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禹王点了点头,回忆道:“朕也记得他那时候的身体很弱,若不是舅舅求朕,朕当时真不敢想将他带在身边。而现在呢,虽然还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是你们没有见他在军中说一不二的将军气魄。”
德妃说道:“臣妾估计最吃惊的说不定是宝瑶,昕弟只比她长几岁,那时候她经常缠着昕弟。臣妾还记得她那时欺负昕弟老实总是做些恶作剧,但现在她若是路上遇见昕弟肯定认不得了。”
众人一片笑声。
这时权禹王在两人宽大袖袍的掩饰下偷偷地攥住了我的手,我看向他,他向我笑了笑,想必是因为皇后德妃等人与凌昕聊得很熟,他怕冷落了我。
接着大家又开始看戏,间或聊些闲话,突然皇后似想起了什么,问道:“昕弟两三年前听说你的妻子病逝,那时你心灰意冷,拒绝了当时为你再说亲的人,也不知现在是否还有意中人出现?”
“并没有续弦。”凌昕平静地回道。
“男人总是需要女人照料日常起居,况且你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儿子,总要找个母亲才好…”
权禹王听到这也不住点头,说:“朕倒是粗心忽略了这件事,皇后说得对,凌昕你确实应该考虑再成家了。”
“哀家几个舅舅的孙女,年芳不超二十,容貌秀丽,如果凌将军感兴趣的话哀家不妨介绍给你。”我以扇掩嘴轻声说道。
我能看出权禹王对凌昕的器重,凭借权禹王对他的信任,凌昕调回京都做武内官指日可待,日后势必成为朝廷举足轻重的大臣,所以拉拢他与他结亲总是好的。况且我母家南宫氏与皇帝母家凌氏两大家族联姻会使彼此的势力更加牢靠。
皇后等人怎会不明白这一点,刚才皇后如此发问恐怕也有为尤氏打算的意思,只可惜被我抢先了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凌昕,他依旧是微低着头的模样,使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明显地愣了一下,也许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回道:“臣感激太后的垂爱。可是太后也许不知,臣的亡妻是因为臣常年在外,思念过度而逝去的。臣与她是媒妁之言,相聚时间亦短,虽谈不上有什么深挚的爱意,但自从她死后臣觉得这样的自己只会空负女子情谊,委实罪孽至深。虽然目前也有逢场作戏的女子,但对婚约一类实在觉得百无聊赖,望太后能够体谅。”
他的话说得恳切而又没有破绽,同时暗指现在不缺女人,只是对结婚心灰意冷,叫人无法再以什么理由去强迫他。
我点了点头,“凌将军既然说到如此地步,哀家也不能强人所难了。”
至此众人再无闲话,都专心地开始看戏。可不一会儿,我看到娜木朵儿起身不悦离席,我想她该是介怀姊的事,更怕她出去以后做出什么冒失的举动,故也以更衣的借口暂时离席。
我经过了那一直微低着头不敢看众妃嫔的凌昕,可是莫名地我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迎上的正是他微抬起头打量我的目光。
四目相对。
他年纪应该与我相仿,整个人带着成熟诗人苍白儒雅的气质,脸瘦削而干净,目光温柔。一点也不像个军人。
而他见我发现他在看我,有些无地自容,很快又再次低下头去。
“昭容!”我在后面喊道。
娜木朵儿和跟着的两名宫娥回过头来,娜木朵儿见到是我,明显地表示出一种抗拒神情。
“迟些时候到哀家宫里来。”我平静命令道。
然后我没有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不再理会她,转身穿过回廊来到一小偏殿,那是专门用做临时休息、整理妆容的地方,里面配有铜镜胭脂和花粉,我来到铜镜前稍作整理,待了一小会儿,方才起身离开。
那时四下静悄悄的,后宫妃嫔都正在看台上兴致勃勃地看戏,宫娥太监们也皆伺候左右,这里反倒没有什么人走动。偶尔有树上的鸟儿喳喳的声音。我抬头望了望天空,秋日里下午阳光和煦,巨大的古树在回廊上投下大片斑驳的阴影,显得有些诡秘。
就在这半光半影中,我看见前面那个静静靠在廊柱上的人,这时有树的沙沙声传过,他侧脸上投着的树影也摇曳起来。
权禹王转过头来,也许是影的原因,他的头发乌黑无比,他的眼眸如同卧在井底的黑石,深沉而湿漉漉的,他看见我以帝王的气势缓缓地伸出了他的手。
我将自己的手覆在上面,柔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
“朕见你没有带任何侍女出来,以为你要与朕相会。但朕不知道你进了哪间偏殿,所以在这里等你。”
我见他果真身边没有带任何随从,轻笑起来,说:“我只是想自己出来走走,并不是为了别的。”
他靠近我贴着我,温柔而沉着地说:“那有什么关系。现在不就是个好机会吗?”
