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常,一次又一次的失常,无非不过是因为那一个人。
她是多么的没用,没用到甚至隔了这么久,却依旧记得当年图书馆里一道自习的情形。
长长的棕色的楠木桌子,她与他面对面坐着,阳光温暖地从窗口斜射进来,在地上落下斑驳漂亮的影子。
其实她那段时间学习热情低靡,但仍喜欢和他一起去图书馆,多半时候都只是拿本杂志放在面前,而他的桌上则永远堆着又厚又重的工具书。
偶尔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他宽阔明净的前额,那时候他将头发剪得很短,整个人越发显得精神熠熠。
他皱着眉改图的样子,他凝神思考的样子,他放松下来小憩的样子……仿佛那段时光,永远伴随着明媚动人的阳光,光束中甚至可以看见细小纤幼的尘埃在轻轻飞舞。
而他们,她和他,就陷在那样动人的光影交错里,任时间分秒沉默地流逝掉。
曾经她天真地想,如果一辈子都这样该有多好。
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抬起目光就能看见那个人,永远都停留在自己的视线里,便永远都能觉得莫名安心和喜悦。
可是一辈子那么长。
最终能够留下的,也仅仅是回忆而已。
从洗后间出来,聂乐言并没有急着回到包厢里去。那个迂回曲折的长廊,建得如同迷宫一般,她转了两个弯竟然找到一个十分空旷的大厅,中央的组合沙发上并没有人,配着明净剔透的玻璃方几,空落落的显得格外冷清。
她坐过去,没有吃晚饭,又喝了许多酒,其实胃里早已有些难受,就那样静静地靠在沙发里,然后听到旁边某个包厢里传出来的声音。
或许是门没关严,里头的歌声从缝隙中飘出来,有别于惯常的热烈喧闹,竟是意外的轻忽婉转。
一个女人正模仿着王菲的声音在唱:……也许喜欢怀念你多于看见你……也许喜欢想像你多于得到你……
清细空灵的嗓音,其实于王菲真有七八分像,就在KTV包厢里低吟浅唱,恍若安静的呓语。
直到歌声停歇,聂乐言却仍旧一动不动,背靠着柔软温暖的沙发,闭着眼睛仿佛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曾经有一段时间十分喜欢这位华语天后,几乎她的歌她全都会唱,当然,也包括这一首。可是她一直不太喜欢这首歌,或许是调子原因,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不喜欢。所以竟然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这首歌的歌词写得这样好……喜欢怀念,多于看见……如此微妙辗转的心思,该有多么复杂。
心中还在喟叹,却突然感觉到有人欺近,幸好她并没有醉,只在下一刻便倏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
她几乎吓了一跳,酒气已经浓重地喷了过来:“好巧……”
“你也来这里玩?”那个男人摇摇晃晃,不由分说便挨着她坐下来。
聂乐言却立刻站起身,表情嫌恶得如同在避瘟疫,她用力拂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厉声道:“洪先生请自重。”
“……重什么重?”对方显得已经半醉不醉,歪着头,连看人时的眼神都是浑浊不清的,可还神奇般地记得揩油吃豆腐,顺势就去拉她的手臂。
这种情形下简直多说无益,中午在餐厅里吃饭时候的情景又浮上脑海,聂乐言只觉得一阵厌恶,拍开他转头就走。
可是他不依不饶,立刻追上来,明明脚步踉跄,速度却还颇快,三两步就追到她身后,伸出手大力拽住她的衣服。
“走……和我喝一杯!”他口齿不清地说。
被一股蛮力强迫性地挤到墙边,聂乐言还来不及拒绝,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喝斥:“放开她!”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过来,聂乐言只觉得眼前一花,甚至都没看清楚,那个逼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已经一把拉开,力道很大,因为连她都受了池鱼之殃,被顺势向旁边带了一个趔趄。
等到站稳之后才看清,是程浩!居然是程浩!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唯一知道的是他正揪住那个姓洪的衣领,用膝盖和手肘将这个半醉的男人牢牢摁在墙上,撞击声那么大,甚至听见“嘭”的一声闷响。
他们离开她有一点距离,但借着明亮的灯光,还是可以看见程浩脸上沉冷严肃的模样。
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神情冰冷,可是眼睛里却仿佛熊熊燃着火焰,十分可怕。
聂乐言是真的有些害怕了,怕这两个男人打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呆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方才那一点酒气早就散了,然后只听见程浩开口说:“给我把手放老实点!”
