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潞抬头笑了,朱氏瞧着她:“你回来也好,续宗也开始说人家了,你听听这几家人,哪家合适了,就说给续宗。”那个曾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弟弟也要说人家了?婉潞抬头望去,正好瞧见朱氏鬓边有一缕白发,这缕白发刺痛了婉潞的眼,算来朱氏不过才三十出头,比楚夫人小了十多岁的她竟有了白发。婉潞想说的话说不出来,只是低下头:“娘喜欢的人,自然是出色的。”
朱氏嗯了一声,习惯地抬手把头发理一理,手才到了鬓边,就感觉出来什么,停了停之后把那缕白发往鬓里面送了送,这才笑着说:“老了,都当外祖母的人了,等续宗娶了媳妇,我抱上孙子,以后含饴弄孙,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婉潞抬头看着朱氏,她脸上神情依旧平静。婉潞终于问出那句话:“当日舅母曾让太太另嫁,太太不肯,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续宗?”朱氏微微愣了下,朱太太让她另嫁的话只说过一次,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也不晓得婉潞在心里藏了多久。
朱氏随即就笑了:“都有,但…”婉潞那刚放下的心又被朱氏这句但重新挑了起来,朱氏接着就道:“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我现在虽说是个寡妇,外人瞧着孤寂,但仔细一想,我这日子还是极舒服的,家里的事都有了章法,你和续宗都孝顺,族里自从换了族长,都敬重我是个守节的寡妇,走出去人人都要赞一声。若当时另嫁,嫁到同样的人家,这样年纪还是要去给人当后妈,也不是人人都似你一样知礼的,到时还闹不清楚。”
婉潞握一下她的手:“娘说什么话都要赞女儿一声。”朱氏拍拍她,脸上的笑容变的轻快:“我这是真心话,你此时嫁了,我还要再说一句,和我年纪差不多的鳏夫,家里有妾的不在少数,难道我这个年龄了,还要去和妾室争宠,还背了个二嫁的名头,倒不如在家里清闲自在。”
再说这世上,再寻不到平老爷这样的男子,想起温文尔雅,从不口吐恶言的丈夫,能嫁了他也是自己的福气,而有这样一个知礼懂事的继女,才是更大的福气。
朱氏轻轻拍着趴在自己怀里的继女,脸上露出微笑,婉潞趴了一会,抬头瞧着朱氏:“娘,姑爷也是极好的。”朱氏脸上的笑容带着了然,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我知道,我能瞧出来。”
婉潞脸上的笑带着一份不好意思,周围渐渐暗了下来,杨妈妈走了进来:“太太姑奶奶,饭都预备好了,是分开吃还是在一块?”
朱氏扶着婉潞站起,含笑道:“按礼呢该分开吃,不过嫡亲四口人,讲那些虚礼做什么,就摆在经常吃饭的厅里,大家亲亲热热吃一餐饭。”
杨妈妈连声应是去了,婉潞唤进奶妈瞧着智哥儿睡觉,这才和朱氏来到厅前,赵思贤和续宗已在那里等候,见到岳母过来,赵思贤急忙行礼,朱氏瞧这个女婿是越瞧越得意,言辞之中也对他多有关心,续宗笑着道:“娘见了姐夫,眼里就没我这个儿子了。”
婉潞给续宗布一筷鱼肉,笑着道:“你日日在娘跟前,你姐夫偶尔来一次罢了,怎么就说眼里没你这个儿子了?”续宗故意叹了一声:“瞧瞧,姐夫有娘疼着还不够,姐姐还在帮他说话,只有我可怜。”朱氏笑的都拿不动筷子,赵思贤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有唇角的笑泄露出他心里的欢喜。
一家人亲亲热热吃完饭,族里有人知道婉潞夫妇回来的,就有人来拜见赵思贤,赵思贤也出去应酬一下,八太太和朱氏历来走的近,也来瞧瞧婉潞,见面又各自问好说话,等送走了客人,已经三更时分。
赵思贤睡了书房,婉潞和朱氏娘儿俩一床睡着,说了一夜的话,等到天蒙蒙亮时才勉强打了个吨,梳洗好用过早饭,下人就来报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朱氏虽然念着女儿,想让他们多住几日,但吏部凭上的日子所限,也只有再叮嘱她几句多多保重,又抱过智哥儿亲了又亲,给他戴上金锁金镯才交给奶妈抱上车。
