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墨影 作者:清音墨影
第一章
顾倾清被人流挤出拥挤的地铁,郁闷憋屈的几乎快要大叫,今天不知道是倒了什么楣,上班时候莫名其妙地被老板臭骂一顿,正赶上顾倾清前两天刚刚失恋,还在气头上,就怒发冲冠地甩了一句“我不做了”便冲出老板办公室收拾东西提前下班走人。抱着自己的大号史努比靠垫挤在地铁里的时候,她就郁闷的想哭:被老板骂乃兵家常事,谁想到今天自己竟然忍不住,就反炒老板鱿鱼了,要知道现在这年头,找一份不错的工作有多难啊,何况自己是新鲜出炉的怨妇,这一下子,连变身工作狂的机会也没有了。顾倾清真是欲哭无泪啊,冲动是魔鬼,想到这里,她更加想冲动地抽自己两个耳光了。
在地铁站的大广告牌的反光中照照自己,真是头发凌乱衣冠不整,一幅被人强暴过的惨状。
“算了,先大吃一顿去!”一打定主意,顾倾清便大步流星地往家门口自己常去的那家日本料理店走去。坐在旋转台前,伸长胳膊四处掠夺了一大堆寿司以后,倾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持筷子准备开吃,却不小心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一双筷子险些飞出去,倾清回过头,刚想开口骂人,却看见了一双茫然没有焦距的眼睛,和一张消瘦俊俏的脸。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撞到你了?”眼睛的主人开口问道,他的脸微微朝倾清这边转了转,眼神却看向远处不知名的某处。
倾清气结,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想发泄一下,偏偏遇到一个盲人!只好把满腔怒火活活压抑下来,胸闷地答道:“算了,没关系。”
说完,倾清就转回头,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一碟碟的寿司和鱼生,决定要把愤怒溺毙在食物里。可是,旁边不时有服务小姐走过来打扰她的好胃口,给倾清旁边的那个男人端寿司、倒茶、加芥末,一个个的态度好的像是照顾自己的亲爸爸。那个男人每次都微微点点头,轻轻地说声谢谢,然后再低下头慢慢吃自己的东西,一看就是常客,对自己受到的特殊服务心安理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他吃的很慢,但是每次都能准确地夹到碟子里的寿司,从不落空。倾清好奇地看了一会,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好看的不象话。虽然大多数时候看到的都是侧脸,但是仍然能看出来,他的一管鼻子笔直挺拔,像是雕刻出来的,嘴唇虽然薄薄的也没有什么血色,但是一抿起来简直性感的要死,只可惜一双眼睛,生的轮廓虽然好,却没有一点光芒。
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倾清盯着他看了半天,连自己的东西都忘了吃,直到那个男人轻轻的咳了一声,像是提醒倾清停止偷窥似的,她才慌乱的反应过来,低下了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往自己嘴里塞东西,脸红的像火烧似的。倾清不禁暗自庆幸,还好他看不见,不然真是丑大了。“可是……”倾清咬着筷子暗想,“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竟然瞎了,不然我一定倒追他!”
