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的好意。”过了一会儿,他懒洋洋地淡笑着回应:“最近公司事情多,暂时没空风花雪月。”
两人又闲扯了一番,周家荣才突然意识到:“方晨该不会迷路了吧,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四周光线幽暗,人群拥挤,肖莫挑了挑眉,从座位上起身说:“我出去看看。”
男女盥洗室设在酒吧外头,肖莫推开门,几乎一眼就看见方晨,很显眼夺目,她穿着珍珠白色的大衣站在那里,身姿高挑纤细,有几绺额发松散着落下来,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下有种茸茸的质感。
也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就那样微微一动,似乎突然想起了中学时候开在教室后面的那株亭亭而立的玉兰,又觉得仿佛水晶,因为她的眼角都蕴着微光。
他开口叫了她一声,可是她却恍若未闻,只是兀自发怔,目光稍稍定格在前方不远处。
长长的走廊,几个男人从那端的尽头一路行来,无人交谈,烟灰色的地毯也吸走了大半的脚步声。
仿佛众星拱月一般,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修长挺拔,黑色的风衣衣袂微动,五官俊美眸如寒星。
其实光线并不算太好,用的都是偏冷色调的壁灯,一盏一盏排列过去,走道被夹在中间更像是一条微暗的光河。
可方晨还是觉得,那个男人的面容竟是如此清晰。
明明隔得那么远,却还是清晰的。
仿佛他的眉目和轮廓,甚至连微微抿着的唇部的线条,都是那样的似曾相识。
可是,她过去从来没有见过他。
有着这样长相和这般气势的男人近乎少有,相信只要见过一次便断然不会忘记。所以她很确定,这绝对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肖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结果立刻笑了起来,将手一扬:“韩!”
她这才像是被惊醒,稍稍敛了神。
这时一众人等已经走得近了,只隔了十来步,皆是一袭全黑的打扮,气势竟隐隐有些迫人。
韩睿循声望了过来,视线从方晨的脸上划过,有那么一刹那,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晃,眼底像是闪着细碎冰凌的光亮,却又稍纵即逝,然后才开口说:“你来了。”是对着肖莫讲的,声音如同汩汩冰泉,清冽异常。
看得出来这两人的关系不错,肖莫随手掏了烟盒出来,抽出一支烟递过去。
韩睿伸手接过凑到唇边,下一刻便听见“叮”地一下,清脆的机械开合声裂开在空气中,身后已经有人立刻用手护着火送上前来,他只是侧过身微微低下头,猩红的火光便在修长的手指之间明灭忽闪。
他们就站在PUB门口,淡白的烟雾飘渺升起,烟草的气味很快弥散开来,方晨不动声色地轻轻侧移了一步。
他仿佛这才注意到她,淡淡的瞥她一眼,问肖莫:“这位小姐怎么称呼?”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也随意得近乎漫不经心。
“方晨。”肖莫介绍说:“这是韩睿。”
方晨点了点头,直视过去:“幸会。”
如今站得这样近,她微仰着脸,与他只隔了两三步之遥,连他眉心那两道细微的纹路都看得如此清晰明了。
似乎是个不怎么快乐的人,又或许是常常皱着眉,所以才会出现这样微浅的竖形细纹。
然而现在,他却极轻微地一笑,同样点头说:“方小姐,你好。”其实声音依旧清冷,一双眼睛深得如同广袤宁静的夜空,望不见尽头,却恰恰因为那样一抹极轻淡的笑意,似乎便在瞬间浮起繁星般的光亮。
她竟是第一次产生这种错觉,仿佛面对着深甬,而自己正一步步地就快要被吸进去。
好在肖莫这个时候说:“一起进去?”她才偏过头,与韩睿的目光稍稍错开,不知怎么的,竟然心下一松。
她那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是几天之后提起那场着实精彩的歌舞秀来,苏冬脸上笑了笑,一副见怪不怪的口吻:“韩睿看中的东西,那还用说么。”
记忆中仍是那双寒星泛烁的眼睛,还有风衣袂动的冷峭气势,于是方晨鬼使神差般地多问了一句:“他是什么人?”