想必是被这么突然的变故一惊吓,那姓洪的也清醒了过来,整个人愣了愣,才懂得要还手。
他往旁边侧开,又用手去推搡程浩,脸上泛白地咬牙怒道:“怎么?你小子想打架?”
聂乐言不禁屏住呼吸,结果程浩已经一拳挥了出去。
[三十一]
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两个男人已经在瞬间扭打成一团,聂乐言一时之间六神无主,然后才反应过来要去找人来帮忙。
一路往回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程浩吃亏——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对方的帮手到来之前把李明亮那伙人叫过来。
可是等大队人马呼拥而至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被工作人员拉开,正隔着分立在两边,兀自气喘吁吁地盯着对方。
聂乐言只往前跑了两步便突然顿住了脚步,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没事吧?”
她望着灯下那个英俊修长的男人,他大概是把大衣丢在包厢里了,出来的时候只穿了薄薄一件恤衫,领口和衣摆都有明显拉扯过的痕迹,显得凌乱不堪,可是似乎其他部位都没事,听见她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目光深深浅浅地对上她的视线,摇了摇头。
她的心突然就放下了。
虽然说眼见为实,可是此刻能得到他的保证,似乎比什么都重要。
最后经过一番调停,连当晚值班的副总经理都出了面,才终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是聂乐言被纠缠在先,尔后程浩才会大打出手,而此时那姓洪的老板酒劲早已醒了八九分,或许是顾忌着脸面问题,摸了摸红肿起来的嘴角,心下虽有不甘,但终于只是沉着声撂下一句狠话:“小子,咱们走着瞧!”然后便带着同伴大步离去。
一场好好的聚会被弄成这样收场,出来之后,聂乐言万分愧疚地和李明亮说:“对不起啊,扫了你的兴。”
“还说这个干嘛。”李明亮反过来看了看她,问:“那人没把你怎么着吧?”
“没有。”
“那就好。”他又重重地去拍程浩的肩膀,语调刻意的轻松:“我知道你是不会吃亏的,但打架这种好事也不叫上我,真不够意思!”
旁边另一个男同学却抢在程浩前头不无调侃地笑道:“危难时刻出来救美的英难,只要一个就够了,人多反倒没意思了吧。”
李明亮一眼瞪过去,“我手痒行不行啊?当初学校里管得那么严,打架的学生一率按开除处理,以至于当年有许多看不惯的人,只苦于没法下手教训一顿。”
本来聂乐言还对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可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心下一松,笑了起来:“你当自己是黑社会的么?怎么这么暴力?以前我都没发现。”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李明亮的脸色却显得有些不大好,仿佛是为了反驳她,所以他说:“你懂什么,这是男人的天性。你以前见过程浩打架吗?今天不也大开眼界一场?”
她顿时没了语言。
他说得对,她今天是真的吃惊不小,记忆中那个一向温润沉默的少年,怎么也无法与刚才那个冲动强势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将洪老板拉开抵到墙边的那一刻,她几乎被吓呆了,以为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
她忍不住想,又或许,她根本从来就不了解他。
在场的男士们自觉分了工,分头送其他几个女同学回家,聂乐言本想说,她的住处离此地并不太远,不需要别人特别送回去,结果李明亮已经先提议:“我今天是有点醉了,护花使者就让刚才英勇救美的英雄来担任吧。”
一句话就将她推给了程浩,谁知自从走出歌房之后就一直沉默着的程浩此时居然点头说:“好。”然后根本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径直拉开车门,朝她看了一眼,“走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终于还是上了他的车。
车子很新,应该也是刚买不久,果然在她低头系安全带的时候,听见程浩说:“读研一的时候考的驾照,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派上用场。”
她抬起头“哦”了一声,其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那段岁月她并没有参与,而在那之后,她与他简直就像活在两个世界上的人。
由于离得近,很快就开到小区附近,那段路仍旧还在修护当中,无法通车,于是两个人下车步行。
她这时候才问:“你真的没受伤吧?”
他的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侧过头看她一眼:“没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那人你认识?”
“一个客户而已,中午的时候还一起吃饭谈过公事。”她不想将太多的事情说给他知道,于是替那洪老板找了个理由:“大概只是喝醉了吧,非要拉我也去喝一杯。”
“你平时经常要接触这些人?”
