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好。”那边是个年轻的女孩,听见她在说德语,语调顿时轻快起来。“我这里是法兰克福亨廷顿舞蹈症研究中心。”
飞速滑过耳畔的德语,其实她并没有听得太仔细,只听见了最关键的“亨廷顿”,心跳便毫无征兆地狂飙起来。
“噢,林先生……我先生不久前去过你们那里……”她已经翻身坐了起来,集中全部心神,从未觉得说德语,竟是这样难的一件事情,继续说着谎言,还要尽量装出坦荡荡的样子。
“是的。他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来取,我们在进行年底的整理工作。林太太,麻烦您通知他,有时间来取一下报告好吗?”
“呃……最近他可能没有时间……因为我生病了,他一直在家里陪我……您能不能先把检查结果告诉我们?”细细密密的汗水,很快便已经浸透了她的手掌心。
“对不起林太太,这属于病人的高度隐私,除了本人,我们是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的。”那个公式化的口吻,说得倒略有些遗憾的样子。
“小姐……”未若喘了喘气,做最后的尝试:“这个检查他本来并不想做,是我让他去的,所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应该知道,对不对?”
“林太太……不好意思……”对方有些为难的样子。
“其实他自己并不介意,是我……是我太爱他,我没有办法失去他……我想,你一定明白爱一个人的感觉……”这样的话,用外语说出来,似乎显得比较容易,只是她说着说着,已经开始呼吸急促,如同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既希望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拜托您……我……拜托了……”她早已全无睡意,胸中只有一片空荡无奈,语无伦次地,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短暂的片刻沉默以后,那边的人说了一句话。
“恭喜您,林太太……”

她只觉得眼前似乎腾的一亮,像是有朵璀璨的烟花腾空而起,划过绚烂的一道弧线,绽出星星点点的七彩光芒。
这喜悦来得太过强烈,她一瞬间红了眼眶,再也说不出来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哦,只是祝您圣诞快乐。”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意,格外亲切可爱,说完,还补充道:“祝您和林先生健康长寿。”
“多谢,也祝你圣诞快乐。”未若笑着答谢,却发现一滴泪水抑制不住地滚落脸颊。
她起身站到窗边,暗夜中雪光反射出一片晶莹剔透,天上仍有碎银般的细密雪花飘落,洗得空气一片清新。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泪水很快便消失无踪,甚至本来的头痛鼻塞,也缓解了很多。
她拿起手机,还没来得及拨号,铃声便响了起来,简直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她的心情直攀到高峰,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便笑开了。
“霁远……”她丝毫没有怀疑,如果这时他就在身边,她肯定会手脚并用地抱紧他。
“你怎么了?”林霁远一下子便听出了她喃喃的鼻音。
“没怎么啊……”
她还想抵赖,却立刻被他打断。

“……嗯。”她只好乖乖承认。“感冒了,不过没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
他沉默了一下,接着,压低了声线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信号有些不太好的样子,断断续续的:“你……我怎么……你一个人……”

因为听得不是很清楚,她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
她其实很少听到他说这样的甜言蜜语,先是一愣,接着便神清气爽,顿时觉得头也不那么疼了,对着话筒开始撒娇:“那你早点回来嘛……回来给我熬粥喝……”
他又沉默了片刻,才简短地说:“好。”
“北京冷吗?你这两天怎么样?是不是很忙?我都忙昏了,也没时间打电话给你……”她哑着嗓子一迭声地问。
“没事,都挺好的,这边……不用你操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速极慢,话语间比平时温柔很多。

“你腿疼吗?”

“没有。
“有没有好好吃饭?”
“嗯。”
“晚上睡得好吗?”
“很好。”
“想我了吗?”
“……想。”
“有多想?”
“……很想。”他一直极有耐心地回答着她每个问题,连说平时从来不说出口的肉麻话也没什么犹豫,她把手伸到窗外,一抹雪花落在指尖,居然久久不曾融化,她看着那点雪白,满心温暖地说:“我也想你了……”
他像是轻笑了一下,轻声对她说:“你不舒服,就先睡吧,别忘了开加湿器,不然太干燥了,嗓子会更痛。”
“嗯,好。”她一边应着,一边上床躺在被子里。“我上床了。你也早点休息哦。”
“别挂电话。”他忽然放大了几分声音。
“啊?”她有些没听明白。
“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别挂。”他压低了的声音,像在哄小孩子一样,缓缓地,像春日里荡漾着的一泓清泉。
未若只觉得心仿佛陷入蜜罐里一样,甜得发腻,她依言把手机放在耳边,睡着之前止不住地笑着暗想,分开了这么两天,他便也绷不住了。要是换作平时,他哪里会做这么肉麻的事情。 她的呼吸声并不明显,隔着电话,几乎什么也听不见,林霁远却不知道自己听了多长时间。他只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静静地保持着那样一个通话的姿势,很久很久。

