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低头看着睐姐儿,睐姐儿额上那个伤口已经上过药,金嬷嬷忙道:“奶奶,这是小伤,姐儿还小,又有好伤药,没几日就长好了,不会留疤。”睐姐儿已经笑嘻嘻地说:“留疤也不怕,娘额头也不是有个小疤?”
这个小疤,女儿的手软软地摸上曼娘的额头,那是很久前的事,要不是睐姐儿说,曼娘都快忘记了这个疤的由来,不由笑着道:“这是当初你爹救我时候落下的。”是吗?睐姐儿的眼顿时睁大,孩子都崇拜英雄,这两日睐姐儿已经围着徐十一爷问长问短了,原来自己的爹也是英雄。
赵妈妈走进来:“奶奶,舅爷说还要赶回,要和奶奶辞行。”徐十一爷过来,定不是专门来救自己的,曼娘忙掀起被子,赵妈妈拿来外衫服侍曼娘穿上,曼娘一手牵一个走出屋子。徐十一爷站在院子里,一身戎装再加上徐家人的好相貌,真是仪表堂堂,看起来竟有不输给陈铭远的俊美。
睐姐儿已经摔掉曼娘的手冲过,嘴里喊着舅舅。徐十一爷轻轻一抱就把睐姐儿抱起来举的高高的,接着轻轻一抛,这游戏睐姐儿小时陈铭远也经常和睐姐儿玩,但抛的没那么高。曼娘在旁看的心都不由跳出来,睐姐儿就已落到徐十一爷手上,曼娘这才放心下来。
谨哥儿眼睛一亮,扭着小肥腿就跑上抱住徐十一爷的腿,眼巴巴抬头:“舅舅。”徐十一爷把睐姐儿放下,抱起谨哥儿也如法炮制一番。刚接住谨哥儿,睐姐儿就又抱住舅舅的腿:“还要玩。”
曼娘走上前把这两个孩子拉过来:“带你弟弟下跟你春雨姑姑家的妞妞玩,这么调皮。”睐姐儿虽舍不得,可也晓得娘要和舅舅说话,只得牵了谨哥儿就走。徐十一爷望着睐姐儿他们姐弟,点头说:“睐姐儿胆子很大,要是个男孩,等长大了从军了不得。”
曼娘摇头:“被她爹给宠坏了,再说女儿家,总是要贞静为要。”这些事,徐十一爷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只对曼娘道:“我还有军务在身,就不多留了。这几年,我们只怕会守在泉州,到时若有什么事,给我带信就好。”
泉州靠海,又是出名的大码头,听说常有倭寇侵袭,镇海军就是为此而建。曼娘想到那日徐十一爷说的那句,在战场上,杀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由轻声道:“十一哥在军中,还请多加保重,况且七伯母一直惦记着你。我记得前些年,家父带来的家书里面,还说七伯母想为十一哥寻门亲事呢。”徐十一爷勾唇一笑就道:“我总还有那么些年才回,下回你要收到八叔的信,就说让祖母劝劝我娘,别为我寻什么亲事,那刀枪无眼,谁知道什么时候就…”
猛地徐十一爷觉得,不该对后院女子说这些,对曼娘抱拳道:“我这就走了,沈知县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他自会料理。这件事晓得的人不多,你不必担心。”是为了嫣红死前说的那句话吧?曼娘淡淡一笑:“我不担心,你妹夫,他会相信我。”
这样的情意徐十一爷没法理解,只点一点头转身就打算走,猛地想到什么又转身从腰里往外掏东西,掏出几样东西:“这个,就当我这个舅舅给外甥们的见面礼吧。”这些都是什么,曼娘看着被塞到手上的东西,眉已经不自觉皱起来,但还是道谢后喊睐姐儿姐弟过来。
这宅子不大,前院喊一声后院就听见了,睐姐儿已经飞快地从后院跑过来,手里还不忘拎着小胖弟弟。曼娘见女儿这副样子不由微微摇头,对睐姐儿道:“你们舅舅要走了,快给舅舅行礼。”
舅舅要走了吗?虽说遇到这个舅舅才几天,可睐姐儿觉得他和别人都不一样,内心全是满满的崇拜,此时听到这话只低头不说话。谨哥儿不晓得发生什么,已经摔开姐姐的手冲到曼娘身边要曼娘抱。曼娘轻轻唤了声睐姐儿,睐姐儿才抬头看着徐十一爷:“舅舅走了,还会再来吗?”
