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远嗯了声:“曼娘,等过了中秋,我照例有几天假,我们去田庄住几日?”曼娘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丈夫,陈铭远坐直:“太后病体沉重,陛下的身子也时好时坏,这回要再不去的话,只怕就要好多年后。”
皇帝生病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但到底病情如何,一直没有个准信,现在陈铭远坦白说出,曼娘的心不由砰砰乱跳,手停在那。陈铭远的声音很低:“太子想做的事很多,以后我只会越来越忙,辛苦你了。”
曼娘觉得眼中又要有泪,但还是强自压下点头,陈铭远握住妻子的手正准备说话,谨慎哥俩和睐姐儿都奔进来,各自手里都还拿着东西,慎哥儿跑的最快,把鞋都跑丢了一只,气喘吁吁地说:“爹爹你瞧,我写的是不是比原来的好。”
陈铭远把儿子抱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字看了看,摸摸他的头:“嗯,是比原来写的好。”曼娘上前捡起慎哥儿的鞋给儿子穿好,笑着说:“别得意,你本来写的就不是那么太好。”慎哥儿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爹爹,陈铭远把儿子抱紧些:“比原来写的好总是值得表扬的。来来,都拿来给我瞧瞧。”
曼娘摇头:“就是你这慈父,越发让他们觉得,我这个当娘的严了些。”陈铭远把谨哥儿和睐姐儿的功课都瞧一遍才笑着说:“慈父严母也是常见的,再说以后我事越来越多,你对他们严些,我对他们宽些,也叫宽严相济。”
曼娘见三个孩子都依偎在陈铭远身边,摇头:“对,你说的最有理了。”慎哥儿已经伸手要曼娘抱:“娘,我也很喜欢你的。”曼娘拍拍儿子小屁股:“就你嘴甜,也幸亏只有你嘴甜,要你们三个都嘴那么甜,我啊,就被齁死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曼娘看向孩子的眼越发温柔,再累,看到丈夫和孩子也就不觉得累了。
这个中秋过的有些闷,虽说陈铭远一家子都已回来,但韩氏出事称病,大姑爷病逝,重重积在一起,让陈大太太有些不够欢喜,只是带了大家拜了月,分了月饼,又给九阿公贺了节也就带人在桂花树下坐着赏月。
只有孩子们依旧无忧无虑,赵氏的长子已经能走能跳,看着哥哥们爬假山捉迷藏,也十分眼馋,奶娘又不敢放手,只是哄着他。那孩子越发扭起来,本在自斟自饮的九阿公看见了,笑着说:“男孩子总是要调皮些,我有时觉得你们养这几个孩子,都养的太精细了。这样反而不好,记得我小时,跟了姐姐到处去,也健健壮壮长大了。”
赵氏听到祖公公这样说,忙叫奶娘把孩子放下,那孩子刚一被放下地就蹬蹬蹬往假山那边跑,奶娘还是赶紧跟上去。九阿公笑着说:“这园子里,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害怕的话,等到以后长大了,还能去什么地方?”
陈铭远弟兄们忙起身:“孙儿谨领祖父教诲。”九阿公让他们坐下:“我不过是多说几句闲话,养男孩子,哪能怕他磕磕碰碰的,又不是养闺女?我每见你们因孩子跌了一跤就说丫鬟们看的不精心,也有些太过了。”
话刚说完,赵氏就见儿子在地上绊了下,然后跌下去,众人都笑了,陈大老爷笑着道:“这孩子还真应景。”奶娘见孩子跌了,急忙抱起,本还怕会挨一顿骂,听到九阿公这几句,心又放下。
睐姐儿已经抬头对九阿公说:“曾祖父,我娘就不许我爬树。”曼娘捏女儿脸一下:“怎么,还学会告状了?”睐姐儿的脸埋到曼娘肩窝,有些害羞。九阿公呵呵笑了:“睐姐儿你要是男孩子,曾祖父什么担心都没有,你弟弟,也很聪明,就是老实了些。”
陈铭远笑着道:“依孙儿看来,谨儿长大时候,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到时这宽厚未必不是持家之本。”九阿公点头:“此一时彼一时,阿远你这话说的很对,是我拘泥了。人生在世,懂得本分二字怎么写,还能做到的,很难。”
说着九阿公长吁一声,席上顿时有些压抑,曼娘忙笑道:“人上一百,千奇百怪。况且人所经的事不一样,心绪和性情也会不一样。总归是要彼此能够容忍,不斤斤计较就是。”九阿公看一眼陈四爷,这才转向曼娘:“你说的是,我老了,已经活过七十,不晓得还能不能活到八十,这家,不管是好是坏,都要交到你们手上。三奶奶说的这几句很好,很好。”
此时月上中天,各人的面容都能看得清晰,曼娘能看到九阿公面色的疲惫和那交错的皱纹,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算无遗策,让事情往自己所设想的方向走的一丝不差,自己要的,只要一家子都在一起,丈夫能陪在自己身边,就算还能经历更多,又怕什么呢?