但朱氏的手一直握住婉潞的手,半天都没松手,婉潞眼里也满是依恋,续宗已经有些等不得,刚要上前催促的时候婉潞放开握住朱氏的手,对续宗道:“弟弟,你已经长大了,要好好照顾娘。”说完不等续宗回答就上了车,续宗扶住朱氏,车夫已经把车赶出去,朱氏不由自主地追着车走了几步,望着马车转出巷子,这才回身走进宅子。
瞧着已经渐渐远去的村庄,赵思贤放下帘子笑道:“岳母这样的后母,真是难得。”婉潞脸上的笑容有一丝骄傲:“那也要有我这样的女儿,才能成就娘这样的后母。”赵思贤轻轻击掌:“娘子说的是,所谓和气是要两方的,容我再说一句,只有我俩这样的人,才能成就天作之合。”
婉潞白丈夫一眼,趴在他怀里安心睡去,再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像朱氏这样有钱有儿子,何必再嫁呢?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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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通州,本该立即换船的赵思贤在知州衙门盘桓一天。除了叔侄兄弟相聚,赵思贤还从京城带来许多东西,都是楚夫人吩咐预备的,除了给叶氏的衣料药材,还有给周氏的一些东西。周氏挺了四个月的肚子和叶氏一起出门接住婉潞。
知州衙门远没有赵府那么宽大舒服,但婉潞还是能瞧出叶氏和周氏脸上带着的笑容要比当日在赵府时舒心很多。叙了几句家常,赞过智哥儿乖巧聪明,奶妈也就把孩子们抱了下去。
婉潞瞧一眼这屋子,自然比不得赵府里的精致气派,不过是寻常家具,端上来的茶放在普通的细白瓷杯里。见婉潞细细打量,叶氏已经笑道:“还没恭喜过你们呢,这知州衙门虽说清苦,知县衙门只怕更清苦些,贤哥儿是从小在富贵场里长大的人,还不晓得能不能受得住。”
婉潞轻笑:“若说富贵场里,二叔和二婶子只怕在富贵场里日子更长,在这里不但毫无怨言,过的更是恬淡自如,做侄子和侄媳的,虽不敢说我二叔二婶子一样,也要学了七八分才是。”
叶氏脸上的笑容少了些敷衍,多了几分真心,笑着拍一拍周氏的手:“当日在府里时候,人人都夸你三嫂四嫂嘴巧谁说话,要照这几句瞧来,是你六婶婶最会说话。”
婉潞低头一笑,抬头时候和周氏的眼对个正着,周氏脸色比在府里时候红润许多,不时用手抚一下肚子,婉潞笑了:“二婶子心疼做侄媳的,侄媳是知道的,不过是侄媳投了二婶子的缘罢了,若在老太君跟前,一百个侄媳的嘴,也比不上三嫂子她们。”
听到提起月太君,叶氏唇边露出一丝有点奇怪的笑容,周氏也笑了,轻声地道:“六婶婶再不会说话,也比我好。”婉潞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问起周氏怀这胎的情形,叶氏瞧着儿媳的肚子,脸上的笑容十分慈爱:“这胎要是个孙女就好,这离京半年了,总想起老四家的两个闺女来。”
周氏心里想的也是要是个女儿就好,只是这历来都是多子多福,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好容易又怀一胎,再多个儿子也不为多,听到婆婆这样说,心里漫起喜悦,只是微笑不说话。
婉潞已经笑了:“二婶子慈爱,自当心想事成。”叶氏嗯了一声,三人又说些别的话,见叶氏婆媳在外面过的极好,婉潞轻轻一摸肚子,不让婆婆知道自己已经有身孕是对的,不然就出不了京,三年离别,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通州码头上了船,二老爷帮忙寻的船只,春汛还没到,运河水不算满,大船还不能下水,只得写了两个船,一个乘了他们夫妇和仆人,另一个乘了两位师爷和所带行李。
赵思贤白日里不在舱里,常去另一艘船请教两位师爷,这两位都是常年为幕的,若不是因了赵思贤是定安侯府的人,他们怎肯屈就一小小知县幕僚?
