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从来没有谁会在他面前突然如此失常,以致于这样一个人,居然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而且一反方才漫不经心的语调,变得一本正经,小心翼翼。
她心里又不由觉得滑稽,吸了吸鼻子说:“不要,我只想吃披萨。”
“现在?”
“对,就现在!”
他开车载她到最近的必胜客,然后看着这样一个纤细的女孩子将一整只九寸庄的超级至尊一扫而空。
“你一向这么能吃?”下午茶的时间,客人并不太多,坐在宽敞明净的店堂里,江煜枫的脸上仿佛有某种忍俊不禁的表情,微微眯起眼睛好奇地问。
“不会。”吃完东西,心情终于缓和了一点,聂乐言一边擦手一边回忆:“其实我很少来这种地方的。上一回还是因为计算机等级考试没通过,再上一回,是因为丢了钱包,损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终于笑了笑:“看来每次都是在你情绪低落的时候。”
她不否认,也懒得否认,只是说:“今天让你看笑话了,实在不好意思。”然后抬手招来服务员,就要自顾自地掏出钱包付账。
“说好我请你的。”他一把拦住她,递出钞票去。
“这可不大好,要不AA吧。”然后才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吃,面前只摆了一杯冰水。
仿佛在听一个笑话,而江煜枫也真的笑了出来:“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就当满足一下我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可不可以?”
后来两人开始交往,她也曾问过他:“难道我是第一个在你面前哭的女人?”
而他微微皱起眉想了想,便说:“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其实在她之前,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其他女人流眼泪,可却偏偏没有哪一个是像她那样,明明看起来那样伤心,可又满脸写着隐忍和倔强,明明水雾已经弥漫了整双瞳眸,她却还是有办法让它们无法落下来。
眼里饱含着泪水,就连乌黑浓密的睫毛都仿佛沾染上了无边无尽的水汽,沉重而又莫名悲伤。她当时就那样望着他,站在午后的校园里,阳光充沛,景物萧索。然而那一切都似乎变成了苍白的背景,在那一刻就只有她,那样短促慌乱地望着他。
似乎仅仅只是一眼,却已经足够。

  [二十八]

  资深秘书LINDA为自己泡了杯咖啡提神,最近一个星期熬夜次数太多,平均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这让她的精力有些负荷不过来。结果捧着杯子刚喝了两口,内线电话就猝然响起来,她不得不放下热乎乎的杯子,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从容地走进大办公室,两三分钟之后,又在目光聚焦中走出来。
“LINDA姐?”有人小声地叫了句,朝那扇紧闭的深色大门看了看,眼神里带着试探般的疑问。
“哦,没事。”LINDA摆摆手坐下来,又吩咐同屋的其余秘书,“取消掉今天中午以后的所有安排和预约。”
“老板要出去?”
“不知道。”她觉得好笑,目光慢悠悠地环顾了一圈,在每张脸上一一扫过去,“老板出不出去,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该做的事情一样也不能少。”
几个装束职业的女孩子安静了两秒,终于有个代表自告奋勇,压低了声音说:“那可不一样。最近办公室里气压低得很,平时送个材料什么的进去,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是啊。”另一个人伸出纤纤食指朝门里头微微一比划,“最近那位的情绪反复得很厉害,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话说,咱们这次收购进行得不是挺顺利的么?怎么这两天还总是阴沉着脸,好像随时都会发火似的。”
“没错。”
“是哦,我也发现了。怎么回事?”
