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陷入了一阵极短暂的静默。
这一下,副校长的面子真有些挂不住了,连笑容都渐渐收敛下去。
秦欢的语气和肢体动作都将拒绝的意思表达得过于明显,她大概也是少数敢在这种场合直接拒绝他的人。
被这样当众驳了面子,一向高高在上的副校长轻咳一声,脸色已经板下来,拉长了声音说:“小秦啊……”
“没关系。”就在众人尴尬沉默的时候,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突然开口说:“不会喝酒就不要勉强了。”
他的声音很淡,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下子就扭转缓和了气氛,也打断了副校长接下来要说的话。
秦欢没有抬眼,却能够猜到他此刻的表情。必然如同他的声音语气一样,漫不经心,从容平静。
他替她解了围,可她却感激不起来。
她被人命令、被人迫使,去做她根本不愿意做的事。而他就在一旁,亲眼看着这一幕。
这个曾经与她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男人,这个和她有着无数牵扯不清的恩怨纠葛的男人,他知道她以前是多么的养尊处优,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星月,而今他却又亲眼见证了她窘迫的处境,看着她独自一人,因为要工作要生活,因为离开了他,所以只能在这样的场合被迫敬酒、被迫献殷勤。
而偏偏这个她要献殷勤的对象,恰好正是他。
秦欢端坐在位子上,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她明明没有屈从于副校长的命令,却还是仿佛受到了某种极其难堪的羞辱。
她感受不到从那个特定方位投来的目光,却又觉得好像他一直都在冷眼旁观,将她所遭遇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可以过得不好,她可以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却唯独不能让他看见。
可他偏偏看到了,而且最后,居然还是他出面替她解了围。
这样的认知,竟比被迫喝下几百杯酒还要令她难以忍受。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苍白着脸孔抬起此前一直低垂着的眉眼。其实她的嘴唇都已经微微失了血色,但一双眼睛却异常坚定地望向他的方向。
因为身心的双重疼痛,她的手指变得冰凉,触到玻璃杯的时候,竟觉得杯身都是暖的。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旁人投射来的目光在这一刻都仿佛悄然淡去,她根本都不在乎,这些不相干的人,这些不相干的目光,她从来就没在乎过,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倘若她不高兴了,大可以起身离开,一走了之。
大不了换份工作,又或者不工作了,银行存款也够她吃用一辈子。
可她并没有。
她只是看着对座的那个男人,他有一双极其冷静深邃的眼睛,仿佛能随时洞悉一切,却又很少流露出自己的喜怒情绪。
她无法得知他此刻的想法。
或许他会以为,她离开了他,每天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奔赴不同的饭局,面对不同的宾客,忍受着各种无理的命令……
他应当知道她不喜欢这些。那么,今天所见的一切,是否会让他感到快意?又或者,他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出言解围也仅仅是出于风度而已?
……
她忽然笑了笑,举起酒杯的同时,轻声说:“顾总,这一杯我敬您,感谢您对我们学校的大力支持。下午还有活动,这一杯您随意,我干了。”
第三十一章
不等顾非宸有所反应,她已先一仰头,醇烈的液体便顺着喉间滑下。那一线异样的感觉,很快地从口腔沿着喉咙直达胃里。
仅是几秒之后,灼烧感就忽地生腾起来,脖子以上仿佛都在发热,而胃里更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热辣辣一片。
她不是没喝过酒,却是第一次喝这样烈的酒,刚才又是义气用事,小半杯这样一口气地灌进去,到底还是呛得她红了眼眶。况且,小腹还是凉的,疼痛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在加剧。此刻只觉得整个身体仿佛陷在一只阴阳炉里,一半冷一半热,两种极端的感受交替反复地冲击着神经,让她忍不住拿起手巾掩了掩嘴唇,好半天才强自镇定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如何,倒是副校长见此情形,神色立刻舒缓开来,连声笑着说了几个“好”字,又讲:“还说不会喝,看来刚才只是谦虚而已。你们看看小秦这气魄,简直就是女中豪杰嘛!难怪平时黄主任也经常夸奖……真是年轻人有前途啊!”