在他的头顶,是布满铅云的法兰克福的天空,视线所及之处,人烟稀少,偶尔有穿着厚重冬衣的人匆忙走过,无不拧紧了衣领,埋头抵御着寒冷。公园里的树木已经枯尽,只留着暗褐色的树枝,随着大风吹过,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仿佛是这些树最后的呜咽,凄凉而决绝。

 


第 47 章
第二天早上未若起床,发现餐桌上多出来一个小小的袋子,吓了一跳,走过去才发现袋子上贴了一张小纸条:“未若,昨晚霁远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了,我们来的时候你睡得很熟,就没吵醒你。袋子里的感冒药,早晚各一次,每次一片。冰箱里有皮蛋瘦肉粥,你转一下就可以吃了。谢婉婷。”
皮蛋瘦肉粥几个字上有个圈圈,拉出来一个箭头到旁边空白的地方,连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我煮的粥!”一看就是林霁适的杰作 。
她笑起来,隔着半个中国,他还能这样默默地给她温暖。
茶水间里,未若正在跟同事嘻嘻哈哈地吃着午饭,正在偷想林霁适煮粥的手艺似乎没有林霁远好,忽然听见旁边有个声音问:“未若,感冒好了?”
是昨天给她倒热茶的那个人。
“是啊,我都说了睡一觉就好了嘛。还要谢谢你的热茶呢。”她眉开眼笑的样子,竟然一点也不像昨天还在病着。
“谢我什么……肯定是林总飞回来了,你的精神马上就不一样了吧?”他揶揄她。
“胡说什么,他还在北京呢。”她刚打过电话,他一整天都关着机,一定是还在那边忙碌。“我得回去开会了,不跟你瞎扯。”
她笑着收拾好东西走开,满心的欢喜,压都压不住,精神的力量果然强大到让她的感冒几乎一夜之间痊愈,只是还有一点点鼻塞而已。

下班前,未若接到楼下保安的电话。
“乔小姐,这里有位先生找林总……”保安说着,把电话交到那个人手中。
“你好,林总出差了不在公司,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先交待给我。”她的语调轻快,声音也似乎更甜了一些。
“林总不在,我就找你好了。”那个人有些爽朗地笑起来。“拍你的马屁,也是一样的。”

未若收拾好了东西下了楼,看见韩苏维站在玻璃转门边,闲闲地手插口袋,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你怎么不预约就来了?林总今天正好出差……”她走到他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好,看他也觉得面目亲切。
“本来就是我爸临时决定让我来送点东西的,他不在,我就下次来好了。现在见到你,不是一样吗?”他笑着替她推开大门。“说起来,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有谢你呢,连饭也没请你吃过。”
“你说Alpha?本来就不是我的功劳……再说,要不是选了你们,也许现在这个项目也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了。”
他们出了大楼,站在楼前的空地上说话。
“别谦虚了,不管怎么样,我也欠你一顿饭。”韩苏维真诚地笑了笑。“今天有没有空?”
“我……”未若看他一脸融融的笑意,却提不起心情跟他吃饭。'
韩苏维见她兴致不高的样子,赶紧补充说:“难得他也不在A城,换了其他时候,你肯吃,我还不敢请呢。”
“好吧。”未若本来就不是冷漠绝情的人,看他那样诚恳,又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得点头答应。“我去开车。”
“别。”韩苏维拽住她。“带你看样东西,你就不想开车了。”

