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容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口袋里的饼干摸出来递到他手里,接着转身就走了。
他先是恍惚了一会儿,接着握着纸包笑了笑,坐回台阶上,一边吃,一边从口袋里把刚才藏起来的东西又拿出来看。
那是一张用过的胶布,不知什么时候的,都已经发黄了,上面被人用黑色的签字笔重重地写了四个大字,“阿洛加油”。
他看着“阿洛”两个字,脸色渐渐沉重起来,默默地把胶布小心地折好,收到钱包的最里层。
到演出前最后一个星期时,排练愈发紧张了。伍德的要求很高,几乎每句词每个动作都要精益求精,所有人也都跟着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遍又一遍地排练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剧本。
陈洛钧飞快地瘦了一圈,眼睛里燃烧着执着而近乎狂热的光芒,那种筋疲力尽却神采飞扬的状态让雪容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那个开足了气场的身影让她不敢逼视,仿佛看他一眼都会引致烈火烧身。
“明天给你看个好东西。”一天快收工的时候,伍德手舞足蹈地跟雪容说,“我们的秘密武器终于到了!今晚装好台,明天就可以用了,这下第一幕终于可以正式排了!”
“现在还不算正式排?”雪容差点昏过去。
“No,No,No。”伍德大大摇头,“我们在英国演的时候,专门设计了一套自动系统,很高级的哦,第一幕的时候大天使全都是在天上的,这套系统要把他整个人吊在空中,然后平时你看到的那些动作,其实都是在空中表演的。厉害吧?”
他一边说一边比画,兴奋得不得了。
雪容有点愣了:“要把他吊起来?”
“是啊。”
“整个人?”
“是啊。”
“吊哪里?”雪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伍德在自己肚子上比画了一下:“会有一圈保护带绑在腰上,然后背上有钢丝,我们的系统设计好程序了,会左右上下移动,他就可以在空中走路啊什么的。陈洛钧有舞蹈功底,在空中演起来肯定很好看……”
后面伍德还说了很多什么配上云雾缭绕效果一流之类的话,可是雪容一句都没听进去。
“不行啊,太危险了。”雪容打断他。
“为什么不行?”伍德惊讶地看着她,“我们在英国一直是这样演的,不会有安全问题,保护带绑得很紧,人不会掉下来……”
“不是的。”雪容慌忙跟他解释,“陈洛钧的腰受过伤,不能这样长时间受力的。按你说的这样,他全身的重量都要靠背上的钢丝吊着,第一幕有二十几分钟呢,他受不了的。”
“怎么可能呢?他看过这部戏在英国的视频,还说自己肯定没问题的。”
“不行的,真的不行的。”雪容急得都快语无伦次了,“要演三十几场,他得这样坚持一个多月啊!”
她慌乱地在自己的背上比画了一下说:“他,这里,肌肉撕裂过,很严重,当时就没有好好休息,后来一直没有恢复好,你让他在空中做那么复杂的动作,会疼死的。”
伍德慢慢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就黑了。
“我们去找李朝辉商量一下。”他拽着雪容就走。
两个人面色沉重地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雪容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她刚才一时心急,把陈洛钧一直没有说的实话说了出去。两个导演研究了半天,决定找陈洛钧商量一下,把他每周六场的戏份减到四场,剩下两场让替补的演员来演。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伍德跳着脚抱怨,“他一直不说,万一哪天在台上倒下了怎么办?我们剩下的戏谁来演?太不负责任了。早知道他这个样子,我当初就不应该选他!”
“没事没事,现在戏已经排成这样了,我们实在不能没有他。每周让他休息两天,我看问题应该不大。”李朝辉倒是很快镇静下来打圆场说,“雪容,你去叫一下洛钧过来。”
“那个……李导,我今晚还有事,已经迟到了,我能不能先走……”雪容哪敢在这个时候见陈洛钧,只想找个理由落荒而逃。两个导演没有问她为什么知道陈洛钧这些事,她已经觉得万幸了。
“哦,那我自己去找他谈。”李朝辉说着,就去休息室找陈洛钧了。
雪容急匆匆地逃到剧场外面,远远地看见孟良程的车停在马路对面等她。她想过马路去找他,却总是不放心,挣扎了很久,还是在剧场门口的角落里躲了起来。
半夜的寒风刺骨,她紧紧地抱着手臂,朝黑沉沉的剧场后门张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李朝辉一个人走了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陈洛钧也走了出来。
雪容情不自禁地往外走了一步。
他一眼就看见了雪容,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奔过来,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到墙边,劈头就是一句:“江雪容,你是不是要毁了我才甘心?”
