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在保护她这方面,母亲总是做得不遗余力,甚至不惜使用某些极端的手段。
所以长大以后,她便真的没有再下过水。
她想,大概就是这个原因,现在才会这样心慌。可是除了慌乱之外,那种从头到尾一直索绕着自己的恐惧又是从何而来?
她的身体被微微荡漾的池水包围住,非但没有严悦民口中说的安全感,反倒只觉得害怕。
她将手臂紧紧搭在严悦民的肩头,耳边听见他说:“放轻松,别这么紧张,先适应一下水温和这种感觉。”
可她适应不来,心跳得十分快,却又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严悦民的声音像水流一样,耐心而又温柔,淙淙掠过耳畔:“一会儿你试着闭住气,把头埋进水里。”
她试了,可大概不到一秒钟便惊慌失措地重新抬起头来。严悦民只当她是不习惯,不由得笑道:“别怕,我在旁边呢。”
他教得这样耐心,她不想扫他的兴。况且,她并不认为学会游泳是件坏事。
她不太确定地看了看他,在收到鼓励的眼神后,才调整了一下呼吸,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咬着牙横了心,闭起眼睛将头埋进水里。
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好像坚持得久了一些。
胸腔被水压挤得有些闷,但她不想这么快就又放弃。心里开始给自己计时,一、二、三……就当她默数到九的时候,忽然之间,只感觉一直扶在自己腰间的支撑力消失了!
她下意识一惊,一口气吐出来,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前,整个身体便已经沉了下去。
原来池底离她并不远,因为她沉得那样快,几乎一下子就到了。
她不得不睁开眼睛,隔着镜片,可以看见波光晃动的水面,那样蓝,仿佛还有星星点点的白光,大约是游泳馆内天花板上的灯,又高又远。就像这水面一样,也是又高又远。她看见自己吐出的气泡,手脚忙乱地挥舞,可是根本不管用,所有的动作只是让她越来越往下沉,最后双脚触到硬邦邦的泳池底部,而水面还在头顶上方轻轻荡漾,她想伸出手去,却像是隔着千万里的距离,怎样也够不到。
异样的刺痛感从鼻腔蔓延开来,她的头和胸口都迅速而剧烈地疼痛起来。
跟着一起蔓延的还有巨大的恐惧。
她就这样沉在水底,因为慌乱和害怕,甚至连绝望都感受不到。
也许只是短暂的几秒,却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最后,就在胸腔里的气总终于消失殆尽的时候,有个人影穿透了水波,直直地向她冲过来,一把捞住了她。
重新透出水面的那一刻,秦欢就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终于重获新生一样,猛地深吸一口气。
但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抑制不住的呛咳。
她直咳得头昏眼花,整个脑袋似都要炸裂开来,模模糊糊地听见严悦民的声音:“对不起,秦欢,是我不好……”
他一边给她轻拍背脊一边说:“我刚才一时不小心没扶住你,但没想到你一下子就沉下去了,真的不好意思……”
可是她连回话的气力都没有,只是虚弱地攀在他的身上。
明明鼻腔和胸腔都是这样的难受,但她还是忍不住闭起眼睛想:刚才沉在池底的那一刻,为什么会有那样熟悉的恐惧感?