徐十一爷蹲下捏捏外甥女的鼻子:“会来的,睐姐儿要好好照顾娘和弟弟,乖乖听话。”睐姐儿点头,徐十一爷又对曼娘点一下头,就转身离。
睐姐儿看着舅舅离,抬头对曼娘说:“娘,我长大了可以像舅舅一样当将军吗?”曼娘被问住,但还是告诉女儿:“不可以,你是女儿家。也快五岁了,以后每日要跟金嬷嬷学一个时辰的规矩,还要学针线。”
学规矩、学针线?睐姐儿的眼顿时有雾气氤氲:“娘,可不可以不学规矩?”曼娘也很想说不可以,但睐姐儿总是女孩,将来是要别人家做人的,硬着心肠说不可以。睐姐儿顿时哭出来:“娘欺负我,趁爹爹不在家时候欺负我。”
女儿一哭曼娘就心疼,可是再心疼也没有法子,只是蹲下把女儿搂在怀里:“睐姐儿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不是娘欺负你。”说着曼娘微微一顿:“等你爹回来,他也是一样说的。睐姐儿你虽然当不成将军,可是以后你长大了,如果嫁给一个将军,要帮着他管家理事,那什么都不会怎么帮着他管家理事呢?”
睐姐儿抬起泪汪汪的眼,看着曼娘有些不相信地问:“真的?”曼娘点头:“娘什么时候骗过你?”睐姐儿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从来没骗过自己,接着就问:“那我平常学了规矩学了针线,还能不能宋伯伯家寻姐姐们玩,还能不能…”
曼娘瞧着女儿一本正经讲价钱的小脸,点头:“你学规矩学的好,每日可以过你宋伯伯家寻她们姐妹们玩。”好吧,睐姐儿的小嘴扁起:“那就学吧。”曼娘觉得蹲的难受,站起身来摇头:“你啊,外面的人,拿着银子想寻金嬷嬷学规矩都进不来,就你,就跟你要上刑场似的。”
赵妈妈已经笑着道:“姐儿还小,难免会这样,家里大姑奶奶要学规矩时候,和太太撒了两三日娇,后来也没拗过。那时大姑奶奶,比姐儿现在也就小那么一点点。”睐姐儿好奇地问:“大姑奶奶是谁啊?”
曼娘替睐姐儿整理下衣衫:“是你大姑母。”睐姐儿皱眉:“可那日冬雪姑姑说的大姑奶奶,怎么又是我大姨母。”曼娘笑了:“这不一样,至于怎么不一样,等你再大些就知道了。”再大些,也不晓得为什么大人都喜欢说再大些,睐姐儿叹了口气,曼娘摸摸女儿的头,有些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陈铭远在十日后才回来,一走进宅子不及换掉身上的衣衫,就把迎上来的曼娘一把搂进怀里。当着这么多的人,曼娘的脸顿时红起来,可分明能感到陈铭远的害怕,想到这次一个不好,就可能再见不到丈夫,曼娘心里柔情满溢,抬头看着丈夫的眼:“我没事,真的,连睐姐儿都没事。十一哥还夸她若是个男子就好了,长大了定能上战场杀敌。”
怎么会不怕,陈铭远仔仔细细看着妻子的脸,尽管这张脸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曼娘,我不能再让你在这里了,等过两日,就回京吧。不然,我害怕再一次的肝胆俱裂。”那种害怕,不敢再经历第二次,想到妻儿或者会被人杀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将面临两难决定,陈铭远只觉得恐惧如潮水一样涌上来,把他淹没的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这对怎么会这么好。
、108情话
这种恐惧,今生今世,别说再尝第二次,就算想起来,陈铭远都不愿意想,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妻儿更要紧的?陈铭远的眼角有些湿润,伸手摸上妻子的脸,手指传来的触感温暖柔和,如果,传来冰冷触感时候该怎么办?
