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楼下停好车,找到大厅里的保安,斩钉截铁地说:“麻烦你上去帮我开一下门,我有事情找林总。”
或许是她气焰太盛,保安竟然愣愣地站起来,跟着她上了电梯,帮她推开玻璃门,放了她进去,退出来的时候一直暗想,一向笑意融融的乔小姐,发起怒来的样子,竟然如此吓人。
她隐约听见会议室里传来林霁远的声音,便走过去推开门,对着会议室那头正在说话的人轻声地说:“林总,你出来一下好吗?我有事情跟你说。”
她的声音不大,会议室里的人却全都回了头,眼神错愕,鄙夷,惊奇,什么样的都有。所有的人大概都已经知道,她也是个叛徒。
她假装没看见那些目光,只是看着尽头里那个单薄的身影,看着他迟疑了一瞬,便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
她走到走廊尽头的落地玻璃前等他。窗外,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景色,鳞次栉比的高楼,喧嚣热闹的马路,她仔细地看着,仿佛还有一丝留恋,她清楚地知道,这已经是她最后一次站在这里。
“什么事?”他的声音,在她身后两步的地方传来,不带一丝温度。
她没有转身,只是对着窗外说:“离婚协议书,麻烦你让赵律师重新准备一份。我对你的钱,没有兴趣。如果你想跟我离婚,就不要想给我一分钱。”
他安静了片刻,接着便极为冷淡地说:“加上你名字的财产,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当是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的……”
她猛地转回头,再也无法压抑心底里煎熬了自己一夜的怒火:“林霁远,你把我当什么人?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尊严吗?况且,你那根本不是自尊,而是变态的自卑。”
她走近了一步,放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地说:“我刚知道,你的心,跟你的身体一样,早就已经残了。”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如一口沉寂的枯井。良久,才抬手挥了挥:“你不要的话,以后别后悔。离婚协议明天会送份新的给你。”
她沉默着绕过他,径直往电梯走去,刚走到,电梯门便安静地滑开,林霁适终于追到了这里,看见他们的样子,便知道大事不好,伸手就拉住她的胳臂。
她轻轻地拂开,淡淡地笑了笑:“不是我不给他时间清醒,是他本来就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不再说话,转身进了电梯,银色的滑门合上时,她听见上天又一次阴冷的嘲笑,她永远也斗不过他,结婚离婚,爱或不爱,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逃离,才能留住她可怜的微不足道的一点自尊。
林霁适呆滞地看着电梯的指示灯显示着她已经下了楼,才转回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霁远的身边,气急败坏地对他大吼:“你发什么神经?说离就离……”
林霁远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听他大吼大叫,一言不发,眼神空洞无物,只有嘴唇越抿越紧。
林霁适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发现林霁远的脸色转白,两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上。
林霁适敏捷地伸手扶住他,想托着他站起来,却发现他根本无力支撑自己,全身已经软成一团,只好抱着他倚在自己的身上,听见他在耳边低声地说了句:“哥哥,我后悔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帮你把她追回来……”
他摇了摇头,几乎轻不可闻地说:“我是后悔,根本不应该跟她开始……我……还是害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段本来已经不打算更了,实在是太纠结了……但是考虑到前面一次更新的时候说过还有一更,怕有个别童鞋还在等……
今天已经全部写完交稿了,接下来就是校对啦制作啦等等,什么时候出版,我知道了以后会第一时间冲上来通知大家的。
情着实有点复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能出版的喜悦,对大家的感激,终于写完了的如释重负,未来不确定的小小迷茫……
不论怎样,真的还是要认真地跟所有的人说,谢谢。
第 56 章
“未若,快来帮我看看出哪儿张牌。”
“马上就来。”未若轻快地应着,从厨房里端着一只果盘出来,放在茶几上,走到妈妈身边坐下。
“出二万啊。”未若一边说,一边从妈妈面前的麻将牌里拎出一张,二话不说就扔在桌上。
“糊了。”对面的姨妈乐不可支地推倒自己的牌,笑着说,“我就说未若跟我关系好,她一来,马上我就糊了。”
“乔未若你个死丫头,一来就放炮。”
妈妈转头瞪她,她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逃到沙发上看电视:“那我不看了,你们打你们的吧。”
“未若,年初二那天,我家小宁的同学,就是那个又高又帅的,你仔细看了没有?”姨妈回过头来继续跟她说话。
“看了。”未若点点头,伸手拿了瓣橘子吃,边看电视边说,“是挺帅的,不过……”
“不过什么?”姨妈心急火燎地追问,连桌上的牌也来不及洗。
“就是太闷了。三分钟也不说一句话。”未若笑笑说。
“人家是做IT的,见美女的机会少,紧张的。等过完年回了A城,你们多联系联系就行了。”
“好。”未若心不在焉地应着,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电视里的综艺节目上。
春节里的惯例活动打麻将,一直持续到夜里十二点,舅舅姨妈们才意犹未尽地回家了,约好明天到大舅舅家继续。
未若帮妈妈收拾好东西,洗了澡上床,坐在被窝里看书。
妈妈推门进来,往她被子里塞了个热水袋,在她床边坐下。
“今天姨妈说的那个做IT的小伙子,我看着也挺不错的。”
“嗯。”未若放下手中的书说,“等我回A城再跟他联系好了。”
“未若……”妈妈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要不,你就别回A城了,留在爸爸妈妈身边……”
“妈妈,那边德国公司比较多,我不想荒废德语。”未若轻轻摇了摇头说。
妈妈看了看她,眼神无奈而心疼。
“我知道你和爸爸是为了我好。”未若低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说,“我没事的。”
说着,她抬起头来笑了笑:“不是你说我一向女中豪杰,冷静理智的吗,怎么,现在又不相信我了?”