我抬头望向他,总觉得此时的他与以前不太一样,有一点点邪魅,说话又有点下流。“权禹你怎么了?”我抚向他的脸关地的问道。
他将我紧紧贴向他的身体,近得我可以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声音沉哑,“因为你今天实在是让人心动…当你穿着这件衣服出现在朕面前,朕觉得按耐不住,朕多想告诉天下眼前这个绝世的美人儿是属于朕的…”
我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权禹王手轻抚着我额中央那半月形金红鲫鱼状的薄钿,在我耳边低声哄着说:“快告诉朕,你刚才在哪间屋子,我们现在过去…”
“如果被人看到了怎么办…”我试图推开他,担忧地说。
他拉起我大步向前走着,说:“看到就看到罢,如果看到了朕就宣布你是朕的女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然后他找到了偏殿的门,将我推进屋中,砰的一声将一切关在了门外,搂住我狠狠地吻了起来。
第32章 封邑
我整理好衣裙,感觉浑身还是有些发热,拍了拍脸颊让自己镇定下来,看了一眼权禹王,先他一步离开了偏殿。
我穿过回廊,四周似乎还是没有什么人,直到走到回廊尽头靠近看台的路上,看见了左右张望的凌昕。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又再次没有间隔的相视,都怔了一下,不过我很快恢复了常态,以太后一向庄重的语气问他:“不知凌将军在此左右张望,是为何事呢?”
凌昕马上向我请了安,回道:“皇上刚才独自一人离席,到现在还未归,臣怕出什么意外特在此迎候。深宫内地臣不敢擅踏半步,不知太后在回来的路上可遇见圣上。”
“哀家刚才出去透气,却并未见皇帝踪影。”
凌昕“哦”的应道,但是又突然直直地看了我一下,我不知道此时我的脸色是否恢复常态,被他看得心虚,刚想斥他无礼,他又忽然低下头去。
“太后…您左边的发髻有一束头发散落下来,许是因为那边荷钗歪了的原因吧。”
这时轮到我慌乱了,也幸好他此时低着头看不见我的神色,但是我也无从知道他内心的想法。我伸手去捧扶我的发髻,唯有对他说:“多谢凌将军的提醒了。”
“哦?凌昕你怎么在这?”权禹王的声音传来。
我忐忑地看向他,等看到他衣袍整齐毫无凌乱时,才稍稍心安。
我半开玩笑地对权禹王说:“凌将军见皇帝迟迟未归,心系你的安危,所以才一直等在这里,其忠心和细心真是让人感动。”
“朕刚才转到膳房,亲自点了些瓜果和点心一会儿让宫人送过来。”权禹王解释道,这个说法既有人证又有物证,我心中暗叹权禹王想得周全。
戏班结束后,我回到尔玉宫,不一会儿外面通报说娜木朵儿过来了。
娜木朵儿走进来时,脸上还明显带有别扭的情绪,当她跪下给我请安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叫她起来,而是走到她的面前,拿扇子抬起她的脸,拉长声音说道:“朵昭容这是对谁使性子呢?是因为刚才淑妃坐到前面的事情吗?刚才你的不满恐怕在座的没几个看不出来的,难道昭容就不懂得对自己的情绪稍加掩饰么?”