一时之间,几人停下手里的事,纷纷附和。
LINDA在一旁听了只觉得头疼,女人多的地方必然话题就多,而且纵使这些人都是受过严格培训和调教的,可但凡涉及到江煜枫,便一个个仿佛变了身一般,瞬间倒退成了学校里那些纯情小女生,只恨不得双手握成拳头,两眼冒星星。
其实她也很能理解她们的反应。跟在江煜枫身边这些年,并不是完全没有动过心思的,也曾经在最初的一两年里有过那样一点微小的绮念。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嫁人,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一个,就成天跟在他的身边进进出出,如同私人管家一般,不单是公事,他甚至将许多个人琐事都一应推给她。
起初她很不习惯,只觉得似乎入错了行,而且这位年轻英俊的顶头上司绯闻不断,明明有大把的时间与某位电影明星一起吃饭兜风,却偏偏不肯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里签文件。她曾经向闺中蜜友腹诽:“估计也就是个二世祖吧,不干正事,吃喝玩乐倒是无一不精,换女朋友和换车一样勤快。”
直到后来接触得越久才越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原来他并不是真的无所事事、不务正业。
第一次被江煜枫带出去谈判,她才真正见识到他在商场上的作风,几乎看得瞠目结舌。那个曾经被她暗自鄙夷埋怨的男人,此刻却成了全桌的唯一焦点所在,思维清晰缜密,就连口才都是一流,明明从头到尾一直是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又分明斩钉截铁,不容置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自信淡定地坐在桌前,竟然隐隐有压迫之势。
最后对方公司分明吃了亏,晚上却还是设宴请他们吃饭,而他依旧还是那副态度,并不见热络,但也不过分疏离,只有喝酒的时候极为爽快,起初是白酒,到后来换成洋酒,统统都是大杯一口灌下去。
而她初出茅庐,根本不擅此道,只敬了两杯便脸颊飞红心跳加快,一突一突地撞击着胸腔,仿佛不堪重负。在那种场合,又是职场新人,她不想给他丢脸,于是只得尽量掩饰,却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最后再有旁人敬酒,全被他不动声色地一一挡回去。
或许他们是真想灌醉他,于是有人半开玩笑道:“既然江总如此怜香惜玉,那就替林小姐把酒喝掉吧……”
她听了不禁窘迫,而他只是轻轻一笑,毫不犹豫地将杯中的洋酒尽数饮掉。
一直以为他只是将自己当作打杂的小职员,可他竟然偏偏那样维护她,甚至隔天还批了半天假,让她在家休息。
后来闺蜜感叹道:“……所以说,你家老板的花边新闻那么多,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对,他让各式各样的女人趋之若鹜,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此后她只是安安份份地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却愈加看不懂他,只因为这个男人有太多副面孔,懒散的,凌厉的,漫不经心的,杀伐决断的——她根本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电梯处“叮”地一声脆响,LINDA回过神循声望过去,不由笑道:“双双,你怎么来?”
“找我三哥。” 宁双双挎着只超大容量的环保包,脚步轻快,只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径直而入。
坐在大办公桌后面的那个男人只是抬起头扫了她一眼,“你来干嘛?”
宁双双三步两步就凑过去,嘴巴很甜地问:“来叫你一起吃饭呀,怕你总是太忙,顾不上自己的身体。”
“是么,多谢你的好心。”江煜枫不冷不热地应了句,重新低头看文件。
似乎早就习惯了,宁双双也不以为意,在他的办公桌前十分无聊地来回走了两趟,直等到某大人再度打开金口:“我中午没空,你自己出去吃。”
“可我最近忙着替你的新家搞装修,你应酬又多,咱们兄妹俩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既然你正忙着替我做事,那么为什么现在又空来这里闲逛?”
“唉,”宁双双无精打采地说,“本来人家也不想来打扰你,早就约了乐言姐一起看电影顺便吃个饭,谁知道她突然病了,今天在家休息,出不来了。”
“那你可以自己去。”江煜枫头都不抬地建议。
见他似乎忽略了重点,宁双双只好又重申了一遍,“我说,乐言姐生病了。”
结果江煜枫连眼皮都没动一动,慢条斯礼地反问:“我看上去像医生吗?”
几乎气结,可又实在抵御不了那旺盛的好奇心,宁双双八卦地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你们是不是吵架啦?好几天都没见你到新房子那边去了。”结果话音刚落,江煜枫将笔往桌上一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奇心太强烈,未必是什么好事。”
这笑容太熟悉了,分明就是变相威胁!宁双双吓得缩回去,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也太反常了,简直与前段时间大相径庭,以前他可是连午休那样短的时间都会利用起来的。
而她昨天有意无意地在聂乐言面前提起三哥,结果那位同样也是一副冷淡的态度,直接将涉及某人的话题从对话中屏蔽掉。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过短短几天,局面好像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潮汹涌的,令她这个局外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看起来妄图从江煜枫这里套出什么内幕来,这已经是不可能是事了。为免再收到更加凌厉的眼神,又或者被进一步打击报复,宁双双很识趣地点到为止,选择了闭嘴。
又在办公室里瞎晃了十来分钟,才终于得到恩赐:“出去吃饭。”
“好啊!”她拍拍手,兴高采烈地将他拖出办公室。
谁知这顿饭竟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坐在餐厅里,宁双双不禁瞪着她乌黑漂亮的大眼睛,在江煜枫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悄悄打量,当然,眼角余光偶尔也会顺势瞟到对面的女人,不过兴趣不大,因为她现在是聂乐言的忠实拥护者。
她一向自诩与家中的哥哥们不一样,自己在某些方面可是十分专一的,认定了一个人之后就目不斜视勇往直前,就像她对聂乐言越来越有好感一样,于是其他的莺莺燕燕们在她的眼里便全都只是空气罢了。
不过,似乎三哥并不是这样认为的,他正与这位空气小姐相处甚欢,随便两三句话便将对方逗得哧哧轻笑。
宁双双不由觉得有点郁闷:原以为他今天大发兄长之爱,结果却是叫她来当电灯泡的,多么无辜而又压抑的差事!
