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狗腿的样子着实让聂乐言很头疼,虽是当着江煜枫的面,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去小声提醒:“咳,注意立场!”
可是秦少珍才不管她。
秦少珍对江煜枫一向印象颇佳,就连当初分手,她也破例没站在聂乐言一边,还时不时就说上两句:“人家对你也算不错了,你要什么不给你买?有什么不肯满足你的?他平时多忙一个人啊,结果有时候还会陪你在家玩游戏机,说出去就算不是天方夜谭但也足够夸张的……”诸如此类的话听多了,聂乐言有时候都迷惑,难道还真是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洗脑,绝对是洗脑!聂乐言常常腹诽:也不知道江煜枫私下给了这女人多少好处,才让她这样偏帮着来说话。
果然,秦少珍对她的提醒置若罔闻,倒是江煜枫耳尖地微微扬起眉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什么立场?”他的眉真好看,其实眼睛也极其漂亮,被灯光映照得仿佛这世上最黑最亮的宝石。
聂乐言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恍了神,仓促间避开目光不去看他,早晨的事犹如一场闹剧,多少令她有些尴尬,于是她扯了一下秦少珍的衣角,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说:“快走吧,他们还等着呢。”
江煜枫往那群人的方向扫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记得你以前不爱来这种地方。”
聂乐言面无表情:“是人都会变的。”
“才三个多月而已。”
她讪笑一下,而后却又不禁有点吃惊。
真是难得啊,他竟然也能将这种时间记得如此清楚,因为记日子这样的事一向都是由他秘书代劳的。年轻干练而又美丽的LINDA总是能够准确地背诵出与她有关的每一则数字信息,这其中当然还包括她的生日以及她与江煜枫的所有大大小小的纪念日,然后鲜花和礼物直接送到面前来。时间久了,居然也变得无惊无喜,反正她知道江煜枫有位能干的女秘书,可以将这些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江煜枫自己,虽然记忆力惊人,但似乎并不屑于将脑细胞花费在这上头。
所以,多么难得,他恐怕连她的生日是几号都说不上来,却又偏偏将分手的日子记得那么清楚。
严诚他们已经在挑球杆,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倒仿佛每个人都是这项运动的爱好者。聂乐言不由得纳闷,怎么如今这些都市金领白领们都兴玩这个?就连江煜枫这样的人都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自己已经与时代脱节了?
平时虽然也曾在电视里看见过赛事直播,但她能叫上名字的斯诺克选手也只有国外的奥沙利文和国内的丁俊晖,主要还是名字的曝光率太高,才会被她记住。
其实她是真的不热爱体育,唯一会看的篮球,那还是因为程浩。他那时候是院系主力,打小前锋的位置,在球场上跑动起来,仿佛每一根乌黑的发丝都在阳光下跳跃闪耀。场上那么多人,她在场边却好像只能看见他——他小麦色的皮肤,他流畅的肌里线条,他的每一个眼神、跑的每一步,当然还有他投球时的姿势,那样美好顺畅,皮球通常都是“刷”地一声进了篮,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欢呼……
那时候去看程浩打球的女生特别多,而她就夹杂在她们中间,卖力地叫好鼓掌,偶尔也会与他的目光极短暂地交汇,然后再迅速错开。
他打球的时候尤其专注,所以她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见她。
又或许,他从来都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江煜枫已经放下水杯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影落在地板上,因为天花板四处都装着射灯,他的影子恰好便与她的有浅浅的交叠,看上去倒像是两个人靠得极近,正在耳鬓厮磨。
可是其实并不近。
至少此刻的距离让他看不太清她眼底的情绪。似乎有刻意的疏离,又似乎是某种莫名的讶异,然后,还有极隐约的沉溺与缅怀。
他当然知道她的缅怀与他无关,可还是忍不住笑起来:“某些习惯适当改一改也不错。至少多出来活动,能有机会认识更多的人,也因此能有更多的选择。”他忽然转过去朝身后的美女看了看,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你说对吧?”
那美女被冷落已久,本来几欲发作,谁知此时只见江煜枫含笑看着自己,不由抿着唇重新喜笑颜开:“当然,这话挺有道理的呀。”
聂乐言却不禁皱眉,语气愈加不善:“什么叫更多选择?”
江煜枫仍是淡笑,一副笃定的口吻:“哦?难道你今晚不是来相亲的吗?”