苏冬说:“你以为我现在呆着的那个场子是谁的?”
“是他的?”
“嗯,幕后真正的大老板。不过不常来,平时都由手下弟兄看着,但那也足够了,他就算不露脸,大家也都是要卖他面子的。”
这样的形容不由得令方晨陷入一阵沉思,半天才说:“……原来他是黑社会啊。”仔细想想,却又觉得那排场很能对得上。
结果苏冬愣了一下,竟也没有反驳,只是随意地说:“开这种店的,谁没有一点背景?”又忽然想到件好笑的事,于是便告诉方晨:“不过能长成韩睿这样出色的,倒也真不多见就是了。说来我那儿就有好几个小姑娘迷他迷得半死,背地里不知道把他讨论了多少遍。”
“这有什么奇怪。我原来的梦想就是嫁给黑社会大哥呢,那种又帅又会耍酷的男人,前呼后拥的,别提多派头了。”
“你那时几岁?”
“十来岁吧,大概是小说看太多了。”
想起这个,方晨不禁笑了笑。那是小时候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是当时见过的多半只是街头的小混混,小小年纪恐怕连烟草的味道都还没习惯呢,却偏要在嘴巴里叼根香烟装模作样,连讲话也要拿腔捏调的,眯着□的眼睛抖着腿,没坐相更加没站相,似乎就怕别人觉得他们不够流氓。
她有个好朋友就和这样的小流氓早恋,结果被家人发现拖回家去一顿毒打,并且关了禁闭。而她整个暑假则都在来来回回地帮忙递情书,还想,看,黑道也是有真情的,就像小说上写的一样。
并被自己的这种认知感动了。
可是当最后一次把好朋友的信交到那小流氓手里的时候,对方却突然说:“要不你跟我吧!”
她愣了好半天,才恶狠狠地将那只搭在肩头的手拨开,她当时正在发育,不经意间已经出落得越发漂亮,整个人显出一种少女独有的生机勃勃的健康之美,迎着晚霞,脸上的肌肤幼嫩得仿佛都能透出光来。
只记得自己气得胸口起伏,把薄薄的淡蓝色信纸重重摔在那人身上,然后飞跑起来转身离开。
后来在回家的路上恰好碰到去学画画的陆夕,陆夕叫住她问:“跑什么?怎么脸这么红?”
“生气。”她头也不回地说。
是真的生气,还有就是觉得失望——小混混就是小混混,亏她之前还对他另眼相看!
可是好友却不理解,暑假结束之后,一转眼自己的男朋友就改为纠缠自己最好的朋友去了,换了谁都会觉得出离的愤怒。所以任凭方晨如何解释,两个女生之间看似牢不可破的友情仍是无可避免地破裂了。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方晨认识了苏冬。
只是一次巧遇罢了,却几乎一拍即合。
于是她们一起逃课去吃冰淇淋;一起去旱冰场认识那些陌生的男孩子,与他们牵着手溜冰,但又不会让对方送自己回家;她们考试前夕还约着偷偷从家里跑出去,然后找那种租书的小店,站在里面免费翻漫画看。
她过得堕落极了,原本就处在中游水平的成绩更是一落千丈,班主任不止一次地把爸妈叫去谈话,可是她根本不在乎,因为从小的性格就是这样,也因为心里总想着,家里有个陆夕可以出人头地不就够了么?