所以,趁着那年轻时尚的女人终于起身去化妆间补妆的空当,她借机发泄:“我回头要告诉姑姑,你又在招惹良家妇女了。”
“谁说我招惹她了?”江煜枫漫不经心地说:“是她主动约我的。”
“那你就更不厚道了。如果不想来就直说嘛,为什么还要拉我一起来受罪?”
“不是你要和我一起吃饭的?”结果话音刚落,江煜枫却突然微微眯起眼睛,视线从她的肩头穿过去,一直落到靠窗的某个角落,隔了半晌才轻飘飘地开口道:“你说聂乐言病了?”
宁双双一愣,点头:“对啊。”心里想,这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
他的声音却越发的冷下来:“那么那个女人是谁?”
“啊?”回过头去,宁双双也不禁怔了一下,坐在窗边的分明正是乐言姐,而且,此时此刻她的手正被人紧紧握住。
她奇怪道:“那个老头子是什么人?”
却只见对面的江煜枫已然倏地站起身,将餐巾丢在椅子上,微沉着嘴角从她身边大步走过去。
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何止是声音冷,那张脸更冷,简直就像冰块一样。

  [二十九]

  聂乐言也在发愣,自己的手好好地放在桌上,怎么就被人突然握住了?
她明明是被钟晓玲硬从床上拉起来救场的,可事实是钟晓玲自己倒借故先溜了,留下她与这么一个客户面对面谈设计合同续约的事。偏偏半个多小时过去,还是毫无头绪,聊起话题来根本驴唇不对马嘴。
只是那样一恍神的工夫,她便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抽,却不料对方捏得更紧,她皱起眉:“洪先生?”
对方不以为意地笑一笑,仿佛自己的手正握着餐具一般自然:“合同的事,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不过用了两三秒的时间,她回过味来,脸色一变立刻勃然大怒,差点就要一巴掌挥过去,结果有人的速度比她更快,几乎来不及反应,那道阴影已经压迫到了身前,恰好迎着窗外晴好的阳光,面无表情的脸上线条沉冷。
她还没说话,胳膊便已经被江煜枫一把拉住,顺势拽了起来。他的力道极大,似乎根本没有控制,所以带得她一个踉跄,也自然而然地摆脱了那位客户。
听见客户在身后的质疑,仿佛颇为恼怒的样子,但聂乐言懒得搭理,也根本无暇搭理,因为自己很快就被一路拖到餐厅外的走廊里去。
“你干嘛!……”她最后好不容易挣脱他的钳制,气息未定地问。
“我倒要问问你在干嘛。”江煜枫双手环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她,其实下颌仍紧绷着,眼里却仿佛换上一层轻薄的鄙夷,“你的眼光什么时候沦落到这地步了?竟然和这样的男人也能拉拉扯扯?”
他明知道不是这样的,却偏偏要故意羞辱她,于是她也没好气地回答:“关你什么事?”
江煜枫冷笑一声:“我只怕传出去坏了我的名声。”
似乎听到十分好笑的事,聂乐言毫不掩饰地翘起嘴角,“你也有名声?”更何况,恐怕他交往过的女人,也未必个个清白。
她转头就走,整条走廊里僻静得很,连个恰巧经过的服务生都没有,或许是贴了暗金色压花壁纸的缘故,又或许只是为了刻意营造出静谧优雅的氛围,大白天的竟也显得光线昏暗。她却越发觉得晕,头晕乎乎的,每走一步,整个身体也仿佛在飘。幽暗的走廊倒更像是一条长而窄的隧道,暖气就在这窄小封闭的空间里呼呼地吹着,让她透不过气来。
可是身体却一阵阵发冷,明明暖气充足,但还是冷,所以她现在没力气与他计较,只想快点拿回自己的大衣与手袋,回家吃药睡觉。
只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你就这么急着回去被人揩油?”
“是啊是啊。”她头也不回地敷衍他。并没有忘记那晚他的强吻和刻意羞辱,心里也不是不记恨。
谁知下一刻肩膀便被不轻不重地扣住。
他的手探上来,堪堪印在她的额前,带着温凉的触感,她怔了一下才扭头避开,“公共场合,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其实并没有发烧,只是有一点感冒。
“怎么刚才你和别人动手动脚的时候反倒不闪不避的?”江煜枫说着,到底还是将手从她身上移开。
“我现在没空和你吵。”她说,“最近公司连着丢了好几个老客户,现在看来这个也是保不住了,我还得想想回去怎么向老板交差。”又用眼角瞟他一眼,颇为狐疑的样子:“你不会一个人来这里吃饭吧?”
