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妍伸手进盆里拿起手巾,婉潞才把双手伸进水里用水泼着自己的脸,接过手巾擦好又用青盐擦好牙,才走到梳妆台前。春燕已把一应梳妆的东西拿出来,见婉潞对镜自照,笑着对她道:“姑娘今儿的神色要好很多,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丧期内也不用什么首饰花朵,梳好头发,扎好头绳,又在鬓边别了只小小的镶珠簪就算完了。婉潞自己用小抿子把鬓边的乱发往上拢,在镜中白她一眼:“什么喜事,你啊。”
夏妍递过香蜜盒,嘴里还在笑春燕:“舅老爷来也是平常事,你这丫头今儿怎么不会说话?”婉潞从盒里用手剜了点香蜜往脸上擦着,听着两个丫鬟在那里磨嘴皮子,这两个也算是从小陪自己长大,斗嘴不过是哄自己开心罢了,私下她们可要好着呢。
看看镜中的自己已经收拾停当,婉潞这才起身:“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孩子,每天早上总要来这么一出,要让吴妈妈瞧见了,又要说你们没规矩。”春燕嘻嘻一笑:“我们哄姑娘开心,吴妈妈知道了,乐还乐不来呢?怎么会怪我们没规矩。”
夏妍拿过一笼斗篷给婉潞披上:“姑娘,虽说入了春,风还有些大。”说着夏妍又白春燕一眼:“你啊,别仗着姑娘宠你,就这样没上没下。”春燕过来给婉潞系着斗篷,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门帘被掀开,吴妈妈走了进来,她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脸上虽有淡淡笑容,但总是让人觉得她不好亲近。说起话永远都是那样温和平静,婉潞从没见过她发脾气,走起路的时候,裙上的玉佩连动都不动。听说她原本是在京里富贵人家伺候的,到五十来岁的时候那家人放她回乡荣养。朱氏想着婉潞要嫁的是赵家,费了多少唇舌才又请的她出山来教导婉潞规矩。
一年五十两的工钱不算,四季八套衣衫,还许了她等婉潞出嫁之后,再给她五十亩田地,就算是大户人家请个账房先生,这样的待遇都称的上丰厚,更何况不过是教自己学规矩。要照了婉潞知道的,一般人家一年能出二十两银子请回来老妈妈们教规矩已是极丰厚的,而且还是教数个姑娘,像这样只有一个女儿专门请回来教规矩的,婉潞知道的只有自己一个。
要照这样论,朱氏对自己真是好的没话说,自己现在张口就要跟舅舅走,对她的名声也是有害。婉潞的手拉住斗篷边缘,牙不自觉咬住下唇,耳边已经传来吴妈妈微微的咳嗽声,婉潞忙把唇放开。
这位吴妈妈要说起来,只有四个字,不动声色,上次婉潞吩咐下人们把族里那些人打出去,还怕吴妈妈有什么话说,谁知吴妈妈连话都没说,还是婉潞问起,她才淡淡一句,事又可为又不可为,既是可为的事,又何须多说?
要自己随舅舅去了,不知吴妈妈要跟不跟去?此时已经来到朱氏门口,丫鬟们打起帘子,嘴里还在报:“大姑娘来了。”
想起昨日在这里听到的话,婉潞心里不由一紧,低头走了进去。朱氏已梳洗停当,脸上没有脂粉的她更显得眼圈下一转全是黑的,看见婉潞进来,朱氏招呼她:“来的巧,我刚让他们熬了小米红糖粥,你昨儿不是说想吃点甜的吗?”
朱氏的话虽竭力平静,但婉潞还是察觉她的笑容着实勉强,续宗还小,若她当真想要另嫁,族里的人是挡不住的,那时续宗又托付给谁呢?婉潞屈膝行礼,想到这里就又呆呆立在那里,朱氏没有得到婉潞的回答,抬头看着继女,见她一双眼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昨日大嫂说的那些话,她定是听的清楚明白,可是自己的心事又说给谁听呢?