雪容从没听过他这样怒到极点的语气,一下子就吓傻了。
他松开她,气冲冲地转过身,来来回回地绕了两圈,又带着满腔的怒气回到她面前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个角色付出了多少?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话就差点害得我被踢出去?”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却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站在她面前,整个胸膛都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眼神犀利地似乎要把她钉在墙上。
“我……”雪容憋了半天,才怯生生地说,“我只是担心你,我不知道会搞成这个样子……”
“担心我?”他怒极反笑,“你现在倒来担心我了?我是你什么人,需要你来担心?我不是你表哥吗?你要担心的人不是那个什么孟良程吗?你跟着他去英国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担心我?”
一提到去英国,雪容猛然觉得心底里那个一直蠢蠢欲动的野兽咆哮了起来:“什么叫我跟着他去英国?我去英国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去了?”他逼近了一步,气势汹汹地把她整个人抵在了墙上,“是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跟着别人跑了,是你趁我全国巡演根本脱不开身的时候自己决定要去的!”
“是,是我自己决定的。我看你跟苏雅那么好,那么亲热,我乖乖地退出,不是应该的吗?”似乎是沉在心里那么久都没有说出口的话给了她勇气,雪容抬着头,也咄咄逼人地盯着他。
陈洛钧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雪容一直解不开的心结竟然是这个,从来没想过她不明不白地丢下自己出国,竟然是为了这么可笑的原因。
“那些娱乐新闻乱写你也信?”他愈发地火冒三丈,抬手就捏住了她的脸颊,“你不问我,也不给我机会解释,扔下一句话就走?明明是你喜欢上了别人!”
雪容的眼泪顿时涌了上来。
他竟然以为她会喜欢上别人?
她把自己的心全都输给了他,连一丝一毫都没给自己留下,却换来他一句“你喜欢上了别人”。
可现在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即便当时她只是一时赌气,可现在她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木已成舟,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那条时间的河流早已经冲走了一切,而她再也没有逆流而上的勇气了。
本来心头的怒火猛地一下就凉了,她偏过头去,心灰意冷地说:“是,是我不听你的解释。我等不及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不在。我想听你说你跟苏雅没什么的时候,你不在,我要去英国在机场等你来留住我的时候,你不在,我在英国被困在大火里的时候,你不在,我爸爸出事被判刑连家里房子都被拍卖的时候,你也不在。在你眼里,永远有比我重要的东西。就像今天这个角色,也比我重要。”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不好意思。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害你的。”说着,她平静地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愣在原地,在风中站了许久。
他已经无法思考,只觉得冷,只觉得想要她就在自己的眼前,只觉得自己要紧紧地抱住她,不再让她走。
恍惚间,他好像忽然回到了很久以前,他第一次抱着她的时候。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瘦小纤弱,趴在他的怀里昏迷不醒,他能感觉到她微弱潮湿的呼吸,像只温顺可怜的小猫。
她是他姑姑的学生,那天下午正跟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在排练琵琶合奏。她年纪最小,坐在最边上的位置,弹得却十分认真,小小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们排练的曲子是阳春白雪,就在那么轻快又欢乐的乐曲声里,她忽然连人带琵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洛钧!洛钧!”他姑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叫本来在边上看排练的他。“快,快,送容容去医院。”
陈洛钧毫不犹豫地抱起倒在地上的雪容,飞快地往医院奔。
十二岁的雪容,身量还没长足,整个儿缩在他的怀里,脑袋搭在他的肩上,随着他的奔跑晃来晃去。
她被送到医院,输了好一会儿液才醒过来。睁着一双纯净黑亮的大眼睛,迷茫而胆怯,也不说话,就一直那么盯着他。
他们以前偶尔也见过几面,但不过是互相认识,打过招呼而已,一点也不熟。所以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陌生。
后来还是他忍不住凑上去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眼神空洞地摇了摇头。
“早上是不是没吃早饭就来排练了?”他又问。
这回她犹豫了一下,先是摇了摇头,后来又点了点头。
她的头发有点天生的自然卷,加上那双怯生生的黑眼睛,活像个洋娃娃。
“睡一会儿,待会儿吊完水我送你回家。”陈洛钧伸手盖上她的眼睛,动作有些不知所措的僵硬。
她乖巧地闭上眼睛,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今天不能排练了,陈老师会不会不让我参加表演了?”
