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句,好好照顾娘,续宗虽然不知道婉潞为什么改了称呼,还是使劲点头。朱氏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件大红羽纱斗篷,亲手给婉潞披上。丫鬟拿过跪垫,婉潞再次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女儿从此不能承欢膝下,还望娘善自珍重。
这话婉潞说的一字一句,虽是出嫁前常说的套话,朱氏也听的眼里一酸,扶起她又叮咛两句,终于还是走出大厅,往外走去。
今日平家的大门一开到底,屋前檐下,都挂了红绸,婉潞走的,不是平日出入的角门,而是一路从大门出来,见到他们的身影出现,陪侍上京的杨妈妈夫妇急忙上前迎接。
送到这里就该停了,朱氏停下脚步,婉潞回头看她一眼,端正行了一礼,上车而去。春燕她们跟着婉潞上了同一辆车,嫁妆是早就装在车上,朱老爷跨上一匹大马,对朱氏说了声放心就扬扬而去。
门前的喧闹已经结束,朱太太拍一下朱氏的肩:“妹妹,进去吧,再舍不得,女儿也是要嫁人的。”只能如此了,朱氏望着那看不见的烟尘,只要你一生平顺就好。

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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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在第四天中午进到京城,虽然离京城不过两百里路,赶的快的,一天都可打个来回。朱老爷是个办事妥帖的人,每天只行六十来里,早睡晚起,一来是担心婉潞累着,二来这行李沉重,遇到劫道的就不好,慢慢的走,横竖赶的上。
车进京城之后,春燕就掀起帘子一角,偷偷看着外面的街市,京城繁华,春燕从生下来长到现在,又从没离开家乡的,那眼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看了会还招呼夏妍:“姐姐你快来瞧,这街上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么多人。”京城本就繁华,小的时候,自己也曾缠着三舅舅,让他带自己偷偷去街上逛,买糖葫芦,看耍猴戏,还有百耍,那么多好玩的东西,眼都不够看。
等回来时候,总免不了要挨娘的一顿训,这哪有大家公子带着外甥女往街上乱窜的道理,走丢了怎么办,磕着碰着了怎么办?三舅舅每次都只是听,等下次来,照样悄悄带自己出去。
婉潞想起往事,睁开双眼,正好对上秋烟的眼,不等婉潞说话,秋烟已经端上杯茶,婉潞接过,笑着问道:“你怎么也不瞧瞧这京中景致。”秋烟的手已经握成拳在婉潞腿上轻轻敲起来,淡淡笑道:“奴婢本是京里人,侯府的家生子,陪着二姑娘出嫁的,本来想着这一辈子都离爹娘极远了,谁知二姑娘要挑个丫鬟陪姑娘回来,奴婢这才求了二姑娘得以回京,这也是托了姑娘的福。”
好个伶俐丫头,想起她初来时候的不言不语,婉潞的眉微微一挑,这丫头当时也是怕太过伶俐了被退回去吧?这世上多的是不喜欢伶俐丫头的人,太过伶俐了,就会生出不好的心。
不过,能够用伶俐的丫头,也是件好事。婉潞再没说话,马车已经停住,朱老爷的声音传来:“外甥女,到了,先下来歇息吧。”杨妈妈已经挑起帘子,春燕和夏妍一边一个扶着她,秋烟冬艳两人在后轻轻拉着她的裙边。
带着丫鬟婆子迎出来的是朱浅草,她的丈夫方举人今日一大早就出城十里去接自己的老丈人,朱浅草先给自己的爹行了礼,这才招呼婉潞:“婉姐姐好久不见。”朱浅草嫁了两年多,和婉潞记忆中那个娇俏的少女有些不一样了。
连容颜都变的圆润,说话时候脸上也不是少女时候的甜笑,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雍容的气度,瞧来他过的极好。只有听到方举人和朱老爷说了句什么,她回身白了眼方举人,这动作倒带有丝娇俏,让婉潞见到她少女时的影子。
一路行来,婉潞见这里虽是暂居之地,门楣上挂着红绸,门上大贴喜字,打扮的是喜气洋洋,明年这都是朱浅草的功劳,此时已经进了屋,婉潞含笑道:“辛苦妹妹了。”
朱浅草正在吩咐丫鬟上茶,见婉潞还穿着大衣服,忙笑着道:“姐姐也该换了衣衫,这一路都捂着,进了这里,换了人也松快。”婉潞正有此意,进了里面换掉大衣服,换了淡黄嫩绿的春衫,走出来时,朱浅草正和两个管家娘子样的人在说话,听到婉潞出来,笑着起身道:“姐姐,这是定安侯府遣过来帮忙的两位管家娘子,昨儿就到了,我这里人手够了,不知道姐姐要不要人手?”