赵妈妈已经带了人退下,睐姐儿和谨哥儿都不肯走,奶娘和春雨一人一个强把他们抱走。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缓缓吹过。曼娘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我为什么要走?阿远,我知道你害怕,可是这种意外,并不是离开这里回到厩就未必遇不到的。”
龙岩是个很安静的小城,来往的人不那么多,大家彼此都很熟识,这也是陈铭远出门时候很放心的缘故。怎么都没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陈铭远把妻子稍微放开一些,声音失平日的平和,连喉咙都有孝紧:“曼娘,不是你想的这样,人送到府城,府尊连夜审讯,这群盗贼,共计二十来人,除了被抓和拒捕被杀的,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府尊已经把人送到省城,数府都会会商怎么擒拿剩下的人。”
曼娘安抚地拍下丈夫的肩:“就是如此,所以我不走,阿远,这一路不管是走泉州还是走赣州,都有数日山路要赶。山高林密,我们在明。那旋年的盗贼真要有心,在路上袭击,几个衙役能顶什么用?阿远,我晓得你担心我,可我不是那种没见识的女人,遇到了危险就想着赶紧走。这时候,反而是县城里最安全。”
陈铭远的唇张了张,承认妻子说的有道理,出了这样的事,沈知县算是满脑门都有汗,派了四个精干衙役在陈家守着,若不是曼娘极力推辞,只怕还要从巡司寻兵丁过来驻扎。沈知县又令巡检抽调二十四个人分成三班,每日不间断地在城里大街小巷四处巡视。
至于嫣红待过的百花楼,更是从老鸨到里面的杂役,全被传到县衙,连祖宗十八代都被盘问清楚,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服侍嫣红的一个丫鬟和老鸨都被关进牢里。另一家青楼也没幸免,虽没被全部传到县衙,可老鸨和几个新到的粉头,也被到县衙中盘查了一番,这比不得别的事,即便老鸨想花银子,沈知县也不敢收。
先不说牵扯到那些盗贼的事,仅从曼娘身份来看,父为翰林学士,母为宗室郡主,徐家族内做官的有十来个人,沈知县真是宁愿自己出事也不愿曼娘有任何一点损伤。自己出事,说不定还能当做大功劳报上,可是曼娘出事,那位郡主追究下来,宗室郡主和七品小官,想都能想到别人会站在谁这边。
曼娘看着陈铭远,握住他的手:“我晓得你担心我,可此时县城里已经被布置的铁桶一样,他们既是积年的大盗,也不会轻举妄动。若是真按你说的,这时候离开县城,这么长的路,真要有心,谁能担保?”
陈铭远似被妻子说服,可那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曼娘把他的手握紧一些:“我明白你是待我好,可是你情急难免智短。”陈铭远的眉皱起来:“你竟然说我笨?”曼娘晓得自己已经说服了陈铭远一半,故意挑眉道:“难道你不觉得,谨儿像你?睐姐儿就像我。”
陈铭远摇头:“有你这样当娘的吗?变着法说自己的儿子笨。”曼娘笑了:“看,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阿远,你放心,我待我自己比你待我还要好。这些日子,我定会守在家里不出门的,连睐姐儿,要出门也只许隔壁的宋家,连街口都不许出。”
陈铭远嗯了一声:“我再想想,曼娘,但凡…”曼娘已经飞快地道:“但凡有什么不对,我立即收拾东西带着孩子离开,赣州路远的话,我就走泉州投奔十一哥,你说好不好?”
陈铭远哪还能说出一个不好来,点了点头,曼娘就牵着他的手进屋:“赶紧换了衣裳再洗一洗,你出外这么多天,不但胡子拉碴的,身上也是一股汗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挑脚汉呢。”
陈铭远用手摸下下巴,这么多天都没刮胡子,胡须已经有些乱了,身上仔细一闻,也是汗味熏天。走到屏风后解着衣衫说:“出这半个月,差不多就没换过衣衫,洗把脸就好。”曼娘给陈铭远准备着修面用的东西,笑着说:“难怪比十一哥看起来还邋遢,说来,十一哥怎么晓得我在这里?”
陈铭远跨进桶里,笑着说:“我是在驿站那遇到十一哥的,开头不晓得,等说了几句才知道就是你那个被老太爷送从军的堂哥。”陈铭远边说边觉得实在很巧,若不是大舅哥多问了几句,又说离的不远,索性过来龙岩探望曼娘一眼,也不会就此救下曼娘。或者,自己妻子,是有神佛保佑的,从来都觉得神佛之说不过是愚妇愚夫被人哄骗说法的陈铭远此时不由双手合十拜了拜。
曼娘的脑袋探进来:“怎么还没洗好?快过来,我给你刮刮胡子。”陈铭远从桶里站起来,老夫老妻,曼娘再不是当初那个看见陈铭远光裸身子就会脸红的初嫁少女,只是把衣服扔给陈铭远让他穿上,陈铭远着了里衣披了外衫,也没穿鞋就赤足走到外头。
曼娘已经把修面的那些都放好,陈铭远躺到躺椅上,曼娘用热水又在丈夫的下巴上抹了一圈,摸摸胡子没那么硬了,这才拿着小刀小心翼翼地给陈铭远刮脸。
天气热,曼娘只穿了件纱衣,衣服的袖子做的很大,这一动作就露出白嫩如藕的胳膊来。陈铭远半躺在那里,看着妻子的面容,怎么会越看越好看,他不由伸手往妻子胳膊上摸:“曼娘,你又有喜了,这回,是给我生个慎哥还是生个女儿?”