她先是一愣,然后才微微发窘,立马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有种被人看笑话的感觉,对上江煜枫的目光,令她头皮都在隐隐发麻。
他居然以为,在与他分手之后,她便要靠相亲来解决恋爱问题了?!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赌气反问:“就算是,那又怎么样?正正经经相个亲交往个对象,恐怕也好过那些因为选择太多所以挑花了眼的人。”然后转头问秦少珍:“你说对吧?”
什么是闺蜜?什么是死党?秦少珍知道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可是看着聂乐言的一言一行,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讽刺和挑衅啊,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要让她配合她以如此方式反击她的前男友,这是不是有点儿幼稚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钻石王老五般的男人。
不过,聂乐言的眼睛已经能飞飞刀了,出于一贯的了解,秦少珍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不无勉强地点了点头,又不无勉强地说:“……嗯……有一定道理……”可还是忍不住去看江煜枫的反应,所幸他似乎根本不把聂乐言的揶揄放在心上,只是状似好奇地问:“那边三个男人,哪位才是你相亲要交往的对象?”
聂乐言的脸色更差,冷哼一声:“江先生,您管得未免也太多了吧。”又朝那精致美女看了一眼,“您现在很闲么?好像大家都还在等您展示高超球技呢。”
江煜枫不置可否地扬扬眉:“聂小姐,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尊敬我了?”那双眼睛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在灯下竟然显得波光潋滟,当真是目泛桃花。聂乐言不禁在心里咒骂了一声,妖孽!颇为鄙视地拒绝再去看他。
其实心里又有些嫉妒,凭什么一个大男人能长得这样好看?!凭什么凭什么?!倘若性格温良点也就算了,偏偏他总是那样深不可测捉摸不定——这种人生到世上来简直就是祸害啊!
谁知一念未歇,那祸害却已一步欺了上来,将嘴轻附在她的耳畔。
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甚至举手投足都堪称优雅,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恶毒无比:“好歹相识一场,所以替你把把关,我只是担心你交友不慎……”聂乐言正想嗤笑,结果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成功的刹白了脸色,“又或者……在不确定对方看上你之前就傻乎乎地交付了真心。”
[五]
什么叫自作自受,聂乐言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然而即便是这样,她还是禁不住愣在原地好几秒,如同被人狠狠地当头揍了一拳,整个人一下子就蒙了,除了脸色发白之外,更有种眼冒金星的错觉,仿佛周围的面孔都在虚晃,瞬间变得模糊而陌生。其实是因为心痛,因为江煜枫轻而易举就击中她的痛处,那个隐藏得很好的伤疤被猝然揭开,痛得她头脑发昏。
但也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因为她在下一刻便顺手捞起桌上的水杯,出其不意地泼了出去。
恐怕没人能想得到她的举动,包括她自己。这样没有气质,素来不是她的作风。
可是,再后悔也已经晚了,那半杯冰水就这样不偏不倚地全部落在江煜枫的脸上……紧接着,聂乐言便听见某个女人的惊呼声,或许那分贝太高,又或许是终于发泄了困窘的怒意,使得她的理智在瞬间找了回来。
她不免在心里重重地抖了一下,微微发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头发滴着水的男人,她想,一定是刚才自己太愤怒了,一定是的!因为她的手指还紧紧捏着玻璃杯兀自发着颤,江煜枫的那句话正好击中她的软肋。
对,谁叫他那样不留情面,那样恶毒?
想的越多,聂乐言脑袋里的嗡嗡作响声就越明显。事实上,在刹那间给出的所有理由通通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其实她很清楚这是个怎样的场所,也知道周围正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看这场好戏——被一个女人当众泼了一脸的水,恐怕是他江煜枫这三十年来从未遭遇过的奇耻大辱吧!
他这样的一个人,从来都是前呼后拥的,从小便受惯了众星捧月似的待遇,可是今天,居然被她如此对待。
除了之前那位美女的那一声惊呼之外,周围显得太过安静,旁观者们似乎都没敢出声,就连秦少珍也呆住了。
江煜枫穿了件样式最简单的衬衣,水滴就那样从发稍一直滑落到领口肩头,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她,幽深晦暗,阴晴不定。
摒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和借口之后,聂乐言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跑。
做出这么丢人的事,当然没脸再留下来给人参观了。于是,她真的跑了,而且是,拔腿就跑。
隐约听见后头秦少珍的声音,但她已经顾不上,其实被人看笑话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江煜枫接下来会怎样对付她。
虽然还不至于动手打女人,但是江煜枫发起火来,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印象中也只见他发过一次脾气,可是对聂乐言来说,那一次就也就足够了。当时她真是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这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的怒意也能如此强大。
其实那次只是个误会。
她晚上误服了安眠药,结果昏迷不醒,凌晨被警觉的朋友送去医院洗胃,然后江煜枫便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结果,她一个刚刚洗完胃的病人,多么不容易啊,躺在床上正自难受,却还要面对他的那张千年寒冰似的脸。
只记得夜深人静的病房里,他站在床头,自上而下地俯视她,目光里都仿佛结着化不开的玄霜。她的脸色犹自发白,刚动了动嘴唇想要故作轻松地和他说说话,他却已经极其冷淡地开口说:“你如果想死,为什么不死得干净点?”