在水下,望着波光粼动的水面,她好像忽然被带到了另一个时空,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也是那样浓重的窒息感。
可是明明没有理由。
她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游泳应该是在十二岁那年。
生日Party后,她央求母亲同意她在游乐场的泳池里玩一会儿再回家。那还是费了好大的劲,母亲才肯点头应允,却也是亲自在一旁看护,另外还给她配了一只游泳圈和一块泡沫浮板,安全措施做到十足。
根本没有理由,她会对溺水的感觉似曾相识。
不过经过这一闹,她是断然不肯再在水里待着了。
于是严悦民将她送上岸,拿了条浴巾把她包起来。他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大好,她猜他是因为自己方才的疏忽而内疚,于是反过来宽慰道:“我没事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以往她若是这样打趣,他肯定早已露出笑容。可是这一次,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盯住她,半晌后才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她摇摇头,说:“别这么严肃,我又不怪你。”
她的泳帽已经摘了下来,露出盘在脑后的黑发,额前和鬓角微微濡湿,发丝随意地贴在额前和脸颊上。而她仿佛惊魂未定,所以面色还有点苍白,却愈发衬得一双眼睛黝黑灵动。
严悦民又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贴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也微微有点凉,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他的手贴住她,竟然一时之间舍不得移开。
最后还是她说:“你要不要下去自己游两圈?我在这里看你游。”
他还是不说话。
她忍不住伸手晃晃他的肩,笑道:“你怎么了?明明受惊吓的人是我,怎么你倒发起呆来了。”
他沉默着,手指在她的唇边稍微流连了一会儿,眼神微微恍惚,俊雅的眉心皱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万分疑惑,而他终于扬起嘴角,低笑一声,笑容里却有她看不懂的意味。
他说:“好吧,那你休息一下。”起身时又顺手替她拢了拢裹在身上的浴巾,这才转身跃入水中。
这天活动结束后回家,他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将她送到家门口。
“我要回医院一趟,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他在车上问。
“行啊,你去忙吧。”
“要不你把我的车开回去,这个时间很难打到的士。”
秦欢说“不用了。”
两人在医院门口分了手,秦欢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市中心某栋高档商业写字楼。
陈泽如的心理咨询室外永远都有预约者在排队。
秦欢从书报架上挑了几本时尚杂志,坐下边看边等。
在陈泽如结束工作出来之前,她百无聊赖地翻完了整摞杂志,并且在其中一本上,看见了某人的专访。
是真的出乎意料,所以当她看到那篇图文并茂的访谈时,不禁下意识愣了一下。那上面有顾非宸的照片,风格介于正统与随意之间,像是记者随兴抓拍,却也将那个男人外观最完美的一面呈现了出来。
采访的地点似乎光线不错,拍照时正有浅金色的阳光从他的身侧穿过,而他眼神清越,黑眸中蕴着穿透与洞察的力量,慑人心魄。
秦欢盯着那照片看了两秒,随即便迅速地合上书页,将这本杂志丢在一旁。
恰好诊室的门开了。
陈泽如从里面走出来,一见她就说:“哟,谁惹你不高兴了?”
“有吗?”秦欢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心情不受刚才那意外一瞥的影响,语气随意地问,“你好了没有,我很饿了。”
说完才发现陈泽如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应该是刚刚结束咨询的客户。
陈泽如让她稍等片刻,然后便转头对那年轻女人说:“你回去照我的话做试一试,应该能睡个好觉。”
“好的,谢谢。”那女人声音清泠,神色有些淡漠,但看得出来相当有教养,临走时甚至还朝秦欢礼貌地点了点头。
陈泽如交代助理:“替我送送方小姐。”
结束了工作陈泽如带着秦欢到她前两天找到的新鲜餐厅吃饭。
“你是说,你今天去游泳了?”
听完秦欢今天死里逃生的描述,陈泽如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古怪,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她举起水杯象征性地碰碰杯壁,说:“应该以水代酒,干杯庆祝你大难不死。”
“只是这样?”秦欢的手却没有立刻去拿杯子。
“不然呢?”
“你刚才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陈泽如拾手摸了摸脸颊,莫名其妙地说:“有吗?”
“确实有。”秦欢静默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也不打算追究这种小细节,只是说,“为什么我当时会对水有那么深的恐惧?而且……而且那种恐惧好像似曾相识。”
她的话音落了,陈泽如考虑了几秒才说话,答案却令她大跌眼镜:“会不会这只是你的错觉?”
“不会。”她一口否定,“拜托你拿出一点专业精神来好吗,我今天可是特意来请教你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陈泽如显得很无辜,“人在极度惊慌失措的情况下,确实容易产生某些错觉。而且,既然在你的印象中从没溺过水,那么,就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就只是这样吗?”
“嗯。如果你不相信我,大可以去找别的心理医生。正好我认识几个不错的,要不要介绍给你?”