赵思贤明白底里,极其礼遇他们,婉潞也常吩咐秋烟送去些酒水茶果以供他们在船上解闷。船舱虽然不大,但比起马车还是要宽大许多,智哥儿已在学走路,婉潞常倚在窗下,边做着针线,边看着儿子学步,偶尔抬起头瞧瞧岸上景色。
越往南边走,这天气也就越热,****更加浓烈,岸两边的庄户人忙着下地插秧,牧童赶着水牛下河洗澡,不时还能传来牧童信口吹的笛声。桃花已经开的火红一片,还有金灿灿的油菜花夹杂其中。打开窗户,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春风,婉潞觉得整颗心都被柔软的东西填满,不必想着早起再给公婆问安,怎么应酬妯娌,只有一家三口在这里。
时令进入二月中的时候,旅程已经到了末尾,到扬州换乘江船,还有两日就能到金陵府了。想起书上说过无数次的前朝故都,婉潞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去瞧瞧那秦淮风光。
船停在码头,只等着下人去寻好江船就换船过去,智哥儿已经能站的很稳当,嘴里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在船舱里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秋烟和奶妈她们手里拿着布老虎这类,不时在逗他:“哥儿往这边来。”智哥儿每次都是皱着小眉头仔细思索,是去找布老虎呢还是要好吃的。
他已不是初生时那脸面糊涂的模样,渐长渐与赵思贤脸面相似,特别是皱着小眉头努力思索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婉潞张开双手:“来,来娘这里。”
于是智哥儿就丢掉好吃好玩的诱惑,一步步往婉潞那边走,大人两步就能跨过的距离,智哥儿足足走了七步才到,婉潞接住儿子,刚要抱起称赞他,就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码头里喧闹也是常事,婉潞皱一皱眉,依旧从秋烟手里捧着的盘子里拿出一块蜜饯奖励儿子。智哥儿除了在走路,这些日子也在出牙,拿着蜜饯在那里咬个不停,蜜饯上印了不少小牙印。
奶妈在旁边笑着道:“还是奶奶的主意好,不然哥儿这几日出牙,咬的人都受不了。”听到自己被提起,智哥儿仰起小脸瞧瞧奶妈,露出一排小牙笑了笑,接着就继续低头和那块蜜饯做斗争去了。
婉潞摸一摸儿子的头,外面的喧闹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大起来,秋烟皱眉,转身出去让下人喝止,虽说是人来人往的码头,但婉潞他们的船是停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船上还挂了江宁县正堂的灯笼,按说见了官船,就该小心些才是,怎么喧闹越来越大?
喧闹声已经近了船,中间还夹杂着男人的呵斥和女人的哭泣,这动静让婉潞的眉头皱的更紧,这哭声不但没有随着呵斥停止,反而越来越大:“你这黑了心的拐子,我清清白白的人,休想把我拐去做人的小妾。”这句话婉潞听的清楚明白,不由把智哥儿抱给奶妈,自己推窗望了起来。
发出喧闹的是岸上的几个人,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手里紧紧拽住一个女子,那手又不好往她身上招呼,这是人家下了定金的,打出伤痕来不好向主家交代,可要是不打,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到时这到手的肥肉?
见到那边官船上有人下来,这拐子忙对众人道:“各位乡亲,这是我的亲闺女,我但凡有一口饭吃,也不会干出这卖亲闺女的事,只是可怜她娘瘫在船上,家里卖的一空,这城里的宋大老爷发了善心出一百两银子给我,让我把闺女送进去,为了她娘也只有把她卖了。”
说着拐子还滴两滴泪,旁边站着他的同伙,是个媒婆打扮的,此时急忙道:“说的就是,要不是宋大老爷家有钱,这么个没二两肉的小姑娘,谁家会出一百两银子。”那女子虽哭的满脸是泪,但并不糊涂,她一路上都想着脱身之计,等见了这里停了官船才嚷开,自然不肯让这拐子轻易过关。
哭声更大一些:“呸,别说我是你女儿,瞧你长的那样,生的出我这样的吗?”众人仔细看起来,虽说那女子哭的满脸都是泪,但也能看出杏眼秀眉,脸庞小巧,身上隐约还有一股书卷气,和满脸横肉,眼小嘴大的拐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媒婆见众人仔细打量,哎哟一声叫出来:“各位,你们难道没听过女儿随娘,这兄弟虽然长的不好,他媳妇却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不然哪会被宋大老爷瞧上?”女子见媒婆使巧,挣脱拐子的手就往媒婆身上撞去:“你这黑了心肝的,做这样损天理的事,不怕报应吗?”
