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莫名,但她还是不争气地顿时就哽咽了。
“容容?”见她没有回应,他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那温柔而熟悉的声音让她心颤,她转过头去,把脸埋在枕头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陈洛钧也不再叫她,话筒里只是传来有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走来走去,非常忙碌混乱的样子。
他那边又传来一个声音:“注意了注意了,午饭时间结束了。第一幕的第二场戏,再走一遍!”
“容容,我待会儿再打给你。”陈洛钧说完,无奈地叹了叹气,把手机放到角落里,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往排练厅的一侧走去。
“待会儿还从早上那儿开始。”导演走过来,指指他说,“你,还是先上台,在男主角奔上来的时候挡一下,然后摔倒,这一幕结束之前都别动,知道吗?”
陈洛钧点点头。
第五次躺在地上装尸体,他驾轻就熟地闭上了眼睛,不绝于耳的对白声就响在他的头顶上方,震得他脑子嗡嗡的。
排练完已经是晚上了,他再试着打电话给雪容,电话响了很多声,她才接起来。
“喂。”她的声音嘶哑得很,一听就是病了。
“容容,你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的?”她反问道。
他愣了愣:“昨天半夜是你打电话给我的。接通了又不说话。我再打过去的时候,你就关机了。”
雪容有些莫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打过电话给他,半信半疑地翻到自己的通话记录,才发现自己昨天半夜真的打过他的电话,大概正是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糊里糊涂的时候骚扰他,只得倔强地咬住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生病了?”他又追问道。
“没事。”她嘴硬地说。
“感冒了?发烧了没?去过医院吗?吃药了没?”他问了一连串问题,她却仍旧睁眼说瞎话地强调:“我都说了我没事。”
“容容!”他拔高了声音,有点火起来,“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有什么好说的,说了又能怎么样?”她顶了回去,本来就沙哑的声音愈发粗糙起来,他皱了皱眉头,发现自己只能无言以对。
“是。我是不能怎么样。”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有别人照顾你了,轮不到我操心。”她不需要他,就像刚才那个舞台也不需要他一样,是简单而残酷的事实。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别人跟你怎么能一样。雪容心底里无数次咆哮着他的名字,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片刻的沉默以后,他又说:“你好好照顾自己吧。”
说着,他便颓然地挂了电话。
雪容只得把脸埋在枕头里,喉头发紧,心如刀割。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来的时候,雪容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可铃声一直没有停,吵得她头昏脑涨,捡回手机一看,是个未知号码,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才不情愿地接了起来。
“太好了,你没事!”那边是个很欢快的声音。
“齐……齐诺?”雪容有点没反应过来。
“哎呀我前两天给你发的邮件你看到没有?就是上次你问我书里有一句话的意思,我回给你啦。可是你都不回我邮件,我以为你没收到,又发了两遍,你到底收到没有啊?”
他语速极快,一连串的话抛过来,雪容都来不及反应,半天才“哦”了一声说:“我这两天没看邮件。生病了。”
“啊?病了?怎么了?”齐诺大惊道。
“没事啦,就是感冒。”雪容无力地笑笑。
“不行不行,你得让我看一眼。我挂了,网上视频找你。”他挂了电话。
雪容无奈地看看手机,慢吞吞地爬起来开电脑上网。
齐诺的脑袋在视频窗口里晃了两晃,笑眯眯地问:“你暂时不会死吧?”
“去你的。”雪容冲他挥挥手。
“死也得先把我那本书翻完再死啊,乖。”齐诺很诚恳地说。
雪容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他好像坐在客厅里,身后的沙发上桌子上地板上全是易拉罐,空酒瓶和其他散落的东西。
“昨晚我们开派对了。”齐诺见雪容在狐疑地打量他的客厅,终于有点脸红了。
“玩得挺high的吧?”雪容笑笑。
“我收拾收拾。你等等。”齐诺一边说,一边又没等雪容同意,便飞快地跳起来,在房间里窜来窜去地打扫起卫生来。
他手脚麻利动作敏捷,哼着古怪的歌,金色的头发在空中乱飞,雪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雪容断断续续地病了两个星期,才渐渐恢复过来,照镜子时自己都能看出来脸颊好像被削薄了一圈似的,本来还有点圆的脸瘦成了尖尖的瓜子脸。
孟良程乘到C城出差的机会来看她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皱眉问:“你是不是光干活不吃饭?”
