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说说笑笑,来的人都比睐姐儿小,睐姐儿和阿颜吃喝一阵,也就先起身去散散。等走出菊花圃,睐姐儿才道:“怎么觉得和这些孩子在一块,怪闷的慌?”阿颜噗嗤一声笑了:“什么叫孩子,里面最小那个也就七岁,比你小不到十岁。”睐姐儿托着腮,瞧着外面:“可我觉得,她们比我们小了许多,现在瞧着谁头上的花好看,谁身上的衣衫更时新,好生无趣。”
阿颜又笑了:“前几年你不也爱这些,这会儿就开始装什么大人?说起来,方才那个是你们家什么亲戚?”亲戚多了难免口杂,但一般亲戚,也没有当面嘲讽的。睐姐儿皱眉:“是十三舅母家的亲戚,听说她父亲做个小官,托赖祖上的福,家里却十分富裕,吃穿用度比起一般人家要强的多。你说这样的人,我若真要直接说了,难免会给人以势压人之感。”徐家这样的大家族,并不是家家都那么富裕,徐十三爷家的家境就远不如其他几家,这少女的娘和十三奶奶是亲姐妹,姐妹之间难免有些比较,等各自长大嫁人,十三奶奶嫁进徐家这样大族,听起来名声赫赫,而少女的娘嫁的是个虽富裕却势力远不如徐家的人家。所能比的,也只有吃穿用度。
徐家家风以和气为要,更别提这样争吃斗穿的事,那是绝不允许在姐妹们中间出现。有了这样家风,十三奶奶的千金在和表姐来往时候,难免会吃了点亏。睐姐儿虽不十分明白其中详细,但仔细一想也猜出几分,所以只能婉言劝说。阿颜抿唇一笑:“哎呀,你这弯弯绕的,我都快听不懂了。”
睐姐儿伸手往她肋下抓去:“你是宗室千金,从来都被人捧着,哪知道我们这些人家的事?”阿颜啐她一口,往那已经枯萎的荷花池瞧去。睐姐儿没有说话,只是碰了碰阿颜的胳膊:“要不,我把我们家这些事情讲给你听,免得你以后什么也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阿颜的话已经在嘴边,猛地想起什么,脸不由红了。伸手又要打睐姐儿,睐姐儿已经笑的弯腰:“哎呀,这弟媳妇打大姑子,哪里有这个理?”阿颜的脸更红:“呸,你是因了你家里没有大小姑子,才这样笑话我?”睐姐儿玩笑一会儿,把阿颜的手紧紧握住:“好了,仙游县主,这事是我错了。”
阿颜越发恼了,两人又是一阵玩笑,都有些累,坐在荷花池旁边的石头上瞧着那破败荷花,过了会儿阿颜突然叹道:“还记得没多几年前,我们这些都十分热闹,这才几年呢,就嫁的嫁,离京的离京,原本我想着,和阿昭还有你,我们三个,总是不会分的,等以后年老,还要一块说笑,谁知阿昭竟执意远嫁。”
想起今儿长宁公主来时的模样,睐姐儿微微咦了一声就问:“难道说,陛下已经有了明旨?”阿颜唔了一声:“前些日子,那个大荣不是被伤了手臂,陛下就已命他住进了驿馆。而且,陛下还说,若大荣那边的信不来,他也会成全阿昭和大荣。甚至…”阿颜的眉微微皱起,这件事,似乎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那样一个遥远小国的王子,算什么?陛下真不允许,那是连进宫面见陛下的资格都没有。
睐姐儿能够察觉阿颜的疑惑,想起远在泉州的父亲,睐姐儿总觉得,这件事的真相似乎快要呼之欲出,在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拍拍阿颜的手:“做朋友的,也只能做到这步了。”劝说既不起效用,那就只有送上祝福,毕竟多年好友,谁也不愿对方过的不好。阿颜嗯了一声,把头靠在睐姐儿肩上,看着那满池破败荷叶,这日子,过的就是这样快。