见陈泽如已经背过手去拿包包翻名片了,秦欢连忙说:“暂时不需要。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再说。”
“还有下一次?”陈泽如瞪起眼睛,警告她,“不会游泳就离水远一点,这种事可不能瞎胡闹。”
她的样子太过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倒让秦欢笑出声来:“知道啦。我怎么觉得你像我妈。”
对于这样的调侃,陈泽如只报以一声冷哼,顺便结束了话题。
Chapter 11 牵绊
隔了没几天,学校里也组织教师们去游泳,作为暑假集体出游活动的一次预热。这一回,秦欢再也不敢去,大伙儿热火朝天的报着名,有些人甚至要求携带家眷,就只有她在一旁看着。
“不会游也可以去玩玩嘛。”有同事劝她。
而她却只是一味摇头:“……希望你们玩得开心点。”
等到暑假正式来临之际,E城已经进入一年中最炎热的时间。
整个城市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火炉中蒸烤,日复一日的骄阳似火,马路都亮得有点晃眼,就连路边树上的绿叶都被蒸干了水分,只余下干渴的脉络,静止在无风的空气中。
秦欢将大多数时间都消耗在了家里。她怕热,所以一味贪凉吹着空调。
严悦民为此叮嘱过她好多次,让她多出门走动,她却连换衣服都觉得麻烦。
楼下有家影音店开张,于是她下楼抱了许多影碟回家看。从最老的卓别林默片到现代快餐式的爱情喜剧一部接一部,时间打发得倒也很快。
严悦民有时候会来同她一起看,但多半还是待在医院里。
这段时间正赶上孕妇生产高峰期,科室里忙得不可开交,床位都快安排不过来了,每天照样有一批人要求入院待产。
偶尔过来,严悦民也是带着一身疲惫,似乎连笑一笑都嫌勉强。
秦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心态,会劝他:“如果忙,那下了班就回家休息吧,不用特意过来陪我。”
严悦民却说:“没关系。”
他最近时似乎是真的累,所以有时候跟她说话也魂不守舍,看着她的时候,神情微微恍惚。
其实她现在也有点迷惑了,因为他们目前的关系突然变得难以界定。
最多仅是亲吻,并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
她有无数条薄如蝉翼的睡裙,却每每因为他要来,而不得不特意换上保守的家居服。
在这样炎热的夏天,穿成这副样子就连她自己都会觉得怪异,可是严悦民似乎毫无异议,又或许他根本没发觉有何不妥。他懒着她看电影的时候,幽幽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仿佛神情专注,而他的手指只是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肩膀或锁骨。
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偏偏正因为如此,反倒让秦欢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勇气这么快就和一个人开启更深入的关系。哪怕她曾经心底里十分渴望,可临到最后关头才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
电视上,一部香港八十年代的经典武侠片已接近尾声。严悦民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似乎困倦极了。
其实才九点多,可他的样子竟像是随时都能睡着。
他已经连续值了两晚的夜班,眼圈都是青色的,她心下不忍,不由得侧头看了看他,说:“要是困了你就先回去睡吧。”
“不困,再陪你看部。”他笑着说。
下一部电影,其实是随手拣的一片放进DVD机里。事实上,租回来的所有影碟都是秦欢在楼下随便拿的。
有时候摁下播放键,等上几秒,电视里便会出现再熟悉不过的镜头,而那恰好是她钟爱的电影,顿时就会令她充满两人欣喜和意外。
于是每回都从影像店里抱回一大堆来,对着店员好奇的眼神,她只是笑眯眯地解释说:“我的口味比较杂。”其实只是因为她喜欢这种类似的小惊喜。
可是这一次,却在意料之外。
当那部电影的第一个画面出来的时候,秦欢正倾身去拿茶几上的水杯。
那个镜头十分熟悉,一个年轻的却并不怎样漂亮的女孩子,深夜坐在桌边写日记,记叙着当天自己同暗恋对象各种擦肩而过的偶遇。
只是不经意地拾眼一瞥,却让她怔了怔。
她知道自己看过这部电影,那是在许久许久以前。
那一天,她似乎也是这样,身陷在柔软宽大的沙发里,四周光线幽暗,只有荧幕上发出的微光在轻轻跳动。
那一天,她听到身后的动静,当她回过身去的时候,看见了自己一直心仪并且暗恋着的男人。
他如一尊遥远的神袛,终于出现在咫尺之遥。
她当然记得这部电影的结尾,大团圆,白马王子和灰姑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似乎有情真能感动上天,这部电影大概就是想要表达这个意思。
“啪”的一声,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秦欢的手指已经快于脑子,先一步关掉了电视。
为了观影效果,大灯早就关掉了,这一下更显得光线昏暗。
严悦民原本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如今也被她突然的动作惊醒,侧头看她,问:“怎么了?”