未若被他故作神秘地带到地下停车场,看见一辆凯迪拉克的全尺寸SUV,足足有他一个人高,庞大的车身,闪着光芒的黑色喷漆,她差点尖叫出来:“凯雷德?你真的买这辆车了?”
这是她最喜欢的车。韩苏维曾经很不能理解,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喜欢这样霸气笨重的像坦克一样的大车,可她就是喜欢,喜欢它那股强大的气场,连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韩苏维笑着拉开车门:“是啊,还是从你家林霁远手上赚的钱呢。你说,我应不应该请你吃饭?”
未若站在车下看了半天,才爬到副驾驶的位子上。一时间,竟有些惆怅。
她不能假装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买这辆车。她看到这车的惊喜,竟然远远超过了看到他这个人,即使她曾经那样喜欢过他。或许,爱情真是这个世上最脆弱的东西,甚至,比不上对一样东西的喜欢……
韩苏维见她看着窗外,神情似乎有些迷惘,便找话说:“不过你现在大概看不上这车了吧?林霁远随便动动手指头,十辆八辆就买来了。而且像他那样的老板,哪有自己开车的,都是坐别人开的车。”

林霁远的确是从来不开车。她听谢婉婷提过,他不是不能开的,只是,他不肯开,连学都不肯学。她明白,也许换了是她,在十八岁的时候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差点丢了命,又少了条腿,这辈子也会离车远远的。
“去吃法国菜?”韩苏维开了车上路,试探地问。
“随便。”她突然没什么心情,刚才看见凯雷德的一阵惊喜,也转眼间烟消云散。想着林霁远,她的心便柔软而温热,还有钝钝的心痛,那交织在一起复杂的感情,如此强烈而美好,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思。

这天是平安夜,大街小巷里都堆满了人,喜庆的气氛铺天盖地,连老天也很配合,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太阳,只是天黑下来以后,有一些开始融化的积雪,使得气温更低了一些,车窗上总有些朦胧的水汽,她伸手擦了,发现坐在这样高大的车上,视线好的不得了,周围的车都显得矮小迷你了很多。

