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想我现在真的很难帮你。”Kevin又道了一次歉,“还是希望你能决定回来。这里有现成的项目已经在等你。”
“让我考虑一段时间。”蒋一澈有些艰难地比道。
“好,你有决定了就随时联系我。”Kevin点头。
“我现在家里有客人,就先不跟你说了,回头再联系。”
蒋一澈匆匆结束了视频,站起来浑浑噩噩地走到房间门口,又浑浑噩噩地下楼梯,却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定住了。
他本来只是休个假来看蒋一清的,在上海开工作室这个想法也是来了以后一清提的。他起初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只是当一个潜在的机会,去看了看房子,做了一些基础的研究,一直也没有完全决定要留在这边。
但是现在忽然知道这个潜在的可能性消失了,他还是很失落。
失落,并不完全因为Kevin改变了主意,更主要是因为对自己的失望。
老天关掉了他的一扇门,就等于顺便也关上了很多扇窗。
蒋一澈用手搓搓脸,清醒了片刻,摇摇头把差到极点的心情甩开,想努力以一个比较正常的状态去见陆晚云。
只是当他回到一楼时,却发现陆晚云走了。
手机上有一条她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东西都收拾好了,垃圾我也带走了,你到院子里再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吧。今天真的是太可惜了,没有吃成你做的烤肉。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冰箱里有我带来的粽子,吃的时候记得用热水煮二十分钟左右。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他看着这长长的几行字,下意识地就冲出门外飞奔去追她。
一直跑到小区门口,他才看见陆晚云的身影。
她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宝马SUV,跟驾驶座的男人说了一会儿话。蒋一澈离得有点远了,没看见那个男人的长相,只看见他凑过身去亲了亲陆晚云的脸颊,才发动车子,一骑绝尘而去。
看着车灯在远处消失,蒋一澈默默地转身,默默地往家走。
走到一半他停了下来,想了想,又转身走出了小区。
蒋一澈去了他最近最喜欢的地方。
那是离家不远的一块小绿地,被三条马路圈在中间,是块三角形。三角形里布着不大的花坛,中间高高的石碑上立着一座普希金的半身雕像,已经有近八十年历史了,中间拆了两次,重建了两次,是个有一点名气的小景点。所以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刚好路过,想起了在旅游指南上看到过这儿,过来看看雕像的。
那天晚上,他在这儿遇见了陆晚云。
那是她第二次陪他看房的第二天,是个周日,晚上九点多。
当时他对她的印象,还是一个不太熟的新朋友,只觉得她人很好而已。
陆晚云穿着一身很正式的丝质连衣裙,化着淡妆,好像是去参加了婚礼一类的活动。
蒋一澈本来是在花坛的另一边坐着的,晚上天黑,再被空地当中的雕像一挡,陆晚云便没有看见他。
她走到花坛一侧弯下腰,从包里掏出几个罐头打开,放在地上,四下看了看,嘴唇动了动,好像在喊什么人。
几秒钟以后,六七只流浪猫就从树丛里奔了出去,一股脑地凑到她身边。
陆晚云蹲下身,那些流浪猫便乖乖地被她撸毛。
她笑着喂那些猫吃罐头,跟它们聊天,挨个地摸它们的脑袋。
在这一刻之前,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笑,像早晨的第一束阳光,像春天的第一棵新芽,像夏天的第一只蝴蝶。
他像是被一种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击中了,怔怔地绷紧了整个身体,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是满脸的笑。
陆晚云大概是太过投入了,竟然一直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的他。
他站起来想过去跟她打招呼,却发现自己紧张得要命,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
陆晚云摸过了每一只来邀宠的野猫,便蹲在那儿,手臂抱着膝盖,看它们抢罐头。
她起初好像一直在跟猫们说话,接着脑袋却越垂越低,渐渐地把脸埋在了手臂里。
他于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黑暗里,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刚迈出半步,陆晚云抬起了头,两分钟前还是满是笑容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
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划过清瘦的脸颊和下巴。
那又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悲伤和绝望。
还没有等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陆晚云便站起身,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离开了这个地方。
后来每一次见面时,他都无法控制地盯着她看。其实他并不需要看那么多套房,他只是想见她而已。他甚至早已经意识到普通的居民住房并不能注册工作室,但却一直没有提,只是默默祈祷她不要发现这一点。
她对他当然很好,耐心周到,细致体贴,只不过她每一次都是跟第一次见他时那样,脸上带着友善的、客气的微笑,他很确定她一直只拿自己当个朋友的哥哥,或者当个普通朋友,那一晚让他那么强烈心动又心痛的陆晚云,好像被遗忘在了普希金的纪念碑那儿,又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是他只要坐回那天晚上坐过的花坛上,那种不受控制的心跳就会立刻充满胸膛,像一把尖锐的小刀,把她刻进他的心上。
陆晚云。
他试着动了动嘴唇,想念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4-陆晚云-1
陆晚云郁闷极了。
不过是因为做了一个还算是小有名气的美食公众号,不过是因为接了一个厂家的活,去给他们的新产品站台宣传了一下,她就被频道总监、人事总监、工会主席相继约谈,主题只有一个:电台员工不得以个人名义在外私接有偿服务。
“可是我并没有拿主播陆晚云这个身份啊!大家只知道我是教做饭的小晚啊!”陆晚云每次都这样抗议道。
“不管你用的是什么身份,你就是陆晚云,就是我们台里的人。我们这种体制内的单位,给你这个平台,给你工资,并不是让你在外面赚钱的。”所有的领导都用统一的口吻回答她。
陆晚云只得接受现实:“只要我还在台里一天,就不能赚外面的钱,是吧?”