曼娘左手抬起,啪一下打在丈夫手上:“别乱动,小心刮到脸,连睐姐儿都晓得,脸上有疤不好。你脸上要有了疤,到时没这么俊朗了,那可怎么办?”
陈铭远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妻子眼眨都不眨:“这是打破了哪家的醋缸子?我闻见一大股子酸味?”曼娘已把陈铭远的胡子刮干净,拿过手巾给他擦着下巴,斜睨丈夫一眼:“嫣红可是说了,这么俊朗的男子,怎么偏寻了这么个相貌普通的妇人?岂不辜负了那男子的美色。我还没有问你,别人怎么会晓得你如此俊朗?”
陈铭远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坐起身一揽就把妻子揽到怀里,曼娘手里还拿着刮胡刀,把手伸远一些好不划到丈夫脸上:“快说,究竟怎么一回事?”陈铭远的下巴放在妻子肩上:“我是真没过那楔街柳巷。”
曼娘哦了一声,感觉妻子还是不大相信自己,陈铭远急了:“曼娘,我真的没过,不然你寻宋兄问个究竟?那个什么嫣红,不过是初来时候,老鸨带了她县衙时我见过一回,后来在街上又见到一回,别的,就再没见到了。”
说着陈铭远皱眉继续想:“也就是平常说话,别的话一句都没说过,这样的庸脂俗粉,谁耐烦多看她一眼。哦,是了,她曾约过我那里喝茶,谁耐烦应酬她。”陈铭远哗啦啦说完,见妻子的面色还是没有和缓,小心翼翼地说:“真的没有什么。”
曼娘拿过手巾擦着刮胡刀:“前面一句。”前面?陈铭远皱眉细思,还是没有想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无奈地看向妻子。曼娘很仔细地擦着刮胡刀:“你说,那种庸脂俗粉,不耐烦多看一眼。那要不是庸脂俗粉呢?”
这醋缸子打的,可真够大的,陈铭远把妻子再搂紧一些:“天下除了你,别人都是庸脂俗粉。”曼娘噗嗤一声笑出来,转身捏了丈夫的耳朵:“说,在府城都做了些什么?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陈铭远顺势咬一下妻子的指头:“什么都没做,只有想你和孩子,还很担心。”曼娘眼里戏谑的神色渐渐褪:“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孩子们是我的骨肉,我怎忍心让他们在险境中,我只是觉得,若是真有那些剩余盗贼想报复,这时离开不是什么好主意。”
陈铭远把妻子再抱紧一些,什么话都没说,曼娘靠在他肩上:“阿远,我们成亲已经六年了。”陈铭远不由低头看着妻子,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说。曼娘缓缓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止六年,而是十六年、六十年,等到你我鸡皮鹤发。那时,你若先走,我绝不独活。阿远,我怎舍得离开你。”
来到龙岩后,诸事烦扰,陈铭远已很久没和妻子说过这样的情话,此时再听只觉心里满是欢喜,手摸上妻子的眉,滑过妻子的眼:“我也一样,等到你我鸡皮鹤发还要在一起,你若先走,我也会寻你。”
让那些软玉温香功名利禄都统统见鬼吧,没有了妻子,那些又有什么意思,这一生这一世,既选了妻子,那就是一辈子,绝不变。
事情的余波足持续了大半年,省城发下消息,这样的大盗务必逮捕干净。周围几个府也一起抓捕,等到最后一名大盗被抓到时候,已经是八月底了,消息传来,陈铭远松了一口气,这下,就不再怕他们的报复了。
陈铭远欢欢喜喜地回家打算告诉曼娘这个好消息,刚走进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我写感情交流越来越顺手了。
