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我害了姒修容,却收养了她的儿子…这样想着也许这就叫因果报应吧。
“皇帝,随你怎么处置吧。”我没有一丝一毫挣扎地说。
颛福抓着我,越嵌越紧,很疼,我却没有叫出一声来。突然间他松开了手,我软软地瘫在了地上,无力地喘息着。
两行泪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啊——”他大喊着,疯也似地逃离出去。
我倒在地上,紧紧地抓住胸口,仿佛离开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地想要呼吸,脸、脖子已经是湿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另一只手无力地捶着地面,也许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憎恨我自己。
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命运担心,我只是心疼颛福,现在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知道该有多么的折磨和痛苦,而这一切都是我之前造的孽啊。
那之后颛福并没有对我有任何的处置,尔玉宫的吃穿用度还是照常,一切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不,也不一样了,至少尔玉宫再也不见皇帝前来拜安的身影。
与尔玉宫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姒充仪那边的被关心备至。
她被安排住进了寿安宫,想想也有些讽刺,其实寿安宫才是太后名正言顺的居所,而即便颛福登基后我也一直留在尔玉宫,想来冥冥之中早就暗示着我并非真正的太后,因为颛福是那个人的儿子,只是我一直霸占着罢了。
听说颛福找来了最好的太医为姒充仪诊治;听说每日进献姒充仪的汤药颛福都会自己尝一尝热道,然后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听说姒充仪根本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时常犯起疯病来对颛福又抓又挠,而颛福一点也没有嫌弃,甚至几次落下泪来,说自己是个不孝子。
姒充仪,恐怕也是要改称呼了,听说颛福打算为自己的生母正位,封为先帝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那么我现在这个太后又算做是什么呢?
“太后您放心,这种事情朝臣是不会答应的。”无论何时元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他宽慰我道。
看我呆呆的没有任何回应,元遥上前小声对我说:“如果真的难受,那么不如就…臣一定会尽力帮助您的。据臣所知,朝中有不少臣子敬重您支持您,李宰相、高远大人、还有把握重权的南宫氏,他们都会跟从您的。皇帝的根基尚不稳,那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听了元遥这些话我只是感到一阵的难过。
我只希望颛福能好好的。
曾经有一次去御花园时看到颛福的一队随行,我远远地望着没敢靠近,却见颛福比以前更加的消瘦,龙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已经不合适了。
只见他在自己曾经精心打理的谖草园静静地蹲了会儿,风呼呼地灌着他的袍子,看不出那时他在想些什么。
他捻了捻地上的土,然后对左右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就有太监拿着锄子过来,将好好的一片园地刨了开来,一下下的就仿佛刨在我的心上。
我抬头忧郁看着那阴沉的天,风依旧凛冽地刮着,自言自语道:“今年的冬天尤其的漫长,春天什么时候会来呢?”
二十多天未曾探望过朱妘了,算了算也快到她临盆的日子了。
到凤仪宫时,朱妘却是不在。这样重的身子会到哪去呢?我疑惑地想。
我看见朱妘梳妆台上各样的首饰凌乱地摆了一桌子,她最贴身的宫娥正一件一件地收拾着。
“皇后到哪去了?”
那宫娥跪下回道:“皇后娘娘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出去了,说是去拜见皇上,不过没让我们跟着。”
我轻微责备说:“皇后这身子万一在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好?你们还真是大意。”不过我也知道她们的难处,没有真正责罚。
我就待在凤仪宫等着朱妘,可是直到天色阴暗时也不见朱妘回来,外面一直呼呼地刮着风,吹动着枯瘦的树枝在纸窗上留下黑色的斑影,让人感到格外的焦灼不安。
这时求全一脸惊恐地闯了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下去!你们都下去!”求全嘶吼着,一行宫人也被吓得纷纷退下。
求全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有些口齿不清了,说着:“奴才,奴才从尔玉宫,尔玉宫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奴才…”
我惊疑地看着求全,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但是我发现他伸出的手沾着已经凝固的深红色血迹。
“求全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这血是怎么回事?!”
“皇上…皇上他…”求全说不下去了,只是哽咽地说着“皇上皇上”。
听到说颛福我的心里一紧,着急的问:“皇帝到底怎么了?!”
求全使劲地磕着头,“奴才,奴才不敢说…奴才谁也没敢说…太后,太后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看来求全也说不出什么了,我一把拉起求全,“走!带哀家看看去!”