相比之下,陆夕确实出色得多,甚至可以算是学校里最出众的女孩子。省三好,学习标兵,优秀班干部……大大小小的奖项几乎无一疏漏地领回来,家里甚至有一面墙是专门为陆夕摆放奖状的。
陆夕是全家人的骄傲。
而她呢?什么都不是。就算惹了麻烦回来,也顶多是被骂一顿。
或许他们根本就注意不到她,有那样一个光彩夺目的姐姐在前面,她更像是一个影子,灰蒙蒙的毫不起眼。就连取名字的时候,也没有跟着陆家人姓,而是跟了外婆姓方。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有些人甚至不相信她与陆夕会是亲姐妹,又或许根本不信她是陆国诚和曾秀云的亲生女儿,因为他们一个是国内医药开发领域的知名学者,另一个则是大画家,一年中倒有大半年的时间是在外地办巡回画展的——如此优秀的基因组合到一起,绝对没有理由会生出她这样一个连普通考试都有可能不及格的女儿。
所以她也怀疑,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捡来的。
就记得小时候有次妈妈说:你是我从垃圾箱旁边抱回来的。于是她一直耿耿于怀,因为这种可能性实在太高了。
一直到陆夕死掉,她都不愿意承认自己长久以来都在嫉妒她,甚至,有些莫名的憎恶,所以她从不肯好好同她说话。
可是那一天,站在冰冷阴寒的停尸房里,她看见陆夕的脸,那样苍白,那样平静,静得就像睡着了一般,长长的漂亮的眼睫毛上仿佛挂着一层白色的霜气,可是却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突然觉得害怕,完全不敢再看,连手脚都在抖,心里有一大块的空洞,像被人倒进了热炭,火烧火燎的疼痛。
可是听到爸妈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居然没有哭,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来。她从小就不爱哭,贪玩摔破膝盖和手肘的时候都不会哭。
高大英俊的外国警察就站在她旁边,离陆夕有三五步的距离,好心地用英语安慰了她几句。
她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目光都不肯移动一下。
记得临走的时候还对人家笑了笑。身体里那么痛,连头都是痛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着痛,可她居然微笑着说:“You' re so cute.”
幸好爸妈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完全没注意到她的举动。倒是那个年轻警察愣了一下,蓝褐色的眼珠里有疑惑,还带着一点鄙夷和嫌恶。
她那么冷血,在亲姐姐的尸体面前,都还能若无其事的用语言挑逗陌生英俊的男人,所以遭到冷眼和轻视也是应该的。
可是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有多么后悔,后悔过去没有对陆夕稍微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所以她不敢看她,连认真去见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她是个胆小鬼。
又或许,她想,如果这种事是可以代替的话,或许她可以代替陆夕死掉,那样的话爸妈也就不至于如此伤心了吧。
那天和苏冬小聚之后,方晨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很快就又见到了韩睿。
下了班,她本来是想去音像店买牒的,可是走到半路却突然下起雨来。这座城市的冬天极少下雨,所以一时之间竟都没有防备,许多路人纷纷遮住头往前跑,她也跟着奔进附近一家商场避雨。
结果正巧碰到年关做活动,许多商品的折数打得都很低,还有返券或立减现金的优惠。或许真是太久不得空闲了,方晨逛了一大圈,出来的时候手上无端端多了几个袋子。
雨还没停,而且越下越大,整个天空都是黑的。
大门外面就是停车场,计程车根本不被允许进入,如果要打车还要穿过马路走到对面去。她正在考虑要不要再进去买把伞,这时身后的电梯“叮”地一响,从里面走出来一帮人。
大约是从顶楼的旋转餐厅下来,可是气氛却并不见太热络。
方晨自觉地往旁边让了让。
其实要在人群之中一眼便看见韩睿本来就不是件困难的事,更何况此刻他又走在最前面,与一位微矮的男人一起,后面的那些倒仿佛真的成了跟班。