、109姻亲
那几个仆妇中由领头的带了行礼,陈铭远眼一扫,微微有些熟悉,像是沈知县家的,点一点头就走进书房。
陈铭远猜的没错,沈太太是带了沈姑娘来辞行的,原本沈知县的任期在五月就满了,但因出了这件事,也就留任几个月,等把这件事的首尾处置了再说。这倒合了沈知县的心,毕竟这件事虽有风险做成也是大功一件,一个卓异是跑不了的,这样升迁也就有望。
沈太太母女原本计划和沈知县一起离开,沈知县留任数月,路上可能还不太平,她们也只有一起等着。现在那些盗贼既已被抓,沈太太也就决定带了儿女们先走,回到家乡男婚女嫁。沈知县等完了这边的事,若有升迁,赶在年底去吏部领了凭,再赶回家过年,也算两不耽误。
在龙岩这几年,曼娘夫妇得沈知县夫妇照料不少,现在沈姑娘回乡后就要出阁,忙备了厚厚一份礼送给沈姑娘:“不能亲看你出阁,这些许东西,就做添妆吧。”这样厚一份礼,换在平日,沈太太是定会推辞的,可既然曼娘说是给自家女儿的添妆,沈太太也就笑着让沈姑娘上前接了。
沈姑娘上前行礼接过,曼娘见她不坐回去,却一直瞧着自己,不由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沈姑娘和金嬷嬷学了那么几年规矩,不是原先那个藏不住话的少女,但这话已经在心中琢磨了许久,咬住下唇想了又想终于开口问道:“虽说,娶妻重德,可书上也说,从没见好德者如好色者。我就是想问问,你以平凡容貌,怎能这样琴瑟和鸣?”
说完沈姑娘整张脸都红了,沈太太已经狠狠地剜了女儿几眼,对曼娘笑着道:“她孩子家,哪晓得夫妻相处之道,等以后出了阁,慢慢就晓得了。”曼娘并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日子久了,你就会晓得,天下人千姿百态,可是不是每个读书人都必定知礼,也不是每个人都必要*。你的丈夫是什么样人,你就怎样待他就是,千万记住,天下除了你自己爹娘亲人,别的都是有来有往的,没有人能踩着你的脸你还真心实意待他。”
曼娘讲的隐晦,沈姑娘却觉得自己听懂了,不由望自己娘一眼,可是,这和娘说的,好像有些不大一样。沈太太是完全听明白了,把自己女儿揽过来:“傻丫头,有些事,总要慢慢告诉你。不过你陈家婶子说的对,有些人,是不能全抛一片心的。”
曼娘对沈太太笑了:“沈姑娘聪明灵秀,这些事,只要略略提点,也就明白了。不过有些事,总归是要经历过才晓得。”做娘的怎舍得让女儿吃苦,可有时候由不得的。有些事,总要经历过,吃过苦头才明白。沈太太嫁过来不久,沈知县就中了举人,算是没有吃过婆婆的亏,可是自己婆婆怎么待自己那些妯娌沈太太是亲眼所见的。怕就怕女儿这心太实,嫁过去后真的把婆婆当亲娘看了,这话沈太太几次到了嘴边不敢说出口,为的就是总要回趟家乡,到时万一自己女儿对自己婆婆说出来,未免心里存了芥蒂。
此时曼娘隐晦说出倒应了沈太太的心事,揽过女儿后不忘叮嘱一句:“你陈家婶子是真心待你,才这样说,你只有把话好生记在心里,休对别人说出。”沈姑娘点头:“娘,我晓得的,金嬷嬷也曾对女儿说过许多次。”
怕的不就是女儿记不住?沈太太叹一声把女儿额上的乱发拢一下,沈姑娘也就起身去向金嬷嬷辞行,沈太太又和曼娘讲几句临别时的话,沈姑娘两眼微红地回来,想是和金嬷嬷哭了一场。
沈家母女告辞,曼娘送她们出去,看着沈姑娘举动,想到三年前初见时候,她还是个天真少女,现在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出阁嫁去人家做主妇,那时就不是这样天真了。陈铭远的手搭上曼娘的肩:“在想什么呢?还是这里的风凉快,你想吹一吹?”