徐明楠儿子周岁酒上,徐琴虽只出来坐了一会儿,但她到达京城的消息飞快传开,原先和她有过来往的人家,纷纷上门拜访,以求的她一纸为荣。俞怀慈跟着徐琴,也见过不少的人,当重阳节齐王府开赏菊宴时,睐姐儿再次见到了俞怀慈,和初次见面时的局促有些不同,俞怀慈的衣着虽依旧朴素,但身上却多了几分从容,和睐姐儿讲话也越发放的开。
赏菊时候,众人看着徐琴作了一幅画,评点称赞一番之后,自然也有那想出头的,各展才艺,毕竟人人都晓得,这参加什么宴会都是幌子,更多的是借此交际,为儿女挑选合适的人。
俞怀慈擅画,自然也作了一幅画,却不是菊花,而且旁边的修竹,她虽则年纪小,一幅修竹却似活的一般,搏的众人赞誉。听着众人称赞,俞怀慈的脸有些微红,但眼里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旁边已有个妇人笑着道:“果然和徐家有些瓜葛的人都是不错的,瞧着这俞姑娘,虽则年少,又长年住在家乡,可这风华气度,哪有半分局促。”能来齐王府参加赏菊宴的人,都是有来头的,睐姐儿循声望去,见是戚夫人的儿媳,见曼娘已经和她在那谈起来。睐姐儿不由微微一笑往俞怀慈那边走去。
俞怀慈身边已站了几个少女在那说话,见睐姐儿过来,俞怀慈笑着迎上前:“表姐来了,我还说没瞧见你,想让你评点一番,我这竹子画的哪里不好呢?”睐姐儿微微一笑往那竹子上看去,旁边已有人道:“老早既听说陈小姐虽不擅作画,却擅看,这行家评点,更是不一般。”
睐姐儿淡淡一笑,讲了几句,俞怀慈的手已经轻轻一合:“姐姐讲的,果然和祖母讲的相近,看来我的确还要多磨练磨练,才能画的更好。”
睐姐儿已经提起笔塞到俞怀慈手里:“你先别忙着说这个,快些题上上下款,把这画给我。”俞怀慈又是一笑,旁边有人笑着道:“果然你们是表姐妹,这会儿直接就开口讨了,我眼馋了许久,都不好意思讨。”
睐姐儿又是一笑,见俞怀慈把上下款写好,这才上前卷起画:“等我回家裱起来,好好挂在家里。”曼娘和人说笑几句,回头正好瞧见这幕,又是墨竹,当年也有一幅墨竹被自己挂在房里,只是女儿挂的墨竹和自己挂的,已经全不一样了。这人生,已经有了数次转折,以后,遇到再大的波澜都不怕。
睐姐儿正和人说笑,突见二公主带人走进来,园中除少数几人依旧站立外,旁的人都急忙行礼如仪。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出章节标题什么的。。。
、第319章
睐姐儿正要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听到奶娘这话就咦了一声愣在那里。刘吟梅已经笑着对曼娘道:“婆婆年纪渐大,都快成了老小,常爱说个笑话什么的。”曼娘点头,丫鬟已经在旁边道:“郡主是老小,表小姐还没出阁,也是小孩,这老小对上小孩,这才有趣呢。”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曼娘接过侄儿抱在怀里瞧了眼,对睐姐儿笑着道:“前些日子才做了姑姑,这会儿又来做表姐,还要装小孩子吗?”睐姐儿的脸飞上红霞,手扯住曼娘的袖子,旁边的绯姐儿嘻嘻一笑,用手握住脸要羞姐姐。一行人已走到新安郡主上房,新安郡主听到外面的笑声让人掀起帘子,自己走出门笑着道:“都在说我什么呢,老远就听到你们笑。”
曼娘忙带了孩子们上前给新安郡主行礼,新安郡主一手一个,拉了睐姐儿和绯姐儿,瞧了又瞧:“睐儿自从定了亲,把钱越发瞧的真了,前儿还让人带话回来,要多收些礼,你放心,给你的东西我早备下了。”睐姐儿的脸微微一红就嗔怪地道:“外祖母现在越发爱说笑话了,明知道我说的是笑话,还故意拿出来笑话我,我才不依。”
真的不依?新安郡主放开拉住睐姐儿的手就对绯姐儿道:“你姐姐这样,我们不理她了,你说好不好?”绯姐儿自然说好,睐姐儿肯定也不依,两人陪着新安郡主说话,曼娘和刘吟梅自带了孩子往前面去招呼客人。