秦欢陷在椅子里,只觉得一阵阵发晕,那边说了些什么其实根本没有听清。过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尽量用自己最稳定的声息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其实手机并没有响。她只是找了这个借口,很快就绕到盥洗室内。那里头恰好没有别人,她趴在洗手盆前,停了两秒,立刻就尽数吐了出来。
她这半天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但还是忍不住吐了很久,仿佛撕心裂肺一般,最后将整个胃都掏空了,方才感觉好了一点。
镜子里的那张面孔苍白憔悴,而且头发也乱了,狼狈的样子倒是前所未有。她漱了口,又转身抽了几张纸巾,仔细擦了嘴唇,发现口红早就没了,可是包包还留在座位上没带出来,也没办法补妆。
她又在墙边靠了一会儿,其实胸口还是难受,或许是刚才呕吐过度的缘故,这时就犹如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喘不过气来。况且小腹那样疼,好像被置于冰面之上,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地抽绞,无情的冷气咝咝地往身体里钻,顺着血脉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样的生理痛,以前并不是没有过,可是这一次发作得尤为厉害。越站便越觉得眼前发黑,她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大概估算着自己出来的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可是双腿偏偏发软,连挪一步的气力都没有。
外头有人在敲门,很有节奏地响了几下,她张了张嘴刚想出声,却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击中腹部,甚至来不及扶住任何倚靠,整个人便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密不透风的痛楚将她紧紧包围住,而她在意识即将溃散的边缘,感觉自己似乎倒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极淡却又极熟悉的古龙水的味道飘过来,她觉得自己痛得都有点恍惚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可是她却连抬起眼睛看清楚的力气都没有,就直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去。
室外过于强烈的光线被窗帘隔绝,明明刚过正午,但整个房间显得有些昏暗,柔软厚重的地毯吸走了一切杂音,只余下床上那人细微低轻的呼吸声。
顾非宸坐在离床不远的沙发上,因为没有光,他的整个身体似乎都陷在暗处,俊美沉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深远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某一处,仿佛是在出神地凝视。
她正在沉睡,秀丽的眉心微微聚拢,大概是由于痛,又或许是正在做着什么不好的梦,放在床沿的那只手轻轻攥着被单,久久不肯放松。
其实,从他在盥洗室里接住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始终处在这种紧张的状态里。当时她昏倒在他的怀中,明明已经失去了意识,手指却还紧紧地揪住他的袖口。
直到他抱她进房,将她平放在床上,她还是不肯松开他。
她的手一直很美,肌肤光滑白皙,十指修长仿如青葱,弹钢琴的时候灵动得如同飞舞的精灵。可是那一刻,她只是像一个无助又虚弱的孩子,紧紧抓着一个依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几分痛苦,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心。
她在昏迷之前,下意识地将他当作了依靠。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胸腔里也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握住用力挤压,她苍白失血的面容映在他的眼里,居然是那样的刺眼,令他猛地想起那一天,她也是这样,当他被家中阿姨的惊呼声引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多么的惊惶失措。
平日里经历的那些,那些商场上再凶险的境况,也远远抵不上那短暂的几十秒钟。在救护车到来之前,他抱着她,感受到她的体温正在一分一分地降低,而她紧闭着双眼,整个人是那样的虚弱,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在空气里消失掉。
莫名而巨大的恐慌就那样狠狠攫住了他,迫使他连呼吸的节奏都失去了秩序。
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即将失去她的恐惧。
后来,那一天,那一路,他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
那个从她身体里流逝掉的小生命,在他的眼中,忽然就变成了她的附属品。
他忽然意识到,倘若连她都不复存在了,那么其他的人或事,还有什么意义?
而今天,这个女人居然又一次地让他有了类似的经历。
他在她彻底昏倒之前接住她,那样柔软无力的身体,那样没有生气的面孔,让他差一点就因为惊慌而再度失控。
事后找来医生,才知道原来是生理痛发作。可她偏偏还忙了一整个上午,又若无其事地灌下一杯烈性酒。
当得知她并无大碍的时候,他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是放心,还是生气,抑或是极端的恼怒?
他只听见自己长长的呼气声,良久之后才明白过来,他只是松了一口气。
哪怕她还沉睡未醒,哪怕她的脸色还是难看得像只鬼一样,但至少她没有事,至少她不会死,不会从这个世界、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掉。
只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松了一口气。
在等待她醒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坐在边上,沉默得仿佛一尊雕像。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他透过昏暗的光线看着她的脸,却根本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愿望竟变得只有这样简单而已?
