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明站在她面前,环抱着手臂看着她,半晌才说:“纪暮衡……你到底了解他多少?”
秋晨不解地抬头看他。
方子明叹一口气坐了下来:“昨天我刚知道,虽然天源这次确实是损失不少,有几家分公司都关了,副总也出了问题接受调查,但是,他们的老板陈栋,就是纪暮衡的爸爸,却一点儿也没受到影响,反而突然当上丁星辰集团的主席。”
“星辰集团是什么?”
“看来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他啊。”方子明又叹气,找了一个文件夹给她看,“星辰是A城非常有名的家族企业,一直很低调,没有上过市,但是资产一定非常庞大。这个家族,姓纪。”
那个文件夹的第一页,密密麻麻地列着星辰集团下属的公司名。酒店、广告公司、旅行社、培训中心,还有娱乐公司,等等。
“他们具体做了什么,我们不清楚,但是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陈栋肯定是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的,否则不会脱身脱得这么干净,而且他本来只是星辰的小股东,这次却突然当上主席,肯定是得到了星辰的好处,才会这么容易就把天源给放弃了。不过话说回来,天源这次的损失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惨重,很多资产早在半年前就开始转移了……”
“也就是说,纪暮衡是星辰的老板?他用星辰来变换,让他爸放弃天源,所以我们才能赢?”
“我们无论如何都是会赢的,只是,不会这么顺利,而且肯出不会损失这么小。”
即使大致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了,秋晨依旧一头雾水。
她只是不明白,纪暮衡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知道他跟他爸爸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而星辰集团既然是他妈妈家那边的公司,他又怎么可能拱手送给他爸呢?只为了让赵家少损失一些?
她一直都以为纪暮衡是个再理智不过的人,又怎么会做这种明显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的事情?这一场闹剧折腾下米,受伤的竟然只有他。
而他既然找到了顾知其,就肯定知道了当年所有的真相,又怎么会不阻止这一切?
她想不通,无意识地盯着手上那个文件夹看,突然被一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家娱乐公司的名字,在纪暮衡父亲陈栋的公司天源集闭旗下。她打过交道的娱乐公司不计其数,却只对这一家影响深刻。
因为她被这家的公关部总监郝小姐肆无忌惮地羞辱过,还差点儿闹上法庭,最后,是当时还一直被她当做萧远山的纪暮衡,帮她干净利蒋地解决了这件事情。原来是这样。只是不知道他当初为了这件事,花了多少精力去应付他爸。
她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理由,伤害了一个这世上最值得她珍惜的人。
她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慌慌张张地就要出门。“唉,你去哪里啊?晚饭还没吃……”方子明拽住她。
“去找他啊。”秋晨推开方子明的手,“多一分钟我都等不下去。”
一路上,她的心不断狂跳。她不知道见了他该说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见到自己,她只知道自己要见他,现在,立即,马上。
她要把以前耽误的时光,一点点地都弥补给他,从现在开始。
懊恼、激动、思念,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起来。
秋晨抄近路沿着花园里的小径走得飞快。快走到他楼下的时候,她听见有熟悉的狗叫声,停下脚步一看,无忌被人牵着,站在路灯下,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的视线往上移,发现牵着狗的人不是纪暮衡,而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也许是另外一条金毛,不是无忌。她转回头去刚要走,那条狗又狂叫起来。
她疑惑地转回身,往那一人一狗的方向走近了两步,仔细看了看狗的牵绳,似乎真的是无忌。她再往前走了一步,无忌叫得更响,撕心裂肺,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秋晨看见无忌伤心的眼神,再也没有怀疑,冲到那个人的面前就问:“你是什么人?”
接着她蹲下来,无忌立刻往她身上扑。那个人看见她,反而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小姐,这狗是不是认识你?”
“是啊。”她摸着无忌的脖子,试图安抚它,“无忌乖,没事,没事的。是我啊。”
无忌不叫了,只是把脑袋搭在她的肩上,低低地呜咽着。
“太好了。”那个青年看见她和无忌亲昵的样子,松了一口气一般地摸摸脖子,“这狗寄放在我们社区的宠物医院好久了,自从前天晚上听说它主人去世,它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我还在发愁呢……”
秋晨正在专心摸着无忌,便听见一句仿佛晴天霹雳的话。
她顿时觉得手脚一阵凉意,腾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问他,“你说什么?什么它的主人……”
她的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翻滚着的血液令她眼前发黑,完全无法完成一个句子。
“啊?你不知道吗?它主人生病好久了,本来是要把它交给别人家养的,可它到哪儿都不愿意,它主人只好把他寄养在我们医院,让自己的朋友经常来看它。结果前天晚上他朋友来的时候,说它主人去世了,然后它就不肯吃东西,我想带它出来转转,看看它会不会有胃口……”
那人说着说着,发觉秋晨的脸色不对,便不敢说下去,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小姐,你……没事吧?”