曼娘抬头,陈铭远已把手伸过来,握住妻子的手,纷扰世间,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只要有你陪着,那什么都不怕。
中秋后的第二天,陈铭远果然带了曼娘往田庄去,这回没有带孩子们,自从三月回到京城,再到现在,曼娘觉得这些日子的事,超过之前的十年,现在能和丈夫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闲也好。
车驶出京城,往另一个方向去,曼娘掀起帘子看着外面,惊讶地道:“原来京城附近也有这么高的山,我一直以为,京城附近的山都不高。”陈铭远抱住妻子的肩:“若没有山,哪有龙蟠虎踞之形?”
曼娘瞧丈夫一眼:“卖弄。”陈铭远笑的更开心:“在妻子面前卖弄,不是很平常?”这个季节正是秋收时候,田地间一片金黄,天蓝云白,清风吹拂,能去小歇几日,把朝中家里的事情都抛到一边,陈铭远的心情也十分欢畅。
看着妻子雪白面容,陈铭远把她抱紧一些:“嗯,我们再生个闺女吧,我一想再过几年睐姐儿就要出嫁,那时看不到她,就觉得心里空空的,再生个闺女,也能让我心里不空。”生下慎哥儿之后,事情太多,曼娘的心并没放到这个上面,听到丈夫这样说,耳根有些微红:“生闺女生小子,你当是去庙里请泥娃娃呢?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再说,闺女总是会出阁的,真生个闺女,等她长大后,还不是一样要出阁?”
陈铭远笑了:“等二闺女出阁,我们都该有孙女了。”有孙女?曼娘有些无法想象谨哥儿或者慎哥儿当父亲的样子,可是再算算,丈夫说的也对,十六年后,谨哥儿就二十三岁,那时,只怕都是两个孩子的爹。
陈铭远没有得到妻子的回答,把她搂的更紧些:“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庄里还有一泉温泉呢,到时温泉水滑洗凝脂。”再往下说去,曼娘的脸更红了,掐丈夫手心一下:“老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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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已经停下,陈铭远掀开帘子,看了看就笑着道:“到了,老不知羞也好,少不知羞也罢,都到了,下来吧。”说着陈铭远准备下车,曼娘以为他要跳下去,陈铭远突然转身凑到她耳边:“真的不去洗温泉?”
虽然车里只有他们两个,曼娘的脸还是红了,啐丈夫一口,正要伸手去打他,陈铭远已经手一撑跳下去,曼娘没有立即下车,用手捂住脸,打算等脸退烧些,冬雪掀起帘子往里面瞧,笑嘻嘻地说:“奶奶,这边的庄头都等了许久,您怎么不下车?”