媒婆给拐子使个眼色,拐子这时顾不得许多。一咬牙上前就要劈女子的后脑,手刚来到女子的后脑就听到有人说话:“这是干什么吵吵嚷嚷的,惊扰了我们奶奶,你们担待的起吗?”
媒婆一边给拐子使眼色,让他快些把女子劈昏,自己已经扭着上前连连道福:“不过是女儿不听话,教训几句罢了,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不等媒婆把话说完,女子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跪在来人面前:“求你们奶奶救我,我不是这家的女儿。”
来人是春燕的丈夫,人人都叫他小董,被这女子一跪,小董慌了手脚:“这位姑娘你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拐子急的满头满脸都是汗,上前去扯女子的胳膊:“你还胡闹到什么时候,我是你爹,难道卖不得你。”女子哪容被他扯到,眼只是不离小董的脸:“求求你,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被拐为妾,先人在地下也不安的。”
小董年纪不甚大,见了这种事不由慌了手脚,但世人都对凶恶之人没什么好印象,小董忙对拐子道:“这位大叔,不管是不是你的女儿,哭闹成这样,已经惊扰了奶奶,你们三位都随我到船上给奶奶说说吧。”听了小董这话,拐子脸上的汗出的更多些,那媒婆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事是脱不开了,渐渐往人群里面退去:“老陈,你说这是你亲闺女,才央我给她寻户好人家,瞧这样子也不是了,我还是家去有事。”
见媒婆这样,围观的人轰然一声笑出来:“哦,原来这不是他亲闺女。”拐子也是久闯江湖的了,心里一边骂自己怎么阴沟里翻了船,一边就想着脱身之计,猛然把那女子往小董怀里一推,就迅速往后跑去。
小董没料到拐子竟把这样一个美人推到自己怀里,不接不好,接了也不好,鼻子生生被女子的头撞了一下,也顾不得疼痛。围观的人喊着要去追打那拐子和媒婆,这里就只剩的小董和女子。
女子已经站定身,一张脸羞的通红,对小董行礼道:“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救。”小董见女子没了方才的泼辣,更加不好意思,后退一步道:“不过是我家主人吩咐我下来问一声罢了,并不是我救了你。”
船上又下来一个人,这次是春燕,她先狠狠地剜了小董两眼,这才对女子笑吟吟地道:“这位姑娘,方才的事我家奶奶在船上已经全瞧见了,还请姑娘上船一叙。”
说话时候,春燕的眼已经往这女子身上打量,见她不过十四五岁,杏眼秀眉,标致的瓜子脸上有樱桃一颗,双手伸出来也是春葱一般,行动之时并不见粗俗。晓得这也是个好人家女儿,脸上的笑容更带了几分恭敬:“还望姑娘休嫌轻慢。”
这姑娘自那日被拐上船,到今日已经半个来月,此时才觉舒畅了些,见春燕恭敬,也急忙行礼:“不敢,若非见到奶奶的船,也不敢大声喊叫,抛头露面。”
春燕请女子先行一步,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往小董身上狠狠一掐,这才笑吟吟带着女子上船。
婉潞此时已经关好窗在那里,见到女子进来,站起笑道:“还望这位妹妹休嫌我们轻慢。”女子在上船前已经用指梳理了乱发,身上的衣衫也理了理,但依旧觉得不好见人,见婉潞行动之间并无傲慢之色,那泪不由滚落,说出的话已经是泣不成声:“虽说我家已经败落,但也是缙绅子弟,今日怎会想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喊大叫,若祖宗有灵,当会活活羞死。”
说着就掩面大哭起来,婉潞方才瞧她举止,知道她并不是什么村庄人家出来的,再听了这几句已晓得一半,忙笑着安慰:“妹妹快别如此,不过偶然落难,况且若非妹妹大喊大叫,也逃不了这一难。”