即使此刻天崩地裂,也不会让她如此震惊。那颗本来激动狂眺的心,突然便卡在嗓子眼不动了。秋晨站在原地,慢慢觉得无法呼吸。
怎么会是这样?
不不,一定是什么事情弄错了。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生病,而明明昨天晚上,她还看见他上线,签名是“冬日暖阳,岁月静好”。
不可能,这人一定是在说疯话。
她瞪了那个年轻人一眼,二话不说地抢过他手上的牵绳,拽着无忌往家走,完全不顾他在背后的叫喊。
“无忌,那家伙是坏人对不对?他想把你偷走,所以骗我。”站在电梯里,她蹲下来搂着无忌说。无忌呜了一声,低头在她腿上蹭蹭。
大冬天的,她却出了一身的汗,两条腿不住地颤抖。她迫不及待地推开家门,看见所有的一切都像以前一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纪暮衡的钢琴静立在客厅一角,书橱里依旧摆满了风景照,沙发上还散落着几张CD。
只是他人不在。
秋晨往房间里走了一步,开始隐隐约约地觉得不对。餐桌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家里有股长时间没有通风的尘土味。
她再往前,走到厨房里。冰箱里空空荡荡的,什么吃的也没有。开了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带着淡淡的黄色,是水锈。
她的手越发颤抖起来,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摇头。
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是他在跟自己开玩笑,他或许只是出差去了,或者去了父母家里住。
秋晨捂住自己的胸口,一遍遍地出声地告诉自己,他只是没有在家里,他在别的地方。
她站在客厅中间,空洞的自言自语声在房问里回响。
墙上的挂钟叮咚响了一下,报了整点。
晚上十点。
她想到什么,飞扑到他的电脑前,开机,上自己的MSN。
几乎是刚登陆的那一瞬间,萧远山的头像亮了起来。
她的心又一次开始狂跳,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来,手抖了很久,才终于点开对话框,给他发了两个字。
暮衡。
嗯。
他答应了。
秋晨的眼泪突然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你在哪里?
这一句话,她打错了很多遍,几乎花了一分钟才问完,按了回车键。
我在家里啊。
那几个字如此清晰,仿佛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劈头盖脸地浇在她的身上。
她眼前顿时一片黑暗。那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失去之前,她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MSN那头的人是谁,都不是她的暮衡。
她只觉得自己坠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接着,黑暗慢慢被一丝光明打破,视线里又是一片海。还是她在岸上,纪暮衡在海中央的一艘船上,远远地看着她,衣角随风飘扬,面目越来越模糊,船越漂越远。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要他过来,可他只是摇头。
一边摇,一边淡然地对她说,太晚了,秋晨,太晚了。
秋晨奋力想向他跑去,两条腿却仿佛如同被钉死在地上一样,任她百般挣扎,就是无法移动分毫。
她急得想要尖叫,却一点儿也发不出声音。眼前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她不辨方向,恐惧到极点。
终于有人叫着她的名字,把她从梦魇中拉了出来。她睁开眼睛,花了很长时间才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在来这里的路上遇见无忌,有人告诉她纪暮衡去世了。
那个叫醒她的人拍着她的脸颊问:“赵秋晨,你醒了?”那人的样子有些熟悉,秋晨回想了片刻,记起来曾经在离开公司的时候遇见他跟纪暮衡一起。
她挣扎着坐起来,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比干涩,“你是……乐……乐……”
“我叫乐诚。是纪暮衡的医生。”乐诚站起身,抱着手臂精她。
“那……”
她拼命咬住颤抖的嘴唇,头低到不能再低,两只手臂撑在身侧,绷得僵硬。
“老纪拜托我的事情,我还是没做到。”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来了。本来还以为至少能拖一段时间的。”
秋晨依旧低着头。
她不想听,她什么也不想听,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一场恶作剧,都是骗人的。
她咬破了嘴唇,血腥味溢满唇间。
“不过你早晚都是要知道的。我也撑不下去了。”乐诚在她身边坐下来,“你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她拼命地摇头,唇上的鲜血流回口腔里,温热而咸腥:“没有,我没有。你别想骗我。暮衡他……”
“我告诉你,他去世了。”乐诚抬起她的头,认真地看着她说,“他不想让你知道,可是这种事情,又能瞒多久?”