妈妈宽心地笑了笑:“你这样想,当然最好了。不早了,睡吧。明天初五,到舅舅家拜年,你那小外甥肯定要缠着你疯,赶紧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好。”未若钻进被窝里,抱住暖暖的热水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夜凉如水,寒气袭人,渐渐地,怀里的热水袋失了温度。她皱皱眉头,放开热水袋,转了个身,喃喃地叫了一声:“霁远……”
于是便在此时惊醒,身边徒有一团空虚的冰冷。
她缩回自己已经伸出去探寻的手,压在脑袋下面,耐心地数羊,逼自己睡着。只是她很久也没有成功。
明明知道要恨他,明明已经忘记一切美好,明明在白天的时候谈笑风生,愉快洒脱,可每每到了夜里,她总是不期然地惊醒,发现自己在索求一个人的体温,直到清醒以后意识到她已经再也没有希望找到时,才会觉得有把钝刀,一片一片,一寸一寸地凌迟自己的心。
她在那两个星期里经历了太多,从他在办公室里对她发火,出差去北京,回来受伤在家养病,结婚,回B城,再到离婚,一切都如奔涌的急流,淹得她透不过气。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成了失了业、离了婚的女人,才赫然明白,她和他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再也不是她的霁远,世上也不会有人再叫她若若。
只是她想不通,那样的心心相印,那样的缠绵悱恻,那样浓得化不开的爱,怎么会在一夜之间,统统离她远去,只留下他绝情的伤害。
只是既然想不通,她便不再去想,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崩溃,于是她很快收拾好心情,让自己不再惦念着他,让生活如常继续。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最近一向是这样,于是未若翻身坐起来看书。时间,是夜里三点半,她在看的是情节刺激的《天使与魔鬼》,丹布朗的小说,气氛紧张,很快让她心无旁骛。
看到六点,书已经读完。她起身穿衣下床。
今天是那家素三丁烧卖过完年开业的日子,她昨天就答应了妈妈去买,上次在医院里没吃成,妈妈一直耿耿于怀。
天色灰蒙蒙的,似乎又要下雪。地上还有些没有融化的积雪,走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那家店就在未若家附近,虽然时间还早,又是过年,但是早有人在门口排队。她已经是第十名朝后了。
她站到队伍里,大家素不相识,却热情地互相打招呼:“新年好。”
她也笑眯眯地打招呼,听前面的阿姨说,她五点多钟就来了,也是给她妈妈来买烧卖的,笑着抱怨这家名声太响,每天又限量供应,来的晚了,都不知道能不能买上。
她刚想宽慰那位阿姨几句,便感觉到身后有股熟悉的气息。
又有人来排队了。
前面的人照例回头说“新年好”,后面的人也轻声应答,无比清晰的淡定成熟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却僵在原地。
寒冷的北风吹得她几乎有些想落泪,可是在这朔风里,她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曾经多么让她着迷心疼的味道。这一刻,她无比愤恨自己的嗅觉敏锐,记忆清晰。
那味道里,还掺杂了别的什么气味,是股浓烈的烟草味。
什么时候,林霁远也开始抽烟了?他是不是也会半夜惊醒,无法入眠,才点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排解寂寞?
