈这才进去,见婉潞脸虽已洗过,眼圈处还是红红的,忙上前行礼把那把钥匙递给朱氏:“太太,那里都关锁好了。”朱氏接过钥匙,用手拍着婉潞的背:“血亲总是血亲,舅老爷不过一时糊涂,听信了那起小人的话,方才舅老爷的举动你就见到了,快收了这钥匙,那些东西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
婉潞接了钥匙,看着朱氏:“太太,我平日总是自认聪明,今日才知道,以往全是我错了。”说着长叹一声,朱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年幼失母,又自小聪明,看过的书多,自然当我是那种刻薄人的后娘,对我存了十二分的防备我也是明白的。”
听到这句,婉潞不由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朱氏看着她的笑容,脸上也露出笑容:“我对你好,若说全出本心不为自己那是不对的,但要全说虚情假意,那也不对,要知道人心总是肉长的,七八年下来,若我对你还无一点挂念,那不成了铁石心肠?”
杨妈妈听着她们说话,知道此时自己在旁边也帮不上忙,悄悄退了出来,出来时候还示意丫鬟们也走出来,留她们两母女在里面说些贴心话。
外面太阳正好,院里的鲜花竞相开放,衬得修竹更是青翠欲滴,杨妈妈走到一株开的争先恐后的迎春花旁,春天终于真正来了。
到了第二日,外面的管家就来报,李三老爷来辞行,朱氏出来外面客座见他,李三老爷额头上缠了块白布,面上的神色十分沮丧,听到朱氏脚步声的时候还在那里发愣,直到朱氏走到他跟前,他才站起来道:“平太太,在下这就告辞回乡。”
他的礼貌,比起前几日已好了很多,朱氏请他客位坐下,自己在主位想陪:“舅老爷何不多在这里几日?大姑娘失父失母,俗话说见舅如见娘,让大姑娘尽尽孝也是好的。”
李三老爷一语不发,突然眼里滚出泪来,朱氏早有准备,也只是坐在那里,长叹道:“舅老爷这是何必呢?谁不会做些错事,况且你们是骨肉至亲,比不得那些外三路的族人,你怕嫁妆被我花用也是常事。”
李三老爷用袖子擦擦眼泪,哽咽着道:“昨夜一夜没眠,天亮时才胡乱打了个盹,恍惚之中似乎姐姐来到身边,长声叹息,称婉姐儿年幼失母已经够可怜了,我这个做舅舅的不但不维护着点,还看不得继母对她好,听了别人的话就来大闹,泉下之人也难得安宁。”
说着李三老爷掩面大哭,朱氏用手帕遮一遮脸,当做陪了他几滴泪,李三老爷收泪又道:“姐姐方走,又梦见爹爹来了,说当初对我万分疼惜,全不想换来的是我今日猪狗不如的行径,他在泉下实在难以安枕。”说着李三老爷仰面又流了几滴泪:“我想着这是姐姐的婆家,梦见姐姐也是常事,爹爹的坟墓在千里之外,竟也能梦见他,想必我的行径确是天理不容,这才接连被数落。醒来之后,思前想后,想起那些事情只觉万箭穿心,恨不得立时回了家乡,去爹爹坟上大哭一场,在大哥面前跪着忏悔,哪还有脸在这里做婉姐儿的舅舅。”
说完李三老爷捶胸顿足,哭个不停,这哭可就比不得昨日在灵前的那假哭,朱氏低头思量一下,看来这李三老爷还算天良没泯,他既是婉潞的亲舅舅,话又说到这里,对他可不能像对族里那些人,等他哭了一阵这才开口劝:“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舅舅既有悔意,那我也不好强留,只是本是至亲,日后也要常来常往,才是做亲戚的本心。”
李三老爷含泪答应,朱氏又说几句,就吩咐人进去里面请婉潞,婉潞出来听说舅舅要走,昨日虽然那样决绝,但这时看见他眼哭的通红,心里还是不忍心,朱氏起身让他们两说些话,去外面打点去了。
李三老爷和婉潞还在说话,就见杨妈妈提着个包袱,身后的小厮也碰着个拜匣过来,杨妈妈先行了礼,然后就把包袱捧到李三老爷跟前,小厮也把拜匣放到桌上。杨妈妈拍着包袱道:“这是我们老爷的两套衣衫,留给舅老爷做个念想,除了衣衫,里面还有两匹绢,四个小荷包,留着给舅太太和表姑娘们的礼吧。
李三老爷刚想推辞,杨妈妈又把拜匣往他那里推一推:“这里面是两百两银子,太太说权当舅老爷回程的盘缠,请舅老爷千万别推辞。”
李三老爷见了如此丰厚的馈赠,那脸已经烧的像块红布:“这使不得,我来这一趟,都没带礼物,连奠仪都没备,哪敢再收这些。”婉潞是个聪明人,这两日的言行下来,已经看出李家的家计只怕早已艰难,不说别的,李三老爷身上的这件白绸道袍,袖子处就有磨损的痕迹,哪家世家公子,会穿这样一件衣衫?
还有自己的奶妈陈妈妈,身上虽干净,但头上的银簪还是娘当初在日赏的,也难怪舅舅想要拿了娘当日的嫁妆走,没饭吃的时候,放着这么一大笔钱财在别人家,有几个心里会高兴的?
婉潞今早起来,已经把陈妈妈找来,给了她十两银子,两匹布,还有四样首饰,说就当是自己给妈妈的孝敬,除此已经打点了另一份礼物要给李三老爷的,想不到朱氏已经预备下了,忙站起来道:“舅舅快别推辞,我们是骨肉至亲,甥女锦衣玉食,难道忍看舅舅们淡薄吗?”
这说的李三老爷的脸更是火烧一样,看着婉潞脸上那酷似亡姐的笑容,她出嫁前,曾把自己叫来跟前,用梳子给自己梳发,叮嘱自己日后不要再像原先一样顽劣。想起往事,还有昨日做的那梦,李三老爷的泪又掉落:“婉姐,我这做舅舅,实在对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