吃完东西走出门口,竟然下起了雨,“难道真是无漏偏逢连阴雨?”倾清大叹无奈,好在这里离家不远,想了两秒,她便把大靠垫顶在头上,冲了出去。走进楼里等电梯的时候,倾清惊异地发现,旁边站着的,竟然就是寿司店里的那个帅哥。他的头发完全湿了,正在滴水。倾清觉得奇怪,他明明比自己早走很多,怎么现在才到楼下?刚想完,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笨蛋,人家肯定走的慢啊!”正想着,电梯就叮的一声,停在面前。旁边的男人探出盲杖,抬脚准备往里面走,没想到脚下地上滴上了雨水,他脚步一滑,整个人便向前倒去。
倾清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好的身手,飞快的伸出右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虽然导致他踉踉跄跄的样子不好看,但好歹没有直接趴在地上。
“谢谢。”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差点摔倒的惊慌,还是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
“嗯,不客气。”倾清看着他的脸,觉得这人简直是冷静的不像正常人。
“你住几楼?”两人走进电梯,倾清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打算帮他按电梯按钮。
“19楼。”
“嗯?”原来竟然住在一层楼上啊,今天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倾清好笑地摇摇头,揿下了按钮。
“原来是领居啊。”男人一边把盲杖折叠好收起来,一边面无表情的说。
倾清又大吃一惊,这是什么人啊,居然自己随便嗯了一下,都被他听出来自己的语气说明两个人住同一层楼的,盲人的听觉果然不能小瞧。
大楼里的电梯一向是蜗牛的速度,倾清无聊地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和旁边那个男人,他很高,自己今天穿着高跟鞋,也不过刚刚到他下巴。
“真是难得的极品帅哥啊,瞎了都还这么帅。”倾清暗自在心里赞叹,偷偷的窃喜还好他看不见,不然自己如何能打量他这么半天。
走出电梯以后,男人的脚步明显流畅很多,他住在3室,倾清住1室,两个人的大门其实离的很近。倾清放下手中的靠垫,在包包里摸索着钥匙,忽然听见有人开口说:“我叫方亭墨。”
倾清转过头看着他,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见他似乎是微笑了一下,轻轻的说:“盯着我看了那么久,不知道我的名字岂不是很可惜?”说完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剩下倾清一个人感叹,盲人的感觉真是灵敏,跟装了雷达似的。
第二天是星期三,倾清难得的一觉睡到10点半,起床以后摇头晃脑的一边刷牙一边感慨失业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每天早起,搞得自己皮肤蜡黄。倾清正在一边哼歌一边打扫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门铃响,原来是送快递的,可是这小子好像找错地方了,把给方亭墨的快件送到了顾倾清家。倾清刚想把快递小弟赶走,忽然一想,方亭墨?!当时就变脸一笑,对着小弟说:“对,就是这,他刚走开,我帮他签收好了。”
顾倾清手上拿着这个小小的包裹,沉甸甸的,她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傻掉了。
“算了,不管不管,就当学雷锋,先把东西送过去。”倾清一边嘟囔着安慰自己,一边按响了3室的门铃。
来开门的方亭墨穿着一套整齐的家居服,跟昨天的衬衫相比更多了几分随意和温暖,倾清一愣,把手中的包裹递过去说:“你的快递,送到我那里了。”显然是听出了倾清的声音,方亭墨笑了笑说:“真巧,谢谢你了。”说着就好像打算关门。“那个……怎么以前没有遇见过你?”顾倾清对于他冷漠的态度非常不满,决定要拖着他多说几句话。“那是因为你每天出门上班。”方亭墨还是微微笑着,可顾倾清觉得,他的微笑冰冷极了,简直就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时气鼓鼓地说不出话来。“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工作了,谢谢你。”话一说完,方亭墨就关上了家门,留顾倾清一个人在门口跺着脚不出声地骂:“瞎子还工什么作!”
在家赋闲了一个星期,顾倾清总算找到了工作。在出版社工作的死党北北帮她找了一个给儿童读物画插画的活,北北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其实这个工作我觉得你不一定适合……”话还没说完,倾清就迫不及待地说:“怎么不适合,我虽然画了十几年国画做了几年美编,可我童心还是大大的有!”北北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的水平,只是这次的书是外国翻译作品,翻译者要求按他的意思画插画,可他……很难搞的。”“你放心吧,管他是大学教授还是科学怪人,我顾倾清一出马,是个人都要乖乖听命于我!”其实,顾倾清最不擅长就是搞人际关系,可是现在找工作赚钱要紧,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好吧好吧,我把他地址给你,你今天去跟他沟通沟通吧,希望你能够成功。”北北只好投降,乖乖的答应让顾倾清试试看。
两分钟以后,顾倾清看着北北短信来的地址,不由得暗自感叹,世界真是小啊。
春藤路176号1903室,方亭墨。
顾倾清当场忍不住打电话给北北,尖叫着说:“他是我的邻居啊!不过我见过他,他是盲人怎么翻译书啊?”