曼娘再用帕子擦一下脸这才扶了冬雪的手下车,陈铭远正站在车下和庄头说话,庄头一家看起来都是老实朴拙的人,见曼娘下车,忙上前行礼,曼娘忙请他们起来,庄头媳妇上前道:“奶奶,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还请奶奶随我往里面去。”
曼娘扶了冬雪的手跟她进去,庄头的儿子已经在那里赶那些来瞧热闹的小孩子:“去,去,都去别处玩去,这是东家奶奶,别这样瞎瞧。”庄头媳妇请曼娘进门:“这乡下地方,主人家又不常来,乡下人没有见识,冒犯了奶奶还请奶奶休放在心上。”
曼娘进了大门,见院子里不似家里种了花草树木,而是种了几排扁豆,墙上竟还爬着牵牛花藤,还真新鲜。庄头媳妇已经笑道:“这还是老太爷年轻时候让人布置的,说乡下地方,搞的和京城里面别无二致有什么意味?后来大老爷和三爷来,也没改过,就一直这样了。奶奶要觉得这不好,让人把它们拔去,栽些花草也成。”
曼娘笑着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突然看到,有些反应不过来。”庄头媳妇还是恭恭敬敬地:“太太头一回来的时候,和奶奶说的话是一样的,那都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说起来,我们这个庄子,虽是老太爷的第一个庄子,主人们也就来过七八回。上回来的时候,三爷只有十五岁。”
九阿公的第一个庄子,难怪会传到陈铭远这边,曼娘进了屋,里面陈设也简单,椅袱垫子一概都没,连桌上的茶壶茶杯,都不是那样精致的,想来也是九阿公的意思。曼娘坐下,庄头媳妇端来茶,曼娘接在手上一瞧,茶色还好,入口也甘甜。
庄头媳妇笑的还是那样恭敬:“接了爷和奶奶要来的信,我家男人就让我带了媳妇女儿们,把这都打扫了,这茶,也是自己藏着不舍得喝的。”
曼娘打量一下这堂屋,旁边两间屋,一间悬着红绸软帘的该是卧室,此时软帘半悬,能看到连床都是古朴的,庄头媳妇见曼娘往那边瞧,忙上前打起帘子:“奶奶想是乏了,还请先歇歇,床帐被褥,一概都是新的。”
曼娘举步进屋,这床上悬的也是乡下常见的帐子,垫的也是蓝色棉布做的床单,曼娘见庄头媳妇还等在那,笑着道:“很好。”庄头媳妇这才如蒙大赦般行礼退下,曼娘还真有些累了,让冬雪下去后就半躺在床上小歇一会儿,刚合上眼就听到陈铭远的脚步声,睁开眼看见丈夫蹑手蹑脚走进来,不由笑了:“陈三爷,去瞧过庄子了,今年收成可好?”
换了个地方,似乎妻子也不大一样了,陈铭远坐到妻子身边:“嗯,今年收成不错,我瞧着,多收了十来斗,可以再多盖一间屋,纳个新人进来,也好分分你的辛劳。”曼娘的眼里也添上戏谑:“不是该换个老婆?怎么只纳个新人?”
陈铭远顺势握住她的手:“不敢换啊,你难道不知道,我家有河东狮?”曼娘大笑起来,捶着他的肩膀:“又编排我。”陈铭远眼里的笑容满溢,把妻子往怀里带:“我方才还特地去看了温泉,虽说上一回来的时候是十来年前了,可这温泉还好好的,等会儿我们去洗好不好?你答应给我生个二闺女的?”
曼娘觉得热气都扑到自己脸上,整个脸都是红的,声音变的很低:“什么二闺女,要还是个小子,你塞回去啊?”陈铭远把手抬高一些:“真要是个小三子,那我也只有认了。”说着凑到妻子耳边:“生不生?”曼娘的拳头打的更重些:“生什么生,大白天的。”
陈铭远握住妻子的手:“嗯,那等晚上就可以了?”曼娘干脆不理他,整个人埋在枕头里,陈铭远放开她躺在曼娘身边:“我也累了,睡一会儿。以后啊,这种空闲只怕要十来年后了。”
曼娘听的心中有些触动,刚要说话耳边已经传来陈铭远的鼾声,伸手摸上丈夫的脸,曼娘给他把被盖上,偷得浮生半日闲,就该好好享受这几日才是。
庄上的菜都是农家风味,没有府里厨子做的那么精细,曼娘也胃口大开,还下厨为陈铭远做几道拿手小菜,自从离开龙岩,陈铭远这还是头一回吃到妻子做的菜,不由连呼好吃,还说要回去和孩子们说。曼娘见他这样,倒有些惭愧起来,以后不管多忙,还是要抽空给丈夫和孩子们做几道小菜才是。