娜木朵儿的年纪比我要长,我这样对她使她感到了羞辱,她别过头去,愤愤地说:“臣妾狄人,的确是直性子惯了。但至少臣妾不会愚弄别人。”
“昭容的意思是哀家愚弄你了吗?”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愚蠢得没想到到底是血浓于水。臣妾总听说中原最重礼节,可是刚才淑妃明显是僭越上前,出尽风头,而这一切恰恰是太后一手安排。淑妃是太后的姐姐谁也不敢说什么,但既然如此,当初太后何必一副要与臣妾站在一起谋事的样子?这难道不是对臣妾的愚弄吗?”
“血浓于水么?”我喃喃地重复道,然后冷笑一声,“这句话未必不对,只是对哀家不适用罢了。昭容你起来吧。”
娜木朵儿吃惊地望向我伸出来的手,迟疑地站了起来。
我看着娜木朵儿,神色缓和了些,说:“昭容是否还记得哀家上次为什么不让你动戈敏那孩子?因为淑妃有后宫的支持,戈敏如果出事,追究起来其后果可能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所以我们要先从淑妃下手,不要跟哀家说栽赃陷害什么的,以淑妃现在的形势,即便她杀了人皇上也未必会对她处以死刑。只要不是一招毙命,对淑妃做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所以当前紧要的,是让淑妃变得孤立无援,没有人肯为她出头说话,让后宫的人嫉恨她,甚至代替我们去陷害她,那时我们想对她做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
娜木朵儿的目光渐渐清亮起来,惊喜地说:“哦…哦,那太后将最好的衣料赏给她,还让她几与皇后并肩是为了…”
我掩嘴狂妄地轻笑了起来,“淑妃那么讨皇后等人的欢心不就是因为她行事低调谦恭吗?那哀家就偏偏抬举她…”
娜木朵儿高兴得再向我跪拜,磕头说:“有太后如此妙计臣妾和翰儿还愁什么呢。臣妾实在愚昧,万望太后不要介意臣妾方才的莽撞。”
“这没什么,淑妃那自有哀家这边计谋,但是昭容你也勿要高兴得太早了,二皇子是否自己应该长进些呢?”我责备道,“上次皇上问起那个回姬的事已隐隐有责备之意,但哀家听说现在二皇子尤其宠她并因此忽略了正妃,这件事是否是真的?还有,听说皇子手下的家将们性格暴烈,前段时候与大皇子的人在街头发生口角。”
我见娜木朵儿想解释什么,摆手阻止她说:“哀家不想听谁对谁错,但这些事对二皇子的形象有损却是事实。昭容是不是觉得大皇子注定无缘帝位就因此毫无顾忌。但哀家告诉你,真正聪明成大事者就该好好地对待他,甚至巴结他,因为他背后有皇上和皇后在看着,让二皇子给哀家好好表现出一派兄弟和睦的局面来。”
“是…臣妾回去一定好好管教翰儿,不让太后失望。”娜木朵儿诚惶诚恐地回道。
“太后,帝姬来了。”年儿在屋外禀告道。
“快让她进来。”今天的戏耍本来想叫九珍同去,可是这孩子竟然说不感兴趣,也不知道去哪疯玩了。
九珍今日穿了一件月牙桂花图案的衣裙,披着长长的藕荷色纱帛,将她本来单薄的身体显得更加瘦削修长。她颈上带着坠有如意玉佩的金圈,梳的发髻是少女简单的款式,中间插有一枚白玉簪子,十分清新脱俗。
这样简单的装束将她的面容凸显出来,她的眉毛弯弯的,并不浓密甚至呈淡棕色,但正配她稚嫩的年龄;她的嘴唇红润柔软,让人想起清晨园圃里新摘下的樱珠;我最羡慕赞叹的是她的眸子,颜色比黑玉还要纯正,清澈明亮,宛如秋水;下巴尖尖的却并不突兀,将她精致的五官很好的包拢起来。我看着自己美丽得好似瓷娃娃的女儿,心中不由得感到自豪,真是越看越欢喜。
九珍拎着长裙右手持着美人团扇蹦蹦跳跳走了进来,见到我双目一亮,然后说:“母后今天的衣服真是好看。”然后方才看到坐在下旁的娜木朵儿,点头应酬说:“朵昭容好。”
九珍对娜木朵儿的态度有些冷淡,当然并不是刻意的,她对皇后和其他妃嫔也大抵如此。也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年龄增长,除了与我还有说有笑外,她对其他的事情却越看越淡了。