她整个人都呆了一下,明明当时病房里温暖如春,可她还是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上迅速升起,一直漫延到颈脖和手臂,令人汗毛倒立。因为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同她说过话,从来都没有。
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讨厌透了他那深不可测的笑容,可是在那一刻才发觉,原来他完全沉下脸凶起来的样子竟会是这样的吓人。
其实她有点委屈,因为事实上她根本不是想自杀,只不过是晚上困极了一时头脑不清醒才把安眠药和感冒药弄混了,虽然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是真的需要通过安眠药才能入睡。
所以,很显然是江煜枫误会了。
她躺在病床上,吃惊地看着他,微微下沉的嘴角,冷若冰霜的眼神……或许是灯光的原因,只觉得他的脸色在那一刻阴沉得无以复加。
她说:“我没有……”但立刻被他冷冷地打断。
“如果这次没人送你来急救,我在想,要不要通知某个人回来参加你的葬礼?”
这个某人,她当然知道指的是谁。
她也不高兴了。她就是不高兴别人跟她提程浩,哪怕是隐晦的代指也不行!
于是她索性不再解释,只是赌气般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人都救过来了,他也不能拿她怎么着!
果然,他确实不能拿她怎么办。一时之间,她闭着眼睛只能听见床头加湿器工作的细微声音,而江煜枫则再无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微微将眼皮睁开一条细缝,这才赫然发现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可是却又僵硬冷漠。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她才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仿佛手足无措的感觉,又仿佛有点心慌,就像小时候犯了错误被父亲惩罚,罚她不准出门玩,并且一整天都故意不理她。可她在家里最黏爸爸了,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她都觉得特别难受,好像真的被遗弃了,心里跟有小猫爪子在挠似的。
可是,如今江煜枫对她发火,她竟然也有这种感觉?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总是和她作对的欠缺风度的恶劣男,与风度翩翩形象高大的老爸,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不过好在江煜枫统共也就发作过那么一回,所以她后来也没什么机会再去体会那种怪异的感觉。
然而今天,她当众给了他这样的难堪,其后果真是不能想像。
所以聂乐言慌不择路,急于逃离作案现场,也正因为如此,最后她才发现,自己完全走错了方向,居然一路绕到了俱乐部最深处的洗手间门口。
她满头黑线地呆立了两秒,才闷头走进女厕所。
[六]
偌大的地方,有熟人,也有其他陌生的客人,可是谁都不方便贸贸然上前来搭话,哪怕是善意地问上一句:“没事吧?”,因为江煜枫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没有哪个傻瓜会在这个时候去冒踩进雷区的危险。
其实就连秦少珍都有点害怕,虽然她一向视面前这个男人为人中龙凤谦谦君子,可是上一分钟发生的事确实太突然,其影响有多么恶劣,恐怕连傻子都看得出来。于是她只好猜测,聂乐言是不是脑子秀逗了,连傻子都不如,才会做出如此缺乏风度的举动。
这简直就是台湾小言加八点档连续剧嘛。可是现实生活中,哪个男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容忍这样的羞辱?
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很快送来干毛巾,江煜枫接过来随意擦了两下,肩头犹印着大片水渍,他却仿佛根本不在意,只是朝聂乐言逃走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秦少珍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很识时务地开口说:“那个……我看我还是去找找她吧。”一边暗自盘算,找到了就立刻拖到外面,两人私下解决,也好过在这里演戏给不相干的旁人看。
谁知江煜枫却说:“不用了。”声音微微有些沉,就如同他此刻的目光,然后他丢下毛巾,大步向走道顶头那个用暗红色灯光提示着的烟斗和高跟鞋的标牌走去。
秦少珍默默地想,希望他此番只是去盥洗室稍作修整而已。
江煜枫最终走到那扇棕红色的木门边停了下来,开始拿出手机拨电话。
听筒里嘟嘟的长音传过来的同时,果然有隐约的音乐声从门背后流畅出来。他收起手机,不禁冷笑一声,恰好见到打扫卫生的工人,他便拦住她,朝一侧的门指了指,温和地低声说:“请问你在里面有没有看见我的女朋友?”