秋晨劈手推开他的胳膊,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胡说!他怎么可能……”
“胃癌。”乐诚抓住她乱舞的手,拧紧了眉头说,“上次在电梯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问你来着,你不知道他胃不好吗?还让他喝那么多酒。结果第二天就进医院了,做完检查才发现他的胃癌复发了。”
“……复发?”秋晨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注满了冰,身体顿时僵硬下来。
“他七年前得过一次胃癌,当时发现得早,及时控制住了。又正好认识个老中医,吃了整整五年的中药调养。这个你都不知道?”
她一动不动,甚至都忘了呼吸。
“可是这次复发得实在是太厉害,没多久就转移了。”乐诚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似乎要把她的手腕生生捏碎,“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要治好他,还送他去了一次美国,可是太晚了,我们没办法把他救回来。你知不知道他受了多少罪?你知不知道癌症到最后有多疼?打吗啡都压不下去,可他整天想着的竟然都是不要让你知道,到最后已经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每天要我帮他上MSN,盯着你的签名看,简直是可笑透顶!我实在是受够了!现在也好,你知道了,我也算解脱了。”
秋晨的思维,极其缓慢地运转着。
他带她去看过一次中医,那个白先生,就是一直给他开药的人。
他听到她说那个男主角得了胃癌的小说,便失神割破了手指。
他在东湾见她的时候,半夜曾经起来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很难受?很疼?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所以才把星辰集团的股份给了他爸,成全了他们,还找到顾知其,让他回来。
他在美国打电话给她,问她怎么做鸡肉蛋花粥,那些话,大概都是躺在病床上问的。
他最后叮嘱她,要好好的。
每想清楚一层,她便觉得身上裂开一条伤口,到最后,已经体无完肤。
她竟然从来不曾发觉!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一天离她而去,还是以这样永远不再回来的方式。
她一直自以为是地享受着他的温柔体贴,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过他,否则,便不会连他得过胃癌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不会在他最后的日子里还离开他,不会……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毫无意识地靠在床头,怔怔地,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了黑白两色,每一次呼吸,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流逝一分,只剩下一个空虚的躯壳,想要尖叫,想要放声大哭,可她哭不出来,只是急促而慌张地喘息着。
乐诚停了停,镇定下来,低头平静地说:“他是前天早上走的。本来已经不太清醒了,但是你突然打电话来,他就醒过来了。他那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就那么盯着手机,看着你的名字一直闪。我急得都快疯了,要接电话,可他怎么都不让。还好,你后来留言了。我帮他接通语音信箱,他听了你的留言,竟然笑了。你知道他多久没有笑过了吗?就因为你跟他说的那几句话,他……是笑着走的。他最后的一点儿力气,都用来听你的留言,然后傻笑了。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秋晨看着床前一张放大了的风景照,只是空洞地摇了摇头。
她说她爱他。
她从来没有说过爱他,那次是第一次。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也是最后一次。
“乐……医生,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她转头求乐城。
乐诚不出声地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秋晨关了灯,抱起他的枕头。
他熟悉的味道似乎还在这个房间里萦绕,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有一点点药香。
那味道渐渐地填满了她周围的空荡,刹那问,她无法自拔地泪如雨下。
天地那么大,岁月那么长,可她再也找不到他。从此只能这样无望而孤独地回忆着他的味道。
他给过她那么完美无瑕的爱,却给不了她一个完美无瑕的结局。
他说过要陪她环游世界,却言而无信,其至连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都是寂寞的,无助的,不曾让她知道。
她要拿什么来报答他?补偿他?
太晚了。她已经再也没有机会。
她把脸埋在他的枕头里一遍遍地喃喃自语:“暮衡,你就这样离开我,就这样留下我一个人,你怎么舍得?你让我怎么承受?我以后该怎么办?”
她无声地哭泣,闭上眼睛感觉着天旋地转,一切都毫不留情地在崩塌。
秋晨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晕了过去,还是哭得太累睡了过去。
等她勉强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下了床,发现窗外瓢起了小雪。
昨天她还在阳光灿烂的热带,今天却已经回到阴冷潮湿的冬天。
昨晚她还能感觉到五脏六腑疼得皱成一团,血肉模糊,不辨形状,现在却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似乎整个人都已经被掏空,而她的灵魂就在这虚空里飘浮。
她放了整整一浴缸的水,泡到手指都潮湿得皱缩起来。
乐诚在客厅的书桌前坐着,见她出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毛农,手脚纤细,柔软得仿佛一碰就会折断,苍白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
秋晨走到他对面坐下,极其镇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地问:“从我回去到现在,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怎么会这么快?”