北北说:“你知道也好,省得我还要跟你解释,他很强的啊,每次都是有人帮他把原版书念出来,他马上就能翻好呢,不管是文笔还是感觉,都绝对是翻译当中的上品啊,要是碰到不认识的字,只要念书的人拼出来,他几乎都认识,很少要查字典的。”
“这么牛啊……”顾倾清摸了摸脑袋,想不到他那天说的“工作”,还真是很正经的工作。
再一次按响隔壁门铃的时候,顾倾清不禁觉得很得意,甚至还有些兴奋,搞的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大概是知道今天有人来拜访,方亭墨穿着一本正经的衬衫,可表情仍然是万古不变的冷静疏理,连个微笑也欠奉。
“方亭墨你好,我是帮你的新书做插画的顾倾清,今天来是想跟你沟通一下,你对于本书的插画有什么想法。”顾倾清板起脸,用最公式化的口气说道,边说边心想,哼,看我也冷静给你看!
方亭墨显然是听出了顾倾清的声音,他的脸稍微露出了一点点微笑,还是轻轻的说:“原来是你,真巧。”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方亭墨的书房,顾倾清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感叹这个男人真是有洁癖,家里的家具少的可怜,客厅只有一张沙发一张茶几一张餐桌一把椅子,而且全是空空荡荡的,擦得一尘不染。
“坐吧。”方亭墨自己走到书房,坐在书桌后的一把椅子上,指指旁边的另外一把椅子说。书房里倒是东西多了一些,尤其是那一面墙的大书柜,里面也有一些又大又厚的盲文书,但更多的是正常的书籍。
倾清坐下,听见方亭墨冷冰冰的问:“你看过这本书了没有?”
倾清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反而愣愣的说道:“你家里的东西真整齐。”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得,还是想问方亭墨他怎么做到的。
方亭墨也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用一贯冷静的口吻说:“东西多了很容易绊倒我自己。”
顾倾清忽然觉得心没来由的一疼。
方亭墨继续一副谈公事的口气,对顾倾清说:“这本书你看过了吗?对于它的插画你有什么想法?”
顾倾清赶紧收敛心神,镇定地说:“我看过你翻译的文章,也看过原作的插画,这本书里主要是一个一个简短的小故事,原作里是用夸张的漫画配在每个故事的后面,显得很有童趣,很可爱。”
方亭墨微微皱了皱眉,不紧不慢的说:“但是我通过翻译,觉得这本书似乎不仅仅是一本儿童读物,里面的故事都很有寓意,所以我想如果能用温暖点的彩色铅笔画,会更适合这本书的色彩。”
顾倾清不屑的挑了挑眉毛,心想,明明就是很幼稚的书,干嘛要往自己的作品上贴金?她毫不退让的说:“不会啊,如果用铅笔画的话,就不能体现出很多故事当中的幽默了,我觉得还是像原作那样用漫画比较好,漫画的格局都不用改,只要把外国小孩换成中国小孩就可以了……”
话音没落,就听见方亭墨轻轻哼了一声,一脸的鄙夷表情说:“原来是顾小姐你图省事,所以才要照搬原作啊,怎么一点专业精神都没有?”
顾倾清平生最恨别人说自己不够专业,更何况是一个连原作什么样都没看见过的盲人。她当下火冒三丈,声音高了八度,愤慨的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有专业精神了?”