婉潞心里晓得这不过是赵家做出的姿态,朱浅草说话时候两个管家娘子就已站起身来,手紧紧逼在两边,那眼落落大方地望婉潞身上望去。等朱浅草一说完,两人就双双跪下磕头,婉潞看一看两人,端庄坐下头微微一抬,温煦地叫她们起来坐于一边。
见婉潞行动之间毫无村气,一派大家风范,这两个管家娘子的神色才变的放松,毕竟这虽是自小定下的婚事,但平家离开京城也十多年了,万一是个小家子气没见识的女子,还是有些麻烦。
婉潞已吩咐丫鬟上茶,那眼也扫了她们几眼,从她们神色变幻,就晓得心里在想什么,笑着道:“劳烦两位妈妈了,只是一来这里人手够了,二来想必那边府里也忙的不行,还请二位妈妈回去给老太太,几位太太磕头,说我心领了。”
婉潞说话时候,这两管家娘子已经站起,等婉潞说完,两人齐声应是,春燕已拿过两个荷包递上,那两个管家娘子掂一掂,觉出荷包不轻,脸上的笑容竟滞了滞,没想到平家离开京城这么久,出手竟如此大方,从这荷包大小,重量来看,里面不会少于十两银子。看来外面的传言也不一定对,两个管家娘子互看一眼,又行一礼也就双双退下。
方才管家娘子们的神色春燕看的真切,不由有些郁闷地道:“果然侯府的人出手不小,这十两银子的荷包,她们俩看起来还有些不高兴。”婉潞白她一眼,春燕生来活泼,虽有吴妈妈的调|教,终究还是有些脾气改不了,浅草是明白的,只是一笑。
已有一道细细的声音传来:“春燕姐姐,那两位妈妈不是嫌赏银不够,做下人的,上人赏的,不管是多是少,是好是坏,只有自己受着的,哪有挑东挑西的理,只怕她们也曾听过外头的传言,这才有些吃惊。”
说话的是秋烟,婉潞虽和朱浅草说着花,但还是对春燕道:“听到没有,秋烟比你小了三四岁呢,说话伶俐处比你可要强多了,你啊,要多向她请教呢。”
春燕来婉潞身边时间最长,平日婉潞待她也好,听了这话小嘴撅一撅,有些撒娇地道:“原来姑娘有了合心服侍的人,就不要我们了。”这个傻丫头,婉潞轻轻一叹接着就对秋烟道:“你本是侯府的家生女儿,那两位妈妈只怕你也是认得的,趁着她们没走远,你也好托她们给你的爹娘带个信,让他们晓得你回来了。”
秋烟面上露出一丝喜色,行礼出去。朱浅草等她走出去才笑着说:“姐姐数年不见,行事还是这么稳妥。”屋里别的下人都出去了,只剩得她们两人。
婉潞斜靠在榻上,用手捂住嘴打个哈欠:“我们姐妹多日没见,也要说说心里话,不是说你半年前生了个小子,怎么不抱来给姨妈见见?”提起孩子,朱浅草脸上的喜悦变的更深,嘴里还是推脱道:“那小子皮的很,这办喜事忙忙碌碌,何苦让他来给你添乱。”
婉潞并没忽视朱浅草说起孩子时候面上的喜悦,只是一笑,朱浅草又道:“横竖你也嫁在京里,日后见他的日子长着呢,只怕等你进了侯府,嫌我们不过是举人之家,这门亲戚太低,配不上侯府的高门槛。”不等婉潞说话朱浅草已大笑起来,婉潞捶她几下。
两人又说几句,朱浅草才从袖子里拿出一沓东西,看样子像是礼单之类,朱浅草递了过去:“这是各家各户送过来,说给靖安侯爷的孙女添妆的,我不好自专,收了进来等你处置。”
婉潞坐正身子翻了翻礼单,都是曾和靖安侯府有过交往的,看着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婉潞从里面捡出几张,剩下的推给朱浅草:“都退回去吧,我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过,除了有那么几家,别的人家送的礼,都退回去。”
朱浅草并没管那厚厚的礼单,而是拿起婉潞挑出来的几张瞧起来,抿嘴笑道:“我们平大小姐,赵六奶奶的眼真和别人不一样,放着那么多的珠宝玉器不收,就收了三部古书,两副画,还有一个砚台,到头来,还要我赔出无数的赏钱。”