娜木朵儿虽然比九珍年长近两轮,又是她皇嫂的身份,但对此却不敢以为忤,反而堆起笑奉承九珍道:“呦,几日不见帝姬,感觉又长高了些,也越来越有大姑娘家的样子了。不愧是太后的女儿,长得像小仙女下凡似的。”
九珍礼貌地回答:“谢谢昭容的夸赞。”
娜木朵儿坚持不懈夸赞道:“别看帝姬年纪小,但教养和才情在宫中却有口皆碑。上次秋宴帝姬的琴声已让人惊叹,也不知何时有缘再听,想必更加炉火纯青了吧。”
九珍以优雅的声音回道:“只是不巧今日没有携琴而来,改日有机会吧。”
之后娜木朵儿又说了许多赞扬的话,可九珍却并未表现过多的愉悦神色,直到娜木朵儿也觉得无聊,于是找借口讪讪而去了。
娜木朵儿走后,九珍才起身静静坐到了我旁边,低头伏在我怀里。
我轻抚她的头发,心中怜意顿起,心想虽然长得越来越有大人模样,但心性却还是小孩子呢。
“女儿,今天的戏耍你怎么不去看?”我问她。
九珍没有回答,长时间的沉默,后来轻轻唤了我一声,“母后。”
“嗯?女儿,怎么啦?”
“母后,给女儿讲讲父皇的事好吗…”
我心中一惊,拉开九珍看着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问:“女儿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九珍低眸小声说:“女儿其实一直都忍住不问,怕提起徒惹母后伤心。”
“那你今天为什么突然问起,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我问起这句话时,心中十分担忧。
九珍摇了摇头,回道:“不…虽然女儿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没了父亲,但也并未觉得什么,这是因为母后对女儿珍爱备至,九珍想要的母后从未不许过,事事也替女儿考虑在前面,女儿没觉得自己比别人缺少什么。但是…前一段时间宝瑶来,女儿看着她家人和睦的样子,第一次感觉到羡慕。女儿为什么就没有父亲疼呢…”
九珍的话让我无话可说,心头却一阵酸楚。
“母后,父皇长得什么样子,就跟画像上那样威武吗?”
我悄悄摸了摸我眼角沁出的泪珠,点了点头,“你的父亲长得非常好看,你长得像他。”
“母后,那父皇爱我吗?他喜欢我吗?他有没有亲过我,抱过我?”
“当然,当然,他爱你,他说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母后,那父皇喜欢什么?”
“你父亲弹得一手好琴是别人无法比拟的。你是他女儿,所以也得到他的真传,弹琴也是那样的出色。”
我一句一句回答九珍,脑中浮现的全是端豫王的样子和他与九珍在一起的情形。
九珍听了我的回答高兴起来,打起精神说:“那女儿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地练琴。”末了又想起什么,失望地说:“可惜父皇也听不到了…”
我将九珍搂在怀中,轻拍着她说:“不会,怎么会听不到。他只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一定在看着你,关心着你。”
九珍在我怀中用力地点头,喃喃的叫着:“父皇、父皇…”叫着叫着就小声哭泣起来。
我心酸不已,心疼我的女儿为什么遭受和我一样的命运,自小就没有父亲疼没有父亲爱。
哭了一会儿,我擦干眼泪,也帮九珍擦干脸上的泪痕,宽慰她说:“女儿,难道皇上对你不好吗?既然羡慕宝瑶,你也可以和他好好相处呀。”
九珍摇着头说:“他待女儿并无不好,但那只是中规中矩的客气罢了。他是宝瑶的父亲,却并不是女儿的…”
啊…我可怜的女儿,没有父亲可以依靠的女儿,母后会加倍对你好,给你双倍的爱。
善善端了杯青禾茶给我,靠近我好奇地问:“小小姐您这么晚看地图干什么?”