作者有话要说:她好言劝慰,女子这才收了泪,坐下叙话,才知女子姓王,父亲是个县丞,在任上没了,和母亲一路扶灵回乡,谁知在德州码头换船时候被仆人在饮食里下了药,等醒来时已在拐子船上。听到他们要把自己卖进扬州城宋家当妾,这一路女子都在想法逃走,直到来到扬州,见到停靠在这里的官船,女子才心一横大声喊叫起来。
其实古代拐卖人口也是犯法的事,只是古代很少有人追究罢了。

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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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说的婉潞也滴了两滴泪,小官丧船是最可怜的,仆人不肯尽心,来往驿馆都是白眼。失去的又是家里顶梁柱,若是有男丁还好,若只有女眷或男儿还小,这一路上的辛苦就很难对人言了。
女子说完又哭起来,婉潞含着泪安慰几句,又细细问了问,这王县丞是没有儿子的,夫妻两个除了面前这女子,还有另一个女儿也才七八岁。王太太虽给丈夫在房里放了两房妾,却都没有生养,王县丞才一倒下,大的姨娘就卷了房里的东西逃走。王太太独木难支,只得唤来小的姨娘的娘家人,给了二十两银子把小姨娘打发走了。
这更让婉潞觉得她可怜,女子说一截就叹气道:“那狠心的贼,定是瞧我还有一分主张,就下这个狠手,失了我这半个来月,不晓得娘和妹妹哭成什么样子,还求奶奶寻人把我送到德州,也好让我娘安心。”
婉潞心里还在叹息,见女子又要跪了下来,忙把她拉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妹妹何需如此,路见不平伸出手来也是常事,只是这山高路远,你一个孤身女子,路上艰难。”
女子的脸色又变了,张嘴又要说话,婉潞就又道:“瞧妹妹行动,妹妹定是知书的,你先修书一封,我这里遣人送到德州去寻你的娘亲,到了德州是个什么情形再细细查问清楚,不然你急急忙忙到了德州,万一你娘没了盘缠回乡去了,你还不是一样寻不到她?”
女子听婉潞说的有理,擦一擦泪勉强笑道:“奶奶说的有理,倒是我疏忽了。”见她面上尽现疲惫之色,婉潞又安慰几句,拿出纸笔让她写了信,又问清她爹的官衔籍贯,娘的姓氏和在德州的住处,这才知道女子闺名淑娥,她妹妹名叫鸾娥。
女子写好了信,婉潞又重新提笔另外写了一封信,在信里简短说明情况,封好口后让春燕拿出去,就交给小董送出。
淑娥见了婉潞这样做法,方才松了口气,和秋烟出去梳洗歇息。从女子一进舱,奶妈就抱着智哥儿出去,见这里事完了,奶妈才抱着智哥儿重新进来,婉潞接过孩子,在他脸上亲了亲,方才淑娥哭诉时的难过又漫上来。
爹一死,就成势败之相,这回到家乡,若族人宽厚倒罢了,若族人不宽厚,这孤儿寡母的日子更难过呢。智哥儿见娘呆呆想着不理自己,有些不高兴了,伸出手去抓婉潞的胳膊,叫出一声娘。
婉潞的眉挑起,瞧着奶妈:“他什么时候会说话的?”奶妈满脸都是笑:“哥儿这几日就在学着说话呢,只是不清楚,今儿是最清楚的了。”婉潞在儿子小脸上又亲了亲:“来,再叫一声听听。”
“叫什么啊?”赵思贤的声音响起,边走还边脱着外衫,既来到扬州,也要去拜拜本地官员,他是才拜了知府和知县回来。婉潞脸上含笑道:“你儿子已经会叫人了,刚才叫了我声娘。”真的?赵思贤把丝儿递上来的手巾擦一擦额头上的汗,顺手把手巾丢下,弯腰去逗儿子:“来,智哥儿,叫声爹听听。”
智哥儿把小脸一别,都不理赵思贤,赵思贤无趣地往儿子小屁股上揍了一巴掌,智哥儿撇撇嘴,婉潞急忙哄他:“乖啊,我们不理你爹。”
赵思贤已经笑出了声,秋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爷,江都知县差人来寻爷。”方才才去拜过,怎么这时又来寻了?赵思贤放下逗儿子的手,婉潞顿时想起还没和赵思贤说淑娥的话呢,刚哎出一声就见他走出去。
婉潞有些心不在焉地逗着儿子,难道说那宋家就这样大胆,去江都县告了?赵思贤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脸色十分不好看:“娘子,你方才收留了一个女子?江都县派人来说这是本地宋府的逃妾,要把人带回去,这官船他们不敢闯,先找我商量。”