婉潞把礼单从她手里抽出来,话里已有叹息:“这几部书和画,还有砚台,是当年我爷爷送人的,今日他们送回来,也是给我留个念想。”朱浅草本已唤管家娘子进来把礼单送出去,听了这话那手就停在半空,终于还是落到婉潞手上。
婉潞脸上已经重有笑容,拍她一下:“得,你赏出去多少银子,我全都还你不就成了,现在都是方家主母,举人娘子了,还和我算这些小账。”朱浅草故意哼了一声:“难道你不晓得我是穷人家的主母,这帐自然要算的小些。”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不觉已是午饭时候,丫鬟们伺候用饭毕,端上茶来。朱浅草接了茶轻轻一吹,讲些这几日打听的赵家情形。赵家原本的情形婉潞已了然于心,赵老太爷有四个儿子,恰恰两嫡出两庶出,除三老爷外,娶的都是名门大族的姑娘。
婉潞要嫁的就是赵大老爷,现任定安侯的三儿子,赵家六爷。婉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浅草在重复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猛然听到浅草这么说了一句:“别人还好,我听他们说,赵家三奶奶是个泼辣货,本就难缠不说,偏生还是出于秦家,最恨别人提她的曾祖,爱的是别人提她的姑祖母,姐姐你要记住了。”
这个婉潞倒听说过,秦家,秦太后的母家,现在皇位上坐着那位的舅家,听起来是十分荣耀,可是知道底细的人都明白,秦家在三十多年前,不过是屠户之家,就算后来秦家女儿入宫生下皇子,得封修容。也不过是先皇众多后宫中的一个,真正的发家,要到了十五年前,现在的皇帝登基十年后下诏追封已逝的秦修容为太后,同时追封母家,京城诸贵之中才多了秦家的名字。
但对赵家这种百来年的世家来说,秦家不过就是暴发户一样的,秦家女儿进了这样世家,只该低头做人哪有泼辣无比的。见婉潞在低头思量,朱浅草握一握她的手:“横竖我问到的就是这些,这位三奶奶可不好惹,要说身份,赵家媳妇里面最尊贵的就是那位郡主了,她虽进门才三个月,赵家上下可不敢怠慢半分。”
一年前,皇帝下诏册封自己已逝长姐留下的女儿安荣县主为郡主,紧接着就赐婚给了赵家四老爷的嫡长子赵七爷。这个诏令在京城中掀起了一些小波澜,要知道定安侯还没上书请封世子,况且京城人都知道定安侯长子虽则是嫡出,但十分平庸,赵七爷也是嫡子嫡孙,少有才名又多了妻子的后援,不免让人对下一任定安侯的人选,多了些想法。
婉潞是明白这些的,横竖这爵位也落不到自家头上。对朱浅草点一点头:“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只是她若要找什么茬,我也不是吃素的。”朱浅草叹了一声:“我嫁人后才知道为人妇的难处,你是大家子的媳妇,那难处自然比我要多了些。”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婉潞嗯了一声,春燕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舅老爷派人来说,三舅老爷来了,姑娘是请进来见呢,还是出去见?”三舅舅来了?婉潞不由站起。自从那年李三老爷来闹过一场,忏悔回家之后,就跟换了个人样,痛定思痛就开始经商。
他本不是什么笨人,又得了些助力,生意做的如鱼得水,上个月还有信来说他身在云南,不能赶来送婉潞出嫁,怎么这时就到了?