若面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可以说给她听,告诉她为了一双儿女也不会另嫁,可眼前的女孩,虽挂了母女之名,娇软的娘出口,续宗掀开帘子冲进朱氏怀里:“娘,不是有小米粥吗?我要吃。”
看见儿子大大的笑脸,朱氏把他搂进怀里,含笑道:“你这个没规矩的,没看见你姐姐吗?”续宗这才抬头叫了声:“姐姐早。”就又回身扭股糖似的对朱氏撒娇。
婉潞眼里的呆滞已经散去,脸上带上了浅浅的笑,上前摸一摸续宗的头:“今日就要去学堂了,你都两个来月没有去了,先生教的你还记得吗?”
续宗急急咽下一口粥,口齿有些不清地道:“当然记得,我已经在念诗经了。”说着扭头对着朱氏:“娘,我都念到第三本诗经了,呦呦鹿鸣…”见他要往下背,心疼儿子的朱氏忙说:“知道你能干,娘也不要你赴琼林宴,只要能赴鹿鸣宴就好了。”
续宗连连摇头:“娘,你太没志气了,我不但要去赴琼林宴,还要去折桂。”这话说的不光她们,下面站着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全笑起来。
在这种笑声中,朱氏瞧着婉潞,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自己嫁到平家八年了,从没听婉潞叫过一声娘,一直都是太太。朱氏把心里的叹息压下,看着在那玩笑的姐弟俩,罢了,凡事何必求全,有续宗这么个贴心的儿子就够了。
吃完早饭,续宗就去上学,平老爷活着的时候,本想请先生回家来教儿子,听的旁边村庄有位蒙师,是个积年秀才,学问着实好,也教出数个秀才举人。平老爷亲自去那学堂看过,不光那蒙师着实老道,那师母也是个慈爱的,待几个学生甚好,更出奇的是,这蒙师并不因学生家境不好就打着骂着的,而是看谁有才就下死力去教。
平老爷走访了几日,又和朱氏商量过,与其请一个不晓得什么底细的先生回家来教,不如让续宗去那学堂附学,多认的几个同窗,照了这先生的教法,同窗也全是好的,日后助力更多。
朱氏也晓得丈夫是怕了族里那几个弟兄了,自己也派了老成的下人去打听过,回来的信说的都一样,也就点头应了,日日派管家送续宗去那学堂上学,好在离的不远,不过一里来地。
这次平老爷去世,续宗告了假,有两个月没去,难怪续宗听到要去学堂,心里欢喜不已呢。婉潞一想这事,再想起自己可是朱氏专门请人回来教,为了自己的女红,也请过城里有名的绣娘专门指点,到了续宗,反让他去别的学堂附学,嘴里那声要随舅舅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锋芒
-->
朱氏倒看着她:“清早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命人去瞧过,说舅老爷已经起来了,你也带着人去问个安,你们舅甥难得见面,也该多说些话才是。”
朱氏这样体贴,婉潞更觉说不出口,不自觉地把手里的帕子搅了又搅,那话到了嘴边抬头看着朱氏殷切的神色又咽了下去,终于起身行礼:“是,我这就去给舅舅问安。”
婉潞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眼朱氏,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照了进来,正照在朱氏身上,她脸上的笑容没变,但神色憔悴很多,想起三个月前那个容色娇美,时时爱笑的恬淡少妇,婉潞不由一叹,若自己真要开口离去,朱氏更是少了臂膀。
究竟该怎么做?本来已经下了决心的婉潞的眉头皱了起来,春燕她们看见婉潞出来,迎上前跟在她身后,只有吴妈妈是陪着婉潞进去的,这一幕落在她的眼里,她的神色依旧没变,只是跟在婉潞身后。
当离开朱氏的院子有一段距离之后,吴妈妈才看向婉潞:“大姑娘,世上有些事情,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婉潞一怔,停下脚步看着她:“妈妈,难道你说太太?”吴妈妈的薄唇还是那样抿着,似乎没有任何事能让这唇现出一点慌乱:“不。”
说完吴妈妈就继续往前走,不?婉潞的眉皱的更紧,那就是说舅舅了,可是舅舅这次来,要带走自己也是好心,为什么吴妈妈会这样说呢?