其实,他想要的东西并不算少,在他人生的每个不同阶段里,总会有各种各样想要实现的欲望,而他总是不惜一切手段地完成它们,并且完成得十分漂亮。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的欲望卑微得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他只要她活着,活得好好的。
仿佛只要她活着,她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自己的世界。
第三十二章
秦欢醒来的时候,花了好一会儿工夫也没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不过枕头和床单被单都是雪白的,而且卧室的装修富丽典雅,地毯是标准的浅灰色吸音毯,她猜这大概是一间酒店的套房。
腹痛已经缓解了许多,她下床,拉开窗帘,可以看见外头标志性的几栋建筑。原来还真是在酒店里,并且就是中午吃饭的这一家。
可是,为什么会睡在这儿?
她靠着窗,微微皱着眉努力回忆,终于记起之前发生的事。
那个在她即将晕倒之前出现的怀抱,那股淡淡的古龙水气息、萦绕在身前的熟悉的感觉……她心头莫名一跳,迅速转过身,下意识地四处搜寻了一遍。可是很显然,目前这间总统套房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而书桌上的复古台钟刚刚好翻了一页,发出“咔嗒”一声轻微的声响,白色的数字被黑底衬得十分醒目。
17点整。
……17点!
意识到这个时间代表着什么之后,她确实呆了一下。这意味着,自己竟然在这里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的包被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机则安然置于茶几一角,除此之外,茶几上还有一个塑料袋,她打开来稍微查看了一下,就发现里面都是一些女性用品。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沙发的另一端,那里随意搭着一件衣服,是深色的西装外套,质料剪裁均属上乘,一看便知所值不菲。她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顾非宸的衣服,今天上午他还穿着它在学校里演讲。
到了现在,她终于可以确定,之前那个抱住她的人,竟然真的是他。
是他接住她,并把她带到这里来。
也对,像这样的酒店,这样的房间,当然不会是学校领导替她安排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怔忡。
那个怀抱,在她几近晕眩昏沉之际,她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地倚靠过去,同时伸手紧紧揪住对方的衣袖。
因为她害怕。
那是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刻,而那个怀抱却能让她觉得安心,那样轻易地,她就放心地把身体的所有重量都交给了对方,又仿佛是害他突然舍弃自己走掉,所以哪怕是在昏沉之中,她亦不肯松开手指。
原来是他。
那个她死死倚靠的人,原来是他。
如今清醒了,秦欢又不免觉得一切都是这样的可笑。自己的潜意识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事实明明是,在这个世界上,她可以放心地依赖信任任何人,却唯独不能再相信顾非宸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早就已经学乖了才对。
可为什么在思维失去控制的时候,身体还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傍晚已经悄然来临,夕阳西沉,在各式高大的钢筋水泥建筑间投下或浓或淡的一片阴影,疏疏落落,整个城市仿佛都在经历了一天的喧嚣后重新归于短暂的沉静。
夜生活尚未开启,但很显然,这糟糕的一天总算是结束了。
倒是因为她这一晕倒,把学校的工作给耽误了。听说下午还有新图书馆的落成仪式,不过眼看太阳都要下山了,顾非宸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回来。
秦欢本想一走了之,但是房卡插在卡槽里,押金单却不在她身上,况且还有顾非宸的衣服,她可不想随身带走。
她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这会儿只觉得饿,肚子虽然不疼了,但浑身上下还是没什么力气,手脚也微微发软。
那袋日用品也不知是谁拿来的,居然考虑得十分周全,一个女人在特殊时期需要用到的东西几乎应有尽有。
既然没办法马上离开,于是秦欢决定先去冲个热水澡。她到浴室将花洒打开,很快就把折腾了一天的身体浸入到那一片热气腾腾的水雾之中去。
房门被人打开的时候,秦欢正好从浴室里出来。
她套了件酒店的浴衣,手里还拿着擦头发的干毛巾,结果一抬眼就看见门口那个身影。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而对方已经反手关上门,从容地走了过来。
“好点了?”
男人清冽的声音传过来,这才让她迅速回过神。她继续着擦拭头发的动作,一边淡淡地说:“好了,多谢。”
顾非宸看了她一会儿,说:“吃完东西再走。”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拎着餐盒。她心里有点吃惊,嘴上却还是又重复了一遍,说:“谢谢。”
在她的印象中,这大概是第一次吧,由他亲自动手做这种事。她甚至没办法想像他拎着这些东西穿过酒店大堂、乘坐公用电梯的样子。
顾非宸将晚饭摆好,自己才在沙发里坐下来,顺手拿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正是播报新闻的时段,但他好像并不在意电视里正在演什么,而仅仅只是为听个声响而已。
饭菜很香,也不知是哪里做出来的,光是色泽就已让人食欲大动。更何况秦欢是真的饿了,她不打算和自己过意不去,于是也就不再客气推辞。
她一个人在桌边坐下来,想了想才又微微侧身,语气僵硬地问:“你不吃?”