陈洛钧愣了一下,随即安慰她说:“不会的。你好好休息,明天排练补上就好了。”
“明天我赶不上进度,陈老师肯定不让我上了。”她执拗地说,依旧闭着眼睛,紧紧皱起眉头。
陈洛钧只好再度安慰她,声音却是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温柔:“不会的,我去跟姑姑说,让她一定要让你上。”
雪容睁开眼睛,认真地看了看他,接着抓起他放在自己枕边的手,喃喃地说:“谢谢你,洛钧哥哥。”
说着,她翻了个身,把他的手压在自己的脸下,又乖乖地闭起了眼睛。
他怕把她吵醒,不敢把手抽回来,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坐姿,等着她盐水吊完,足足等了将近四个小时。
送她回家的路上,雪容一直都没有说话,就走在他前面半步的地方带路。
那天的天气有些阴,她手插在口袋里,低头走得很快,只是她的个头差不多只到他的胸口,他一不小心步子一大,就走到了她前头。两个人就一直这样你等我,我等你,交错着往前走。
雪容家就在陈洛钧姑姑家隔壁的小区,房子超乎他想象的大而宽敞,却没什么人气,空荡荡的样子。
她开门进去,又让了他进去,没有请他坐下的意思,也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就呆呆地站在客厅里,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陈洛钧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客厅一角摆了架三角钢琴。
“你会弹钢琴?”他为了打破尴尬,没话找话地问。
她点了点头,接着转头看了看墙角的钢琴,眼神里好像有点期待,又有点不舍,随即低下头,颇为失落的样子。
“那你弹首曲子给我听行吗?”他又问。
她挣扎了一下,走到钢琴前坐下,深呼吸了一下,把两只小小的手放在琴键上。
《拉德斯基进行曲》。
她弹的是简化过的版本,那么慷慨激昂的曲子,被她弹出来,带着奇怪的小女孩的轻快跳跃。
而她的指法干净流畅,人也越弹越放松,嘴角渐渐浮起淡淡的甜美的微笑,身子随着乐曲轻轻地摇摆。
一曲结束,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脸蛋腾地就红了。
“我没学多久。”她很小声地低着头说,“弹得很差。”
“你弹得很好啊,为什么不学了?”他真的是好奇了,坐在钢琴边的一把椅子上问。
她摊开手掌放在膝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钢琴老师家太远。爸爸没时间送我去。”
“那妈妈呢?”
她的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很久才说:“离婚了。”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反而有种跟年龄和外表都不相称的冷漠。
陈洛钧有点后悔自己提起这个问题,于是岔开话题说:“你肚子饿不饿?家里有没有东西吃?”
“不知道。”她摇摇头,“阿姨今天回老家了。”
“哦,所以你才没吃早饭就去排练了。”
“嗯。”她的头更低下去。
他走到冰箱前,找出一点东西,煮了碗番茄鸡蛋面。
从头到尾,她都跟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忙活,他只要回过头,就会看见她绯红的脸颊。
那碗面煮得有点多,她却一个人坐在桌前,统统都吃完了。
她吃东西也像只小猫,没什么声音,吃得又慢又小心,鼻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汗珠。吃完了,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你饿不饿?”
陈洛钧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我不饿,等下回姑姑家会有东西吃的。”
雪容放心似的点点头。
“晚上阿姨会回来给你做饭吗?”他问。
她想了想说:“爸爸给我钱了,我可以出去吃。”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心疼,觉得让这么小的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出去吃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罪恶。
于是他很认真地把椅子往她那边拉了拉说:“容容,晚上你跟我回去,在我姑姑家吃饭吧。”
从那天开始,每个星期六,雪容除了照例会去陈老师家上琵琶课以外,还会带着自己的作业,在那里过整整一天,吃两顿饭。
雪容爸爸工作很忙,对这样的安排真是感激涕零,每个星期六送雪容去上课的时候,都要跟陈老师说很多感激的话。
每每这个时候,雪容都会不好意思地看陈洛钧一眼。而他总是给她一个淡淡的鼓励的眼神。
吃饭的时候,陈洛钧总是坐在她身边,怕她不好意思吃,一直给她夹菜。
她的话很少,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餐桌的最边上,吃完饭就一个人默默地挪到客厅一角的一张书桌上写作业,一写就是一整个下午。
而她写作业的时候,他都是在客厅前的院子里练基本功。星期六学校的舞蹈房不开,他只好在自家院子里练些最基本的动作,单调而乏味。即便这样,还是不断有他姑姑的学生下了琵琶课,跑到院子里看他,叫他“洛钧哥哥”。
都是比他小很多岁的小女孩,却热情无比,搞得他心烦意乱。
雪容知道他不喜欢被打扰,她也从来不跑到院子里围观他。
事实上,他们平时几乎都不说什么话。她对着他总是很羞涩很害怕的样子,除了在他帮她夹菜时一直说“谢谢”以外,从来不主动跟他说什么。
雪容每个星期六都去上课,一直到过年放假,才歇了一个星期。
年初五的时候,雪容去老师家拜年。
刚站在门口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人怒不可遏的声音:“好!我看你能在你姑姑家赖多久!”