她一怔,因为借着路灯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仿佛有一丝沉郁,连侧脸上的线条都微微绷着,竟然与白天江煜枫某一刹那的表情十分相似。
“不会啊,”她轻松地笑笑,“今天是特例。平时打过交道的客户素质都挺高的,对人也非常客气尊重。”
他却仍板着脸,一言不发,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最后一直送到公寓楼下,她停下来说:“我到了。”
他却突然开口问:“下次再这样怎么办?”
她一时不解:“嗯?”
他却只是动了动嘴角,忽然伸出手,将她脸颊边的一绺发丝拂到边上去。
夜里风大,她一向习惯披着头发,所以经常有细碎轻软的发丝纠结着飘过来,她早都习惯了,却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动作。
而程浩也仿佛愣住了。手指停留在她的耳畔,好一会儿都没收回来。
其实他本来只是觉得包厢里声音喧闹,空气又不好,只是想出来透个气,结果却意外地看见她被人纠缠。
那一刻,几乎什么都不用多想,也来不及想,身体就已经指挥着自己先一步冲出去。
可是,多久没打架了?
只记得最后一次与人发生肢体冲突,那还是在高三上学期,竟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次他与另一个男生抱成一团,撞翻了几张桌椅,最后齐齐滚在教室后排的水泥地上,却仍旧不肯罢手。还是老师匆匆赶过来,喝斥着将两人分开,然后叫去办公室挨骂写检讨。他的额角破了,对方也是鼻青脸肿,吐出来的都是血水,牙齿掉了一颗,两个人站在墙边,情形简直惨不忍睹。
那次的事情影响十分严重,因为是在全省重点高中的重点班里,发生这种事简直是给班级甚至学校带来莫大耻辱。最后还是他的父亲从外地特意回来亲自出面,才好歹将这事给压了下来,他和那个同学被记了过,并在全校的晨会上通报批评,让其他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引以为戒。
后来他就再也没和人打过架。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有一个人在医院里看见他额头上的纱布,漂亮的眼睛里泪水涟涟,倏倏地往下掉。她几乎是在以恳求的姿态和他说话:“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很害怕……”
他看着她的眼泪,一个十六岁的女生的眼泪,心中几乎怔恸,最后还是郑重地点头答应她:“好。”
只因为自己曾经这样允诺过,所以此后无论与人发生怎样的不愉快,他都再也没有动过手。因为他知道她当时不仅仅是害怕,其实她还担心,而他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时刻记得自己的承诺。
可是今天,他终于还是违背了当日给她的诺言。
手指还停在半空中,他的眼里晦暗得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深海。
可是很快思绪就被打断,他听见面前的女人说:“你流血了?!”
他仿佛这才回过神,聂乐言却已经一把捉住他的手指,只见手腕上有深深浅浅的两三道划痕,很长,血液凝固成深褐色,因此看上去怵目惊心。
“没事。”他似乎也像才发现一般,皱眉回想了一下,说:“大概是被指甲划破的。”
“……一个大男人,居然留这么长的指甲。”聂乐言对那姓洪的很是鄙夷了一番,然后又说:“上楼去吧,帮你处理一下。”
其实这点小伤,不出几天自己便会愈合,大概最后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可是此刻她的手指正与他的手指轻轻接触纠缠,或许是在室外待得久了,所以肌肤微凉,但却格外细腻柔软。
她正看着他,一张精致的小脸微微仰着,夜色下明眸闪烁,仿佛吸走了天上的星光。
他不由心中一动。
其实这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心动,忘了是在多久以前,或许是在他们无数次往返于图书馆和宿舍楼之间的路上,又或许是当她站在大礼堂的中央如痴如醉地演奏小提琴的时候……可是这一回,却似乎是他第一次没办法再控制自己压抑自己。
每一道呼吸都在清冷的夜里凝结成白色的水汽,他终于微微笑了笑,说:“好。”手腕翻转,手指轻轻一紧,就这样顺势握住了她。
他牵着她。
是旧式的公寓楼,最高不过七层,所以并没有电梯。一路走上去,楼层之间的感应灯烧坏了一两盏,于是有那么一段路,几乎是漆黑一片。
而她的手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里,一动不动,一动都不敢动。
谁都不说话,多么默契,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除了脚步声,便只余下轻稳的气息声,在明暗交替中混合缠绕。
[三十二]
最后进到屋里,她找来家中常备的急救药箱,好在还剩下小半瓶碘酒,涂上之前提醒他:“会有点痛啊。”
他低眉牵了牵嘴角。
“笑什么?”