“这部不好看。”她控制不住声音的刻板。
严悦民仿佛没察觉出异样照样温和地说:“那就换一部。我刚才好像看到那一堆里面有《音乐之声》,不是你的最爱吗?就换那部看吧。”说着便要起身替她去换碟。
她伸手拉住他神情有点恹然:“算了,让眼睛休息一下吧。”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
深夜里暑意渐消,从这样高的楼层望过去,只见得万家灯火,如点点星光,点缀着黑沉沉的夜。
二十年前的相识,近十年的相处,原来回忆里已经存了那么多东西。如果能象清理电脑硬盘一样,只需要格式化,就一切归零,那该有多好?
这是秦欢第一次对这样的生活产生浓重的挫败感。
曾经青春年少,那样天真幼稚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直到遇见顾非宸,才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变得很低微。
再后来,当她以为已经足够成熟,成熟到可以摆脱他、摆脱过去时,生活却仍旧不肯如她的意,越是想要远离的,就越是如影随形。
所谓天之骄女,或许是从她离开加拿大搬进顾家开始,又或许是从她父母双双离世开始,集上天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好运就已经彻底远离她了。
暑假结束,学校开学之后,现实却再一次让秦欢明白,前几日看到一部令人不愉快的电影,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
那不过就是一部电影而已,不想看可以直接关掉不看。
而如今,她要面对的事却棘手得多。
是加拿大那边打来的长途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秦欢正在学校里开会,黄主任在布置新学期的总体任务,手机调成了振动,震得她手心发麻。
好不容易散了会,还没等她回拨过去,电话又响了。
她走到安静的角落,才接起来说:“叔叔。”
叔叔的声音清晰而有磁性,和他本人一样,十分有魅力,“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们平时基本不通电话。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早已经习惯了,只是靠在墙角,捏着手机说:“和以前一样。您有什么事吗?”
她尊称他一声“您”,完全是从小到大家教使然,其实心底已十分不耐烦。果然,对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说:“公司最近遇到些困难,我想我有必要提一声,也好有了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皱起眉:“什么困难?”
“我前段时间和朋友合伙投资了一个矿产开采顶目,但内蒙古那边政策临时有变,导致这个顶目搁浅了,不过前期资金已经投下去,现如今……”
手机的信号突然变得不太好,听筒里带出些许杂音,叔叔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然而即便如此,秦欢照样还是听明白了。
最后她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说:“我也没钱。”
“你是没有这么大一笔数目,当然不能指望你帮上忙。但是顾家有啊,顾非宸那么有钱……对了,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她的嘴唇渐渐抿紧,一声不吭。
电话那头继续说:“……这公司是我哥哥嫂子的心血,当初他们走的突然,你又还小,对生意也没兴趣。我接手的这些年,外头人看起来倒是风风光光,但是你去问你婶婶就知道,我为公司付出了多少东西,她怪我成天没空回家陪她和女儿。阿影今年也二十了,交了个老外男友,又是文身又是在身上打洞的,我看着闹心,但又没工夫管她。你说我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公司持续发展下去?唉,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根本不知道经营一家公司需要多少精力。每个季度汇到你户头上的钱,每一分赚来都不容易啊……”
正好是中午下班时间,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逐渐多起来。几位老师结伴去食堂吃饭,路过转角,便招呼秦欢:“小秦,要不要一起去食堂?”
秦欢的脸色不大好,勉强才能扯出笑容回绝:“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到。”然后身子又往里避了避,耐着性子,对着电话低声说:“叔叔,公司的事我是不懂,但是我记得大前年顾家已经借过一笔钱给我们,那钱你后来还上没有?”
那时候顾怀山还在世,听说秦家的事业在国外遇上金融危机,就快支撑不去了,他当时就给予了极为慷慨的支援,竟像对待自己的心血一样,这让秦欢感念至今。
而她一向知道,自己的这个亲叔叔,除了与父亲长相相似之外,性格方面却无半点相像。
她父亲还在的时候,叔叔一直过着纨绔子弟的生活,依靠每年不劳而获的可观分红,常年出入酒吧夜店,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其实他与婶婶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她很小就听家中的管家说起过,婶婶只是因为钱才和叔叔在一起的。
当然,后来因为乱嚼舌根,那个管家被父亲解雇了。虽然不争气,但是父亲对这个亲弟弟还是相当维护的。
“那笔钱?”似乎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叔叔满不在乎地说,“当初顾怀山借钱的时候,说了不用还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秦欢愣了愣,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的怒气,“我不知道公司遇上什么麻烦,我只知道顾家不会再给我们了。”
“为什么?莫非你和顾非宸闹翻了?你们解除婚约了?”