领导们一脸“你懂的”冲她点点头,“你做什么其实根本没人管,但是一牵扯到钱,就有小人眼红了,懂了吧?”
她满腔愤懑地离开领导的办公室,一肚子的火都无从发泄。
高正铭也是第一次听说她的业余爱好都能赚钱了,在电话里教育她说:“你写个检讨,跟你们领导保证一下,以后不会接私活就是了。那点朝不保夕的小钱,哪能跟稳定的工作比。”
陆晚云有些生气:“再小的钱也是我自己赚的,我又没偷没抢。”
高正铭笑了笑,笑完了,又用相当认真的口吻问:“晚云,你觉得你做这个‘业余爱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己喜欢啊。”陆晚云很奇怪地问,“还能是为了什么?”
高正铭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我觉得,你是为了证明自己。”
“……证明什么?”
“虽然大家都知道,你能有现在的节目是全凭自己的本事,但是我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你的潜意识总是觉得你的工作跟我脱不了关系。你总是迫切地想要证明,就算没有我,你一样能做好某些事情,一样能有自己的成就。所以你找了一个跟现在工作完全没有关系的方向,希望能从别的领域证明你是可以成功的。”
陆晚云握紧了手机,她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
高正铭停了停,又轻笑了一下:“如果我对自己没信心的话,会以为你是下意识地想要摆脱我的掌控。”
“……”陆晚云继续愣神。
“还好,我知道你不是。我相信你不会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事情而放弃最重要的东西。”
他说得如此笃定,陆晚云竟然无法接话,高正铭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行了,我先不跟你说了,开车呢,等到了家再给你打电话吧。”
“路上当心点。”她习惯性地叮嘱道。
“知道啦。你周末就好好休息,不要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该怎么取舍,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陆晚云忽然对他的自信和镇定有点恼火:“你专心开车吧,拜拜。”
她是在下班的路上给高正铭打的这个电话,结束通话以后刚好走到家里楼下,情不自禁地在小区的小花园里呆坐了一会儿。
下意识地要摆脱高正铭?
她是要为自己铺另外一条路?
可是这条路显然已经走不通。
而她的工作,虽然跟高正铭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她的“办公室恋情”迟迟无法见天日,却还是她真心喜欢的。除了睡觉的那几个小时,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听音乐,仿佛只有大提琴小提琴圆号长笛才是她的救赎,仿佛只有莫扎特贝多芬巴赫勃拉姆斯才是她的爱人。她为它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已经没有办法想象自己不做这个节目的生活了。
所以高正铭说的“该怎么取舍”,确实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回到家里,陆晚云遇到更倒霉的事情:她的整个厨房厕所都泡在几公分高的水里。
她站在门口懵了一下,才赶紧脱下鞋子光脚踩进水里,冲到厨房的水阀处,蹲下来一看,原来是球阀裂了个口子,正在汩汩往外冒水。
她赶紧先关了水阀,再回头望望满地的积水,简直欲哭无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厨房和洗手间的地势比较低,所以房间里只积了薄薄一层水,否则楼下的邻居可能要冲上来找她理论了。
她先拿了个不常用的深盘奋力舀水,积水舀的差不多了,再用拖把一点一点地吸掉剩水,最后用干布擦一遍,足足忙了两个多小时,累得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房间地上喘着粗气。
高正铭就在这个时候发消息过来。
已经是周六凌晨一点多了,他刚到家,只是跟她报个平安说声晚安的。
“家里漏水了,我在擦地。”陆晚云回道。
“怎么会漏水的?”