庄上的日子十分悠闲,白日坐在院中井旁,伸手摘一串葡萄架上的葡萄,听陈铭远念几首诗,看天上云色变幻,晚上泡罢温泉,夫妻俩似回到当日初成亲那时,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半夜醒来,无需透过层层帐幔就能看见外面的月亮,看月色如水洒进来,听枕边人平静呼吸。
日子能永远如此该多好?可是曼娘晓得,这不过是偷得的几日空闲,等回了京,又是和原来一样的日子。
原本是要在庄里待十日的,但仅仅第七天京中就传来消息,太后薨逝,五品官员和命妇,都要入宫哭灵。曼娘和陈铭远收拾东西赶回,见曼娘坐上车后还频频回头看,陈铭远握住她的手:“等我们老了时候,就来这里住。原本这庄子,是祖父用来做归老的,只是祖母去世的早,祖父一个人来住着,未免看起来有些不像,父亲从没有过这样打算,到时候我们住更好。”
现在陈铭远才三十岁,要归老起码也是三十年后,曼娘没想到那么远,但还是说:“好,我和你,到时就一起做对老农老妇。”陈铭远又是淡淡一笑。
太后薨是国丧,一路来时,可以看见路边的人都换上丧服,周边店铺也都刷了白,等车快到陈府时候,曼娘才轻声道:“陛下仁孝,最近又在生病,如果…”
陛下若驾崩,新帝上位,必有一番风波的,陈铭远的眼神微微一暗,才握住妻子的手“我有数,别担心。”曼娘点头,直到各自进宫都没再说一句。
百官和命妇们不过头七日入宫哭灵,日后逢七入宫哭灵一次,直到七七已尽,太后归葬先帝陵墓,葬礼才算完毕。
七日过后,陈大太太和曼娘又恢复到平日生活,山东那边也传来消息,大姑爷的葬礼已经结束,那边族内因陈家派了人来,对待大姑奶奶也很客气,并没有生别的枝节。大姑奶奶想着,虽说族内现在还算平静,可儿子毕竟还小,宅子田地也有人照管,不如干脆回京城,依爹娘居住。
陈大太太收到这消息,想到能见到十五年不见的女儿,心里十分欢喜,不过现在曼娘才是当家人,还是把曼娘和几个儿媳请来,商量一下,陈二奶奶和赵氏都是无可无不可的,这商量,主要也是瞧曼娘的意思。
曼娘自己也是做娘的,当然明白陈大太太的心,笑着道:“大姐要回来,了了婆婆的心愿,是大好事。大姐陪嫁的那个宅子,就在旁边,不过这些年都租出去,一时不好收回来,大姐原先住的院子虽空着,现在难免小了些,碧梧院倒合适,大小二十来间屋子,连厨房都是现成的,可离婆婆您的上房总远了些。”
曼娘这样出主意,陈大太太十分欢喜:“你想的周到,就碧梧院,你那几个外甥毕竟还小,还要舅舅们多教导教导,我的意思,是等你大外甥到娶妻年龄了,再把你大姐陪嫁的宅子收拾出来,让他们搬过去,只是这一下就要七八年,怕你们心里有些别的不快。”
曼娘这个当家的都肯了,赵氏也要跟着做好人,横竖花不到她面上的钱,笑着说:“婆婆这样说,未免把我们几妯娌说的有些心太小了。只是有句话呢,我不晓得当不当说。”陈大太太听的儿媳都不反对,更加喜悦:“你说吧,有些事先说好了,倒好过等住进来,这不对那不对的。”
赵氏笑着说:“这要是只小住一段时候,那些下人们的月钱什么,都不用去想,可这住个七八年,下人们的月钱这些可要想从那边来?”陈大太太只沉吟一下就道:“这倒是件要紧事,还有你大姐这家的日用供给,你大姐虽说没了丈夫,但她的嫁妆不少,还有那边分家得的产业,一家子过日子足够。这日用供给和下人们的月钱,自然是由你大姐那边出。你们那几个外甥,要跟着先生读书写字,这些小钱就不必在乎。”
曼娘应是,陈大太太叹气:“其实,我原先都不大在乎这些事的,只是,只是,”陈大太太只是了两声就没说下去,大家都明白是为什么,也没人接话,只说了几句家常也就告辞。
既定下,曼娘也就安排人打扫碧梧院,家具重新换过,床帐一概都是新的,因陈大姑奶奶还在孝期,都是素色。