我放下发黄的图纸,拉着善善在旁边坐下,责备道:“善你最近身体不好,这等小事不用你来做,我不是说让你这几天什么都不要干,只要好好休息了么。”
善善的脸上难掩苍老疲惫,却还打起精神说:“老奴什么事都没有,若是不在小小姐身旁反而觉得空落落的。”
我拿她无可奈何,唯叹了一口气,我指着我桌上的图纸解释道:“白天朵昭容的话提醒了我,九珍这孩子越长越大,再过三四年就可以行及笄礼了,我想早点为她选定汤沐邑(1)。因为现在权禹王的三位皇子身份已定,大皇子和二皇子皆已成人,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该正式册封封地了。我想抢在他们之前,为九珍内定一块上好的地方。”
“噢…”善善赞叹道,“小小姐为小帝姬考虑得真是细心周全啊。”
“我心中已经有几个好的选择,待找人再问仔细,让九珍挑选其一。”
半个月后我把九珍叫到身边,在她面前展开地图道:“好女儿,今天母后交给你一件好差事,让你挑选一块你喜欢的汤沐邑。”
九珍歪着头不解地说:“汤沐邑?那不是帝姬成人后的封邑吗?女儿现在还有三四年才行及笄礼呢,难道是母后想让女儿提前离宫?”
“怎么会呢。道理上虽然是成人之后,不过过一段时间皇帝的两位皇子就要册封封地了,母后要赶在他们之前先为你内定一块上好的汤沐邑来。”
“那母后跟我说说哪块地好呢。”
我指着地图的几个地方,一一的对她解释:“母后心中有四五块好的选择。比如这汝阳,自古就是紫气环绕的地方,谷物丰盛,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有时会发生干旱;再比如这江都,鱼米之乡,谷物一年三季,就是偶尔会发生涝灾;固安倒是很少有旱涝之灾,税收稳定,但民风有些许彪悍…总之是各有利弊各有千秋了。”
九珍仔细听着,待我说完还是有些迷茫,回道:“母后虽说得详细,但女儿对汤沐邑一事向来没有关注,一时间也难以抉择。母后先把地图给女儿吧,让女儿回去再好好斟酌一番。”
等过了几日九珍兴致勃勃地过来,摊开地图自信满满地指着中南部的一处说:“母后,女儿考虑好了,女儿要这儿。”
我定眼一看,而后眉头微蹙,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的是淳安?唔,这的确是块好地方,母后也曾考虑过,不过经人探听,这片剩余的亩数却达不到嫡亲帝姬的规格,恐怕你要另选地方了。”
“女儿听人说这个地方富饶肥沃,上风上水,是块宝地,当地的百姓也安居乐业,政治安定,是人杰辈出的地方。尤其吸引人的是有一静央湖,水产丰富,用它的水浇灌出的谷物都粒大饱满,口味香甜…”
“事实是这样没错”,我伸手打断九珍说,“可母后刚才已经说了,它…”
“女儿知道”,九珍继续说,“母后说它的一大片早有人了是不是?女儿也早先听说宝瑶有一块吉祥的汤沐邑,最近恰巧女儿也要考虑这个,于是问起别人她的是什么样子,结果一听自己也心仪得很,所以才来找母后商量。”
“你既然都知道这块汤沐邑的来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要求呢?”
“女儿粗略算了算,只要她把这块湖的一片拨给我,我的户数就够了。宝瑶她的汤沐邑本身就超出她的身份了不是吗?这样削减一些也没什么吧,我作为嫡帝姬怎么可以比她差呢。如果她不满意,大不了再给她拨块别的地方不就行了?”
“道理来讲她不该比上你,但道义来讲这是人家先选好的地方,我们怎么可以后来插足呢?这恐怕让宝瑶的脸面也不好看。母后不同意你这么做。如果你真的喜欢这块地,先把剩余的要着,再从附近挑些好地方补足怎样?”