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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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草已经笑了:“这地方又窄又小,舅舅见了只怕会嫌我们怠慢了姐姐,还是出去见了。”果然这妇人和姑娘是不一样的,婉潞和浅草双双走了出去。
这花园虽则不大,设计的即为精巧,婉潞住的是一座小轩,推窗就可见荷花池,原本是这家的主人夏日乘凉午睡的场所。走出这轩,过了荷花池就是一座假山,从假山小径穿出去,就看见一座花厅,朱老爷就在这里起坐,嫁妆这些也全放在这里。
还没走进门,就听到朱老爷的笑声,中间夹着李三老爷的声音,想起许久没见舅舅,婉潞的脚步不由加快了些。进的门来,还没行礼李三老爷就站起身对婉潞道:“我日赶夜赶,总算赶上送你出嫁。”婉潞一瞧李三老爷分明还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连外面的衣衫都没换,心里一阵激动,想要说什么竟说不出口,浅草已上前行礼。
各自寒暄已过,这才坐下奉茶,朱老爷虽然外貌粗了些,但内里心思极活络,用手指头抹一抹唇边的胡须就道:“李兄的行李发在那里,这里虽然窄小,但住我们两个已够了,况且外甥女出嫁,一应事情还要李兄来调停。”
李三老爷这一路日赶夜赶,心里也想的是送婉潞出嫁,只是朱氏已托了朱老爷,这话有些不好说出口,听了朱老爷这话忙站起身行礼下去:“多谢朱兄了。”慌的朱老爷忙把他双手扶住:“李兄本是外甥女的亲舅舅,舍妹不过因李兄不在,这才托我送她出嫁,此时李兄既已来了,我怎可还越俎代庖。”
浅草也晓得他们舅甥见面有话要说,笑着对朱老爷道:“爹,你是个粗人,姑姑托了你,我还在想这些事情只怕你会漏了,到时出了岔子,姑姑会说个不住,现时三舅舅来了,姑姑也就可以放心了。”朱老爷故意把眼一瞪:“我就晓得你婆婆他们是纵着你的,这嫁出去不到三年,就对你爹我指手画脚的。”
这话说的忍人人笑了,朱老爷托言既有人来了,自己就下去歇着,浅草也出去让人把李三老爷的行李搬进来。厅里只剩得他们甥舅二人,李三老爷才道:“婉姐儿,见到这样,我就也就放心了。”婉潞低低地道:“三舅舅,娘的确对我很好。”说完又觉不妥,方要改时李老爷已经笑道:“这有什么,一家人本就要少些隔阂,你过的好,姐姐和姐夫在地下也才放心。”
婉潞起身应是,李三老爷招呼她坐下:“我来送你,不是为的训你。”这话如此温煦,婉潞想起幼时往事,当日平老爷去世时候李三老爷的所为已全都消失,婉潞只是叫了声舅舅,就再说不出话。
李三老爷拍一拍她的手,行李已经送了进来,李三老爷让人把行李放进屋里,等到最后还剩下一个小箱子的时候,李三老爷让小厮不要搬了,指着这箱子对婉潞道:“这是舅舅找的一些小玩意,给你添妆的。”
这么一箱子,做添妆之物也太贵重了吧?婉潞摇头不要,李三老爷嗨了一声:“拿着,这是舅舅给你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全是我的一片心。”
说着亲自把箱子打开,里面东西分门别类,都用纸包着,婉潞拿出一包,打开一瞧是人参,再拿起一包就是药材,等到第三包婉潞就不认得这是什么了。等婉潞又打开一包,见还是不认识只晓得该是药材,拿在鼻下闻闻:“舅舅,甥女知道您是做药材生意的,但这些药材到底是什么?”
浅草已经凑上前瞧了瞧,从婉潞手里拿过一样:“啊,这是雪莲,妇人用了最好,这么好品质的雪莲,我还是头一次见呢。”李三老爷已经笑了:“包这些的纸上,都写了名字,用量,还有收的法子,你舅舅我别的不行,这些东西还是不少。”
他这一说婉潞才发现包着药材的纸上果然有字迹,写的十分详细,粗粗一算,这二十来包花了李三老爷不少心血,婉潞的喉头又有些哽咽,但还是强笑道:“这么多的药材,等我做了祖母时候都吃不完,那时就该对他们说,这还是你们曾舅公送的药材呢。”
婉潞说的话带有些嗔意,李三老爷已经哈哈笑了,把这些药材收拾好了,外面又传来帖子,是各家要来拜客,这些事自有李三老爷和朱老爷去做。
等到第二日就更忙了,梳头,上妆,按了习俗还要冲了喜神位置静坐。婉潞在屋里静坐,听着浅草在外面忙忙碌碌,当日对吴妈妈说的话又浮上心头,她摊开双手,手中是寓意百年好合的百合,早生贵子的花生。
百年好合,这话说的轻易,真要做起来,自己能做到吗?