话一说完,顾倾清立刻一把堵住自己的嘴巴,这句她的骂人金句用在别人身上也就罢了,用在方亭墨的身上,简直就是讽刺他是个盲人。她只好咬住嘴唇,暗暗祈祷方亭墨不要往这方面想。
方亭墨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他皱了下眉头,一言不发,站起来就往外走。
顾倾清想,这下完蛋了,他要是甩袖子一走,这工作还怎么谈啊。转念一想,这是他家,只要自己不走就行了,于是只好厚着脸皮走出书房,寻找方亭墨。
他当然不会离自己的家出走,顾倾清一走出来,就看见他站在阳台上,背对着门。
已经是下午6点,深秋天黑得已经很早,斜斜的夕阳照在阳台上,方亭墨的轮廓好似被镀上了金边,颜色温暖,线条柔和。顾倾清站在阳台后面的餐桌边看过去,只觉得他的背影无限凄凉无奈。
顾倾清想,自己闯的祸,总要自己收拾,只好鼓足勇气,走到方亭墨身边,转头一看,原来他正在抽烟,红色的火星忽明忽暗,映的他的脸色也有一些阴晴不定。顾倾清故意拖重了脚步走到他身边,但他一动不动,像座雕塑一样,无视顾倾清的存在。
“那个……我想了一下,铅笔画也不错,只是有些故事的寓意,我好像不太清楚,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顾倾清咬了半天嘴唇,总算憋出一句话来。
“若是你这个专业人士觉得还是漫画好,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方亭墨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听不出有任何的气恼或讽刺。
“那个……我从来没有画过插画,其实一点也不专业来的。”顾倾清心里大声叫苦,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方亭墨,只好尽量贬低自己,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自己的不安似的。
方亭墨没有出声,静静地倚在墙边,慢慢的把烟抽完,再慢慢的把烟蒂掐灭,两手撑着阳台的窗台,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倾清心里打鼓似的,极力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顺便打破一下冷场的尴尬,却搜肠刮肚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只好对着他的侧影,弱弱的说:“对不起……”明明只有三个字,她却说得一个字比一个字小声,说完了心却开始扑通乱跳。
方亭墨站在原地没有动,对着空气说:“你不用说对不起,我本来就看不见。”
顾倾清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竟然酸溜溜的,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两只手绞着衣服的下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烦意乱的想,要是现在忽然打个雷闪个电就好了,好歹有点话可以说,不用这么尴尬的站在这里,刚想到尴尬两个字,更尴尬的事情就发生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过来,顾倾清的肚子居然饿得打起鼓来!
顾倾清绝望的抬头看了一眼方亭墨,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顾倾清差点没有从19楼跳下去,她恨死了自己的肚子,也恨死了这个安静的小区。
“漫画还是铅笔画,你决定好了,今天时间不早了,就这样吧,下次我再给你解释故事。”方亭墨不紧不慢地说完,顾倾清觉得他的口气似乎还是有点微怒。
“好吧。吃饭一起?”顾倾清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大脑失常还是小脑萎缩,又说了一句索性连句子结构都不对的话,第一次邀请他吃饭,竟然搞成这个样子。
方亭墨把脸转向顾倾清,只是眼神还是对着她背后不知名的某处,小声说了句:“好吧。”说完便转身走回房间。
顾倾清顾不得分析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是戏谑还是开心,只觉得自己很开心,肯一起吃饭,至少是不生气啦!
“叫批萨吧。”方亭墨准确地从餐桌上的一小叠纸张里摸出一张必胜客的外卖菜单,丢在餐桌中间,对着顾倾清说。
“……好。”顾倾清嘴上说好,心里却暗自不爽,人家明明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吃的,叫什么外卖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方亭墨每说一句话,她就是想不出拿什么话反驳,大学里锻炼出来的最佳辩手简直毫无用武之地。越想越郁闷的她决定要反抗,于是放下菜单,跟着方亭墨走进书房,扭扭捏捏地说:“我们还是出去吃吧,我很想吃小区门口那家桂林米粉,不想吃批萨。”说完以后,顾倾清发现,自己对着他,态度简直和蔼的一塌糊涂,是怕他,还是怕伤害他呢?