万事俱备,在把太后灵柩送到先帝陵墓之后,陈大姑奶奶一家在陈五爷的陪同下回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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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是深秋,金桂落地菊花已残,秋风萧瑟,曼娘带了人在门口迎接陈大姑奶奶,看见风吹过,吹落一地黄叶,不由微微叹气,从龙岩回来,竟然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所遇到的事,真是够多。
曼娘这微微愣神时候,赵妈妈已经走上来:“三奶奶,大姑奶奶已下车了。”曼娘忙牵好睐姐儿的手往外迎出去,刚走出几步就看见被丫鬟婆子簇拥而来的陈大姑奶奶一家子。曼娘忙行礼下去,口中称安,陈大姑奶奶今年三十五岁,昔日娇养的少女远嫁,又遇到丈夫去世儿女还小的打击,此时看起来有些容颜憔悴,见曼娘行礼忙伸手扶住:“三弟妹快别如此多礼。”
曼娘顺势起身,往陈大姑奶奶脸上瞧去,第一眼就觉得十分熟悉,难怪陈大老爷会特别疼这个女儿,陈大姑奶奶是姐弟六人中,长的最像陈大老爷的。陈大姑奶奶身后已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上前对曼娘盈盈一拜:“外甥女见过三舅母。”
这是陈大姑奶奶的长女曾弦歌,曼娘忙扶起她:“好乖巧的千金,大姐姐真有福气。”陈大姑奶奶已把睐姐儿搀起,笑着道:“听五弟说,三弟的睐姐儿才是从没见过的聪明乖巧,三弟妹才是有福气的。”
睐姐儿遇到生人时候都很乖巧,此时只任由陈大姑奶奶拉着自己的手,往陈大姑奶奶另两个孩子那边瞧去,九岁的雅言乖乖地偎依在弦歌身边,虎头虎脑的世杰挺着小胸脯,要努力表现出自己是曾家男丁的风度,可是一说话就露出的门牙露陷了。
曼娘已经请陈大姑奶奶一家子继续往里走,路上还道:“大姐姐的院子一直都还空着,离婆婆上房又近,本当让大姐姐住到那边才是,我想着那院子小了些,碧梧院正合适,就供给大姐姐安排在那边,还不知道大姐姐合不合意。”
陈大姑奶奶离了夫族,前来娘家,为的是图得几个弟弟的招抚,况且儿女们都还没定下亲事,两个小的也罢了,弦歌今年已经十三,等守孝满就要十六了,那时再寻亲事,就迟了些,自己一个寡妇不好出面,这些事都要仰仗几个弟媳妇,特别是当家的曼娘。来时既抱了这样心态,此时见曼娘礼貌周全,姿态放的更低:“碧梧院不错,弟妹费心了,其实我本该住到我陪嫁的那个宅子去的。”
这时已到陈大太太上房,曼娘请陈大姑奶奶先行:“大姐姐是婆婆的亲生女,逢这样大变,我们做弟弟弟妹的,本就该多想着才是,那边虽好,毕竟离这里远了些,难以招抚。”陈大姑奶奶露出自进门后第一从心底发出的笑容:“弟妹如此说,倒让我惭愧了。”
帘子掀起,陈大太太已在众人簇拥下走出,瞧见自己念了十多年的女儿,那泪扑簌簌就下来,张开手:“我的儿,娘终于见到你了。”陈大姑奶奶抬起头,本已打叠了千言万语,见了自己的娘竟然说不出来,只喊出声娘就跪在地上。
陈大太太忙把女儿扶起,伸手摸向她的脸,见她鬓边竟已有了白发,再加这一身的孝,那伤心更是层层叠叠涌上,泪流的更急:“我苦命的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没人会欺负你。我的眉儿啊,当初你爹就不该把你许去那么远。”
陈大姑奶奶闺名陈铭眉,自从出嫁后,已经久没人这样唤起,此时重听到,如回到幼时,那时是闺中无忧无虑的少女,而不是现在没了丈夫,带了孩子归来,求父母兄弟庇护的寡妇。陈铭眉眼中的泪也决堤,陈大太太见她哭,更伤心不已,抱住她痛苦不止。
曼娘和陈二奶奶双双上前劝说,劝了好些时候陈大太太总算收泪,拉着自己女儿道:“进屋去吧,瞧我都昏头了,这么冷的天,还让你们站在这里。”陈铭眉扶住自己的娘:“娘也是心疼我,盼了这十多年,总想着等,谁知现在重逢,却是这等情形,女儿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陈大太太坐下时候还不忘把女儿也拉了坐下:“什么没脸见人,人这辈子,哪有永远风光的?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许再说,说了就别来见我。”韩氏生病,赵氏几天前生了个儿子,这时还在坐月子呢,曼娘和陈二奶奶都是不擅长在这时接口说笑话开解的人,只是听她们母女说话而已。