陆晚云还是很烦躁,“我不知道,可能是水阀老化了。”
“那有没有找人来修?”
“这个点物业早就下班了,明天再找吧。”
“你收拾好了吗?”他又问。
“嗯。”
“那就早点休息吧,明天报修好了。不行就索性把水管都换掉,你住的房子太老,估计哪儿哪儿都有问题。”
陆晚云无语地抱住膝盖,换掉所有的水管这么浩大的工程,需要多少精力多少钱,高总是根本不会考虑的,他习惯了发号施令。
她没有跟他争辩,只是说:“我先睡了。”
“嗯。晚安。”他很快回道。
陆晚云放下手机才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水阀不能开,她没法洗澡。
思考了一下,她只能拖着快要累到抽筋的手脚下楼去便利店,买了两桶四升装的纯净水,拎回家烧了点热水,随便洗了洗,就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一夜思绪纷乱,她根本没有怎么睡着,第二天一早便起来打电话给物业报修。
物业的接线阿姨虽然态度很好,但是表示他们师傅比较少,老房子的维修问题又多,一时半会儿没法安排到陆晚云家,可能要等到明天。
陆晚云眼前一黑。
她急匆匆地找在网上找了几个维修服务公司的电话,打过去一问,最快的也要下午才能来修。
她下午要去东方艺术中心采访一个大提琴家,晚上还要听他的音乐会,哪里有时间蹲在家里等。
没办法,只能再像昨晚一样,奢侈地用农夫山泉洗澡了。
好在下午的采访进行的十分顺利,那位出了名话少的大提琴家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兴奋,聊得停不下,素材足够给陆晚云做一整期节目了。
晚上的音乐会中场休息时,她在大厅里碰见了蒋一清。
“你也来啦!”蒋一清跑过来吊在她胳膊上。
“当然啦。”陆晚云笑了笑。
“一个人来的?”蒋一清坏笑着往她身后看,“上次那个帮方任联系派出所的朋友没有来吗?”
“没有啦。”陆晚云笑笑,高正铭应酬多,哪里有空陪她来这里一坐两个小时。
“方任跟你一起来的?”陆晚云话刚问完,就有人把一只玻璃瓶的巴黎水从她肩头伸过来。
她转身接过凉凉的玻璃瓶,看见蒋一澈冲她笑。
蒋一清则正好在这个时候说,“他没空,我哥哥陪我来的。”
陆晚云愣了愣神。不知道是蒋一清心特别大,还是蒋一澈人特别好,他居然会来音乐会……
像是猜到了她的意外,蒋一清接着说:“我哥哥说,听不见的世界也有它的美。就像音乐会,看小提琴手运弓,看长号手憋气,看指挥家扭腰,都很有意思。”
蒋一澈这时已经绕到了陆晚云的对面站着,脸上仍旧满是淡淡的笑意。
陆晚云低头去拧那瓶水,才发现瓶盖已经被拧到了一半,她稍一旋转,就整个打开了。
这似乎是蒋一澈给人水喝的习惯。她握着瓶子想。
想到这一点时,她忽然意识到蒋一清刚才说的那番“听不见的世界也有它的美”,应该是蒋一澈安慰她的谎话。
他这样细致体贴的一个人,照顾别人的感受应该已经成了习惯,哪怕是要以折磨自己为代价。
陆晚云抬起头,刚好对上蒋一澈看着她的目光。那眼神里除了日常的温和以外,还带着一丝无奈。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似乎知道刚才她们都说了什么,也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音乐会结束以后,陆晚云被几个相熟的媒体朋友抓住聊了会儿天,走出艺术中心大门时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蒋一清跟蒋一澈两个人却在门外等她。
“我们一起叫车吧!”蒋一清冲她招手,“哥哥说顺路先把你带回去。”
陆晚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让你们等那么久……”
蒋一清压根没有注意她说什么,低头就开始叫车。
“我来我来。”陆晚云不太好意思蹭别人的免费车,也打开了叫车软件,希望自己能先被接单。
不过他们运气很差,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单。
“要不我们去坐地铁吧。”陆晚云提议道,“我家跟你家在一条线上,你们比我晚下车一站就可以了。”
“好啊好啊,我都没有坐过地铁。”蒋大小姐一副要微服私访的亢奋,又抬头把要坐地铁的事情用英文跟蒋一澈汇报了一遍,他点点头表示好。
三个人当中只有陆晚云认识去地铁站的路,她便走在前面。
过马路的时候,陆晚云下意识地走慢了一些等他们,等过完马路以后,就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蒋一澈走到了跟她并肩的位置,而蒋一清则跟在他们后面半步左右。
晚上的地铁上人不多,不过也没有座位,三个人就站在车厢中间,蒋一清一直在跟陆晚云说话,讨论晚上大提琴家的表现。
“他的埃尔加还是不行哎。没有那种……心都被撕碎的感觉。”蒋一清皱眉说。
陆晚云点点头,“求而不得,爱而不能,远隔万里,永世不得相见——他的经历都太平顺,哪有这种痛苦。”
“哇还是你说得好。”蒋一清眨眨眼,“我就是这么觉得,可是又找不到中文的词解释。”
陆晚云笑笑。
蒋一澈一直微低着眉,眼神随着她们俩的对话在两个人的嘴唇间弹来弹去,陆晚云有心想要让他知道她们在聊什么,但是觉得这样的对话告诉他可能也有点太残忍,更何况蒋一清都没有动作,她也不合适太自作多情。
蒋一清一直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直到陆晚云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对面是一个外地口音很重的大叔,劈头就问:“你家里没有人啊?”