“没事。”他很老实地,一声不吭,任由她将碘酒和云南白药往伤口上逐一招呼,最后又贴上创可贴。
大功告成,她好像有点得意,因为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以前和江煜枫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她受伤的机会比较多,而且江煜枫也总嫌她笨手笨脚。
她半蹲在地上收拾药箱,程浩说:“很晚了,我该走了。”
“哦,好,我送你。”
她站起来给他开门,结果到了门边才又问他:“明天星期六,上午有个烧烤派对,你如果没事的话,要不要一起参加?”
只是考虑了一下,他便说:“好。”脸上的神情第一次温柔得如同天上最柔软的云,那样毫无保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早点休息。”
她几乎怔住,那只被他拉过的手在身侧悄悄握起来,指尖贴着手心,处处皆是温暖,好半天才倚在门边笑道:“你也一样。”
周六的烧烤活动是聂芝和她男朋友举办的,也不知她男朋友从哪里借来这么一套带花园和露天泳池的小别墅,于是邀了一伙年轻人来开派对。
“姐,你觉得他怎么样?”喝着椰清水,聂芝凑过来问。
那个高大的男生正站在远处的烧烤架旁边忙碌,虽是大冬天,但休闲运动上衣的袖子仍旧卷得老高,袅袅白烟升起来,那张富有朝气的脸庞隐没在后头,聂乐言朝那边望了一眼,促狭地点头:“不错。能请来这么多朋友,证明平时人缘很好;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一看就知道是运动型;再来嘛,人也够勤快仔细,你看,连我们喝的饮料都是他亲自斟满端过来的。对着这样的人,谁能不满意?”
聂芝听了双眼发亮:“真的?你真这么认为?那你觉得我爸妈会同意吗?”
“同意什么?交往,还是结婚?”
“哎哟,”感觉自己正被戏弄,聂芝不由得叹口气,“当然只是交往啦!如果我突然把他带回家去,不知道会不会吓到我爸妈。”
聂乐言皱着眉仿佛仔细考虑了一下,才点头说:“会的。”却又忽然笑起来:“如果你再把以前的无数段情史坦白出来,估计惊吓效果会更足。”
聂芝气得咝咝抽气,“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你却一直拿我寻开心?”结果话音刚落,目光便停留在聂乐言的身后,反将一军:“那个大帅哥,是谁?”
知道她指的是哪位,聂乐言连头都没回,只顾吃着盘子里的鸡翅膀,含糊地回应:“大学同学。”
“只是同学这么简单?”小丫头明摆着不好唬弄。
“去去去。”聂乐言放下盘子就要拿油乎乎的手推她,“跟宁双双玩儿去吧!你们俩上回吃KFC的时候不是一见如故么?快去吧,别问东问西的,八卦!”
好不容易哄走了聂芝,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结果有人适时地从旁边递了张纸巾过来。
“你从哪里认识这么多小朋友?”程浩笑着问。
聂乐言四处看了看,确实,花园草坪上三三两两的,全是十八九岁的大学生,但她还是侧着脸反问:“怎么,你很老了吗?”
程浩却没回答她,目光只是停留在她的脸上,然后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往她的嘴角边轻轻拭过。
她呆了一下,而他给她看残留在指端的酱渍,笑得越发眉目舒朗:“很显然,你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这叫不做作吧。”她忍不住抢白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来。
“你说,他们在谈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不远处,同样是一身运动休闲打扮的宁双双站在烧烤架旁边问。
聂芝正在学习如何烤出又香又嫩的牛肉串,头也不抬:“谈情。”
“那是乐言姐的新男友?”
“你觉得呢?”
“我觉得像啊。”宁双双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呼”地一下拉开小背包的拉链,一边往外摸手机,一边喃喃自语:“就是像才不得了了……”
“嗯?你说什么?”聂芝有点纳闷,终于肯从“贤内助”的角色中暂时挣脱出来,却只见宁双双已经开始往外拨电话。
她不禁用手肘捅捅身旁的男生,“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东西不得了了?”结果头上很快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你当我的好奇心和你一样重么?你们女孩子的话题,我可没兴趣听。”
“没听到就没听到嘛,还找借口。”她鄙视地撇下嘴角,连围裙都顾不得脱,就端着自己烤出来的成品屁颠屁颠地炫耀去了。
这是聂芝大小姐头一回自己亲自动手做出能吃的食物,自然十分有成就感,托着盘子绕场一周,最后再度来到聂乐言前面。
“最后一串了,”她将盘子递出去,却是给站在聂乐言身侧的男人的,“你要不要尝尝?”