这时已经快要走到李三老爷安置的地方了,吴妈妈停下脚步:“大姑娘,就让我陪你进去。”昨日李三老爷到的时候,吴妈妈并没跟着出来,婉潞只带了春燕她们,若此时她不说,婉潞还没发觉今日和昨日的不同,嗯了一声。
门口除了李三老爷自己带的陈妈妈他们,还有两个婉潞派来的小厮,看见她过来,陈妈妈早上前迎着:“婉姐儿来瞧三老爷了,昨儿没好好地瞧瞧,今儿细细瞧了,才见婉姐儿长的和太太真是一个模样出来的。”说着陈妈妈就掉了几滴泪,昨日没有吴妈妈在场,婉潞只觉得陈妈妈是心疼自己,但今日吴妈妈在这里,她是最讲礼仪规矩的,陈妈妈这样?
婉潞心里有一丝不安,偷眼瞧一瞧吴妈妈,怕她心里觉得李家的下人没规矩。见吴妈妈的神色还是那样,婉潞才心安,安慰陈妈妈一句后才问道:“舅舅呢?”
陈妈妈本想拉着婉潞诉说一下朱氏的种种不是,谁知婉潞只安慰自己一句就问别的,倒愣了一下才道:“三老爷早已起来用过早饭了。”话音刚落,李三老爷已掀起帘子招呼婉潞:“婉姐儿来了,舅舅正在等你呢。”
婉潞恭敬上前行礼:“舅舅早。”李三老爷只当婉潞是来告诉自己,定下什么时候和自己走,心里的得意是描不出来的,眯着眼连说几个好字,舅甥两人进了里面,李三老爷重新坐了下来,话里透着亲热:“婉姐儿,和朱太太说过了?哪天走?要我说越快越好,现在正是春暖花开时候,再过些日子就热起来,那路上可就遭罪了。”
婉潞的手平放在膝上,努力让自己显得淡然一些,话里依旧恭恭敬敬:“舅舅,昨日甥女忘记问了,我这一走,别人会怎么瞧太太?”李三老爷本来以为自己等来的会是婉潞决定的起程日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问话,整个人愣了一下才道:“婉姐儿,你在她手下过了许多的难过日子,这一走自然人人都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又何必为她担心?”
这话李三老爷说的是理直气壮,婉潞听的心里更加奇怪,只是这话要怎么驳回就不是婉潞马上想的出来的了,仔细想想,从昨日见到三老爷到现在,三老爷也没提出到自己爹灵位前去上香,而只是一个劲地撺掇着自己跟他走。
还有陈妈妈?婉潞记得的自然是小时候他们对自己的好,可这转眼七八年没见了,中间又没通了讯息,变成什么样子自己明白吗?李三老爷见婉潞不说话,只是低头,还当自己说的话打中她的心事,叹了口气道:“婉姐儿,舅舅知道你舍不得你弟弟,只是昨日道理都和你说过,你过好了,以后才能好好对你弟弟,旁的什么都是虚的。”
婉潞已经抬起头:“舅舅,别的话先不说,甥女这次过来,是请舅舅到爹爹灵前的,你和他当年一别就成永诀,想来爹爹也想见见你。”李三老爷的话被婉潞这话噎在喉里,嘴巴不自觉张大,这事确是自己疏忽了,怎么说也是打着吊唁的名头,连灵前都不去拜一拜,说出去别人也会笑话。
不过李三老爷总是多了几岁年纪,只一瞬脸上就换上了哀容:“说的是,我昨日一见到你,又伤心又高兴,还带了心疼,一心只想把你带走去过几年快活日子,倒忘了去姐夫灵前了。”说着眼睛一挤,那眼泪就落了出来。
几句话说的婉潞的心里暖融融的,起身软语安慰:“爹爹的亡灵不远,知道舅舅来了一定很高兴,还请舅舅随甥女来。”李三老爷眼里的泪掉的更凶:“想起姐夫,心里着实难过,当年他和姐姐结亲时候,我刚刚十岁,姐夫还教我如何开笔,谁知转眼之间,我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姐姐姐夫已经成了泉下之人,实在是让人心疼。”
此时已经到了平老爷灵前,看见上面写的名字,李三老爷哭的更厉害了,扑到灵桌跟前大哭起来:“姐夫你怎么去的那么快,你走了,让婉姐儿靠着何人?”说着还猛捶灵桌,哀戚之色,真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婉潞见他这样,想起爹爹在时候,也撑不住,大哭起来,旁边伺候的丫鬟小厮们,也要做个样子,个个用袖子遮面哭泣起来。
李三老爷哭了半天,见婉潞哭的伤心,用袖子擦擦眼泪,上前劝她:“婉姐儿,你休再这样伤心,舅舅是你的亲舅舅,你没了父母,我们就是你的长辈,你随舅舅去家里住。”
婉潞哭的迷迷糊糊,听了这话只是点头不止,李三老爷见她点头,满心的喜悦不好露出来,拍一拍她的肩:“婉姐儿,你去收拾收拾,带了东西,舅舅就带你走吧。”
婉潞抬起头想说话,门外已经传来朱氏的声音:“好个舅老爷,这住店还有个店主人,家里也有个家主,要带我们大姑娘走,怎么也要和我说一声吧?”