她抬手戴起大衣上的兜帽,紧紧揪住帽檐,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回头看见他的脸,便会让这一个多月的坚持功亏一篑。
风渐渐小了,天上却真的开始飘起雪花,一片片乘着微风荡漾下来,悠悠地落在地上。后面渐渐又有人来排队,人多了,队伍也拥挤了,她能感觉得到,他被后面的人挤了挤,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身体,便蓦地往后一退,似乎又撞到了后面的人,再低声地说“对不起”。那股烟草的味道逼近了几分,夹着她夜夜寻觅的体温,猛然间,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温热起来。
他怎么会来这里?怎么会看见她还若无其事地过来排队?他们怎么能够这样一前一后,站得这么近,却假装不认识?
薄薄的雪花落在她的靴子上,很快积了淡淡的一层近乎透明的白色,她紧紧地盯着看了半天,竟然觉得无比刺目。
终于,她无法再坚持下去,等不到烧卖铺开门,便转身离去。
马路上的人很少,她站在斑马线上,怔怔地看着绿灯变红,红灯又变绿。青灰色的天空下,雪渐渐大起来,她的视线,也渐渐充满一片雪白的空茫,那半个夜晚没有睡过觉的疲乏泛了上来,她的心恍惚得好像在空中踏步,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的帕萨特正穿了红灯,歪歪斜斜地往她面前直冲而来。
等她被已经抵在耳边的引擎声惊醒的时候,眼里只有大光灯刺眼的一团明亮,她没意识到自己应该躲开,却只是抬手去挡眼睛,于是眼前便是一阵黑暗,只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魂魄慢慢飞离身体的时候,却感觉到一丝轻松惬意。
也好,也许从此都不用再恨他,为他心痛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在拥挤不堪的急诊室里,周围走来走去的都是人。
“醒了?”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医生过来,看了看她。
“我……”她坐起来,似乎并没有受伤,只是头有点昏。
“有辆车酒后驾驶还闯红灯,冲着人行道就过去了,差点撞到你,还好有人冲过去拉了你一把。不然你就不是惊吓过度昏过去这么简单了。”那医生检查了她一下,确定她没事,便皱皱眉头说,“大过年的,喝醉的人就是多,这急诊室热闹的跟菜市场一样。”
她渐渐清醒过来,回忆里有一团温暖,曾经紧紧拥在自己身边,熟悉的怀抱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味道。
“那……拉我的那个人呢?受伤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是你男朋友?”这医生很好奇的样子,也不回答,倒是饶有兴趣的打听起来,“听说他把你抱得很紧,摔倒的时候还垫在你下面。”
“那他受伤了?”她一把拽住医生的衣角,急急地问。
“好像有点吧。刚才来过一趟,手上缠着绷带,见你没事就走开了……”
她没等医生说完,便从病床上跳了下来。
医院的急诊室并不大,很多人都是因为吃坏了东西,或者过年放鞭炮受了伤来看病的,身边都有一群陪同的家属,挤得密密麻麻。她匆忙地转了一圈,并没有在人群里找到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又下意识地走到急诊室大厅的门口。落地玻璃门外是一条狭窄的林□,夏日里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此时只剩下干枯的树干,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雪花。
对面的树下有一排长椅,她一张一张椅子看过去,发现离她最远的长椅上,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林霁远正低着头,从大衣的口袋里掏什么东西出来。
先是烟,然后是打火机。
他抬起左手,护住打火机的细小火苗,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只能看见他的手腕上有一圈白色,不知道是石膏还是绷带,抬手的动作略显僵硬。
烟雾渐渐腾起,他垂着头,似乎无意识地看着地面,侧脸被缭绕的轻烟遮挡,手却许久没有动作,指尖那点微明的火光在风中摇摇欲坠。
这样的他,她并不熟悉,除了那股以前经常发觉的落寞气质以外。
她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思考过如果看见他要做什么,现在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玻璃门,却迟迟无法动弹,仿佛门外就是万丈深渊。
她怔怔地站在这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他低着头,慢慢地把手里那支烟吸完,才站起了身,缓缓地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这边的她。