果然恶人先告状,婉潞唇边露出嘲讽的笑,一句话也不说。赵思贤已经哦了一声,接着就道:“只怕是有人瞧见往官船上来,说我们收留也不一定,等我出去和差人说了,让他们在船上搜一搜,搜出去交给他们就是。”
婉潞摇头叹了口气,赵思贤本要出去的又被她这声叹气停在那里:“娘子你怎么了?”婉潞把智哥儿交给奶妈,示意她先抱着孩子出去,这才拍一拍旁边的座位让赵思贤过来坐下。
舱里此时只剩他们夫妻两口,婉潞才款款地道:“谁说她是逃妾了?”赵思贤的眉头皱起,站起身时神色有些着急:“娘子你真收留了?”婉潞不置可否,依旧问道:“谁说她是逃妾?”见妻子面色庄重,赵思贤又重新坐下:“江都县都出了广捕文书,说她是宋家的逃妾,我们同省为官,该帮衬处就当帮衬。”
婉潞冷哼一声:“你还是江宁县县令呢,都不问问清楚就这样,我实和你说吧,这姑娘不是什么宋家逃妾,是我王家那边的表妹。”王家的表妹?赵思贤疑惑不解,婉潞先把午间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才道:“还是叫来细问了,才晓得她是我嫁到王家的姑祖母的侄孙女,这门亲虽然远,却也是亲戚,遇到这样事情不管,只想着你为官的同僚之情,却眼看着官宦之后落到别家做了下贱之人,想起来梦里都不安的。”
赵思贤方才只是有些着急,平白无故地就被江都县差人来船上寻人,等听了妻子说了前因后果,知道只怕这亲也是婉潞捏造的,心里已经明了。县丞官儿虽小,却也是朝廷命官,刚死就被人如此欺凌,妾室逃走也是常事,只是连女儿都被恶仆下药拐走,这种事情岂能容忍?出手帮忙也是常事,况且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帮了姑娘一世。
见他还在沉吟,婉潞有些着急,往外面唤进秋烟:“你去瞧瞧表姑娘醒了没有,醒了的话,让她来拜见表姐夫。”表姑娘?秋烟有些迟疑,婉潞急忙给她丢个眼色,她顿时明了,应是正要转身出去。
赵思贤已经叫住她:“不必了,你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表妹既遇到这样事情,前些日子定是不好睡的,让她好生歇息吧。”婉潞得了他这句话,知道他已经肯帮忙了,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赵思贤又问几句,知道婉潞已经遣小董去送信,忙问春燕:“他出去了不曾?”春燕恭敬答道:“奶奶虽吩咐了,不过今儿有些晚了,等明儿再动身。”
赵思贤沉吟一下:“既这样,我就让江宁县的衙役也和他一起去,这等大事王太太定到衙门里去告的,等到了那里,让德州衙门再来这边提拐子过去,也好让人知道,纵是失了父亲,官宦之子也没那么好欺负的。”
婉潞听丈夫这样讲了,心这才放下,笑着道:“倒是方才我委屈了你,当你是那样只要同僚面上好看,就不管不顾的人。”赵思贤抬手弹一下她的脑门,接着起身笑道:“我这就穿了衣冠去和江都县说,这样事情他定是肯的。”
婉潞起身送了他出去,表妹?方才不过是情急之中想出的法子,也要先和淑娥说清楚,叫进秋烟来问过,知道淑娥虽梳洗也用过饭,但还是辗转难眠。知道她是心里有事,就让秋烟把淑娥又请过来。
淑娥梳洗过后,面上虽没用脂粉,但比方才看起更为标致。婉潞见她面容也是一等一的好,要说给续宗做媳妇多好,长的好,主意又正,能抓住时机,到时当家定也是一把好手,只是一来不晓得她定亲没有,二来这时说这个,难免有挟恩图报之感。
含笑把方才的话说过,淑娥又行礼谢过,婉潞笑着道:“谢字不敢当,只是我要托大叫你一声表妹了。”淑娥的眼圈又红了,低声道:“自从父亲去世,这一路上见惯无数白眼,下人不安心侍奉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被恶仆所卖,若不是奶奶救我,真进了宋府,也就只有一个死字,才算不辱没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