朱氏这话已经透着愤怒,那字就像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婉潞这才惊觉刚才为什么心里觉得不对,忙站起身迎着朱氏:“太太,舅舅也是为我好,一时急了才忘了和你商量的,我若要去舅舅家,自然要太太点头。”
朱氏方才不光是愤怒,还有为自己的悲哀,掏心掏肺地对这个继女好,临了呢,别人说几句话就去舅舅甥女亲热起来,把自己这个继母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不是自己生的,怎么贴也贴不上去。等听了婉潞这话,又转为对婉潞的心疼,这孩子今年不过才十五,就算外面做的再好,毕竟还小着呢,那是她亲舅舅,自然更亲热些,摸一摸她的脸:“好了,大姑娘,这事是我们长辈的事,你先下去预备午饭。”
这是自婉潞懂事以来,朱氏第一次摸一摸她的脸,婉潞微微愣住,朱氏已经收回手,看看李三老爷,眼里的光丝毫不示弱,仿佛那动作自来就会做一样。回过神来的婉潞看看李三老爷,又看看朱氏,心里晓得些什么,但这些事说白了自己还是不能做主,行礼下去。
朱氏等婉潞出去了,方才的那丝温和笑意已经消失,只是这是灵堂有些话总是不便,两人来到外面客座,此时朱是满腔恨意,径自坐到椅子上:“三老爷,这事的确该好好说说。”李三老爷见朱氏一进来就把自己的大好局面打破,心里对朱氏的恨意更深,听了这话冷笑道:“我自来接我的甥女,朱太太有何话要说,况且我虽不姓平,但我的姐姐却是嫁进平家,舅舅给甥女做主,也是天经地义地事。”
说着李三老爷整整外袍,也坐了下来,眼都不瞧朱氏一眼。这话是对昨日朱氏问的,平家的事何必要李家人来做主的反驳,朱氏脸上的神色一点没动:“我还是那句话,若你真心疼大姑娘,怎么这么些年不见只字片语,这次老爷一去世也没立即过来,难道说你李家已经?”
朱氏这话不过是试探,却打中李三老爷的心事,他猛地跳起来:“我李家乃豕宰之家,哪有什么生计过的艰难的话,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朱氏心里冷笑一声,自己还没说话呢,他就跳起来了,看来自己猜的不错,朱氏还是坐的端正:“三老爷,我可没有一个字说你们李家过的艰难,你在这说什么?”
李三老爷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方才朱氏的确没有说李家如何,自己这样,难道不是把把柄给了她?强自镇静地坐下:“自从先父去世,外面的人都说我家不会当家,结果弄的生计艰难,寅吃卯粮起来,那些传言传的太多,每次听到都要争执一番,方才听朱太太那话,我还当朱太太已经听到些传言,当我李家是真的过不起日子了。”
交锋(上)
-->
朱氏这话不过是试探,却打中李三老爷的心事,他猛地跳起来:“我李家乃豕宰之家,哪有什么生计过的艰难的话,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朱氏心里冷笑一声,自己还没说话呢,他就跳起来了,看来自己猜的不错,朱氏还是坐的端正:“三老爷,我可没有一个字说你们李家过的艰难,你在这说什么?”