说完,她低头轻笑了一下:“一定是老天惩罚我,故意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好。”乐诚摇摇头说,“你没见到他,也许是好事。”
“他……很痛苦吗?”大概是哭得太久,她的声音很沙哑,自己听起来也觉得难受。
乐诚没有答,只是叹了叹气,拿过一本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给秋晨:“你知道他知道自己好不了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吗?就是这个。”
那本子里整整齐齐地写满了字。
每一行都是一个日期,日期后面是一句话。
都是他MSN用的签名。
8月25日:给无忌找了个新女朋友,臭小子开始发春了。
9月12日:车载CD突然卡碟,开到修理厂折腾了一个下午。
10月8日:钢琴太久没有调弦,声音乱得一塌糊涂。
昨天:冬日暖阳,岁月静好。
明天:天气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看到雪景。
明年l月1日:新年快乐。记得要许愿。
后年12月20日:在地铁站的楼梯上认识一个人的纪念日。
他几乎把未来好几年的签名都想好了,一天天,一字字认真地记下来。
“他写完了,就逼我答应他每天按这个换签名上线。我想,他至少每天有一段时间是快乐的。”乐诚无奈地笑笑,“其实他骗谁呢?就算我替他上线给你看,但是你早晚都会知道他不在了的。”
秋晨看着笔记本上他潇洒俊逸的字,伸出手指,一行行,一页页,小心而珍重地抚摸着,就像摸着他熟悉的温热身体。
“暮衡,你是个傻瓜。”她合上笔记本,放在胸口喃喃地说。
“是挺傻的。”乐诚支着额头看她,“我从来没见过他疯狂成这样,以前谈的那个女朋友我也认识,他总是对人家不冷不热的,人家受不了才分的手。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你猜他说什么?居然说你明白他的心,从一开始看到他的照片时就明白。”
“我不明白。”秋晨摇摇头,“我也不配。如果我真的明白,就不会……”
她说不下去,捏着那本笔记本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没有资格忏悔,她已经没有机会求他原谅,更没有机会对他好。她曾经答应他的以后,都变成空话,像雪花融化般,悄无声息地消逝了。
乐诚临走之前,把纪暮衡的MSN密码告诉了她。
“我留着也没有用了。”他说,“就当是个纪念吧。”
他的密码是Forget,是那家酒吧的名字。她在那里唱《Eyes On Me》,她在那里第一次确定他是萧远山。
秋晨登陆上去,发现他的好友只有她一个。那个小小的灰色头像,曾经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点儿联系。
她盯着他几乎空白的MSN界面看了很久,直到系统弹出—个对话框:您收到了一封来自顾知其的新邮件。
看清楚发件人姓名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绞痛,却忍不住打开了那封邮件。
顾知其的邮件很短,只写了一句话:
秋晨已经回去了三天,我也终于想通,她已经不再爱我,而我并不能给她幸福,只有你可以。
她再往下拉,后面是纪暮衡发出去的原始邮件。发送的时间,就在她刚到那边的第二天,是他去世前的一个星期。
那封信也不是很长,前面一半很简单,只是告诉了顾知其她要去的消息,可后面一半,却看得她几乎窒息。
打听你的消息,是我做过的最困难的也是最有动力的一件事情。我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赵秋晨到底哪一点令我如此无法自拔。也许只是因为她笑越来的样子很美。我曾经以为,我会是那个可以让她时时微笑的人,不管面对多少阻力,所有的问题都总有解决的一天。只是事到如今,我才不得不承认,我对她的爱仍旧太过渺小,在强大的命运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我并不相信所谓来生,即使有来生,我也等不及到下辈子再找到她。我只希望她这一生平安幸福,就算这幸福并不是我给的。或许你是最合适的人,因为你是她第一个爱过的人,而对我,她也许只是感激,喜欢,也许根本谈不上爱。所以,我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们在一起,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祝你们幸福。
她从未后悔到如此万念俱灰,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了。
窗外漫天大雪,天地间明亮清朗,而他却不知去了哪里,她再也不会在冰天雪地里找到他温暖的怀抱。
后来,她有好多天没有说过话,就在纪暮衡的家里待着,整理他的东西。
把他的衣服一件件熨平挂好,把他的冰箱重新塞满他爱吃的东西,把他电脑里存档的照片全部打印出来,分门别类地收在相册里。
她在家里走走停停,不时地摸摸他弹过的琴键,坐坐他坐过的椅子,站在衣橱门口,贪婪地嗅着他留下的气息。
无忌要她在旁边陪着才肯吃饭,睡觉也要在卧室里,趴在窗边,也不再每天闹一次要出门,只是静静地蹲在她的脚边,陪着她一遍遍翻看他的照片。
她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因为乐诚说,纪暮衡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她看见他最后的样子,怕她受不了,于是她就听话地不去。
那天她在家里,开着电视循环地放他们在云南的那段视频。
他站在满山五彩的繁花里,笑着说:“赵秋晨,我爱你。”然后他们沉溺地亲吻,忘记周围的一切。
她摸着无忌的脑袋说 “无忌,你说你爹地会不会回来看我们?我们晚上不要开灯睡好不好?你蹲在门口,万一他回来了,就来叫醒我,好不好?”