等出了院门刘吟梅才笑着道:“姐姐还是舍不得睐儿,我瞧着,姐姐待睐儿,比原先还要管的松?”曼娘轻叹一声:“在手心上捧了十来年的孩子,就要出嫁了,谁心里不好受,等以后你就晓得了。”那个男子,再是精挑细选,再是信誓旦旦,女儿再是喜欢,可这做娘的心,还是舍不得。
刘吟梅了然一笑,和曼娘往外面去招呼客人。曼娘进了厅,和人说笑一会儿,不见冯氏不由微微讶异:“怎的不见你娘家嫂子?”这给外甥办满周岁的酒,娘家人不但该到,而且还该早到。刘吟梅正和人说话,听曼娘这样问就笑道:“我嫂子本来手要早早到的,谁知昨儿不舒服,请了太医,才说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还说胎有些不稳。”
刘大爷年已近三十,膝下却无子,这会儿冯氏有了孕,胎像不稳,自然不会让冯氏过来。曼娘听了点头:“难怪呢,既然知道了,等会儿我也让人往刘府送些礼去,贺一贺。”刘吟梅嗯了一声,两人还在说话,徐九奶奶已经走过来笑着道:“你们这大姑子和弟妹,一见了面就说个不停,也要和我们说说话,说起来,我和十三妹妹也一年多没见了。也想的慌。”
旁边跟徐九奶奶过来的人和徐九奶奶一个说话,都是徐家的嫂嫂弟妹姐姐妹妹,曼娘忙起身和她们招呼说笑,还有人问曼娘的两个孩子,听到在那陪新安郡主说话就道:“前儿我见我闺女手里拿的一个帕子,上面绣的蝴蝶活灵活现的,还在那赞,说她这么大的丫头,现在也会做活计了,谁知她说,这花样是她描上去的,却只绣了几针,剩下的那些都是托十三妹妹家的绯外甥女做的。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都是闺女家,绯外甥女还比她小两岁呢,这针线活就做那么好。还是十三妹妹会教孩子,大外甥女聪明灵秀端庄沉稳人人赞,二外甥女才八岁就这么好一手针线活,只怕再过些年,十三妹妹家的府邸就要换铁门槛。”
这一连串话说下来,亏她不口干,曼娘忙笑着谦逊几句,旁边已经有人道:“十三妹妹别听她的,她这些日子在寻儿媳妇呢。”曼娘啊了一声往那人面上望去,见她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期盼就笑着道:“绯儿才八岁,还小呢。”这样的试探没有下文也是常事,众人又指着别的事说笑,等到外客到的差不多,也就各自入席,喝酒听戏。
这边绯姐儿也被人叫去一起玩耍,瞧着这些年纪还小的孩子出去了,睐姐儿不由嘟起嘴:“原先都是我的玩伴多,这才多久,一年多一些没出门赴宴,那些一起赴宴的姑娘们一个个都出阁了。”新安郡主年纪渐渐大了,午间有些熬不住,听到外孙女抱怨就伸手拍拍她的手:“就跟长韭菜似的,一茬茬的,这茬刚长成,那茬就又鲜鲜嫩嫩地出来了。”
睐姐儿趴在新安郡主旁边:“长韭菜?外祖母是想吃韭菜馅的饺子了吧?这会儿就十月了,等到了正月,就有新鲜的春韭吃了。”新安郡主捏一下睐姐儿的鼻子:“故意的。”睐姐儿嘻嘻笑了,已有丫鬟进来:“郡主,长宁公主来了。”一提起长宁公主,睐姐儿就想起阿昭,不由叹了口气。
新安郡主整理一下要出去迎长宁公主,听到睐姐儿叹气,唇不由微微一抿:“儿女就是一辈子的债,可是怎么陛下也…”新安郡主终究没把后面昏了头这几个字说出来,只让睐姐儿扶着自己出去。
长宁公主已经进了二门,见新安郡主迎上来,忙口称不敢疾步上前扶住她。睐姐儿见长宁公主不过一年多没见,但面上皱纹已经生了不少,而头发更是泰半白了。想是为阿昭的事日夜煎熬,可是陛下所图,又怎会在意长宁公主的白发和煎熬?做天子的,又有几个是没有决断的?