与她四目相接的那一瞬,他的目光像是闪烁了一下,接着便是一片茫然。他在室外坐了很久,身上已经沾上不少雪花,随着他转身的动作,簌簌地洒落在地面上,宛如一曲低落哀叹着的挽歌。
他提步离去,似乎不曾看见她一样,脚步缓慢,有一点点蹒跚。
林□上人烟稀少,她盯着他的背影,从清晰到模糊,再到缩成融在一片白茫茫里的一个小小黑点。
她恍惚的推开急诊室的大门,走到最远的那张长椅边,那里的地上,有他刚才坐过时留下的一对脚印。她把双脚放进那对脚印里,寒意从脚底向上蔓延,直没心房。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那一排高大的梧桐树,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视线之内,只留着半空纷纷扬扬的雪花。
第 57 章
过完年,未若回了A城,很快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在一家德国出版社里做总经理助理。公司不大,百十个人上下,老板弗兰茨是个标准的德国绅士,三十多岁,刚跟老婆离婚来了中国,还没有开始挺出啤酒肚,身形挺拔,眼睛湛蓝,是狭长深邃的双眼皮。弗兰茨对她很好,开口闭口都是“谢谢”“麻烦”,从来不要她加班,偶尔犯点迷糊,也绝不骂她,只是笑容可掬地说一句“下次注意些”。她很快跟一点架子也没有的弗兰茨变成很好的朋友,上班下班一直嘻嘻哈哈。
她告诉自己,一切美满平淡,只是心上少了一块,无论如何都再也补不起来。
上班以后没几个星期,她陪弗兰茨和出版社一本财经杂志的主编出席酒会,因为是财经杂志办的晚会,来的都是商界人士,谈论的都是收购、股市、投资等等。她觉得气闷,只好端了杯红酒,站在吧台边神游,无意中听见吧台边有两个公司的老板小声地聊天,在说韩氏的产品遇到严重的质量问题,因为牵扯的范围过大,到处有客户索赔,公司已经周转不济,想去银行贷款,偏偏又四处碰壁,眼看就要破产。
那一刻,她心头竟然浮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
她曾经还无知地以为,韩苏维对她,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旧日的感情,却没想到,他对她,除了利用,还是利用,一切的通情达理,都是假象。
还好,她都不用恨他,自然有人会用比她大无数倍的能量,烧得他体无完肤。
下一个,会是陆烨钧吗?
得罪了林霁远,怎么会有好下场,她自己不也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忽然间,一个她以前从未来得及想过的问题浮出脑海。
既然林霁远一直都知道陆烨钧的阴谋,怎么会让他们得逞?即使他最后一段时间真的受伤没办法上班,公司里能够接手的人,也绝不只陆烨钧一个。
他并不是个简单的人,他是聪明的不可一世的林霁远,她曾经打听过,虽然Alpha失败的影响不能说不大,但是在过年前那几个星期里,他已经稳住了公司的形势,甚至其他的业务都进行的更加顺利。他只要想做,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会任由陆烨钧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
除非,他是真的打算用这件事来试探自己?她那天草草地看了一下他送来的第一份离婚协议,里面计划分割给她的财产,已经数目庞大到惊人,再加上这个项目,这个试探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这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见她发呆,弗兰茨好心地施施然过来问她:“无聊了?”
她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还好,挺开心的啊。”
弗兰茨用湛蓝的眼睛看着她,半晌才说:“乔,你好像并不开心。”
她差点被一口红酒呛到,外国人都是这样直接的吗?
“下个月初汉堡有个出版展会,跟我一起去吧,去德国散散心,也许你会好些。”
她感激地笑笑说:“谢谢。展会我一直想去,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不过,我真的没事。”
弗兰茨又看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又问:“是不是我对你不好,你工作的不愉快?”
她慌忙摆手:“当然不是,弗兰茨,你对我太好了。”想了想,又补充说,“比我前一个老板好一万倍。”
弗兰茨笑起来,蓝眼睛里充满快乐。
是啊,弗兰茨比他好一万倍,可惜却永远不是他,不是那个教训完她就后悔,只好拿张停车证来弥补一下的他,不是那个在年会上只说“谢谢你”,回去的路上却偎在她怀里攥着她不放的他,不是那个轻描淡写说“以后不许叫我林总”的他。他有时会让她连工作都无法顺利集中精神,只因为他曾经是她的老板。
去汉堡的飞机上,她跟弗兰茨坐在头等舱里喝香槟。
“乔,还好你以前当过空姐,认识汉莎航空的人,否则我们也没机会坐头等舱。” 弗兰茨眯着眼睛笑。
“连总经理出差都要坐经济舱,我们公司真的这么穷?”
“经济情况不好,大家都要省一点。” 弗兰茨不以为意地摊摊手,“说说看,你做空姐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好玩的人?”