“未若,我发现你的眼光真不错,这车开着,你知道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韩苏维一边开车,一边笑着问她。
“什么?够拉风?”
“拉风当然是拉风,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安全啊,你看除了公交车,都没车敢接近我们的,生怕撞上来就被弹回去。”
未若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小车似乎是很让着他们,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们去了希尔顿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吃十二道菜的法国大餐。
未若并不想吃这样耗时间耗金钱的一顿,只是韩苏维一再坚持,要还她一个大大的人情,她只好应了。大约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过了,韩苏维比原来更加开朗健谈,一顿饭吃的倒也并不尴尬。他们之间,似乎已经完全放下一切,只是单纯的两个旧朋友,单纯的叙叙旧而已。
他们开了一瓶红酒,韩苏维喝了不少,未若却几乎没动。
“别喝了,待会还要开车呢。”未若见他还在斟酒,赶紧劝他。
“不把我灌醉,你怎么有机会开那车呢?”他促狭地看看她。“放心吧,我现在早就练出来了。待会你先开回家,等你到了,我酒就全醒了,再自己开回家,不是很完美?”
未若只得顺着他。
吃饭的时候,她打了几个电话给林霁远,都是关机。她只好放弃了,专心应付一道又一道的法国菜。
开大车的感觉果然不一样,似乎总有种站得高,看得远的感觉,好像能看到很多平时开小车看不到的东西。未若小心地慢慢开着,不时看看周围,心情轻松而愉快。
突然,未若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
“我觉得有人跟着我们。”她推推身边正在发呆的韩苏维说。
韩苏维坐起身来,看了看后视镜,又靠了回去。“哪有。”
“你看,后面隔着两辆车的,那辆桑塔纳。”一个红灯的时候,她指给他看。“肯定是的。从希尔顿出来就跟到现在。”
韩苏维又坐起来看了看,半晌,才低低地说:“可能是跟着我的。从宏远楼下就盯上了,我早就看到了。”
“什么人这么无聊要跟着你?”未若难以置信地看看他,话一问完,便忽然想到什么。
“大概又是我那总犯疑心病的未婚妻,不然还能有谁?”他懒洋洋地说完,似乎并不在意地,又靠回去闭目养神。“我最近一直都住酒店里,结果还是逃不掉。”
看来自己果然没猜错,未若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地开车。他们吃饭便吃了两三个小时,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可是路上的人流还是那样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平安夜,他却溜出来,也许真的不只是碰巧请她吃饭那么简单。
开到家里楼下,未若把车停在花坛边,跳下车,便要告别。
“我先上去了。”她拿起包,低着头说。
韩苏维已经下了车站在她的面前,却不说话,高大的身躯带来一股压迫感。
未若自顾自地说了句“再见”,便往他身边走去,打算绕过他,可是身形一动,便被他拉住了胳膊。
他的声音带着微醺,听得她心惊肉跳,暗自后悔根本不应该答应他一起吃饭。
“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她不动声色地笑笑,伸手要拂开他的胳膊。韩苏维却一个转身,掐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车门上。
她的手掌接触到冰凉的金属车身,声音也跟着冰凉起来:“韩苏维,你放开我。”
他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地按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淡淡的热度,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痛楚。
未若终究还是心软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慢慢地说:“今天晚上,我们不是挺开心的吗?我不想到了最后,发生什么不合适的事情。我们……已经只是普通朋友了,希望我们以后,也能做普通朋友……”
她抬眼跟他对视,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强硬,一向都不是她擅长的事,最合适她的,总是这样的轻言软语,却让人不得不信服。
韩苏维慢慢地垂下了手臂,低头看着地面。
未若见自己终于说服了他,心头一阵放松。“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上去了,外面怪冷的。”她笑了笑,站直身体。
韩苏维也抬了头,对她淡然地笑笑,张开双臂,轻松地说:“给一个普通朋友的拥抱吧。”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拥抱过后,她试图推开他,却发现他的手臂越箍越紧。她淡淡的香味,似乎在顷刻之间就瓦解了他的理智。
“好了,我该走了……”她一边说,一边试图挣脱,却极为无奈地发现,男女之间体力的差异,根本容不得她挣扎。“韩苏维,你放开……”
“未若……就这么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压低了声线,像是在哀求,那带着醉意的呼吸,沉重地拍在耳边。
“我要走了……”她仍旧徒劳地推他的胸口,下一秒钟,却发现自己又被他压在了车上,他蓦然贴近,压得她几乎无法动弹。那高大的车身和他的身体,宛如一座囚牢,紧紧地禁锢着她。
她已经预料到他要做什么,只是不停地转着头,躲闪着,有些恐慌而急促地轻声说:“韩苏维,你别这样……我……”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自己的下巴被一只手抬起,紧紧地捏住,她顿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那带着红酒味道的喘息越离越近,她却全身都无法动弹,他贴近的身体,只让她一阵阵的恶心,眼里开始渐渐有泪水聚集。
就在她已经几乎感觉到那嘴唇火热柔软的触感时,全身的压力却陡然一松,韩苏维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她没听见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只是看见身边一双晦暗到极点的黑眸,充斥着升腾的怒意。
她全身无力地靠在车边,拢紧衣领,喘息着叫了一声:“霁远……”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让大家都晕了吗?那个……其实偶是懒人,除了两猪卿卿我我的腻歪戏以外,其他都是非写不可的情节才会写的……比如这章因为没小林的戏,写的就很快……望天……所以,大家表晕嘛,好好揣测下就好……
关于HE还是BE的问题嘛,总之肯定会让大家看到ending的时候觉得这样真好啊真好啊~~嘿嘿……
啰嗦完了……


第 48 章
林霁远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便对着刚才被自己推开的韩苏维,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浅笑:“韩总,好久不见啊。”

他们的脚下,是刚刚开始融化的积雪,白天化开的雪水,到了晚上又结成了寒冰,本来平整的空地,变得像个溜冰场。林霁远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向前一步,离韩苏维更近了一些。