他今晚仍旧穿着黑色的衣服,既没开口与人交谈,更没有笑容,可是整个人却又分明那样的显眼夺目,令头顶繁星般璀璨的灯光都仿佛黯然失色。
他从她的面前经过,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去,然后平稳地移向前方,神色漠然。
他没认出她来。
只有那日酒吧外的一面之缘,没认出来也很正常。
已经有年轻的男人先一步撑了伞走进雨里去,片刻便将车子开过来。他们显然是两拨人,简单道了别,然后各自乘着轿车呼啸而去。
转眼间就又剩下方晨一个人,黑漆漆的夜色里,雨丝仿佛大把的细密的银线,从天上一直延伸下来。其实为了打发时间,她大可以转回头去再在商场里逛一圈,可是今早出门的时候穿了双高跟鞋,方才的一番血拼已经将两只前脚掌折磨得火辣辣的疼,连多走一步路的勇气都没有。
要么去买把伞,要么直接冲到马路边上去。
她衡量了一下,选择了后者。
可是后来才想到,在这种天气里,其实打车才是件最奢侈的事。
路边根本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两只手又解放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的样子狼狈不堪,而且傻极了。
那些载了客人的计程车一辆接一辆地从面前呼啸而过,车轮过处带起一片水花,简直令她绝望。
冒着雨又再等了一会儿,终于有车缓缓地停在了面前,而且一来就是三辆。
车灯很亮,直直的六束光照过来,光柱里尽是细密的银色雨丝。她正觉得奇怪,中间那车的后车窗已经缓缓地降了下来。
里头的人看了看她,她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肩膀上,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外套也是半湿的,看上去似乎有点发抖。
“方小姐,上车吧。”韩睿的腔调很淡,不太像是在助人为乐,反倒带着点天生的倨傲。
不过方晨可不计较这么多。
仿佛是第一次体会到暖气有多么美好,坐进宽大的车厢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转过头真心诚意地说:“谢谢。”
“不客气。”他的声音仍旧清冽得像泉水,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冷漠。
纵使是在雨中,三辆车子也开得十分匀速平稳,一前一后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直到最后下车,两人都没有多一句的交谈。
那些有点地位和背景的人傲慢寡言一点也不奇怪,唯一让方晨感到有些疑惑的是,明明刚才在商场门口的时候,她以为韩睿已经不记得她了。
不过本来就不熟悉,这一路的缄默倒让方晨觉得舒服,心里知道大概自己是沾了别人的光,所以才有顺风车可以坐。
所以后来遇到肖莫,她就顺口把这事给说了,肖莫似乎有点吃惊,笑了一下,语焉不详地说:“这倒难得。”吐出一口烟圈,表情有点高深莫测。
方晨这才想起来,既然他和韩睿这么熟,一个是奸商,一个则是据说只手就能翻云覆雨的人物,依照物以为聚人以群分的规律,可能背地里也会合作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不得不承认,这个揣测很阴暗,不过当记者当得太久,正如老陈说的那样,黑暗的事情见得多了,所以难免有点职业病,也怪不得她。
最近一段时间肖莫似乎很忙,见面的机会也少,有时回到家去就听周家荣念叨他的名字,方晨实在不耐烦了就会质疑:“你是不是GAY?其实你暗恋肖莫?”
周家荣气极了,于是诅咒她:“女孩子嘴这么毒,当心嫁不出去!”
“不用您操心。”
“真奇怪,肖莫怎么会看上你?”然后周家荣才自觉失言,牢牢地闭上嘴巴。可是却见方晨似乎并不太吃惊,他又忍不住问:“你知道?”
她只是反问他:“我很差吗?值得你这样为他忿忿不平。”
那倒不至于,周家荣想,倘若只看外表,这个女人几乎可以拿满分。不过内在如何就不好说了,因为接触得越久,他便越觉得自己当初走了眼。
过了一会儿,他又兴致勃勃地提议:“为了证明我的性取向是正常的,晚上带你去见我新交的女朋友,怎么样?”
方晨十分感兴趣地说:“好啊。”
谁知道相约地点竟然还是上回的那间PUB,而周家荣所谓的女朋友是个十分正点的辣妹,身材尤其好,曲线玲珑的,浓浓的夜店妆很好的掩盖了真实年龄,只是扑闪着一对假睫毛看着方晨问:“美女,会不会划拳?”