李三老爷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方才朱氏的确没有说李家如何,自己这样,难道不是把把柄给了她?强自镇静地坐下:“自从先父去世,外面的人都说我家不会当家,结果弄的生计艰难,寅吃卯粮起来,那些传言传的太多,每次听到都要争执一番,方才听朱太太那话,我还当朱太太已经听到些传言,当我李家是真的过不起日子了。”
朱氏心里暗笑,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说的是,传言最伤人,只是我还信一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斜,传言说的再多,但只要自己行的正,做的端,哪还怕什么传言,三老爷你说是不是?”
这话锋转的极快,李三老爷刚想说是,又觉得不对,若说是了自然就不能对朱氏问罪,若说不是,那不就承认了自家的确生计艰难,他的脸色顿时变的十分奇怪,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朱氏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干脆再加一把火:“李三老爷,我自从进门,自认也是上孝婆婆,下抚子女,对大姑娘没有一丝一毫地不到处,不说别的,大姑娘的吃穿用度也是头一份的,我自知出身商户,那些大家子的礼仪规矩有些不明白,也专门请了人来教导她的礼仪规矩,就怕她一时嫁出去,失了分寸,继母做到我这样,不敢说和亲娘一样,却也离的相差不远,三老爷何苦听了旁人的那些挑唆,就说我是刁妇,称我对大姑娘不好,要把大姑娘接走呢?”
朱氏连珠炮一样的话让李三老爷无法接话,但却为他找了个理由,他猛地嚷叫起来:“你还说你不是刁妇?哪家好妇人会这样对人说话,谁家不是低言细语?对我都如此,想必对婉姐儿更甚,况且那些吃穿用度,规矩教导,不过是你掩人耳目所做的。”
说着李三老爷猛地一拍桌子:“我可不是姐夫那样受了你蒙蔽的。”朱氏没想到李三老爷竟这等无赖,倒不似个豕宰公子,气的手有些发抖起来,却不晓得李三老爷是个老来子,尚书对他难免有些放纵,仗了尚书的宠,未免胡作非为一些。
等到尚书一死,李大老爷想管教又管教不了,稍拿出做哥哥的架子说两句,他就口口声声哥哥欺负弟弟,李大老爷忙于家计,这个弟弟当然有些照管不到,虽没有泼皮上门来引诱他做些事情,早已学的些不好的习气。
这次前来,李大老爷还当弟弟是改邪归正,知道操心家里,哪知道他肚里如此打算?
李三老爷见朱氏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露出得意笑容,倒了杯茶自己吃着,得意洋洋地道:“我劝你还是快些把婉姐儿的行李打点好了,送我们走,我让婉姐儿认你这个继母,认续宗是弟弟,不然…”
李三老爷呵呵一笑,倒让朱氏醒了过来,行李?他口口声声只说行李,朱氏用手拢一下方才滑下来的头发,看着李三老爷:“我们女儿的行李,有些什么?”李三老爷当朱氏已经服软,不由跷起脚,大拇指一伸:“你在装糊涂吗?她一个待嫁的姑娘,自然是嫁妆这些,都预备好了,我好雇人装车上路。”
说着李三老爷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自己面前招手,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这笔嫁妆到了手,自然可以供自己很久化用,哼,还看大哥巴着钱财不让自己花吗?
却没看到朱氏的脸色已经一变,起身道:“女儿可以随你去,嫁妆可不能?”什么?李三老爷本来眯起来的眼猛地睁开,那跷起的脚也放下,手指着朱氏道:“你,你,婉姐儿的嫁妆里面,有许多本就是我李家的东西,为什么她不能带走?”