“我吃过了。”片刻后,斜后方传来平淡的回应。
好吧,她想,至少这样就不至于太尴尬了。哪怕今天他帮了她,她也没办法做到和他若无其事地同桌吃饭。
或许是厨师手艺好,又或许是真的饿了,秦欢胃口大开。而且有了电视里传来的声响,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过去,几乎忘记自己的背后还坐着一个人,否则肯定是要影响食欲的。
吃过饭,顾非宸又提醒她:“这里还有一份。”
她本没注意,经他一指,这才发现茶几上还有一碗红糖水。
“把这个喝掉。”他说。
她愣了片刻,极轻地摇头,唇边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却甚为勉强:“不用了。”可是目光落在那上面,怎么也收不回来。
红糖水……她轻咬着唇,在心里头苦笑。
仿佛这已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久到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曾几何时,他也买过同样的一份红糖水给她喝。
那次也是因为生理痛,但远没有今天这般厉害。可她当时有人疼着宠着,自然要比现在娇气多了,一点点病痛便被随意夸大到严重的程度,其实也只是想要借病撒一下娇,好得到更多的关心和爱。
所以当她肚子疼的时候,便不肯去学校,不但如此,而且还不肯放他去公司上班。
那天她就一直窝在床上,白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准他离开自己一步。
他当时并不知道她有一半是假装出来的,只当她真痛得厉害,果然应承她所有要求,就连文件都是叫秘书送到家里来处理。
秘书送文件来的时候,还顺带捎来一份红糖水。
他坐在床边说:“快把它喝掉。”
她捧着热乎乎的小碗,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撒娇喊疼的时候倒不觉得,这会儿反倒羞涩起来,好像少女身体最隐私的秘密被他窥视到了。
毕竟只是男女朋友,最亲密的时候,他也只是将她揽入怀里,彼此曲线紧紧地贴合,但并无更进一步的举动。
她知道他是爱惜她,有时候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克制。所以,捧着这一碗红糖水,她自己的脸倒先红了。
顾非宸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她低垂着颈脖,摇了摇头,脸都快要埋进碗里去。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低笑。
她诧异地抬起头,却正好撞进那双幽深如星夜般的眼睛里去。
他笑着看她,眼里微微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也不拆穿她窘迫的原因,只是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说:“怎么真跟小孩子似的。快喝吧,一会儿就凉了。”
事后她私底下说给陈泽如分享,陈泽如不禁感叹说:“有个成熟一点的男朋友真幸福呀!”随即却又发挥专业本能,分析道:“不过,他这么驾轻就熟的,你猜会不会是他以前为别的女孩子做过同样的事情呢?”
“怎么可能!”她想都不想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为什么不可能呢?你求证过了吗?”
“哎呀,我不想和你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好吧好吧,我看你是彻底鬼迷心窍了才对。顾某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这大小姐这样神魂颠倒?”
“在他面前我才不是什么大小姐呢。”
“是,是,你在他面前恨不得当个小丫环就心满意足了,对吧?”