“哪有。”雪容笑笑,“我为了减肥,每天晚上出去跑步呢。这是健康的瘦好不好。”
孟良程依旧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接着点了一桌子的肉菜。
“奶奶身体怎么样了?”雪容问。
“挺好的,就是整天念叨让你来玩呢。说了你来C城了,她老是忘,确实年纪大了。”孟良程笑道,“对了,我升职了。虽然手下就两个实习生,不过也好歹算个小主管了。”
“恭喜你啊。看来你们公司……”
她话刚说到一半,孟良程的手机响了。他皱眉看了看屏幕,站起身来说:“领导找我,我去接个电话。”
他这一去就去了将近半个小时,回来时脸色比原来臭了很多。
“怎么了?”雪容问。
“没事。”孟良程摇摇头,“吃菜,你看这么多菜你都没怎么动,多浪费。”
他给她夹了很多菜,铺了一盘子,自己却没有吃,只是不时低头看着手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雪容没有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有些好奇地观察了他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却说不出口的样子。
她快吃完饭去洗手间回来时,听见孟良程又在跟人打电话,压低了声音说:“我会跟雪容说的……我说不出口啊……”
她心里一惊,孟良程要跟她说什么?让她回A城?求婚?不管是什么,看他一晚上都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肯定是件大事。
“走吧。”雪容等他挂了电话才走到座位边,也没坐下来,匆匆地拿起自己的包包和外套说。
孟良程迟疑了一下,便跟着她站起来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雪容一直不停地在说话,说她最近在跑的项目,说办事处开业典礼的安排,甚至说他们以前在英国的趣事,就是不敢停下来,给孟良程说话的机会。
他送她到了公寓门口,有些踌躇地停了停脚步。
雪容只好也停在门口,转了身跟他面对面站着。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犹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去,像是纠结了片刻,重新又抬起头来对她说:“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听到他说这句话时,雪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你回去路上当心。”她对他笑笑说,“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回A城?”
“下午三点。”
“哦……那……你到了那边记得跟我说一声。”
“好。”孟良程点了点头。
他离去的时候依旧是满腹心事的样子,雪容却情不自禁地长长舒了口气。
其实当年在英国的时候,她跟孟良程曾经相处得很愉快。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们经常去泰晤士河边散步,一聊就是一个晚上。他们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的,共同话题多得数不胜数,加上他又总是迁就她、顺着她,对她言听计从,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轻松而快乐的。
可回了国,见到了陈洛钧,她自己摇摆不定的心绪便让这一切都变了味,连本来单纯的感情都变成了一种负担。
回房间开了电脑,雪容收到了一封邮件,竟然是近一年没有联系过的伍德,说他又要来一次中国,准备《漂泊的圣彼得》下周开始的全国巡演,问雪容在不在A城,让她联系他。
雪容没想到伍德竟然还记得自己,只好写信跟他说自己不在A城,表达了一下这次见不到他的遗憾。
而伍德比她还要遗憾地说:“真可惜,这次我们又重新完善了剧本,戏一定比上一次更好看。希望巡演到C城的时候你有时间去看。”
就在收到伍德这封信的第二天,她便在地铁站里看到了《漂泊的圣彼得》的海报。
那张海报贴在地铁站一进门的支柱上,从天花板到地板,画面上只有一个人的背影。
陈洛钧的背影。
即使是第一次看到这张海报,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背影被镣铐吊在半空中,薄薄的白袍上交错着几道猩红的血痕,消瘦得几乎能看清脊椎的形状。
虽然明白这个苍凉而凄楚的背影只是宣传需要,可雪容的心还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毫无意外地刺痛了起来。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抬头紧盯着那幅海报,迟迟挪不动脚步,巨大的心酸和失落彻底地击中了她。
海报里的他是那样地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让她只能这样站在角落里吃力地仰视着。