未若见到他,便下意识地要去拉他的手,却晚了一秒,刚好错过。
“不知道你这么晚了,还在我家楼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林霁远说着,又走近了一步,寒风里,他冷洌的声音传到耳边,说不出的诡异。
韩苏维很快站直了身体,迎着他的目光,又侧脸看了未若一眼:“没有。我只是请未若吃了顿饭,送她回来而已。”
他说得倒也镇定轻松,似乎刚才那个试图强吻未若的,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噢?你倒是很会挑日子嘛,平安夜,这么浪漫,难怪要这么晚回来了。”林霁远再度笑了笑,轻描淡写的口吻,倒像是两个人在闲聊一般。
“未若喜欢我的新车,我们去兜了圈风。”韩苏维也毫不示弱地跟着他微笑,跟着他往前迈了一步,两个人的距离不过一米,就这样面对面的对峙,那身体中间的寒冷空气,却似乎可以立即燃烧起来。林霁远只是回头看了看未若,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要跟她确认。
未若仍靠在车上,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并没有教会她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她只本能地看着他波涛暗涌的双眼,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见韩苏维又靠近了几分的声音:“她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的大车,只可惜,以前我没那个实力买,现在……”他说着,像是无心一般,低眉看了看林霁远的腿,才玩味着说:“你就算能买,也不能开吧……”
“韩苏维!”未若听见他的话,心里一惊,顿时清醒过来,站到林霁远的身边,抬了头厉声打断他:“你胡说什么!”
“我有说错什么吗?”似乎是被她激怒了一般,韩苏维的音量,竟然大了几分,语速很快,像是拿出了曾经最佳辩手那运筹帷幄的气势:“除了不能开车,他也不能陪你打网球吧?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去爬黄山吗?还有到巴厘岛海边晒太阳,估计他也不会去。未若,你的人生,跟他这个人一样,都是残……”
她只听见了那个刺耳的字眼,便感觉到身边的人又往前迈了一步,接着,她几乎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韩苏维的脸上便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拳。
这次是她一生之中,唯一一次见到林霁远跟人动手。
她也从来没有预料到,林霁远瘦削的身躯,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只是这一拳,韩苏维便踉跄着退了两步,捂住了脸颊。
夜空里,林霁远的声音清晰有力:“没错,我是很多事不能陪她做,但是帮她教训你,还是办的到的。”
他话说得轻松,可站在他身边的未若,已经感觉他在盛怒之下,手臂似乎都有些颤抖。她默默地伸出手,轻轻地放进他的掌心,那里,是一片冷到极点的冰凉。
“是吗?你确定?”韩苏维站直了身体,轻蔑地笑笑,迈开步子,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双手对着他的胸口,用力一推。
未若刚感觉到林霁远的五指收紧了一瞬,便猛地滑开。
他松开了她的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退后,直到撞上凯雷德那铜墙铁壁一般的车身,才堪堪停住后退的蹒跚脚步,摔倒在地上。
未若甚至没有来得及尖叫,便已经发觉自己迈步冲过去,要去扶他。只是,她终究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坐在地上,两手撑地,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脸上却依旧是毫无表情的镇定。
地上的薄冰在猛的冲击下碎裂开来,有溅起的雪花落在他黑色的大衣衣摆上,已经颇为污浊,不再是晶莹剔透的白色。
韩苏维再上前一步,站在他的面前,俯身撑着膝盖,低头看着他说:“你想教训我,就站起来啊?”他笑着,却抬脚踢上林霁远的右腿。“怎么?站不起来了?”
林霁远只是抬头看了看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平静得似乎根本毫无感觉,眼神里,只有一丝不屑。
未若看着他耻高气昂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会是那样恶魔一般的人?她从未如此后悔认识他,从未如此觉得如此屈辱,她竟然爱过这样一个人。
韩苏维抬起脸,对着未若,还想再说什么,她却已经回过神来,抬起手,一个清脆的耳光,夹着寒风落在他的脸上。
“韩苏维,请你开着你的车,现在就给我消失。”转眼间,她握紧拳头的手指已经泛白,那看着他的双眸,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熊熊火焰。
接着,她便走到他和林霁远之间,推着他后退了一步,大力拉开凯雷德的车门。
“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夜空里飘散开来,比满地的白雪更加决绝而冷洌。
说完,她转了个身,不再理他,只是垂了头,看着一直坐在地上的林霁远,慢慢地蹲下来,勾住他的一只手指,捏在自己的手里。在这零下的天气里,她能清晰地看见他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脸色已经苍白不堪,眼光,定定地落在远处的一盏路灯上。
她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在车子发动起来的时候,轻轻地抬起手臂,替他挡着背后袭来的风雪。
凯雷德引擎的轰鸣声在身后消失,林霁远才慢慢转过头来,声音僵硬而飘忽:“你先上楼……”
未若没想到,他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要赶她走,定了定神才柔着声说:“我先扶你起来……”
他却轻笑了一下,那个虚弱的笑容映在苍白的脸上,格外的诡异:“未若,你就给我留点尊严,让我自己站起来行不行?”他的声音,如此卑微低落,她只得红着眼眶站起身来,静静地退后两步,看着他把自己不能动的右腿扳回正常的角度,手撑在地上,屈起左腿的膝盖,把重心都转移到左脚上,才慢慢地起身,身体刚离地,却又忽然吃痛,身子跟着一软。他周围没有任何物体可以依靠,除了倒在冰凉的雪地上,他别无其他选择。未若探身想去扶他,却终究又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