曼娘往后一靠,就靠在丈夫肩头:“我方才在想,沈姑娘初见时,还是十三四岁,现在回转家乡就要出阁。我们的睐姐儿,也会渐渐长大,她都被你宠坏了,到时嫁出去,只怕会受气。”
陈铭远听到女儿被自己宠坏这句就摇头:“我家睐姐儿最乖了,那里坏了,顶多就是胆子大一些,不似别家女儿那么文静罢了。至于受气,这好办,娘子你多生几个儿子,到时谁敢欺负我家女儿,我就叫上儿子们去给他们姐姐出气。”
曼娘见丈夫说的一本正经,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样,谁敢娶我们家睐姐儿,我还是好好地让她去跟金嬷嬷学规矩,大面儿上的事总不能错了。”曼娘话音刚落,就听到睐姐儿撒娇地叫:“娘,您又跟爹爹告我的状,我最近可乖的很。”
说着睐姐儿已经拉住陈铭远的手,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爹爹,您说我最近乖不乖?”陈铭远见了女儿已经点头不迭:“乖,我们睐姐儿最乖了,瞧,前儿还给爹爹做了双袜子。”陈铭远说一句,睐姐儿的小鼻子就往上翘一下,见女儿的小鼻子都快翘到天边去了,曼娘无奈地上前把女儿拉过来:“都这么大的人了,眼看又要当姐姐了,还这么爱撒娇。”
睐姐儿的眼又眨一眨:“娘,赵婆婆说,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难道娘您不喜欢我这样的贴身小棉袄?”这丫头,太聪明了,可是聪明的孩子有时候难免会仗着聪明,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来。
曼娘现在就庆幸睐姐儿亏的是个女儿,再闹腾也翻不出这后院高高的墙来。若是个儿子,只怕就有的头疼了。
沈太太带了儿女在八月中离开龙岩,平日相熟的人都去送行。送走自己太太,沈知县也忙着把这事的首尾都处理了,这件事关系重大,本省巡抚写了长长的奏本上去,对诸位有功之人都列在后面,沈知县和陈铭远也名列其上。
到得十月中,奏折批了下来,依例论赏,除陈铭远不动外,别人都升了一级,沈知县按例也该升一级,连升两级让沈知县喜上眉梢,同时下发的吏部文书上,让沈知县等交接完后急速进京候通判之选。
除沈知县外,宋主簿也因三次大考优秀,得以提升为县丞,和沈知县一样要赴吏部候选。沈知县是情理之中的话,宋主簿就是意外之喜,比沈知县还要欢喜几分,若运气好,三年县丞过后,再得一次优秀考察,说不定能任一任知县,这对宋主簿这样的杂官来说,算是最高梦想了。
一时城内喜气洋洋,县衙和宋家都人来人往,恭贺声不绝于耳。唯独陈铭远有些不自在,眼看同僚升迁,自己却只能原地不动,想都能想到,今上对自己还是心存不满。不过陈铭远迅即又想到,或者今上是想让自己再多锻炼锻炼,毕竟今上总算还记得自己名字,要晓得多少人做了一辈子官,名字未必能被今上记住。
曼娘本还想劝慰丈夫,见丈夫在短暂的难过之后又开始和儿女们玩耍,心这才放下。她月份越来越重,沈太太既不在,宋太太和曼娘素来交好,曼娘也就免了那些应酬,一心只想等着这胎生产。
十一月初新官到了,沈知县和新官交接完毕,忙忙和宋主簿一起赴京备选去了。新知县姓阮,也带了女眷来。曼娘虽身子沉重,也要前去给阮太太道贺。
坐了小轿,为防万一曼娘连金嬷嬷也带了去,轿子进了县衙,管家娘子上前迎接,曼娘见阮家下人行动举止要比沈家的强一些,听说这阮家也是缙绅之家,虽没有出过三品以上的官员,可族内五六品的官员是不少,从这下人的举止来看,这话没错。
曼娘扶了冬雪的手往里面走,不料门里走出走出一个男子,阮家管家娘子忙站在曼娘身前挡住。那人见来了女眷,也觉尴尬,急忙往另一边行去,但眼偶然扫到曼娘身上,不由惊讶出声:“曼娘?”
曼娘原本低头回避,听到这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微微抬头,虽时光流转,这男子曼娘还是认出原来是俞泠,不由微微愣住,此地离京城那么远,他怎的会出现在这里?阮家的管家娘子见俞泠和曼娘似乎熟识,不由眉微微皱起。曼娘的眉微微一敛,对俞泠行礼下去:“表兄安好。”
俞泠心内五味杂陈,眼里只有曼娘那高耸的肚子,记得上一回偶遇,那时她还尚未出阁,沉静大方宛若平时一样,此时再见,岁月没有让她的容貌凋残,身上的端庄大方却比当时尤胜。当日娇艳美丽的绵珠,那面庞虽没多少变化,可是越发变的俗气。俞泠心中一叹回礼下去:“表妹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