然后在姒充仪的寿安宫,我见到了至为惨烈的一幕,血淋淋的一幕,我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幕。
地上已经全都是血,凝固的和正在汩汩而流的。
朱妘俯倒在地,那圆鼓鼓的肚子使她倒下的姿势显得异常的别扭与怪异,她那硕大的隆起的肚子好像被人刺了一刀,从那空洞里一点点地流出血来,地下已经红得阴湿了一片。
那流着血的高隆的肚子显得那么诡异,我见了止不住地呕了一下。
然后我才注意倒在她身旁的,是颛福。
颛福!
他仰面躺着,脸色紫青,口吐白沫,死相很是狰狞。
然而不只如此,他的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血已经将原本明黄色的龙袍染成了红色,还不住地有血向外流着。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一只手举了起来,定格在半空之中,仿佛要找寻什么。
旁边的红色龙柱上绑着的是姒充仪,她头发散乱着,眼神凶恶,双手又抓又挠,口被塞住了布但她好像还在呜呜地咒恨着什么,她旁边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我身体颤抖得厉害,过去扶朱妘,然而她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我又扑到颛福身上,一声声地呼唤着他,“福儿…福儿…”
颛福并没有回答我,还是定格在那样的表情之下,我的双手和衣服上尽沾满了他的血迹。
求全颤抖着说:“奴才进来时,看见姒充仪正拿着匕首一下下地狠狠刺着陛下…那时候陛下也许就…奴才后来把她绑了起来,其他的奴才都没敢声张…”
求全做得很谨慎,然而我那时却也思考不了那么多了,只是边哭边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颛福。
怎么好好的说死就死了…我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即便你恨我,我也愿意要你活着。
朱妘,朱妘为什么也死了…这个承载着我的希望的子嗣,怎么在就要降世的这几天就死去了?
我从来没有那样的绝望过,不知上天到底跟我开了怎样的玩笑,我的脑中甚至只是一片空白,我只是哭,无意识的不停地流泪,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地呼唤着颛福的名字,直到我筋疲力尽。
我踉跄地站起来,摇摇晃晃的,甚至还跌了几个跟头,头发也散开了,就如同眼前这个疯女人一样。
我拿起那把沾血的匕首,带有颛福和朱妘的血的匕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将那匕首深深地插入到了姒充仪的胸腔。
姒充仪抖动了一下,然后停止了一切的叫骂,头蓦地垂了下去。
也许我早该这么做了。
也许我早点这么做,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悲剧。
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我一下子瘫软下去,倒在颛福那湿腻腻的身体之上,满眼只是血色…
我最后凄厉地叫了一声:“福儿——”
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人在摇晃我,然而我却睁不开眼睛。
有的时候我好像将要醒来,然后当我睁开眼时只能迷蒙地看着四周站满了人,他们好像在跟我说着什么,好像在说选谁,然而我根本无法思考那句话的意思,只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等我真正的清醒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那时候春天已经到来,春柳抽出嫩绿的芽儿,回归的鸟儿开始唧唧的鸣叫。
江山却也已经易主。
第16章 番外——朱妘(1)
我寻着琴声慢慢地向树林深处走去,果然在被重重树木掩密着的小亭里发现了他。
我拈着腰间的叮当玉佩,提起湖水绿的裙摆,踮起脚悄悄地来到他的身旁。
他低头弹琴是那样的专注,甚至我到他身后也不知,我咬了咬唇,想出了一个鬼主意,伸出双手,轻轻地覆上了他的眼睛。
那一首《凤求凰》戛然而止。
“妘儿,妘儿…”他温柔地呼唤我。
我吃惊地松开手,来到他面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点了点我的额头,轻责道:“除了你还会有谁?”