朱氏轻轻一笑:“三老爷,我倒想问问,这赵家是和哪家结的亲?”见朱氏又提旧话,李三老爷的眼一瞪,朱氏重又坐下:“赵家是和平家结的亲,况且此地离京城不过两百来里,比不得山东离京城那么远,你们做舅舅的心疼大姑娘,也是实在话,我再舍不得她,也要高高兴兴送她去了,只是她总是平家女儿,等到了嫁期,当然要回家待嫁,那些嫁妆也就这时由她带进赵家。”
这番话说的实在太妥帖了,李三老爷蹙一下眉,竟没想到反驳的话,朱氏心里松一口气,又道:“三老爷方才说要大姑娘把嫁妆当了去,难道要平家女儿在你李家出嫁不成?”李三老爷还当是给自己找的台阶,下意识地道:“自然从我李家出嫁最好。”
朱氏已经变色:“别说我平家还有一口饭吃,就算我平家没有饭吃,平家女儿也不会从别人家出嫁,真这么做,日后到了地下,我有何脸面去见老爷?”李三老爷咳嗽一声,竟不知道从哪里找话来反驳她。
朱氏的心定下来,重新坐正身子:“舅老爷心疼甥女的心我们都是明白的,我们这就说好,我让丫鬟收拾一下她的随身衣物,再安排婆子丫鬟路上服侍,看个出行吉日,送她去山东看看也好。”
说着朱氏站起身就要叫人,李三老爷的算盘打不响,现在家计比不上原先了,怎么肯让婉潞再去,思前想后,还是要让婉潞把嫁妆带去才是,忙叫住朱氏:“你说的话倒好听,只是嫁妆在你这里,谁知道你等婉姐儿去了山东,会不会把嫁妆取出来花用?”
朱氏心底已不是冷笑,而是十分蔑视,顺着他的话就道:“这有何难,等婉姐儿收拾好了,我们当面点过她的嫁妆,然后把门锁好,上面贴上封条,等婉姐儿从山东回来,到时再一起打开,点点清楚,瞧可还了一样半样的不就成了?难道三老爷这么大个男人还想不出这法子吗?”
最后一句已经是刺着李三老爷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朱氏用手理理袖口,站起身来:“那就这样说好,三老爷要挑那天走,告诉我了,我好预备。”说着朱氏就要带人下去,李三老爷叫住她,朱氏转身:“三老爷还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嫌下人们服侍的不好,那就告诉我,我好去责罚。”
李三老爷伸在半空的手颓然放下,朱氏看着他这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的蔑视更重,听说婉潞的亲娘是大家闺秀,做事稳妥,说话和气,她的弟弟也当是这样的人才是,谁知眼前这个,初时还有些礼仪和底气,到了现在,哪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样子?
但朱氏面上还是半点不显,微微低一低身:“三老爷若没有别的事,就罢了。”说着朱氏往外面走去,早春的阳光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朱氏站在那里吸一口明显带着花香的味道,刚要走出去,就听见杨妈妈说:“太太,四老爷来了。”
朱氏面色一变,那日他们被从大宅赶出去之后,四老爷连送葬都没有来,谁知这时来了,不过来的正好,朱氏回头看一眼,正好和里头那个窝囊废一起收拾了,省得还因了他是婉潞舅舅,有些话不敢说。
平四老爷已经急匆匆走到这里,身后还跟着小跟班七老爷,看见朱氏,平四老爷劈头就骂:“六弟妹,听说李亲家家里来人了,你怎的也不去遣个人请我们来,你一个娘们家,招呼男客,说出去也是被人笑话的,哪是我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做派?”
朱氏心里冷笑,身子站的笔直不动:“四伯,我倒不知道我是孤身一人招呼男客,你瞧瞧这满屋子的下人,哪里是孤身一人了?倒是四伯没等通报就闯进来,我倒不晓得这大户人家是这样做派的?”
朱氏一句句都在讽刺着四老爷,四老爷的老脸一红,随即就又喝道:“我们是你至亲,这里又不是内院,何消得人通报?”说着一拉七老爷,七老爷本在呆看着朱氏,没想到两个月不见,朱氏脸上的憔悴已经消去,比上次见时的颜色又添了几分,这样一个绝色,怎能让她空守。
被四老爷拉一下,七老爷这才回过神来,抹一把差点流出来的口水:“是是,我们是至亲,进这里何消通报的?”李三老爷已经走了出来,眉头有些皱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男子,四老爷已经上前作揖:“是李家舅舅?在下是这里的族长,行四。”
李三老爷想起上次有人到山东传信,说的就是族长派来的,脸上的笑容已经透出十分亲热:“原来是平氏族长,久仰大名。”朱氏看着那三个人在这里作揖打供,脸上露出讽刺笑容,示意杨妈妈和自己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