鞭炮喧天,花轿到门,婉潞着了朱红绣百子的大袖衫,系了正红压金线的马面裙,戴上冠子,拜别了两位舅舅,这才被喜娘搀扶起身,蒙上盖头,在红毯上一步步走向花轿,走向她的未来,走向那三岁就定亲的夫君。
这花园离定安侯府并不远,不过为了讨吉利,照例要绕城半圈,婉潞盖着盖头坐在花轿里面,听着喜娘从外面传来的,到了某某地方。这些当日熟悉的地名,此时又一一在心里浮现,猛然听到喜娘报,来到承恩街时,婉潞悄悄掀起帘子,透过盖头一角看向那曾经的靖安侯府。
此时的靖安侯府上面挂的匾额是学士第,府邸一样,但人已经不同了,婉潞把轿帘放下,靖安侯府已是往事。
在京城里绕来绕去,总算踩着吉时到了定安侯府,今日的定安侯府大门也是一开到底,花轿直接抬进大门,直到厅前这才落地,红地毡铺到轿前,轿帘被掀开,喜娘喜气洋洋的声音在婉潞耳边响起:“新娘下轿,白首前盟,就在今朝。”
一双手伸进轿里,这双手白皙修长,婉潞没有动,喜娘的声音又响起:“鸾凤和鸣,再拜下轿。”那双手缩了回去,轿帘已经全都掀起,婉潞透过盖头能看到对面有个男子冲自己拜了一拜。
婉潞还是坐着不动,周围观礼的人开始嬉笑,喜娘的声音更大了:“早生贵子,三拜下轿。”面前的人又拜了一拜,重新伸出了手,婉潞这才起身下轿。
喜娘已经拿过红绸,把一头放进婉潞手里,另一头新郎牵着,红地毡是直铺到大厅上方的,傧相见他们进来,长喝一声:“吉时已到。”
鞭炮声和着鼓乐声开始响起,拜天地拜父母,最后夫妻对拜,婉潞想看清他的样子,那个胖胖的孩童现在还是那么胖吗?已听到傧相赞道:“礼成,送入洞房。”喜娘上前扶起婉潞,正要往后面去时,一个声音响起:“六哥,你怎么忘了揭盖头了?总要让我们看看六嫂长什么样子。”
婉潞知道有些人办婚礼的时候,会有人要求新郎当堂揭开盖头,给来观礼的人品评新人的容貌。这样人家的婚礼,来观礼的都是勋贵,少有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头不由微微抬起,想知道自己的丈夫怎么回答?
婚礼总是有人凑热闹的,早有人开始附和,婉潞站在那里,手心不觉已经出汗,猛地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接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八弟,难道你不晓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婉潞的脸顿时火烧成一片,这话怎么能在堂上这样说?堂上果然静默了,那声音已经悄悄对婉潞道:“我们走吧。”此时不走,等那个八弟再想起来的时候,只怕又要开始闹了,婉潞被喜娘一路扶进洞房才想起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握住,羞涩又重新漫上来,这个男子,这双手,这样话语将是自己一生的依靠。
进洞房,里面早有等着的婆子上前来洒一把铜钱和着花生的钱雨,坐到床边,又有人把新郎的衣摆拿过来,压住婉潞的衣摆。婉潞的一颗心还没安定,就听到妇人的嬉笑声:“六叔叔,方才在堂上,你怕八叔叔瞧了六婶婶的容貌去,此时都到新房了,也该让我们见见。”
婉潞直觉说话的人就是赵三奶奶秦氏,果然听到另外一个声音:“三嫂,我们习惯了倒不觉得,六嫂这样初来的,三嫂你就这样说话,难道不怕吓到六嫂?”她们还在嘲笑,一双手已经伸到盖头那里,缓缓给她揭掉盖头。
洞房里灯火明亮,婉潞又在想事,脸上倒有一些恍惚,不自觉抬头,已经对上一双眼睛。就算在满是灯火的洞房,还是能一眼看出这眼很明亮,而这双眼里此时分明含了些惊艳。
婉潞从来就知道自己生的不差,可当在自己丈夫的眼里看出惊艳时候,婉潞还是有些骄傲,也看向自己的丈夫,高挺的鼻子,下面有点方的唇,果然那个胖胖的孩童已经不在了。婉潞打量之后心里松了口气,虽知道自己赵家不会出什么歪瓜裂枣,可还是要亲眼看到这才放心。
秦氏的笑声又响起了:“果然六婶婶是个美人,连我们佛心一样的六叔叔都瞧呆了。”这话让婉潞猛然想起,旁边还有人呢。只是这时候再做害羞状也迟了,婉潞索性把眼从丈夫脸上调开,落落大方地看着洞房里的人。