等她们母女说了几句话,曼娘才上前:“婆婆见了大姐姐,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不过外甥们都该见见外祖母才是。”陈大太太点头:“你说的是。”
丫鬟们已经在陈大太太面前放下褥垫,弦歌带着弟弟妹妹给陈大太太磕头,陈大太太看了如花似玉的外孙女,还有外孙子也看起来十分机灵,心里又添上几分欣慰,让孩子们起身之后才拉着世杰问东问西,听到世杰已经开蒙,不过因大姑爷的生病而耽搁了,对陈铭眉道:“家里请的这个先生很好,明儿就让他一起上学去,他好了,你才好。”
陈铭眉应是,笑着道:“外甥们都还在上学吧?不如就让丫鬟们带了他去,一来拜见先生,二来也见见那些表兄弟们。”陈大太太点头,就叫来人,进来几个丫鬟束手而立,陈大太太指着世杰说了那话,丫鬟应是,带了世杰出去,曼娘让个丫鬟过来,附耳说了几句,丫鬟应是退出。
陈大太太问过世杰,又拉过弦歌雅言问过,这才叫过曼娘:“碧梧院那边,都安排好了没?”曼娘未曾答言,弦歌已经道:“好叫外祖母知道,金姨已经带了人去布置了。”
陈大太太拍拍陈铭眉的手:“你这女儿很好。”陈铭眉看着女儿,眼里满是慈爱:“这些年,要不是这孩子周到,我这日子还真是有些难熬。”想到在曾家的日子,特别是丈夫生病之后,陈大太太就觉得有些不堪回首,如果娘家还不管,只怕就没活路了,毕竟儿子实在太小,才七岁。
虽然陈铭眉没明说,但能让一个寡妇远上回娘家而住,可想曾家那边,是个什么情形。陈大太太又叹气:“当初我就说,这在外面的人家,有什么好嫁的,再不济,嫁个家乡那边的,就算带回去,那边还有那么多亲戚,出事了也有人撑腰。”
说着陈大太太就有些紧张地拉住弦歌的手:“你的婚事,定下来没,可别定那种远的。”弦歌一张脸顿时羞红,陈铭眉轻叹一声:“你女婿在生的时候,也想过给她寻一个,可是总没有好的。两个小的倒罢了,就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上。”
陈大太太怎不明白女儿的意思,拍拍女儿的手:“我瞧着弦歌是个聪明乖巧的,生的又好,自然要寻个可意的女婿给她才是,还有两三年呢,慢慢留心就是。”说过家常话,陈大太太又让曼娘带了陈大姑奶奶去依次拜见九阿公和陈大老爷。
见过两位老长辈,弦歌姐妹又去拜见舅舅们,连生病中的韩氏都见了,弦歌姐妹这才回到碧梧院,赶了几天路又拜见了那么多的人,雅言已经困倦无比,等一进屋就瘫坐在椅上,弦歌忙把她拉起来:“现在是在舅舅家里,你啊,以后可不能像在家时候一样了。”
雅言虽被拉起来,但还是趴在桌上:“姐姐,我瞧着,外祖母和舅母们对我们都很好,不像三叔祖一样。”弦歌轻轻一叹:“你啊,还小,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日子浅,自然是好的,日子长了,难免就不一样。”
里屋的帘子掀起,金姨娘扶了陈铭眉走出来,弦歌忙叫娘,金姨娘笑着道:“大小姐就是想的深,那么点点大的人,行事比我们大人还强,奶奶您瞧了大小姐,都该开心才是。”陈铭眉的眉头反而皱的更深:“十三四的孩子,无忧无虑才对,都是我这个娘,不然哪要她操心这些事。”
金姨娘是当初陈铭眉的陪嫁丫鬟,陈铭眉嫁过去后三年无出才把她开了脸给曾姑爷做了姨娘,这些年也没生下什么,对陈铭眉,金姨娘比谁都仔细,陈铭眉也很信任她,此时金姨娘已经叹气:“哎,老爷去世也太早了些,要老爷还在,三老太爷哪敢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