方晨扯过周家荣,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揶揄:“自来熟,而且是豪放派,和你真配。”然后又转头朝辣妹笑笑:“不太会,你们玩儿吧。”
她坐了一会儿便溜去吧台自己找乐子。
其实自从过了那段荒唐的少女时代之后,她便已经很少会来这种地方了。当初和苏冬一起逍遥堕落的往事,真的只沦为成一段不可复制的记忆。
但她还记得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是如何度过的。
那天一帮爱疯爱玩的女朋友替她庆祝,特意挑了离学校很远的一家酒吧,以正式成年为由叫了一桌子的酒水,一群人喝得肆无忌惮。
最后她借着醉意走到吧台边,在众人的起哄下勾住一个陌生单身男人的脖子,索要了一个吻。
对方开始还有些诧异,但她迷离着双眼说:“今天是我生日。我的朋友们都说你很英俊,不知道你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那是她的初吻,就那样献给了一个后来连面目都想不起来的男人。
可她根本觉得无所谓,那个时候玩任何出位大胆的游戏都只会让人更兴奋。
DJ舞曲突然换了一首,略带着点迷幻味道的电子音一下子把方晨的思绪由过去拉回到现实。
她坐在圆圆的高凳上向酒保要了一杯芝华士,刚刚举起杯子,却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下一刻,一只手越过她的肩头,将酒杯抽走。
“女人不应该喝这么烈的酒。”韩睿晃动了一下杯中金黄色的液体,那道琥珀般的光华仿佛渗透到漆黑的眼底,璀然一闪。
她有点愣住,他在旁边坐下来。修长的双腿随意地支在金属脚架上,侧身吩咐酒保:“给这位小姐调杯淡酒。”然后将杯子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吧台的四周尽是射灯,一圈圈的光晕整齐地落下来,有一束恰好就打在他的鼻翼和下巴上,线条中有种坚毅的完美,仿佛雕像。可是方晨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下滑,看着他的喉结微微一动,竟然觉得身体莫名其妙地有点发热。
她没想到,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令人觉得性感。
结果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目光飘过来,淡淡地挑起眉毛问:“怎么?”
“没事。”方晨变换了一下坐姿,以此来掩饰方才失态的尴尬。
“那天谢谢你让我搭车。”她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
他的表情仍旧很淡:“上次你已经道过谢了。”
有点不给面子。
她沉默了一下,心想,为什么他要坐在她旁边?还有,为什么她的酒还没调好?
从这个方向可以看到周家荣他们正玩得热闹起劲,或许回去重新加入他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帅气的酒保终于停下了同样帅气飞舞着的手,最后把一杯花花绿绿的鸡尾酒推到方晨面前。
她端起杯子正想告辞,这时候却听韩睿说:“要不要出去兜风?”
他问得很随意,然后便给自己点了支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眼神和表情都混和在烟雾和灯光里,微微侧着脸看她。
似乎只是单纯地看着她,并不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后来方晨不止一次地想,一定是自己蜇伏已久的某些基因又重新跑出来作祟了,所以才会跟着这个男人上了车。
一共只见过三次面,交谈不过十句话。
而这个在迷幻的DJ乐曲声中的邀约,看起来其实更像是一时兴起的提议罢了。
可是又那么蛊惑。
就像多年前,她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向某个陌生男性索吻一样。在这一瞬间,她看着他薄薄的唇,还有眼角的那一抹漫不经心,仿佛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再一次蠢蠢欲动,妄图破茧而出,以至让她忘记了该有的警觉,而只是觉得兴致勃勃。
韩睿并没告诉她要去哪儿,而且这次居然没有前呼后拥的阵仗。他亲自开了辆银色的Carrera GT,载着她沿着城市中心线的主干道,一路由西向东而去。
宽阔道路两侧的夜灯和霓虹犹如从天上落入人间的星子,又像是最璀璨的夜明珠,就这样迅速地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最后一直开到城区另一边的滨海大道上,车子才缓缓停下来,方晨的头发早就被夜风吹乱,丝丝缕缕地纠缠在一起,她却只是禁不住感叹:“这车真好!”