那大妈四十来岁,方才因为正在两个盥洗室里洒扫,所以错过了一场好戏。
此刻并不知情的她只是将江煜枫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见他衣衫濡湿,连额前的发稍似乎都是湿的,不免心中诧异,但还是原原本本地回答他:“这里头只有一个年轻姑娘,但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又见他长得眉目英俊身姿修长挺拔,难免在心里多生出一分好感,于是便又热心地问:“你女朋友是不是长长头发,瘦瘦高高的,然后长得很漂亮?”
江煜枫点点头。
她说:“那估计就是了吧。”又皱了皱眉:“那姑娘也挺奇怪的,进去之后就一直站在洗手台边上,什么事都不做,就只是站着。呃……慌慌张张,又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江煜枫一边听着描述,一边接收到对方传递过来的眼神里的讯息,知道大概是被当作闹别扭的情侣了,他也不多解释,只是朝那大妈略微笑了笑:“我知道了,多谢。”
待到对方离开之后,他才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动静。
他将手放在黄铜把手上,沉声说:“你出不出来?”
门板被刻意做成古朴的样子,下方有一排很宽的通气栅,所以他确信声音完全能够传得进去。
可是,门后依旧没有回音。
他不禁微微沉了嘴角:“难道你打算在里面待一晚上?”停了停,才又接下去缓声威胁说:“我今晚恰好没事,倒是有足够耐心陪你玩。”
果然,话音刚落,门便“霍”地一声被人拉开来。
江煜枫扬了扬眉,似乎一点都不讶异,只是极度不屑:“怎么?终于肯出来了?”
聂乐言僵着脸站在门边,因为两个人的身高差了十来公分,此刻距离又近,所以需要微微抬起头才能与他对视。只见江煜枫微倚着墙壁,虽然之前被她泼了水,但却仿佛一点都不显得狼狈,那几绺乌黑的发丝伏在额前,与他眼底的那分墨色相互映衬,反倒有种疏淡懒散的气度。
可是,一个人的外表与内在不一定总是相符的。比如,据她所了解到的江煜枫的性格,他说要陪着她“玩”一晚上,那就绝对有可能说到做到。
简直就是变态人格!
所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索性出来当面来个了结,因为面对变态自己实在无力应付,而且这女用盥洗室里的薰香用得太足,让她闻了之后只觉得头晕脑胀。如果真要在里面待上一晚上,只怕会昏死过去吧。
于是,她抿了抿唇,稳定了一下情绪:“你想怎么样?”
江煜枫面无表情不理她,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显得越发深晦。
她说:“刚才我是有点情绪失控了,但也不能完全怪我……”稍微考虑了一下措辞,觉得还是不要继续火上加油才好,所以她用了自认为最温和的形容:“如果你今后可以稍微顾虑一下我的感受,不要那么直接地翻人旧账,我想大家再见了面大概也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聂乐言觉得自己真是够冷静够理智,如此一来便将这事给顺利化解了,以后与江煜枫路归路桥归桥,其实再碰面的机会也不怎么多,嘴上这样说只是为了把话讲得更圆满一点。
谁知对方却随即微微皱起眉心,仿佛真的十分困惑的样子:“被我翻旧账所以觉得不舒服了?可是我记得某人说过,以前只是不懂事太幼稚罢了,其实自己早就不在乎过去的那些事了。”江煜枫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继续说:“怎么,难道是我记忆力出问题了吗?”
没有!她不禁暗暗咬牙,他的记忆力不但没出问题,而且还好得不得了,简直将她曾经说过的话一字不拉地重复了下来。
聂乐言突然觉得无从反驳。那个时候,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骗别人还是骗自己,事实上,她怎么可能忘得了程浩?
那个贯穿了她整个大学生活和记忆的人,仿佛一条无形的绳索,不但牢牢缚住了她的心,同时也将她曾经有过的喜怒哀乐通通串连起来,她走过的每一步,感情路上的每一个足迹,都与他息息相关,也都只与他相关。
这样的他,她又怎样才能够真正忘记?