九珍使劲摇头,“不嘛,女儿就是特别看中了那只湖,听说它会带来好运,是一块神奇的湖,想着我若能成为这片湖的主人那该是多惬意的事啊。母后求求您了,女儿真的很钟情于它。封汤沐邑是一辈子的事,你就答应女儿,让女儿如愿了吧。”九珍贴着我摇着我的胳膊撒娇道。
我看着九珍那热切期盼的眼神,实在是平时少有的。汤沐邑也确实是保证九珍日后生活的大事,如果那湖真的能为九珍带来吉祥如意也确实值得。我自然真心为我女儿考虑,九珍想要的我平时未曾不满足过。
也许可以和权禹王商量看呢,宝瑶看起来也是大度之人。
我心中这样想着,嘴上仍留有余地的回答她:“这件事非同小可,让母后再斟酌斟酌行不行得通。你自己也不要太任性了,最好再看看其他的,也许过几天你听到其他好的就改变心意了呢…就比如这个江都,也是水泽丰富的地方…”
九珍高兴地跳了起来,搂住我的脖子开心地说:“我就说母后不会不向着女儿的。若是这件事成了,女儿真的再没什么特别要求了。母后您真好。”九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再听我后面的话。
(1)汤沐邑,一种食邑制度,主要是公主、翁主等贵妇分割地税的食邑特权。但不立国,无治民权。
我将汤沐邑的事情说给权禹王听,他沉吟了一下,然后为难地说:“这件事情恐怕不可。”
“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做,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向你讨个湖都不行?”
权禹王眉头紧锁,回答道:“这并不是一个湖的问题,朕富有四海,别说这么一个湖,再多几个朕也不是不给你。但问题是这只湖已经早有主人了,还是大胤当前的帝姬,朕的独生女儿。如果再把它割出去分给朵颐,她心里会怎样难受,又何以自处。再者所谓的金口玉言,朕不能反悔,就是老百姓间,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吗。”
我知道权禹王说得句句在理,心知自己本来就是不情之请,但还不放弃道:“那不如这样,九珍就是为那湖着迷,静央湖给九珍,缺下来的我们再找块宝瑶喜欢的,给她做足面子,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
权禹王叹了口气,说:“奴兮你不知道,本来朕想在给两位皇子册封地同时给宝瑶安排汤沐邑,是她自己先相中了那块地,也是那片湖,主动跟朕要求的,朕没有理由不答应。这件事朕真的很为难。”
我爱护我的女儿,权禹王也在爱护他的女儿,况且这件事是我有愧在先,看权禹王态度坚决,一时竟想不出什么理由再劝他。
权禹王见我好久不说话,轻按住我的肩膀沉声说:“奴兮你不是恼朕了吧,请也体谅一下朕的难处罢。再者,即便这件事真的如了朵颐的意,这对她有何好处呢?”
我不知权禹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抬头不解地望向他。
权禹王缓缓解释说:“即便真得到了那片湖,也不过是让她一时开心,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对她的名声怎么样?恐怕外间只会议论她借势骄纵,史官们说不定也将此事记录流传,这对她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九珍的名声?我倒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权禹王见我有些触动,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看来你只想着疼她,却从未想过这一点。正巧今天谈起朵颐,朕不妨多说几句,平日里说总怕你心存芥蒂,以为朕欺负你的女儿。你似乎太过宠溺于她了,岂不知爱溢则伤及长幼尊卑,不顾伦理道德,最后反而处境可悲。唐代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都是身份显赫,备受疼爱的公主,这反而助长了她们的野心,使她们不惜陷害自己的亲人,最后因为反叛失败而人头落地。而朵颐所受的宠爱比她们两个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朕替她也替你担心。朕还在封地时就听说朵颐帝姬出手大方、挥金如土,前几天朕听有人奏报说她以荷花为壶,向其中投以珍珠,有许多落入池塘,她却丝毫不觉可惜,朕知她是你爱女,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