想想也是哦,我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为了缓解尴尬还顺便拿手打了打头。
他捉住了我的手,忙说:“别打了,再打就更笨了。”
我白了他一眼,拿不服气的眼神看他,“用不用本宫给你露一手?”他故意拿很诧异的表情看着我。
我将他顶开,稳稳当当地坐在琴前,撸下手腕上的几只金玉镯子放在旁边,抬高手臂摆出最高雅的姿势,弹奏起来。
是《凤求凰》,我最喜爱的曲子,我唯一可以弹奏很好的曲子。
我们因这首曲子相识,也因这首曲子而相爱,我只为他而弹奏。
一曲终了,而这首曲子的余韵却一直触动着我的心弦,让我感伤感慨,我抬头动情地看向他。他靠近我,将我拉入怀中,低头寻向我的唇。
那个夏日是那样的耀眼,周围呛人的花香甚至让我有些眩晕,我只能紧紧地环住他,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颛明,颛明…”
进宫当皇后并不是我所愿的。
当我在玩玩偶时,爹爹用严肃的表情告诉我,我将被选为大胤皇后时,我尚不懂得当皇后的荣耀,更何况其中的艰辛与无奈。
我的第一反应是与爹爹分开的不安,我跟爹爹说:“爹爹,女儿不想当什么皇后,更不想跟您分开。”
没想到爹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件事已经是回绝不了了啊,皇太后指明要你。皇太后恐怕是要重用爹了,所以才巴结讨好咱们家。否则就是不识抬举啊。”
与我的迷茫悲伤相比,周围的侍婢好像对此兴奋不已,接连几天都叽叽喳喳地说没想到我以后就可以在小说中描写的金碧辉煌的宫中生活了。
“进宫就那么好吗?”我问她们。
“小姐,您不愿意进宫吗?”侍婢们十分不解地说。
“也不是,可是我更想和爹爹在一起。”我伤感地说。
“傻小姐,您一个姑娘家早晚都是要离开老爷嫁人的。而且您嫁的可是一国之君。这是多么荣耀的事,以后在宫中就是使奴唤婢、应有尽有的啊。”
听她们这么说我才稍稍开心了点,不过还是很不安地说:“可是我还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样子?他能陪我玩吗?”此时侍婢们面面相觑,一脸的苦笑表情。
在一个月后迎亲的队伍到来,我将要离开这个我生活十多年的府邸,还有我相依为命的爹爹时,我止不住哭了起来。
我拉着爹爹的袖袍,怎么也不愿意放开。爹爹已是红了眼圈,低头说:“爹对不住你…”
我哭得越加厉害了,周围的人都慌张起来,忙劝道:“皇后娘娘您别哭…您千万别哭呀。”到最后甚至爹爹都有些惶恐地劝我说:“妘儿,你不要哭了。”
那时就仿佛我的哭是多大的罪过一般,我想我要离开家去那陌生的地方,难道我连哭一哭都不可以么?
后来直到在宫中生活以后,我才了解宫中人是没有哭的权利的,如果说可以表现出什么情绪的话,那么就是笑,只有笑。甚至只是一个笑都会招来祸害,最好的就是做到皇太后那样,冷淡麻木的没有表情。
皇帝与皇后的婚礼自然隆重盛大无比,虽然之前已经在家训练了两个多月,但当一套礼节完成后我依旧筋疲力尽了。然后我被引到凤仪宫,被告知这就是皇后在后宫的居所。
其实第一天进宫更多的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我看着宫殿里的林林总总,左摸摸右碰碰,不住好奇地打量。等玩得够了,念家的情绪又开始涌了上来,我突然想起自己随身带进来的包袱。
那包袱里都是我珍爱的东西,我想带的东西本不止这些,只是迎我入宫的侍从告诫我宫中什么都有,不允许私自带宫外的东西,后来还是塞了些好处才得以带了一个包袱进来,许多一直服侍我的丫鬟更是要从此分离,只有奶娘和两位贴身的随我入了宫。
那个传说中的皇帝为什么还没来…我实在无聊,就摆弄起玩偶来驱赶睡意。
这时就听见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尖叫道:“皇上驾到——”那个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我从未听过那么尖锐的声音。
我正为那尖叫声纳闷着,就见一名与我一样穿着喜红色衣裳的男子走了进来。
我看见了他衣服上有金色绣着的龙,心想他肯定就是皇帝了。我有些紧张,慌忙按照教习姑姑教导过的参拜礼向他跪拜。
“起来吧。”他的语气不冷不热的。
我站起身来,与这个陌生的人相处让我有些尴尬,但是想到这个人就是我的夫君时,我还是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有些讨好的意思。
没想到他脸色一变,指着我旁边的东西问:“那个是什么?”
“啊?这个,这是臣妾刚才用来打发时间的。”
他开始上下打量我,神色复杂,然后自嘲似地笑了一声,便什么也不说转身要离去!
凤仪宫的宫娥一片紧张,惊慌地随着问:“皇上,皇上,您这是…”
我穿着长长奢华的红色绣凤婚袍,头顶着沉沉欲坠的金黄色凤冠,拿着我的玩偶傻愣愣站在那里,我做错了什么吗?