长宁公主和新安郡主寒暄几句,见睐姐儿俏生生立在一边,想起自家女儿,忍不住泪又要往下流,百般计策都用尽,可还是毫无转弯余地,也只有寻人说说话。长宁公主的鼻子在那酸的厉害,忙强做欢颜对睐姐儿道:“好孩子,许多日子都没见到你,你若得闲,就去…”
话没说完,长宁公主越发觉得心里的酸涩忍不住,忙转过头,旁边的侍女已经道:“这里风大,公主想是眼里进了沙子,还是先请进去里面说话吧。”风进了沙子,也只有如此了。睐姐儿不由心里也一阵酸涩,竟不知该如何说话,只是陪着两位长辈进了屋。
新安郡主有心想劝长宁公主几句,又见她强忍悲伤,不由在心里叹气,按说陛下也不会答应才是,怎的不仅答应不说,还有意大张旗鼓,这又是为了什么?可是圣心难以揣测,只有拍着长宁公主:“你闲着时,就多来走走,横竖我现在也是个闲人。”长宁公主嗯了一声,那泪又想往下落,可旁边有人又难以往下落。
新安郡主也就让睐姐儿带了人先出去,睐姐儿走出屋子不几步就听到长宁郡主在那道,我从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女儿会这样想。睐姐儿还想细听,可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睐姐儿不由微微一叹,儿女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不会再像小的时候,对父母言听计从了。阿昭能这样斩钉截铁不肯回头,其实背后也有陛下的推波助澜吧?睐姐儿站在那里,瞧着湛蓝的天,不由有些痴了。
有丫鬟过来笑着道:“表小姐怎么站在这里不动呢,方才齐王世子夫人和仙游县主到了,十三姑奶奶让来寻您,说仙游县主要和您说话呢。”阿颜也来了,睐姐儿努力吸气呼气,在面上露出笑容这才往阿颜在的地方去。
见到睐姐儿,阿颜笑着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往日总是先出来见我,怎的今儿还要人去寻你?”睐姐儿坐在她身边,让丫鬟们都出去才对阿颜偷偷地道:“长宁公主来了,这会儿在那和外祖母说话呢,我听了几句,着实哀痛,不由有些心酸。”长宁公主?阿颜不由叹气:“我们不过是恼,但长宁公主她,却是剜心之痛。”
睐姐儿靠到阿颜肩头:“那日我听阿昭说了,觉得阿昭也有道理,可今儿瞧见长宁公主这样,心里又直发酸,不好受,竟有进退两难之感。”阿颜的眉也挑起:“谁不是这样呢,可是阿昭就像被灌了迷魂药似的,反对的话怎么都听不进去。陛下也真是,怎么偏这会儿,陛下就偏向阿昭了,说疼爱阿昭,不忍心让她失望,可是长宁公主是陛下的姐姐,不是更不该让长宁公主失望?”
睐姐儿拍下额头:“算了,这件事我们也没法子。还是去花园里瞧瞧。你不晓得,方才你没来时,那些都比我们小,都和我妹妹玩去了。我瞧她们大不过十三四岁,也就没和她们一块玩。”大不过十三四岁?阿颜抿唇一笑:“喂,我也还没满十五好吧?怎么,你也不想和我玩?”
睐姐儿伸手捏一下阿颜的脸:“这张嘴什么时候变这么厉了?我不和你说了,明年你及笄之年了,我让人找了块好玉,打算给你雕根玉簪送你呢,正好来问问,你要雕些什么花在上面?可不许不戴。”阿颜想了想才道:“不拘什么,别雕那什么石榴、牡丹就好。”睐姐儿的眼转了转:“那雕芍药好了。”
芍药?那日抽花签时候的情景似乎又在眼前,阿颜的眼微微一黯,接着就点头。睐姐儿见状凑到她耳边道:“花相,日后你定会好好待阿弟的,阿弟他真有福气。”阿颜的脸顿时红了,伸手捏睐姐儿的脸一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睐姐儿的眼眨一眨:“什么胡说八道?难道你不是我弟弟的媳妇?”