她怔怔地看着手上淡金色的香槟,心底里仿佛有扇避之不及的大门忽地被他一脚踹开,掀起满地尘埃。黯淡的灯光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蒙眬了一秒,恍惚的眼神,落在舷窗外茫茫无际的天空中。良久,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声地说:“遇到过一个脾气很坏的客人,他以前是我的学长,后来就成了我的老板,男朋友,丈夫,前夫。”说着,她转头看了弗兰茨一眼,“怎么样,这个戏剧性的故事,你还喜欢吗?”
“乔。”弗兰茨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说:“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与众不同的。你现在能这样说,更说明你是个聪明的放得下的人。”
未若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觉得她能放得下?他们都看得到她笑语嫣然的样子,却看不到她夜夜惊醒的恐慌。
“那是,你们德国人那么崇尚理性,我学了几年德语,总归学到点皮毛。”她笑着关灯,准备睡觉。
德国的日子过得轻松舒适,弗兰茨出席会议带着她,却不用她具体做什么,在一边听着就好,汉堡的春天,有波罗的海吹来的温暖海风,云淡风轻。
最后一天晚上,弗兰茨邀请她去看话剧《浮士德》。她推辞了一下,实在不愿意扫他的面子,只好跟了去。
舞台设计独特华丽,演员个个演技精湛,她很快陷入剧情,看着浮士德和靡费斯特一路的经历,看着他被魔鬼迷惑,在寻找真理的路上认识天真可爱的姑娘甘蕾青。
当甘蕾青那段著名的纺车边的独白开始的时候,她的心突然一颤,接着便开始无规律地乱跳,下意识地抓紧了座位的扶手,脱口而出地跟着念这首诗的中文版:“我的心儿不宁,我的心儿沉沉,我再也静不下心,我再也不能。哪儿没有了他,哪儿就是荒郊,这整个的世界,就如一座囚牢……”
忽然间,她再也无法抑制地泪如雨下。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便是一座囚牢,因为她无时无刻地把自己困在回忆里无法自拔,她自欺欺人地说自己没事,说自己恨他,可是她根本已经恨不起来,她只是想念他,想念曾经跟他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想念最后都成了梦境一般的幸福美好。
她冲出剧院,坐在门口的喷泉边上放声大哭。
弗兰茨吓得追出来,蹲在她面前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不出话来,只好抱着自己的胳膊一直哭,哭完了,擦擦眼泪说:“弗兰茨,我们去喝酒吧。”
弗兰茨一愣,转而大笑说:“我知道码头边有一个酒吧,环境很好,你一定喜欢。”
她只喝了两杯啤酒就已经醉了,弗兰茨好心地开导她:“男人总会保证说永远爱你,但是经常做不到,看开点。”
她惨然一笑,轻飘飘地说:“弗兰茨,他没说过要永远爱我,他只说会陪我到我离开他的那天,他真的做到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酒陡然醒了一半,怔怔地看着手上的啤酒杯发呆,弗兰茨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响在耳边的德语陌生极了,嗡嗡地震得她头疼。
回酒店以后,弗兰茨绅士地送她到门口。她低着头,只顾着在包里找什么东西。
“别找了,你的房卡在我这里。”弗兰茨看她晕乎乎的样子,颇有些好笑。
“不是。”她还是在找,轻声嘟囔着,“不是的……在哪儿啊……在哪儿里?”
弗兰茨不知道她要找什么,只好伸手扶着她的胳膊,生怕她一头栽倒在地。
“……找不到了,我找不到……”她自说自话地仍然在包里翻找着,弗兰茨看走廊上灯光昏暗,索性开了门,拖她进房间,她也不反抗,只是一边被他拖着走路,一边仍孜孜不倦地寻找着什么。
“找到了。”她终于摸到了什么东西握在手里,才倒在床上。
弗兰茨好奇地低头去看,似乎是块石头,淡粉红色,晶莹通透,在床头灯上发着柔柔的暗光,以他对中国文化的了解,这应该是个印章。
“刻的是什么?”他趁着未若还没睡着,赶紧问。
“我的名字。”她笑眯眯地说,似乎非常心满意足。
她曾经把跟他有关的东西能扔的扔能收的收,只是在一堆他送回来的她的私人物品里发现了这枚印章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甚至不忍心把它扔在橱里,只好随身带着。那“乔未若“三个字,跨越了荏苒时光,他已经全部刻完,只是原本刻在他心上的这三个字,怎么可能被他亲手抹去,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第 5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