“我考上国家舞蹈学院以后,自然会去学校住。”陈洛钧的声音。
她从来没想过,他的声音也会如此冰冷。
“万一你考不上呢?”
“明年再考。”他继续冷淡地答。
“啪”的一声,他似乎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你一个男孩子,跳舞有什么出息!”那个声音已经暴跳如雷。
下一秒钟,陈洛钧摔门冲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冷冷的倨傲的神情,大步走了出去。
雪容想也没想,就转身跟在他后面。
他本来就身高腿长,又在气头上,走得飞快,雪容几乎是一路小跑,才勉强让他的身影保持在自己的视线里。
过年的马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凛冽的北风,吹得雪容脸都疼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追着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跟他说什么,只知道她必须这么跟在他的身后,不能让他丢了。
他走出小区,径直去了附近的一个公园。
空旷的公园里覆着皑皑的白雪,他的身影渐渐在雪地里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个黑点沿着公园一角的一座小山渐渐往上,雪容也下意识地跟在后面。山上的白雪几乎没有人踩过,只有陈洛钧刚才留下的一串脚印。她一脚一脚踩着他的脚印,低头吃力地往上爬。
刚走到一半,她的脑袋撞到一个温暖的怀里。抬起头来,陈洛钧正低着头,面色不豫地看着她。
她缩了缩脖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伸出手来,把她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接着转身,拽着她往山顶上走。
那山其实很矮,就是个小土坡而已,很快两个人就爬到了顶。
陈洛钧松开手,找了块比较干净的石头,拂走积雪坐了下来,招手示意雪容过去。
雪容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问:“疼不疼?”
他低头躲开她的手指,摇了摇头。
雪容四下张望了一番,走到一棵松树下,摘下手套装在口袋里,踮脚从树枝上够下来一捧干净的白雪,捏成一个小雪球,又走回来。
她拿着那个雪球,小心地敷在陈洛钧的脸颊上,一边轻轻地移动着雪球,一边小声说:“都有点肿了哎。”
她无意识地嘟起嘴唇,红着脸认真仔细地拿着个雪球给他敷脸,样子有些好笑。
陈洛钧笑不出来,只是阖上眼睛,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
“容容,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他闭着眼睛问,“是不是就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很严肃很威风?”
雪容的动作停了停:“我不知道他电视里是什么样。可是他对我从来都不严肃,也不威风,都是我欺负他。”
“真的?”
“嗯。我爸爸每天上班都很早,可他总是会提前帮我把牙膏挤好。”她有些得意地说,“我起床以后看不到爸爸,可是能看到他给我挤的牙膏。”
陈洛钧终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睁开眼睛站起来说:“走。”
“去哪里?”
“你急着回家?”
她摇摇头说:“没有。爸爸去单位了,今天有团拜会。”
他低头把她一直捏着的雪球从手心里拿出来,扔在一边,把她冰凉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雪容紧紧抓住他口袋里的一角,只觉得自己的手指一点点地干燥温暖起来。
下山的时候,雪容一边走,一边偷偷低头看了看地上她和陈洛钧的影子。
深冬早晨的阳光淡淡的,他刚好走在太阳照过来的那一边,修长的影子完全盖住了她小小的身影。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似乎完全融在他的身体里一样,忽然觉得心里也暖暖的,就像刚刚被他的体温捂热的手指一样。
陈洛钧带她去了商业街。街上大部分商店都还因为过年而关着门,远远地只有一家小门脸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陈洛钧牵着雪容站到队伍的末尾,雪容个子太小,陷在人群里,都不知道这条队是干什么的,可站在他身边,就是觉得莫名的安心。
他们后面很快又来了几个女孩,大老远地就喊:“洛钧,洛钧!你怎么在这里?”一边喊,一边就花枝乱颤地走到了他们身后。
那几个女孩应该跟陈洛钧一样大,个个都身材高挑,长得也很漂亮。
雪容抬头看着陈洛钧,看见他只是冲她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些女孩看见雪容,又问陈洛钧:“哎呀这个小姑娘好漂亮,是谁啊?”