除了丫鬟婆子,这洞房里还有四五个女子,妇人打扮的有两个,剩下的都做少女打扮,看她们的年纪,妇人打扮的就是自己的妯娌,除了秦氏,还有个一直坐在那里,面带温柔笑容的少妇,她比秦氏要大那么一两岁,想来就是二奶奶苏氏。
这三个少女年龄都很小,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看来还不到十岁,婉潞一一从她们脸上扫过,四位赵老爷总共给老侯爷生下九个孙子,八个孙女,一到四姑娘都嫁了出去,五姑娘去年年底定了亲,在家待嫁的她应该没出现在这里,况且年龄也不符合。
那么这三位就该是剩下的六到八姑娘了,都是四老爷家的,六七两位姑娘是庶出,也不同母,六姑娘最得老太爷的疼,七姑娘就差了些,可是任谁也越不过最小的八姑娘,她是四太太所出,今年刚九岁,着了粉紫的袄子,睁着大眼好奇地看着婉潞。
婉潞所料的果然不差,一直坐着的少妇站了起来,对着还笑个不停地秦氏道:“三婶婶,日后日子还长,先坐下吧。”说完就对赵六爷笑道:“六叔叔,外面还要陪客呢,你先去打个花呼哨,婶婶这里,有我们呢。”
赵六爷这才站起身,那眼却没离开婉潞脸上,秦氏收了笑容,故意虎道:“难道六叔叔还怕我们把六婶婶吃了不成?”苏氏拍一拍秦氏的肩,赵六爷这才一笑:“既如此,就劳烦两位嫂嫂和三位妹妹了。”
他一走出去,秦氏就上前把婉潞的冠子拿下来:“这戴着沉的慌,当日我嫁过来的时候,就盼着有人帮我把冠子取掉,松一松呢。”她软语娇俏,一番好意婉潞只得受了。苏氏在旁边也帮腔,偶有六姑娘插几句话,七姑娘只是紧紧靠在六姑娘旁边,八姑娘突然凑到苏氏跟前说了句,惹得苏氏大笑,秦氏一双凤眼早瞟到八姑娘身上:“八妹妹见到美人就掉不开眼,幸亏是个女儿家。”
八姑娘扭在苏氏身上不依,说说笑笑,这场面倒也十分融洽,等到赵六爷在外应酬完,苏氏招呼大家起身时候,秦氏又笑着说一句:“六叔叔,此时倒恰和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引得婉潞不好意思,赵六爷只是笑笑,屋里的丫鬟婆子把她们送出去,喜娘上前让他们喝了交杯酒,春燕她们上前替婉潞解掉外衣,拿掉钗环,各自讨了赏封这才退下。
上面红烛高烧,婉潞的脸不由又热起来,白皙修长的手已经伸过来拉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婉潞抬起头,再次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丈夫。

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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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过的很快,当婉潞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上面的红烛燃了一夜,微微的光透进帐子里来,该是起的时候了。婉潞心里想着,就要打开被子下地,腿间传来的疼痛和男子的手止住了她:“今日可以起晚一点。”
婉潞转身面对着赵思贤,烛光虽然很朦胧,但还是能看出他眉浓似墨,鼻子高挺,连昨夜看的有些不顺眼的稍微有点方的唇,今早看起来都很好看。
他的手还是停留在她的腰间,眼睛没有睁开,手开始缓慢地上下滑动。虽已经过昨夜,婉潞的脸还是羞红了,闭上眼睛,不听不看不想,就这样再躺一会多好。脸上传来温暖,那手好像比自己的脸还要滚烫几分,婉潞的眼眨一眨,终于睁开。
对上的是赵思贤笑意盈盈的眸子,那手还在婉潞脸上没有放开,婉潞脸上的羞红褪去,倒有些恼意上来。双手握成拳往他胸膛上打去:“叫你逗我。”粉拳绵软,话中带着嗔意,合欢床软绵舒服,赵思贤抽回双手枕在脑后,任由婉潞的粉拳落在自己胸膛,眼里的笑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