无忌只是呜咽一声,眼睛湿润。
他当然不会回来看他们。他走了,没有办法回来。
而她一直住在他家里,也没有人来打扰。
她知道,他像平时一样,把—切都安排好了,才放心地离开。
那么多天,她没有再哭过,吃得下睡得着,心情平静。
她很清楚,如果她自己难过伤心,只会让他走得不安。
所以她要好好地活着,她还要环游世界,戴着他送的指南针,她一定不会迷路。
如果偶尔半夜醒来,她就起身看他留下的那本笔记本。
她其实很想知道,他最后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给她。
可是没有。
他一句话也没有留给她。他也没有刻意留下任何一样东西给她。不过她知道,跟他在一起时那每一点一滴的温暖美好,都是他留给她的纪念。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知道,这一生,她也许不会再有幸福,但也永远不会孤单。
他一直都会在。
有天晚上,秋晨自己一个人包饺子。
正在和面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拿起电话打给乐诚。
“乐医生,你上次说,你们,去过美国?”
“是。我有一个同学在纽约留学,跟着一个世界领先的肿瘤科医生,我带纪暮衡去了,可是他治不好他。”
“你们一直在医院里?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乐诚思考了一下:“听说有一个晚上,纪暮衡一个人溜出去了。”
“他说去哪里了吗?”
“没有。”
“谢谢你。我知道了。”
秋晨动用了一切能找到的关系,以最快速度弄到了美国签证,飞去了纽约。
已经是隆冬,那儿下起了鹅毛大雪,整座城市冰天雪地,街边的公寓尖顶被白雪覆盖,像是童话里的城堡。
她来之前找过Ms.Bauer,果然不出所料,原来她来美国学习住过的那套公寓,被一个中国人买了下来。
买主姓纪。
听说买来以后就没有住过。
而她在纪暮衡家里,找到了一把似曾相识的钥匙。
她说过在美国的那段日子开心,说过要逃得远远的,他便给她找好了个避风的港湾,哪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去了。
秋晨到那间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大雪下了整整两天,周围的一切都被银色笼罩。
她打开门,房间里映着窗外的雪色,所有东西都泛着银白色的亮光。
她扔下包,飞快地在公寓里到处寻找什么。
她想,他那么怕自己知道他不在了,一定不会在自己家里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可是他不会没有话对自己说,所以,一定会留在这里。
可她把公寓翻了个底朗天,也什么都没有找到。
或许他真的没有什么好跟自己说的?
她颓然地倒在房间的床上。
客厅里的灯没有关,一缕暖黄色的光线透过门缝泄了进来。
她站起来,打开卧室的门。
他曾经就坐在这个沙发上,在夜里开着盏灯,认真地写着什么,一脸严肃的神情,还戴着副黑框的眼镜,样子那么斯文好看。
可是现在,沙发还在,灯火还亮着,他却不在了。
秋晨走到沙发上半躺下,抱紧了靠枕。
他竟然没有话要跟自己说……她慢慢地伏在靠枕上,任眼泪洇湿一片。
突然,她觉得靠枕里有什么东西,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她毫不犹豫地撕开靠枕的拉链,在里面找到一张卡片。
上面是他熟悉的字体,两面都写着字。
一面的字是:秋晨,现在的你,在房间里安静地睡着了。我知道,也许我们不会有个好的结果,可是请你记住,现在的我,是爱你的。
她把卡片翻到另一面,看着那上面的字,忍不住闪着泪花微笑了起来。
秋晨,你是相信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的,对吗?
她放下卡片,走到窗前,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被大雪洗刷得无比澄净,深蓝色天幕尽头有一抹微光,通透明亮,天色已经快要破晓。有一颗星星离她特别近,闪着璀璨的光芒,映着地上皑皑的白雪,似乎在对她轻轻地、温柔地眨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