“我是他妹妹。”雪容自己抬头对她们理直气壮地说。
陈洛钧没有反对,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雪容心花怒放地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因为这个小小的谎言,变得更加亲密了一些。
“小妹妹你好。”一个女孩弯腰下来捏了捏雪容的脸颊。
雪容皱着眉头侧脸想躲,结果还是没有躲开,结结实实地被捏了一把。
陈洛钧见状,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站着,自己的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跟后面的人隔开,十足的保护性姿势。
雪容站在他前面,听见背后几个女孩子还在唧唧喳喳地跟他在说话,问他寒假打算去哪里玩啦,老师布置的节目需不需要搭档啦,以后打算往哪里考啦等等。
她很欣慰地发现,陈洛钧不太高兴搭理她们的样子,总是嗯嗯啊啊地就带过去了。而她们一直不停地说来说去,聒噪得很。
好不容易排到前面了,雪容这才看清,这是一家电烤羊肉串的小店。两台小小的老式电烤设备,每次出炉的也就那么二三十串羊肉。
离得越近,羊肉扑鼻的香味也越浓,烤成金色的羊肉滋滋地冒着油光,十分诱人的样子。
雪容悄悄地咽了咽口水,又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陈洛钧。他正看着远方发呆,神情空洞。
终于轮到他们买好羊肉串以后,陈洛钧一手攥着肉串,一手揽着雪容的肩,径直把她带到店后面的一个小巷里,在墙边站好,递了一串羊肉给雪容。
羊肉冒着腾腾的热气,上面撒满了孜然花椒,一块块肥瘦相间的肉饱满得几乎要滴出油来。雪容吃得专心致志,一串又辣又烫的羊肉吃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好吃吗?”陈洛钧问她。
“嗯。”她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害羞地把头低了下去。
“辣不辣?”
雪容又点点头,吸了吸鼻子。
“等着。”他把手上拿着的羊肉串都递给雪容,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一手捧着一只小碗回来。
碗里是厚厚的酸奶,晶莹雪白,颤颤巍巍地晃悠着。
他递了一碗酸奶给雪容,接过她手里的羊肉串,又示意她到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两只小调羹,就这么看着她捧着碗酸奶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雪容把一碗酸奶都吃完以后,才发觉他两只手里都塞满了东西,动都不能动,只好一直看着她吃。
“还要吗?”他见雪容看着自己手里的羊肉,于是好心问。
雪容虽然很馋,但实在不好意思再一个人吃,只好摇摇头,拿过他手里另外一碗酸奶,像蚊子哼一样说:“你吃吧。”
他笑了笑:“都是给你买的。”
“哎?我……我吃不掉啊。”雪容红着脸说。
“吃酸奶又不会饱。”
“那好吧。”她犹豫一下,开始舀第二碗酸奶。
“容容。”
“嗯?”
“今年期末考试是不是考得很好?”他问。
雪容其实好不容易才考进了前二十名,不过也算有进步了。她咬咬嘴唇,装谦虚地说:“还凑合吧。”
“哪门考得最好?”他又问。
“英文。”
“哦。那很好啊,以后做翻译家。”
雪容心里已经得意地乐开了花,却继续假装苦恼地说:“可是我琴弹得好差。爸爸让我每天练两个小时。”
“手给我。”他冲她伸出一只手。
“啊?”她呆呆地抬头。
他把她手上的酸奶拿过去,放在身边的一个窗台上,抓住她又小又软的手,捏着她的指尖,看了半天。
雪容偷偷仰脸看着他,看得脖子都酸了,又不敢动,只觉得他的手热热的,热得她的脸越来越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似的。
“等你手指尖上起了老茧,琴就可以弹好了。”他揉揉她的指尖说。
“真的吗?”
“嗯。我怎么会骗你。”他抬起手,揉揉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