聂乐言苦笑一下,仿佛突然失去了兴致和劲头,不再与江煜枫多言,转身要走。
她绕过他的身旁,灯下是他印下的阴影,极淡地从她的肩头手臂逐一略过,然后,手腕便被攫住了。
其实他的力气并不大,她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挣脱,可是她恰好抬起眼睛看见他眼底的深晦,当真如夜里的大海一般,那样暗那样深,头顶那一圈一圈晕黄的灯光都似乎没办法映到里头去。
因为程浩的缘故,她有点蔫,所以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看着他那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些什么,又仿佛犹豫。
可是,为什么会犹豫呢?她更加不明白了,这个词貌似从来没有在江煜枫的身上出现过,她不是没见过他工作时候的样子,作风向来干脆果断,这一点倒真令她深觉佩服。
所以,一定是看错了。
果然,他接下来便眉目舒朗地淡淡一笑,说:“你这样就想走了?”
她不得不警惕起来:“干嘛?”
“你这样出去,不觉得丢脸?”
呃……再次成为众人注视的焦点,那感觉确实好不到哪去。
“那你说怎么办?”
结果两个人在俱乐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从偏门下了楼,直接通到地下停车场,江煜枫一路往停车位走去,聂乐言这才不免怀疑,他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否则哪能这样熟门熟路?
恐怕,怕丢脸的人是他才对吧!所以才不让她再在大庭广众下露面,免得别人再次想起他所遭受的奇耻大辱。
而她嘛,原来只是跟着沾个光而已,真是郁闷。
[七]
在回家的路上给秦少珍发了条短信,不到半分钟,秦少珍便回复过来:没动手打起来吧?
聂乐言不禁讪讪地笑了笑,并没有注意到一旁递来的目光,只是手指飞快地摁着按键:你也太夸张了吧,先这样,晚些时候再说。
其实是因为不方便,否则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说明情况还更省事些。她收了手机,倾斜了视线去看坐在左侧的人,江煜枫开车的时候一向专注,此刻也同平常一样目不斜视,前方是滚滚车阵,所有的车灯汇聚着一片流动的海洋,照亮这本该漆黑的夜晚。而那张英俊的面孔就这样陷在灯与影的交错之间,显出几分冷峻的色彩。
她说:“在路口放我下去。”
江煜枫只是看了她一眼,车速却丝毫未减。
她只好又解释:“我要去超市买东西,路口下车就行了。”如果不是这双新买的高跟鞋实在不称脚,她也不至于这样没骨气地搭他的车回市区。其实方才在俱乐部里,脚趾就已经疼得要命,后来又被服务生领着绕了旁门小道,最后实在没有徒步走出地下三层停车场的勇气和能力。
所以,她现在一找到机会就急于下车,好与江煜枫脱离得干干净净。本来嘛,之前闹了那么大一个阵仗,如今再和和睦睦地一起回家,那该有多诡异。
可是对方却仿佛一眼便能望穿她的心思,嘴角抿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就连语气里都是毫不掩饰地讥嘲:“你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怎么,利用完了就巴不得立刻甩开?”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她微微趔趄的脚步,他知道她一向不习惯穿新鞋,再好的皮子都会硌脚,这个女人在某些方面简直娇贵得如同童话里豌豆公主。可是这一刻,他却还是没来由地起了一丝怒意。
可聂乐言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叫一直都是这样?
有点疑惑,但她几乎都懒得和他理论,因为早就习惯了他的怪声怪气,她只是一言不发地预先动手解开了安全带。
结果江煜枫只瞟了她一眼,车子便开始突然加速,直接超过右侧两辆慢吞吞的公交之后,紧接着一个利落的变道,然后稳稳停在距离十字路口两百米外的临时停车区。
可是门锁却没开,聂乐言扳了两下才发现开不了车门,转头只见某人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江煜枫没有笑容的样子其实一直都带着几分沉郁的冷峻,她被他看得心里不大自在,所以皱起眉头问:“还有什么事?”
江煜枫说:“这样就想走了?”
搞不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她只能越发疑惑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这才发觉他竟然连外套都没拿就从俱乐部里出来了,好在是在车里,暖气十分充足,否则就这一件衬衫岂不是会被冻死?
然后她故作恍然状:“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付干洗费吧?”只是清水而已,况且,看看他的头发和身上,早就被暖气烘干了。
谁知他略微扬了扬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态度很不明确。
“……你一向那么大方,不会真跟我计较这些吧?”于是她故意气他:“还是说你最近发生经济危机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劝你少给那些女朋友们买几样礼物倒是真的,可以省下不少钱。”
这样没心没肺的讽刺,江煜枫却不怒反笑,“多谢,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幽深的眼底似乎有微光闪了闪,又或许只是倒映了车窗外的霓虹,停了一下他才又说:“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上周我听一个朋友说,你们公司要裁员,不知道有没有你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