第二天一大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奶娘被皇太后叫了过去,我只有坐在梳妆台前让一名叫静儿的宫娥梳理头发,按照规矩,一会儿就要过去尔玉宫拜见太后的。
这时奶娘终是回来了,还跟进来了几名陌生的宫人,神色很是严肃。
只听见一个为首的宫人对我行礼道:“奴婢们这是奉了皇太后的旨意,皇后娘娘还请不要怪罪。”然后就不管不顾地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到了,傻愣愣地看着,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
很快,她们便从桌子上以及我随身带的包袱里搜出几只玩偶来,就对我说:“皇后娘娘,这些玩偶奴婢们就先收走了。”
我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拉住她们说:“你们别走,为什么要拿走我,本宫的玩偶?”
她们有些冷淡的回答:“这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奴婢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我还欲争执,就被奶娘拉到一旁劝道:“皇后娘娘,算了…这些东西您也不适合玩了,就让这些姑姑们收走吧。”看着奶娘的神情我突然明白奶娘刚才一定是出去被皇太后责备了。
这一切来得都是那么莫名其妙不是吗?首先是皇上无名的冷淡,接着是皇太后莫名的把我的玩偶收走,态度是那样的强横。
眼泪止不住地委屈流了下来,奶娘惶恐地劝我:“小姐哭不得,哭不得啊,这让皇太后知道可如何是好?”
“为什么皇太后要把我的玩偶收走?”
奶娘叹了一口气说:“皇太后听说您在新婚之夜还摆弄玩偶十分气恼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都玩这个吗?”
“可是您是皇后啊,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家。现在入了宫,里面的规矩更要遵守,小姐您忘了大人当初在您进宫时嘱咐您的话吗?”
我使劲摇头,“我不想当皇后了,我想回家,和爹爹在一起…奶娘你出去准备轿子,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奶娘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姐您怎么就不明白呢,您已经是这个国家的皇后了,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这皇宫就是您以后要待一辈子的地方。再者小姐如果您一直这么任性,会牵连大人的…”
提起爹爹,我的心一紧,渐渐地努力止了哭声,但还抑制不住地抽泣着。
“小姐您一会儿去拜见皇太后,您可千万不能哭,更不能为刚才的事情露出半点不满,您听见了吗。要记住啊,千万千万,奴婢的命死不足惜,即便是为了大人,您也不能出半点差错啊。”奶娘神色紧张地一再叮嘱我。
奶娘的话使我生出了几分惧怕,觉得皇太后是一个极其严厉的人,那便是我对皇太后第一次的印象了。
在宫中的这几年,我接触的最多的并不是我的夫君皇帝,而是后宫的女主人皇太后。
虽然她长得很美丽,虽然她真的如外面传说的那样是大胤的第一贵妇,但是我依然不敢亲近她。她的表情中看不出喜怒哀乐,她的举止总是那样缓缓的优雅,可是我却觉得她很无趣很可悲。
有一日,她问我是否会弹琴作赋,当我说不会时,她似乎有些诧异。难道不会弹琴作赋就是很丢人的事吗?
她们会弹琴,会作赋,却并不代表具有高尚的情操,相反,她们是多么的冷漠与刻薄啊。
皇太后后来找命妇教我弹奏乐器,但这对没有基础的我来讲是件很困难的事情,那段时间我过得抑郁极了,我开始疯狂地想念家和爹爹。
那天我在皇太后面前弹奏了一曲,她听后皱了皱眉头,说皇后你还需要继续努力呀。
我低下了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麻木地听着她的训示。
那天回到凤仪宫我又哭了一通,觉得这个皇后实在做得可怜,痛哭了一会儿又自己擦干眼泪,脱去宫中给做的凤袍,换上了一身自己从家带来的衣服。我这样做时有一种反抗皇太后和宫中所谓规矩的快感。
我就穿着这身衣服悄悄从凤仪宫溜了出来,谁也没认出我是皇后来。我挑了块御花园比较偏僻的地方,蹦着跳着欢呼着,看到喜欢的花朵随意地摘取,心想没有人管着的滋味可真好。
突然我听到了琴声。
琴声?我皱了皱眉头,这讨厌的琴声,无处不在的琴声。
我抱着训斥的态度寻到了弹琴的人,我重重地咳了一下,拿捏着尔玉宫的姑姑教导我的语气训诫道:“这是什么人呐,这么大胆,在外面扰乱宫中的清静,真是不懂规矩!”
琴声骤然而止,那名弹琴的人抬起了头。
我一时怔在那里,我从未见过如此俊秀的少年,比皇帝要好看,比许多女人都要来得好看,至少比我还好看…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少年有着如潺潺流水般柔和的声音,“怎么,我打扰了你的清静吗,姑娘?”
“当,当然。再说,宫中的规矩本来就说不可随意在外奏乐。”
“哦,是这样啊——敢问姑娘是哪个宫的?”