“啊?”陆晚云愣。
“你不是报修水管吗?怎么家里没人?!”
“我……我在外面啊。我以为你们明天才能来修水管呢。”
“事情这么多!我加班加到这么晚!你又不在家!”大叔冲她抱怨起来。
陆晚云只好放低姿态说:“麻烦你明天来可以吗?明天一直有人的。”
“明天我看安排吧!”大叔当即就挂了电话。
☆、4-陆晚云-2
陆晚云挂了电话,发现蒋一清一直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她。
“你家水管坏啦?”蒋一清问。
陆晚云点点头。
蒋一清又抬头讲英文向蒋一澈汇报。
他自己摸出手机问陆晚云:“要不要我帮你看一下?”
蒋一清是看着他打这句话的,没等陆晚云反应就非常献宝地说:“他一直去建筑工地的,这种事情应该会弄的。”
陆晚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工人明天会来的。”
她怎么好意思让他去给她修水管?
她一边说,一边把刚才说的话打下来给蒋一澈看。
“而且可能还要买零件什么的,我也不懂,太麻烦你了。”她补充道。
他没有强行要求,只是点了点头,“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找我。”
陆晚云表面上点了点头,其实内心完全没有任何要找他的打算。
地铁的车门上倒映着蒋家两兄妹的身影。
他们是为了音乐会要着意打扮的那种人,此刻的蒋一澈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打着一个同色系的领结,愈发显得眉目清朗,有种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高贵优雅,而蒋一清为了配合他,也穿着一条藏蓝色的丝绸长裙。
这样一对嫡仙一样的人,站在地铁里都有点怪怪的,更不要说去帮她干粗活了。
陆晚云想到自己家拥挤逼仄的楼梯间,只得三十几个平方的大开间公寓,和昨晚刚泡过水、已经部分翘起来的木地板,愈发觉得自己的身形矮小了许多。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留意到两个人都在盯着她看。
换乘另一条地铁线的时候,蒋一清在上电梯时挽住陆晚云的胳膊,非常亲密地凑到她耳边问:“你不会是怕我哥哥搞不定吧?”
陆晚云连忙摇头,“不是了啦。我就是怕麻烦他。”
“哪里麻烦?”
“就……很麻烦啊。”她没有展开解释,手机就又响了,这回是高正铭问她明天有什么安排。
“我要在家等人来修水管啊。”她压低了声音说。
“哦对,你家水管裂了。”这人已经忘了这件事了。
“……”
“那需要我去吗?”他问。
陆晚云说,“应该不用。”他休息时间少,她不想麻烦他。
“那好。”高正铭没有纠结,“修好了你给我打电话?”
“修好了再说吧。不知道工人什么时候才有空过来。”
陆晚云草草地挂了电话,蒋一清等三个人上了换乘的地铁以后,对着天花板发了下呆,忽然灵机一动似的问陆晚云:“要不我们现在就去你家吧?这样你就不用等到明天了。”
陆晚云大惊失色,她家里现在乱得像战场一样,哪里能接待他们?