“江雪容,你干吗呢?”雪容的领导已经走到了入口的闸机处,见雪容一直没跟过来,便喊道,“快点,来不及了。”
雪容收回心神,匆匆地跑过去。
那天下午她们是去采购办事处成立仪式上要用的气球彩带之类的东西,因为预算有限,公司没有请外包公司做成立仪式,所有的细节都是雪容跟她的领导两个人一样一样准备的。
把一箱箱的道具买回去,又一次次地搬上电梯,再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是一项不小的工程,雪容下班的时候已经腰酸背疼,手上也划了两道口子,只是她已经累得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领导最后一遍检查时发现,已经定做好的横幅没有拿,气球也少买了一半。
本来下午的行程都是雪容负责的,要处理的事项清单也在她手上,忘了事情自然是她的责任,她只好一个人又出去拿横幅。
再一次走到地铁站里,看到陈洛钧的海报时,雪容故意扭过脸去不再看他。
就是因为出去的时候看见了这幅海报,她才会一个下午都魂不守舍,以至于丢三落四,被领导臭骂一通,实在是蠢到家了。
那天办完事以后她没有回公司,而是去了江边。C城的夜景很美,江水里倒映着两岸高楼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仿佛汇成了一条斑斓璀璨的银河。
她坐在江边的长椅上,一条条地翻看手机里孟良程以前发给她的短信,听着江上游船的汽笛声,一声一声,陌生而遥远,却仿佛都在质问她。
她犹豫了很长时间,才拨通了孟良程的电话。通话音响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接。她过了一会儿又拨了一遍,这回是程冰接的电话。
“雪容啊?良程在洗澡呢。”程冰说,“回头我让他给你打回去吧。”
“哦……好。”雪容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在那边还好吧?”程冰又问,“听说那边夏天很热,你可要当心啊,上下班路上记得打伞,别中暑了。”
“嗯,我知道的。我挺好的,程老师你放心吧。”她竭力想表现得轻松而成熟。
“哎,我都说过良程了,就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一个女孩子,总归不好……”程冰叹气念叨道。
“没事的,公司这么安排,我也没办法。”雪容岔开话题,“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还整天念叨问你怎么不来玩呢。”程冰笑道。
雪容笑笑:“我再过三个月就回去了。”
“嗯嗯嗯,回来好。等你回来,我可得教育良程,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出去了。”
又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以后时,雪容只觉得已经无力思考。干脆就这样吧,她想,走一条最简单、最不用费力的路,爱一个最不需要吃力讨好的人,或许也不错。
Chapter5 她终于回到了一心只爱一人的江雪容
时隔一年再见到伍德,他留起了满脸的络腮胡,雪容一下子竟然都没认出他来。
他们是在雪容A城的公司里碰到的,伍德来谈另一个合作项目,雪容刚好回A城做工作报告,两人在咖啡间里遇到,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他打完招呼的第一句话就开始抱怨:“太可恶了,他们竟然前两天才通知我要换《漂泊的圣彼得》的男主角。”
“换男主角?换成谁?”雪容诧异地问道。
“本来陈洛钧是当仁不让的主角,谁知道李朝辉从哪里找来一个小明星,非要让那家伙演,让陈洛钧给他演替角。”伍德气得胡子都快飘起来了,“本来剧本就改了不少,新来那个家伙才排了几天,怎么能上场呢?”
“新来那个人比陈洛钧更好吧?”雪容只好胡乱安慰他说。
“好个屁。好像是有点名气,但是演技很差。”伍德气哼哼地说,“早知道我一开始就不应该签那个合作协议,把巡演全权交给这边的制作人做。”
“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雪容也不知该说什么。
伍德不知道是不是憋久了,滔滔不绝地抱怨了半天,什么剧本被改动了很多,排戏的时间又压缩了很多,新来那个男主角反应迟钝,连这次的翻译都不那么灵光。
“今晚首演的票你拿到没?”伍德抱怨完了问。
还没等雪容回答,他自己又说:“算了,首演也没什么看头,肯定得演砸。要不你还是明天下午来看吧,那场可能是陈洛钧演。”
雪容犹豫了一下:“下周一我一大早有个很重要的会,周末这两天都得准备呢……”
“哦。”伍德挠挠头,还想要说什么,却有人找到咖啡间,把他叫走了。
雪容下班到家时,发现林晓琪竟然破天荒地做了饭。
“你怎么忽然想起来下厨了啊。”雪容坐在一桌子菜前面诧异地说,“是不是最近刚谈了男朋友,拿我当小白鼠啊。”
林晓琪摇摇头:“最近没什么事做,闲得慌。”
“你那个实习呢?”雪容一边夹了块排骨啃,一边问。
“这周放假。”林晓琪说,“你呢?C城忙不忙?”