两人正一前一后地往回走,江煜枫说:“还有宁双双。”又像忽然想起来一般,问:“你不是设计师么,怎么拉生意这种事情也要做?我很好奇,你们公司对于被骚扰的女员工有什么额外补贴没有?”
看他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聂乐言几乎懒得再开口。
回到餐厅里才发现那个客户老早就走得没影了,而自己的手袋和大衣还放在座位上,候在桌旁的服务生似乎正感到为难。
她把账结了,又和跑过来的宁双双打了个招呼才离开。
倒是没真急着回家,计程车在半路掉了个头,直奔公司而去。
结果发现无耻逃兵钟晓玲并不在办公室里,她只好先去找BOSS,坐下之后直截了当就说:“那个姓洪的真下流。”
聂乐言也算是当初跟着一起打天下的元老了,平时说话随便一点并不稀奇,所以KYLE只是靠在转椅里,皱眉问:“怎么了?”
把经过描述了一遍,又自动省略掉江煜枫这段插曲,聂乐言说:“反正这类人以后我都不想再接触了,就算你要扣我奖金我也无话可说,今天没当场扇他两巴掌还真是可惜。”
KYLE笑了笑,“干嘛要扣你奖金,错不在你,况且这客户本来也就不是你负责。”
说起这个,聂乐言才更加觉得奇怪:“钟晓玲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如果她也在场,恐怕还不会有这种事。”
KYLE收了笑容略一点头:“都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你今天不是请假?回家去吧。”
可是走到公司楼下却恰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深色裙装和火红的呢子大衣,慢慢悠悠地一路晃过来。
“钟晓铃!”聂乐言气都不打一处来,胸口蹭蹭冒着火,忍着头疼立刻迎上去,“你去哪儿了?居然把那个烂摊子甩给我一个人,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做人有你这么不仗义的么!”
“怎么,没谈成?”钟晓玲将手上两只购物袋往身后微微一掩,但到底是那么大的目标,聂乐言见了几乎吐血:“你!你去逛街了?!你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跑去逛街?!”
“稍安毋躁嘛。我以为你搞得定的,所以才趁机出去买点东西,我妈下礼拜过生日,念叨了很久说想要一件羊绒大衣。你看,我逛商场的时候还看见一条围巾,觉得很适合你,所以买来送你。”
“……多谢。”看在对方献宝般的表情上,聂乐言的气焰终于稍稍低矮了一些,但还是觉得抑郁,“你那客户素质真差,以后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否则提一次骂一次。”停了停又说:“我看你最近十分散漫啊,加班次数也少了,还时常开小差。怎么,工作四五年,终于产生倦怠情绪了?”
其实她只是随口开个玩笑,结果钟晓铃看着她沉默了一下,却突然问:“有没有考虑过换工作?”
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跳槽。”钟晓铃说:“一直在同一家公司做,难道你不觉得厌烦?换个新环境,或许能有更大发展。”
“我?……暂时没想过。”猛然提起这种事,聂乐言倒真被她弄得有点懵,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太阳穴越发的疼,强忍着说:“我只是随便讲讲而已,该不会是你想换工作了吧?”
“没有没有,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或许是她的脸色真的很不好,钟晓铃叮嘱道:“你快回家吃颗药睡一觉,保准明天就痊愈了。”
感冒药的效果很明显,吞下一颗之后,聂乐言裹着被子一直睡到夜色深沉。
最后还是被电话声给吵醒的,欢快的乐曲一遍接一遍不屈不挠地循环唱着,她清醒之后接起来,只听见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喧闹声,然后还有李明亮的声音:“小聂,快来快来!就缺你一人了……”
她一头雾水,“来什么?”