蒋一清对自己的想法甚是得意,立刻又用英文给蒋一澈讲了一遍。
还好蒋一澈马上出面给陆晚云解围了。他把蒋一清拉到一边,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说完以后,蒋一清就过来改口说:“算了,太晚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如果有问题再随时联系好啦。”
陆晚云长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看看蒋一澈,他给了她一个心知肚明的微笑,然后看了看背对着他的蒋一清,以极其微弱的幅度摇了摇头,眯了下眼睛,似乎在跟她抱怨蒋一清的心血来潮。
陆晚云低头掩住嘴唇笑了笑,蒋一清立刻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她慌忙否认。
蒋一清十分狐疑地看看她,又抬头看看蒋一澈,眯起眼睛抱起手臂说:“好啊,你们俩用脑电波交流啊?”
“没有没有。”陆晚云的笑更加深了几分。
她又问了蒋一澈一遍,他也笑着摇头,又给了陆晚云一个无奈的眼神。
“还说没有!肯定是心里在偷偷说我坏话!”蒋一清先抓住身边的陆晚云,毫不顾忌形象地在地铁里就要挠她痒痒。
陆晚云赶紧飞快地从她身侧逃出去,躲到了蒋一澈背后。
他驾轻就熟地一把抓住了蒋一清的两只手,陆晚云探出头去,只看见了蒋一清一边气得跳脚,一边又忍不住狂笑的精分状态。
第二天修水管的工人很晚才来,陆晚云在家里等到天都黑了。
蒋一澈下午就先发消息来问她水管修好了没有,她下意识地就回“已经修好了”,不想再横生枝节麻烦他。
他没有立刻回消息,陆晚云还以为他“不能结束对话”的病治好了,没想到几分钟以后,他却发来一段长长的文字:“修好了就好。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记得找我。我现在在休假状态,不用担心耽误我的时间。我在美国时也做过很多次这种事,砌墙和铺砖都做过,不会很麻烦,也不会很累。不过如果你觉得我去你家不合适,那还是听你安排就好。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只是想帮你,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太啰嗦。抱歉。”
陆晚云看着这一长串字,忽然有点恍惚。怎么搞到最后变成蒋一澈给她道歉了?而他怎么能把她踌躇的每个细节都想到了?
他跟她才见过几次面,就能如此准确地猜中她每一点点的小纠结。
陆晚云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激动还是害怕,只是蜷在沙发里,思考了很久才回复他说:“好,下次有事的话一定先找你。”
“好。”他回复她。
不能再回他了。陆晚云握紧了手机。她已经莫名其妙地有点心跳过速了。
而高正铭晚上则又念叨了一遍,让她抽空找人把水管都换了,“顺便把地板也换了算了”。
陆晚云当然没有听他的。她一没有那个工夫,二没有可以临时搬出去落脚的地方,三也没有给房东换地板的闲钱。
可是这些原因她都懒得跟高正铭解释,而他也没有真的深究下去。
她觉得自己跟高正铭已经在一起太久了,久到一切与他相关的感官都已经磨出了老茧,陈旧不堪了。对于他,她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也没有什么好兴奋的,只觉得一眼就能望到未来几十年的千篇一律的生活。
梅雨季节开始的时候,陆晚云妈妈从老家苏州来了一趟上海,参加她当年一个老同事女儿的婚礼。
没想到这个婚礼又一次把陆晚云推向了情绪的泥潭。
当天晚上回来,陆晚云妈就开始碎碎念:“人家才二十五,比你还小一岁,就已经结婚了。老公家里婚房买在徐家汇,一百多个平方哦。你看看你,跟高正铭谈了这么久了,居然还要自己租房子住。房子嘛又小又旧,房租还贵得要死。你就不能搬到高正铭那里去啊?”
“这种死皮赖脸的事情我做不出来。而且谁说我这个年纪就一定要结婚了?”陆晚云低声说了一句,便不响了,默默在沙发上躺下,裹紧自己的薄毯。
“高正铭条件这么好,你还一副死相。不晓得现在好男人多吃香啊?”陆晚云妈虽然已经在床上睡下了,却并没有要结束训话的意思,“你就跟你那个爸爸一样!穷清高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提到她爸,陆晚云就忍不住低声打断了她妈:“爸爸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你就不要再说他了好吧?死者为大啊。”
“大什么大!”陆晚云她妈放大了声音,“我一辈子都被他耽误了呀!你可要吸取我的教训,别的都不要紧,感情再好又有什么用?嫁人顶顶重要就是经济条件……高正铭现在是什么级别?一年赚的钱有你的五六倍了吧?”
陆晚云转身面对着沙发靠背,把脸都埋了进去。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会看到爸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书,喝茶,听广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