阿颜的脸顿时红的更厉害,伸手又要去掐睐姐儿,睐姐儿的腰微微一晃,就让开了。两人笑闹一番,携手往花园走来。此时已近冬日,花园内也没什么可观赏的,只有几丛菊花开的好,绯姐儿正在那和几个孩子在那赏花。
她们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就像昔日睐姐儿和人玩耍时一样,睐姐儿和阿颜对看一眼,彼此心照,继续往另一边去。竹林之中突然传来声音:“这画竹,要先明白竹之劲节,若不明白,也是虚的。”
、320怀慈
声音有些苍老,听起来也不算熟悉,这是谁在徐府竹林里说话呢?睐姐儿和阿颜都有些奇怪,想进去又觉得打扰了别人。那个声音说完之后,就听到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祖母的教诲孙女明白了,这画画,是不是也要心无旁骛,而不是念着要用画来争的名利?”这话有点意思,睐姐儿和阿颜都点头,已有丫鬟过来,瞧见这两人站在这就笑着道:“表小姐怎么站在这里,虽八月了,中午日头还有些烈,何不进竹林去?大姑太太和俞家表小姐在里面呢。”
大姑太太?睐姐儿微微啊了一声,阿颜已经道:“原来是徐大家,怎么你姑祖母来了,你都不晓得?”做晚辈的不知道罢了,知道的就要进去给长辈问安,说着话,睐姐儿和阿颜已经走进竹林,竹林中的石桌上,正摆开了笔墨,徐琴正拿笔作画,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侍立,身后还有一个垂髫丫鬟手里端着洗脸盆等候。
瞧见睐姐儿进来,少女抬头微微一笑,但并没说话,只瞧着徐琴作画。这么些年过去了,徐琴的画技更好,手腕微微一折,已经把墨竹画好。一口气画好墨竹,少女这才拿起旁边丫鬟洗脸盆里放着的手巾给徐琴擦手,笑着道:“祖母,这里来了两位姐姐,我也不晓得怎么称呼。”
徐琴擦了手才抬头瞧向睐姐儿和阿颜,两人见她瞧向这边,双双屈膝行礼。睐姐儿徐琴是认得的,示意她起身,阿颜徐琴却不识得,笑着道:“我因见这里来的晚辈太多了,从来都是不擅应酬的人,这才和你们表妹躲到竹林里来,作作画,说说话。这位姑娘是哪家的?”
不等睐姐儿开口,先头那个丫鬟已经上前道:“大姑太太,这位是齐王府的仙游县主,齐王府的世子夫人和十三姑奶奶素来交好,仙游县主和我们表小姐也是很好的。”徐琴哦了一声:“原来是齐王的孙女,记得昔日我在京城,曾去过齐王府,淮安郡主也喜欢画,后来我离开京城,通信日稀,淮安郡主可好?”
徐琴是曼娘娘家长辈,况且昔日对淮安郡主有半师名分,淮安郡主又是阿颜的亲姑姑,阿颜自然先尽晚辈礼:“淮安姑姑出阁都已十多年了,常和晚辈提起昔日徐大家的画艺,常叹息没有多得指点。只是徐大家既来到京城,为何全无风声,不然我们做晚辈的,也该得沾徐大家的风采才是。”
昔年,徐琴浅浅一笑,仿佛像在回忆当年在京城的日子,但很快那丝笑就消失:“我离开京城很多年了,老友故交也散了不少,这回不过是偶然动念,想到旧日地方走走。再则我历来不擅长应酬,再住几日,也就该回乡了。”说着徐琴垂下双眼没再说话,睐姐儿她们又秉承晚辈的礼节也不敢开口,只有那风吹过竹林。
少女一直在睐姐儿和阿颜身上打量,似乎怕她们有什么芥蒂忙道:“祖母近来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并不是对两位姐姐如此。”徐琴的脾气,睐姐儿虽不深知可也晓得一些,再说才女总是孤拐的,不孤拐叫什么才女?连那位二皇子妃偶尔都会露出清高孤拐的模样,更何况是名气远胜于她的徐琴?