“忙死了。”雪容点点头,“不过马上就好了,办事处成立典礼办完以后会清闲很多。”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两个月吧。”
“哦。”林晓琪低头吃了两口菜,忽然又问,“那你跟孟良程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雪容避开她的眼光,“照样打电话发短信啊什么的,跟原来一样啊。”
“你周末跟他约了吗?”
雪容摇摇头,她其实没有跟孟良程说自己回来了。
林晓琪叹叹气:“哎,你要不就赶紧跟他分手,要不就死心塌地地跟他在一块,老这么拖着算怎么回事?”
“我不能跟他分手。”雪容执拗地继续摇头,“是我决定要跟他在一起的,怎么能需要他的时候就利用他,不需要他的时候就把他一脚踹开呢。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那他要是跟别人在一起了,跟你分手呢?”
“那我自然会祝他们幸福。”雪容低下头去使劲扒饭。
林晓琪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随即换了个话题。
吃完饭雪容在阳台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正是初夏的天气,天黑得很晚,半个月亮朦朦胧胧地挂在天际,被夕阳的余晖盖住了本来就很微弱的光芒。
她看着那半个浅浅的月亮,莫名觉得惆怅起来。
周六在公司加班时,雪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孟良程打个电话,跟他说她回来了。
只是七忙八忙的就到了下班的时间,她决定先回家,晚上好好想清楚再说。
刚走到楼梯道里,雪容便听见家里传来的音乐声。林晓琪大概又开着大声的摇滚在做家务,忘我得连她开门进去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她蹑手蹑脚地把自己的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悄悄地往厨房挪了挪。
林晓琪好像准备做蛋糕,正在打奶油,脑袋和身体都随着胳膊搅拌黄油的动作有节奏地晃动着。
“我可把草莓洗好了哦,你还要多久?”厨房里还有一个人,一边说,一边从水槽边转过身去,林晓琪顺势凑过去,自然而然地亲了他一下。
看清那个人是孟良程时,雪容忽然觉得无比荒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厨房里的两个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还在有说有笑地做蛋糕。
雪容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出了家门。
奇怪的是,她并不心痛,只是觉得好笑。
报应,一定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猿意马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老天似乎有种残忍的幽默感,专门在最诡异的时候跟她开玩笑。
走到小区门口时,天渐渐黑了下来,雪容这才意识到,她不知道该去哪儿。
坐在花坛边想了想,她只好打电话给江海潮。
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绕着弯子问他在哪儿,周末有什么安排。
她本来想去他家蹭住两天,等周一回公司汇报完了就可以回C城,抛下眼前的这些事情暂时不管了,可没想到他们一家这周刚好去外地旅游了,要到下周才回来。
雪容只好东拉西扯了点别的,怕他担心,连自己回A城的事情都没说,就匆匆挂了电话。
她上大学的前两年一到周末就赖到陈洛钧家里,只和跟她一个寝室、性格又比较合得来的林晓琪成了好朋友,大三大四都在英国,更是除了孟良程和外国同学以外就没认识过什么人,所以现在沦落到无家可归这样可悲的境地里,完全是自作自受。她一边想,一边无奈地笑了笑。
她猛然间明白了孟良程上次到C城欲言又止地想要跟她说什么,也明白了林晓琪昨晚跟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在街边呆站了一会儿,找了家离公司比较近的宾馆开了两个晚上房间,拉起窗帘,锁好房门,开电脑做周一汇报要用的PPT。
不知道是不是整个人已经彻底麻木了,她这次的PPT做得前所未有地投入,全部做完发给领导以后一抬头才发现已经九点了,她连晚饭都忘了吃,却也一点都不觉得饿。
雪容发了条消息给林晓琪,撒谎说自己C城有事,赶着回去了,今晚就不回家了。
林晓琪还是很亲热地跟她说:“好的,路上小心哦。”
没过多久,她又收到孟良程的短信,问她在做什么。
“上床了,看会儿书就睡觉了。”她简短地回道。
“哦,我也准备上床了,那晚安啦。”
不知道是他第几次骗她?