“哎呀,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她一边和好朋友拌嘴,一边心底里甜滋滋的。和顾非宸在一起,每一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心情快乐得好像随时都会飞到天上去。
她不是什么大小姐,她只要做他身边的女人,享受他的爱惜,一辈子,这样就足够了。
————下接出书版:
今时今日,相似的场景再一次重演,她却再也笑不出来。
目光从那碗犹自冒着淡淡热气的糖水上收回来,她的表情慢慢冷淡下来,拒绝道:“我好了,不用喝了。”
顾非宸只看了她一眼,就说:“随便你。”
她于是不再说话,拿了衣服进房间去换。换完衣服就离开,然后从此继续各自的生活,也许城市太小还是会遇见,但她只希望相遇的次数会越来越少。
结果衣服换到一半,就听见外面隐约传来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
是她的手机在响,她加快速度穿好衣服,急急忙忙开门走出去接,却恰好看见顾非宸正大步离开。
她只来得及看见他修长挺拔的背影,他便消失在了门口。他走的时候,头也不回,也不知是哪根神经不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门板被他狠狠地掼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在原地怔了一下,然后才走到茶几边拿起手机,屏幕上“严悦民”三个字正自亮着。她下意识地扭过头朝大门处看了看,恍惚间觉得刚才顾非宸关门离开的回声还在屋子里飘荡。
思绪有点混乱,她只得深吸了口气,才接起电话。
后来才知道,严悦民下午至少给她打过三四通电话。他今天恰好没有安排手术,也不用值班,难得这样轻松,下了班就约她吃饭。
她抱歉地说:“我刚刚吃过了。”目光扫到沙发上,刚才顾非宸坐过的位置,那件西装外套仍被遗忘在角落。
“哦,这样啊,那真可惜。那么你晚上想去外面逛逛吗?或者去看场电影。”
严悦民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心情很好的样子,他似乎总有一种感染别人情绪的本事,尤其是在传递快乐和温暖的时候。
秦欢望着窗外已经落下的夜幕,随口答应说:“好,就去看电影吧。”
最近电影院里有许多高成本大制作的影片上线,LED宣传屏上不时滚动着广告,排队买票的人也多,他们抵达影城的时候正是一天之中的黄金时段。
严悦民到得比较早,是他挑得电影,买了两张票,又买好爆米花和可乐,一手捧着零食一手牵着秦欢。
在照顾人这方面,恐怕没人能比医生更出色了。
而他居然也很懂得察言观色,一场电影看下来,当秦欢都已经有了倦意的时候,他忽然问:“你今天心情很糟糕?”
秦欢讶然,也不知是自己哪里泄露了这样的情绪。严悦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你不开心的时候,通常都不爱讲话。”
她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哪有人看电影还不停说话的?”
他定定地看她,既不戳穿她的借口,也不继续这个话题。
她有点心虚,自己的手还被他牵在手中,而白天偏偏又发生了那些事。她忽然发现,好像每当自己与严悦民有一点新进展的时候,顾非宸便会如鬼魅般地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上一次是样,这一次还是。
就好像她的感情中了某种可怕的魔咒,她努力而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新的出口和征途,却总是在原地打转兜圈子。
无论选择哪个方向,顾非宸都如影随形。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天稍晚的时候,她回到家躺在黑暗里,久久不能入睡。最后猛然想起很久之前与陈泽如的一次交谈。
陈泽如说:“你的心,已经把姓顾的清空了吗?”
她已经忘了当时为什么会讨论到这个话题了。可是,那段时间,顾非宸的名字还是她的禁忌,她正千方百计地摆脱一切与他相关的事物。
所以,她有点恼火,满不在乎地回答:“清不清空又有什么关系吗?”
其实她自认为已经将他从心底里彻底清了出去,一分空间都不再让他占有。就像她扔掉那些他送的礼物一样,干脆果断,没有丝毫留恋。
为什么会无端想起这件事?
她睁着眼睛,十分清醒地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月光如水,透过窗帘的缝隙铺洒在窗台上,落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第二天秦欢没有去学校上班。她通过电话向出差在外的主任请病假,黄主任平素对她就相当照顾,立刻关心地问询了一下病情。她不方便说实话,只好假借感冒发烧的名义蒙混了过去。
其实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起床之后,她先去超市买了些菜,回来又将屋子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亲自动手打扫卫生的情形。这套公寓不算太大,但还是将她累得腰酸背疼,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小时才缓过劲来。
可是现在习惯了,收拾起来居然也能驾轻就熟。最后把窗台擦完,她丢下抹布,一转眼很自然地就看向窗边的衣架。
那里挂着一件男人的西装,是她昨天从酒店带回来的。
她原本并不想管,但顾非宸的衣服内侧几乎都有人工手绣的他的名字,倘若遗落在酒店,总归有些不大好。
接近中午时分,快递人员准时上门收件了,秦欢填好单子,把装好的衣服递过去,笑着说:“麻烦您了。”
同城快递,当天即可送达。
处理完这件事之后,她才钻进厨房,开始专心地炒菜煮饭。
包裹被秘书签收的时候,顾非宸刚从会议室出来。
由于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董事,一行人径直进了顾非宸的办公室,显然还有要事要谈,所以秘书在外头等了很久,直等到他们再度出来,她才将包裹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