韩睿说:“你也懂车?”
“略懂一点点。”
他扬了扬眉,大概这就算是回应了,又从身上掏出烟盒来,看她一眼,“不介意吧。”
她还没作声,他已经将香烟点着了,手肘随意地支在车窗边,灰白的烟雾扩散开来,与寒冷的空气融合在一起。
他的声音中有种冰凌般的质感,目光侧过来淡淡地问:“你难道不害怕?”
或许是夜深人静的缘故,他的语气听起来仿佛稍微有些意怠,可也正因为如此,声息与暗夜丝丝纠缠,反倒慵懒得魅惑人心。
“怕什么?”她直视他。
“我们并不熟识。”
“哦,你是指三更半夜,我跟着你上车兜风?”她想了一下:“既然只是兜风而已,那么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似乎终于正眼看了看她,可是眼底的情绪藏得很好,又或者根本没有情绪,所以即便距离这么近,她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电话响起来,他倒是很有礼貌,先说了声“抱歉”,然后才接通。结果只过了几秒钟,韩睿便将剩下的半截香烟弹了出去,然后利落地发动了引擎。
车顶缓缓合起来。
他用的是蓝牙,并不影响开车,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车速正一步步地往上提升,节奏很明显。
她有点诧异地看看他,却恰好瞥见他微微蹙起眉,只听见他说:“我知道了,你们不用过来。”语气有些低沉,侧脸冷肃。
这时只听见油门轰地一响,几乎同一时间,惯性便让整个背部牢牢贴住座椅,这跑车的底盘本来就低,此刻便更像是贴着地面在行驶,道路两侧的灯光簌簌闪过,几乎连成一线迅速向后退去。
或许是下意识的,方晨还来不及问明状况,目光已经先扫到自己这一侧的后视镜,原本还空荡荡的后方,此刻却分明有车跟上来,大喇喇地开着远光灯,反射在镜子里仍旧刺目。
她数了一下,一辆,两辆,三辆……清一色的黑色轿车,前后交替,偶尔并行,但都远远地跟着,似乎是追不上,又或许是不敢贴近,于是便始终维持着一定的距离,忽远忽近,却又不肯放弃。
可是,方才明明没有的。
她很确定,方才一路上后面几乎一辆车都没有。说不出心里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隐约害怕,又隐约兴奋,她将手指扣牢横在胸前的安全带,然后再一次转过头去看韩睿。
而他也恰好侧过视线,瞥见她很有几分苍白的脸色,忽然就那么笑了一下。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笑,仿佛冰山消融,原本冷峻冰峭的唇部线条竟然不可思议地柔化了许多。
“怕?”他挑眉问。
她略微迟疑,然后摇头。
其实更多的是觉得晕。她从小就晕车,近几年虽然被锻炼得好了许多,不过车速一快,再加上七拐八弯一下,到底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她开始紧紧闭住嘴巴,胃里好像开始在翻涌,也不知道这样的追车情节要上演的什么时候,唯恐一会儿忍受不了吐在车上。
这么高级的车,而且,还是这个男人亲自开的车。
出了滨海大道,又过了两个街口就进入环城高架,路上的车辆渐渐多起来,可是只要Carrera的车速稍缓下来一点,那三辆黑色的轿车便又会重新远远地出现在后视镜里。
最后韩睿也不再管它们,只是游刃有余地在车阵中穿梭,他的车技十分好,开车的姿态更像是在享受。
中途腾出手来打了个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去告诉他,我现在没空,有事改天再谈。”
“他手下的人打扰了我的兴致,如今还想挑战我的耐心?”
“如果他能承受得起后果的话,我可以奉陪。”
语调平淡,可是音质却冰冷,仿佛某种锋锐的利器出了鞘,在夜里闪着寒光。方晨在一旁听得不禁抖了一下,但还是明智地选择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