“我是凤…”我又连忙改了口,“我是尔玉宫的。”
“怪不得”,他淡淡地说了句,“那姑娘说不可自然就不可,我走就是了。”
我从他的话中似乎听出了一些他对尔玉宫的不屑与不满,而这也正是我的感受,于是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感觉,而且看他的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似乎可以继续聊一聊。
“你别走”,我走近他,轻按住他本要收拾起来的琴,想了想找了一个话题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弹琴呢?难道不辛苦、不无聊吗?”
“你不会弹琴?”见我摇了摇头,他说:“这个嘛,琴由心声。人们可以将自己的苦闷、寂寞、思念等各种感情通过琴声表达出来,有些情绪不能表达出来,就可以通过弹琴舒缓出来。”
不便表达出来的情绪?那不正是我现在的处境吗,原来弹琴还有这样的好处。
“那你刚才弹的琴声表达的是什么呢?”我问。
他耐性很好的样子,“刚才弹的曲子叫《凤求凰》,是司马相如对卓文君表达爱慕之情的曲子,司马相如应邀去参加卓文君的父亲卓王孙举办的宴会,席间司马相如弹奏一曲《凤求凰》,意欲打动文君。‘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1)’,后来卓文君月夜随司马相如私奔,还成为了一段佳话呢。”
“凤求凰,多好听的名字啊。而且我没想过曲子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好的故事。”我突然觉得被这个故事打动了,央求他:“那么你再给我弹奏一遍《凤求凰》好不好?”
他拗不过我,最终放下琴为我再弹奏了一遍。
我很仔细地听着,联想到那时司马相如为卓文君弹奏的情景,似乎可以感受到这旋律中寄托的感情。原来琴声可以这么好听…
“哎,你怎么了?”
我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激动地说:“这首曲子真的很好听!你可以教我吗?我想学这首曲子,我第一次想学弹琴!”
看到他好像要拒绝,我又露出恳求的神情。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可不敢保证什么,只是有时我会到这来弹琴,如果碰巧你也来了,你可以过来学。”
我高兴地欢呼起来,又蹦又跳的。
“你这小宫娥还真是…倒一点不像是尔玉宫出来的。”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我骗他是尔玉宫的小宫娥,稍稍有些心虚,不过如果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就不会教我了…我又不会害他,这样做应该没什么的吧。
“你又是哪个宫的呢,做什么的?”
“我?我是宫中的…乐师。”
(1)出自《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那以后,我们每每在初次见面的小亭子相约。说是相约也不准确,因为我并不是总有机会换好衣服溜出凤仪宫,偶尔几次可以碰得见他就好像看到“天上掉烧饼”一般激动。
对弹琴我没有基础,所以学习起来很吃劲,但他并没有嫌弃我,很耐心地教导我。相处的时间久了,除了弹琴我们还会聊些别的,因为比起那些时时板着脸的宫人们他显得那样随和,于是我叽叽喳喳对他讲了许多童年的趣事,当然这其中会隐瞒一些会泄露我身份的细节。
那位少年的话并不多,但他会很认真地听我说,直到我自己说累了,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滔滔不绝,于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才惹得他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地,我有限可以溜出宫的几次能见他在的次数越来越多,到后来甚至每每都可以遇得见他。
于是我与他见面的口头禅变为“嘿嘿,真巧”,然后跑到他身边乖乖坐好,他微微笑着,开始低头弹琴给我听,这样无忧无虑的秘密日子过了半年…想想那时侯是多么快乐啊。
那天我正盘算着怎么出去,这时外面的太监通报说:“皇上驾到。”我这才想起来每个月的今天这个时候皇上都会过来,准时得只是例行公事。
皇上坐下后不咸不淡地问了一些和往常一样的问题,睡得好不好,饮食好不好,最近学了哪些诗读了哪些书。
我也还是如往常一样回答着,以往觉得皇上问得那些话说明还是关心我的,但是最近越发能感觉在这千篇一律的问话中是他对我的冷漠与无视。
我第一次生出想好好打量皇上的欲望,我想知道我的夫君到底长得好不好看,算不算美男子。
于是我偷偷地抬头看了一下,但是我有些失望了。也不是不好看,只是他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是那样的冷酷,这远远不及他…那温和的容颜。
想起他,我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送皇上走时,发现天空中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样天寒地冻的他估计不会在吧…即便来了估计现在也已经走了,我这样想着。但是我待在屋子里总是也静不下心来,也许他在,也许他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