“对!”她索性压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我早就从顾家搬出来了。”
叔叔犹自不信似的:“你是不是在和顾非宸闹别扭?我说小欢哪,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成天跟个孩子似的,一不开心就给人家脸色瞧。顾非宸生意做得大,你要多体谅他,能忍就多忍忍,知道吗?男人嘛,只要你对他说两句软话,事情就解决了,一切矛盾都会过去的。”
“我真的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她重申了一遍。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似乎是在考量她这句话的真实性。过了好半天,声音再度传来的时候终于带着点焦虑和气急败坏:“那怎么办?如果他不肯出手帮忙,公司恐怕只能关门大吉了!”
他说的如此严重,秦欢却无从判定这是否只是危言耸听,就像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年公司的钱到底被亏空在了什么地方一样。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父母离开得太突然,其实并没来得及给她留下太多东西,而这家公司则是他们的心血,如果不是为了这份事业,他们也不会将她送到顾怀山的身边寄住。他们最后走了,剩下的也只有这份事业而已。
仿佛因果循环,这才是真正的起因。
就因为这样,她的人生才从此改变,开始了她和顾非宸漫长的十年的纠缠。
如今倘若公司真的关门大吉,那么过去的十年,算什么呢?
父母为之奋斗、付出的日日夜夜又算什么呢?
她斟酌了一下,冷静地说:“钱这方面,我会尽量想办法,但我需要一点时间。”
“好好好。”叔叔似乎松了口气,把压力推到她这边,“小欢,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收了线,秦欢在食堂草草解决了午饭,心头大概盘算了一遍。
叔叔提到的那个数额,对于普通人来讲相当于天文数字。即使是她,把手上所有的加起来,也远远满足不了需求。
所以,几天之后,她终于重新站在了顾氏集团总部的大楼里——这个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足的地方。
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她显得有点心神不安。秘书小姐端了杯咖啡来,和颜悦色地说:“秦小姐,您请稍坐一下,顾先生还在里面见客人。”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好。”
其实她这次过来并没有提前预约,顾非宸的规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她心里想着,只容许自己做一次这种事,倘若他没空,那她就立刻打道回府。
可是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就坐在了休息区里。
她记得前台只给顾非宸的秘书打了一通电话,报上她的姓名,简单的三言两语之后,前台放下听筒。又过了一分钟,前台就接到对方的回复,立刻笑着给她引路。
全公司,只有极少数的人认得她。
而顾非宸的秘书是其中之一,想必是破例通报了顾非宸。
进了那间偌大的办公室,她已经忘记自己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了。可是格局似乎没有变化,除了书柜和桌椅沙发之外,再无其余累赘的装饰。简洁明了的风格,倒是与这间房间的主人性格十分合衬。
顾非宸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办公桌后面,抬起眼睛看了看她,俊美的五官逆着窗外的阳光,显得有些模糊。
他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她也不想绕圈子,于是开门见山:“我手上拥有的顾氏的股份,你想不想回购?”
他闻言挑了挑眉,并未直接回答她,只是反问:“为什么这么突然要卖?”
她木然地说:“我需要钱。”
“多少?”
“这和你无关。”她重复了一遍,“我的股份你买不买?”
落地窗外阳光刺眼,这样火热的天气里,办公室里的温度却十分怡人。
顾非宸只穿了一件棉质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小巧精致的袖扣在腕间折射着低调奢华的光芒。
他仍旧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从桌后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随着他的移动,窗外的光线从他身上转开,等他走到近前,秦欢微微仰起头,终于能看清他的表情,却是审视般地看着她。
她被这样的目光弄得极不自在,暗自咬牙,不得不催促说:“回答我。”
看她气急的样子,他反倒更加不疾不徐,语调平淡,但有着不容易别人拒绝的强势:“你先告诉我需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她知道瞒不过他,但凡他想知道的事,总有办法弄到答案。她闭了闭眼睛说:“我父亲的公司急需这笔钱周转。”
“多少钱?”
她极不情愿地报了个数,他听完却只是不动声色:“你没能力做到这件事。”
“为什么?”她以为他不肯出手收购她的股份,不等他再开口,便不免冷哂,“就算你不买,我相信也有人对它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