程浩微微一笑,“好。”
聂乐言问:“那我的份呢?”
“没了呀。”聂芝说得心安理得,“帅哥嘛,在我这里一向享有优先权。”
聂乐言又问:“这算不算重色轻友?”
“那你们俩一直躲在角落里独自聊天,不理我们,这又算什么呢?”
“第一,我们光明正大地站着,并没有躲。第二,”聂乐言转头看了看,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有人说你们是一伙小朋友,大概他觉得和小朋友们难以沟通吧。”
身后是大簇大簇只在冬天盛开的花朵,另一边则是碧蓝的池水,她就站在花园的一角,笑得着实有点奸诈,可是笑容却十分真切美好,唇边的弧度柔软得不可思议,似乎连苍白的阳光都在这一刻有了勃勃生气,以至于程浩在低头瞥见之后,竟然也没有立刻辩驳。
聂芝却不服气,眯起眼睛故意问:“谁是小朋友?这位英俊的大哥,难道你搞年龄歧视?”
“当然不是。羡慕你们都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歧视?”
他的样子很有几分真诚,似乎生怕她真的误会生气,聂芝见了不由“哧”地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忽然又问:“姐,你觉得这样的氛围怎么样?”
“阳光,草地,自助餐,还有一群要好的朋友。外国人的婚礼多半都这样,还是真浪漫。”
聂乐言被这小丫头突发的感慨逗笑了,不由打趣道:“怎么,你也想结婚了?”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聂芝只是继续憧憬:“如果来个乐队演奏,那就更好了。”
“什么乐队?零点还是花儿?”
她却看她一眼,“简单点,你来段小提琴独奏就行。”又转过去和程浩说:“乐言姐的小提琴那可是专业水准,你听过没有?”
结果没等程浩回答,聂乐言已经抢先说:“哪有什么专业水准!好多年没碰琴了,琴盒上积了一层灰。”
明晃晃的阳光下,程浩的脸色仿佛有一点发白,她却没有注意到,只是指了指他,继续道:“说起乐器,他才是钢琴高手呢。”印象中,他应该是钢琴八级吧,那个时候问起来,他很是无奈地说:从小就被逼着练,没办法。
可是她却觉得这样很好,他弹琴的样子很好,微垂着头,短短的刘海遮下来,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只有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灵巧地舞动,汲取了周围一切的光源,仿佛优雅的王子一般。
她见过许多玩乐器的男生,却觉得他们全都没有他好。
聂芝很好奇:“真的吗?”正想请程浩改天有机会表演一段,谁知他却抬腕看了看手表,突然抱歉道:“才想起来一会儿还有事,我要先走了。”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乐言,只是朝聂芝点了点头,然后举步往门厅方向走。
聂乐言愣一下,很快便追上去,“我以为你今天一天都很空闲。”
“约好和人家吃午饭,是我忘了。”他说。
“等等,你的外套。”她从衣架上取下外套递过去,他说:“谢谢。”两个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相互触碰了一下,他却只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穿好衣服,然后推门离开。
聂乐言一个人回到花园里。
隔着遥远的距离,阳光穿破高远的云层俯视着大地,显得有一点虚白。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昨晚楼梯间里的手心相连,他和她十分有默契地谁也不再多提一句,只是今天再见面的时候,举止言行间无端端多了一分亲昵。
是的,只是那一点亲昵,或许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又或许根本不会被注意到。可她还是那么傻,天真地以为这意味着某样东西的即将开始和发生。
心里不是没有雀跃的,昨晚送走他之后,关上门,她甚至觉得手指上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其实早已经过了幼稚青涩的年龄,可是这样的小暧昧仍能让她心跳加速,仿佛意外得到糖果的小朋友,只是那一点甜头就足以快乐上老半天。
可是就在刚才,他却又那么突然地匆匆告辞,虽然理由充分,但她并不相信。
将外套递给他的那一刻,似乎有种错觉,似乎他又变成多年前那个若即若离的程浩,和她有着疏离的客套。
而她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又或许,昨晚的一切,才是她的一场错觉?
[三十三]
好在那群大学生们很会活跃气氛,吃东西之余还不忘开展各式各样的娱乐项目,手上嘴里一刻都不闲着。聂乐言索性也坐下来参与进去,才发现他们的话题正讨论到当前国际国内的经济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