这条消息跟林晓琪那条一上一下地出现在雪容的手机屏幕上,仿佛是对她最好的讽刺和惩罚。
她知道自己没有责怪孟良程或林晓琪的资格,只是觉得这一切无比荒唐而无奈。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滂沱的大雨,酒店的隔音特别好,她一点雨声都没有听见,只是透过被雨水完全打湿的玻璃窗,看见了外面在雨水折射下光怪陆离的霓虹灯。
雪容趴到床上,摊开笔记本,开始给爸爸写信。
爸爸:这周我回了A城,要做办事处的工作总结。领导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我,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工作表现特别好,她特别欣赏我呢?这次的总结完了,我再在C城住两个月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说不定真的有机会升职加薪哦。当然啦,也有可能又有别的地方要开办事处,说不定又要把我派出去了。没办法,谁让我这么优秀,在哪儿都能发出金子的光芒呢?
还有,洛钧的戏就要开始全国巡演了,他……
写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
其实她一直没告诉爸爸自己跟陈洛钧早就不在一起了,最近写信总是胡诌一些他又接了什么新戏,对自己怎么好的话,无非是想让爸爸放心。
可这一回,她好像怎么也编不出来了。
她放下笔,骤然觉得整个人被掏空了,盯着信纸上的“洛钧”两个字,只觉得一切的神智都被这两个字牵引着,渐渐地离开了身体。
如果当时她能坚持爱陈洛钧,就不会有孟良程这回事,如果她跟孟良程在一起时能坚持忘了陈洛钧,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她的不坚定。
她撕掉写了一半的信,抱着枕头蜷成一团,无法分辨心上那如同被千军万马践踏过的荒芜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一早晨大雨还在下,雪容到公司时半个身子都被雨淋湿了,也来不及吹干,就这么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对着全公司的领导做完了C城办事处的总结报告。汇报完了走到洗手间时,她才发现自己被空调吹得浑身发抖,刚才竟然紧张得一点也没发觉。
雪容走到咖啡间,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咖啡捧在手里,转身要回去的时候,又一次碰到了伍德。
“这么巧?”雪容对他笑笑,“我们公司成了你的据点了?”
“我是来签合同的。”伍德一脸无辜地解释道。他一边俯身到柜子里找咖啡杯,一边问雪容,“你去看过陈洛钧那场戏了吗?”
“没有啊。”雪容耸耸肩,“我周末都在写报告,没时间去看戏。”
“真可惜。”伍德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地说。
雪容没说话,只是再度笑了笑。
“对了,今天晚上没演出,他们要请我吃饭,你来吗?就在你们公司旁边。”伍德很热情地邀请道。
“啊?我就不去了吧,跟他们也不熟。你们玩得开心点吧。”雪容慌忙拒绝道。
“那好吧。”伍德也没勉强她,又跟她聊了两句,才走开了。
那天下午其实雪容本来没什么事,但是因为没地方去,只好在办公室里赖到很晚,其他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收拾东西离开。
外面依旧下着雨,她站在写字楼门口,好一会儿都没打到车,虽然一直站在屋檐下,却还是被雨水打湿了半个身子。
有几个人在马路对面下了出租车,穿过人行横道走过来,经过雪容所在的办公楼前时,有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脚底也跟着慢了一拍。
其实隔着雨雾,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只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盯着他的身影。
“洛钧,你干吗呢?”有人叫他,“赶紧的,我们这都迟到了。”
一大群人停下来等他,陈洛钧迟疑了片刻,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他只拿她当个路人了,他的世界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雪容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觉得自己被深深的孤独吞没,几乎快要窒息。
她无比想回到C城,回到那个只有她一个人、除了工作什么都不用想的世界。
她改签了航班,第二天一早就飞回了C城。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雪容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以至于上班的时候反应总是慢了半拍。领导没说她,只是善解人意地让她提早下班回去休息了。
她回去对着齐诺的书稿看了很久,却一个字都没有打出来,不停地把手机拿起又放下,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孟良程每天例行的短信在十点多弹了出来:“在干吗呢?今天忙不忙?”
她盯着这几个字定睛看了一会儿,觉得血气上涌,狠狠地扔开了手机。
她并不怪他跟别人在一起,她甚至能理解他是被自己耗尽了耐心,不愿意再等下去了。只是她不能接受自己被人当做傻瓜一样骗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