睐姐儿忙道:“本就是我们打扰了姑祖母,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名字?”少女浅浅一笑:“我叫怀慈,是祖母亲自为我取的。”怀慈,怀念的是自己的外曾祖母吧,若不是有外曾祖母竭力安排,这位姑祖母的余生,也不会依旧那样无忧地过。睐姐儿瞧向徐琴,心里已经了然。
徐琴过了很久才抬眼瞧向睐姐儿,这个少女生的很美,和她的母亲并不大一样,眉眼之间,也没有她母亲的那种淡然,而是神采飞扬。显见得是被宠爱长大的孩子。当年那桩很美好的婚事,在数十年后,以一地鸡毛终成怨偶的方式宣告着徐琴当初的想法是个笑话。若不是受不了绵珠日日寻上门要见自己,要自己为她做主,徐琴也不会离开久居之地,前往京城。
毕竟自己不在,儿媳要和绵珠说话也更好办些。当初只觉得自己的侄女配俞泠有些配不上,而现在瞧来,正在配不上的,不上俞泠,他的才气已经被磨灭的差不多,而那几个孩子,在日日夜夜父母的争吵不休里面,也不过泯然众人,当不得自己的传人。
徐琴微微一叹,这叹息和着吹过竹林的风传了很远。先头那个丫鬟站了一会儿见她们说话说的少,忙上前笑道:“瞧小的糊涂的,原本是奉了二十三奶奶的命,说前头的酒席已经好了,请大姑太太往前面入席。这会儿瞧见表小姐和大姑太太说话,竟给忘了。还请大姑太太原谅小的糊涂。”
徐琴收回眼就起身,对俞怀慈轻声道:“你既不喜欢应酬,就在这和你表姐们玩吧。只是那功课,可不许偷懒。”俞怀慈先还在笑,听了后面一句,吐一下舌,接着就恭敬地送徐琴出去。等徐琴走了,俞怀慈这才对睐姐儿道:“我好怕,原先在家乡的时候,来往最多的不过是知县家的女儿,可她也常常一脸傲气,说这地方哪有京城好。这回祖母带我进京来,我还以为京城里的千金,更是傲气十足不理我呢,谁知两位姐姐都这样和蔼。”
见她笑起来眼都弯了,睐姐儿晓得她也是个在家里千娇万宠的孩子,示意丫鬟把桌上的东西收了才笑着说:“那日听说姑祖母来到京城,我娘带我去问安,却没见到你,也没听姑祖母说带你来了。这会儿见到了,我们是表姐妹,正该多说说话。”俞怀慈皱下鼻子:“十三表姑去问安那日,我被我外祖家接去了,在那待了一日。”
说着俞怀慈就微微皱眉,睐姐儿知道八成是她外祖家的表姐妹说了什么,毕竟那边虽说是外祖,却是隔了一层的,忙笑着说:“也不巧,不然我们就能早些见面。方才听姑祖母的口气,你也擅画,不知我们可能瞧瞧?”俞怀慈的眉越发皱紧:“祖母成日说我,说我只得她三分的灵气,偏还偷懒,画得不好。”
阿颜已经笑着道:“能得徐大家三分的灵气已是难得,像我们,才是半分灵气都没有呢。”俞怀慈和睐姐儿说笑,还因了睐姐儿是她表姐,两人是亲戚,对阿颜还是有几分怕的,听阿颜这样说话忙伸出双手摆了摆:“县主说笑了,我的那三分灵气,哪比得上祖母?”
睐姐儿已经笑着把俞怀慈的手拉过来:“你啊,方才还叫姐姐,这会儿就县主了,她算起来也是你表嫂,这会儿叫声姐姐,也没人会说你叫的不对。”阿颜瞧睐姐儿一眼:“去,少说这样的话,等过了门再说。”话虽如此,阿颜脸上还是有些微红,俞怀慈也跟着抿唇一笑。
三个少女在竹林里谈笑一会儿,已有丫鬟进来:“县主,表小姐,郡主吩咐把酒席摆在菊花圃那边,请先过去吧。”少女们不和太太奶奶们一起搀和,这是历来的惯例,睐姐儿携了俞怀慈起身:“走吧,我们去坐席,顺便我也把那些表姐表妹介绍给你认识,你不晓得,光徐家这边的表姐妹,就能让人头都晕了。”
俞怀慈晓得徐家是大族,但是并不知道徐家竟是这样的大族,眼不由微微睁大一些,阿颜也颇喜欢这个看起来纯真活泼的少女,笑着道:“总来京一趟,也要识得她们。”既然阿颜也这样说,俞怀慈不由鼓起勇气跟她们一起出去。转出竹林,再走过假山就到了菊花圃,菊花圃内有三间茅草屋,一带竹篱,取的是采菊东篱下的意境。睐姐儿她们走进茅草屋时,里面已经摆了三桌酒,少女们正嘻嘻哈哈说笑,见睐姐儿她们进来,有起身对阿颜行礼的,有笑着和睐姐儿打招呼的,还有往俞怀慈身上瞧的。
俞怀慈虽有徐琴教导,本人却是从小生长在乡间的,平日在家里赴席,见到的人纵有这么多,穿着打扮却远逊于面前这些人。不由在心里暗忖,难怪自己的娘说进京是见世面的,这些女子果真和家乡风俗不一样。见她们往自己身上瞧来,俞怀慈就有些想缩,但又想起自己也是徐府的亲戚,有什么好怕的,努力让脸上露出笑容面对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