“唱K啊。今天我生日,如果你没在加班的话,就立马打车给我过来,我们在皇城。”
她却躲在被窝里不想动,懒懒地挣扎:“现在么……”
“又想拒绝了是不?我说你这人也太差劲了吧。去年我过生日,你恰好在香港出差;前年呢,是和男朋友在外头吃饭;让我想想,你大前年缺席的理由又是什么……”
“好啦好啦!”这么记仇,她几乎被他打败,只得迅速坐起来,义正辞严地说:“以前那都是特殊原因。就凭咱俩的关系,我今天肯定到场!你先挂电话吧,半小时后见。”

  [三十]

  可是半小时之后,她并没想到自己也会在皇城KTV里见到程浩。
其实应该想得到的。
程浩与李明亮是大学时代的好哥们儿,那次黄山之行,他们连睡觉都在同一间房,平时更是投机得不得了。
她早该想到李明亮的生日,他不可能不在场。唯一的原因,大概真是自己睡昏了头了。
包厢昏暗,但十分热闹,十来个老同学凑在一起,有人正激烈地拼着酒,有人则在兴致勃勃地疯抢话筒。
也不知是谁先注意到她,拿起话筒喊了句:“某人终于姗姗来迟!”一时之间引得十数道目光齐刷刷朝门口望过来。
立刻有人起哄:“罚酒罚酒……”
“我们都喝过一轮了,你怎么才来?”
“……小聂,等你等得好辛苦啊。”
笑闹间,冰冷的罐装青岛啤酒已经被硬塞进手心里,聂乐言接了之后往寿星旁边一坐,“不好意思啊,来晚了。”
她笑眯眯的样子落在李明亮的眼里,明明光线幽暗,可那整张脸却仿佛在发光,美得如同这世上最夺目闪耀的钻石。李明亮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喝多了,竟然不想就这样移开目光。
所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问:“光一句道歉就行了么?”
她听他舌头都有点大了,想来今天过得十分开心,于是也很豪爽地说:“那我先干为敬,你随意吧。”
感冒就感冒,全当舍命陪君子了,说完真的仰起头将一整罐啤酒都灌下去。
谁知李明亮却慢悠悠道:“我们之间,没什么随意。”随后也将空的易拉罐倒过来摇了摇,然后丢在茶几上。
聂乐言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不随意就不随意吧,这么严肃干嘛?”
喝完酒又开始唱歌。
她今天好像也特别有兴致,一下子就进入状态,从刘若英唱到萧亚轩然后再到梁静茹,都是KTV必点曲目,抱着话筒几乎不肯撒手。
只听见有人说:“完了完了,麦霸来了。”
“小聂她是女麦霸,李明亮是男麦霸,这在大学里不就是公认的么。”
“……要不你们俩干脆再合唱一首,然后就把表现的机会让给其他同学吧。”
她倒是没什么异议,可是转头再去看,李明亮显然已经喝高了,正歪在沙发一角似睡非睡。可是电脑里的歌已经跳出来,结果又有人建议:“那就你们俩唱吧。”将话筒往旁边一递。
聂乐言的心不禁滞了滞,抬眼望过去,那人已经默然地接了话筒,包厢那么大,而他恰好坐在距离屏幕最近的地方,幽白的光照映在他的侧脸上,忽明忽暗虚虚实实,只衬出一道冷峻沉默的轮廓。
其实她早就看见了他,早在甫一进门的时候就一眼看到他,整个人陷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姿态随意,却又仿佛是静止的,静得如同一尊英俊完美的塑像。他或许是在想着心事,旁人那样闹,可他好像只是置身其外,又似乎只留了个空壳在这间热闹的包厢里,魂魄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可他现在居然接过话筒打算唱歌。
自她进门起,他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可他现在要唱歌。
与她一起。
其实受了感冒的影响,又连着唱了这么久,她的声音显得有一点点沙哑,却凑巧地与这首歌很相衬。
而他的声音也一向好听,低沉舒缓。
她握着话筒,看着那个黑白闪烁的画面,听程浩开口唱道:你早就该拒绝我,不该放任我的追求,给我渴望的故事,留下丢不掉的名字……
莫名地,心里一阵酸涩。
或许唱反了,或许这话应该由她来说。
如果他最早的时候并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如果那年在礼堂外,他没有借伞给她,没有夸她一句:你小提琴拉得很不错。那么他和她会不会就此擦肩而过,永远成为这世上万千陌生人中的一对?
他给过她希望,或者是她自以为是的希望,然后留下一段难以抹平的记忆。
不止是名字,他给她的,又何止是一个简单的名字而已?
可是好像所有人都听得很陶醉,因为她与他的声音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事先排演过很多次一样,虽然各自分坐在包厢的一隅,虽然从头到尾连哪怕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然而她和他依旧配合默契。
直到最后一个旋律落下,甚至听到了噼呖啪啦的掌声和喝彩声。
李明亮不知何时也醒了,手臂正搭在程浩的肩上,却偏着脑袋望着她的方向。聂乐言呆了一会儿才晃过神来,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放下话筒就去抓水杯,谁知忙乱之中拿错了杯子,也不知道是谁,竟然将茶水与啤酒混在了一起,一口喝下去涩得要命,那味道怪得让她几乎当场吐出来。结果她真的站起来,跑进卫生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