方亭墨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勉强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起出门,顾倾清才发现,方亭墨的生活有多艰难。
电梯来了要小心翼翼地把盲杖探出去,确认电梯门开了才能往前走,楼门口是三级台阶,顾倾清一步就跨下去了,他却要慢慢的一阶一阶下,马路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他却要屏息凝神,听周围有没有车经过,有没有飞跑的小孩经过,地上有没有香蕉皮西瓜皮。顾倾清为了配合方亭墨的速度,只得耐着性子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盯着方亭墨看,奇怪,她似乎特别爱看他。方亭墨不但走的慢,脸上的表情也是万古不化的冰山一般,顾倾清想,若是换了个长相一般的男人整天板着一张臭脸,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在顾倾清的指导下,两个人总算走到了米粉店门口,方亭墨显然没有来过这里,离得越近,他的脚步越慢。进了米粉店,顾倾清发现自己真是挑错了地方,店里又小又挤,桌子边都挤满了人,已经没什么路可以走,地上更是油腻腻黑乎乎的。似乎只考虑了一秒钟的时间,她便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握住了方亭墨空着的左手,他的手很瘦很长,手心冰凉,被她握住的一霎那僵硬了一下,随后就自然的一捏,把顾倾清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
两人走到最里面的位子坐下,点了东西就默默相对,顾倾清看着方亭墨坐在小店昏黄的灯光下,似乎跟这家店格格不入。“那个……对不起,带你到这样的地方来……”顾倾清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的很。“你好象很喜欢说对不起。”方亭墨微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倾清这一次觉得他的微笑不再那么例行公事,而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温暖。“哪有,我平时很少说的,就是对你……”似乎感觉到越说越暧昧,顾倾清赶紧闭嘴,方亭墨笑得更温暖一些了:“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对我,越是这样,我越会觉得你不把我当普通人。”顾倾清连忙拼命摆手,一边摆一边说:“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好像感觉到顾倾清的狼狈,方亭墨微笑着不说话了。
这天晚上顾倾清洗澡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今天的智商这么低?闷闷的想了很久,想到了这样一句话:“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最低。”顾倾清哀叹一声,顾倾清啊顾倾清,就因为人家长得帅,你就沦陷了?太没出息了啊!但心底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不,不是因为他长得帅,他一直冷静的表情,他暖暖的微笑,他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无助,他在说“我本来就是看不见的”时候的落寞和无奈,还有,他冰凉宽大的手掌,顾倾清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喜欢,是心疼,还是爱慕,她只有长叹一口气,不去想这复杂的心绪。
不想归不想,可是现在建立起了工作上的联系,非见面不可,顾倾清说不清楚这是好还是不好,她常常到方亭墨家里去,跟他一篇一篇故事地过,讲清楚自己的构思,慢慢的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也一起吃过很多次饭,可顾倾清总是跟他相处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怕自己伤害到他,这一点,真是难坏了神经大条的顾倾清。
这天晚上,顾倾清正抱着电话跟北北诉苦:“你不知道啊,方亭墨虽然说人还不错,但是我实在是累啊,今天我说,要早点回来看电视剧,要看大帅哥小俊俊,他居然说,他长什么样?你说给我听听。北北阿,我是个美编,不是搞文字的啊,再说了,帅怎么描述?我刚说第一句,他的眼睛很好看,眼神很忧郁,方亭墨脸色就变了啊,我那个后悔啊,你说他怎么那么敏感?”
“小姐,我怎么觉得是你比较敏感啊?人家方亭墨又不是变色龙,哪有那么快变脸的,肯定是你心虚吧。”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他脸一下子就板起来了啊。”顾倾清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到底他是不是板脸了呢,自己好像也记不清楚了。
“据我所知,方亭墨是没有这么敏感和小心眼的,我看啊,是你太在乎他了吧,某些人好像春心萌动了哦……”北北不愧是出版过几十本言情小说,一语道中了顾倾清的心事。
顾倾清惊慌失措,又觉得理屈词穷,说不过她,只好悻悻的挂了电话,瘫倒在沙发里,对着天花板发呆。难道,是真的爱上他了?电视里正在上映倾清最爱看的肥皂剧,男女主人公在机场依依惜别,哭得昏天黑地,可倾清一眼都没瞄过电视,满脑子都是方亭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正发呆发到一半,忽然周围一黑,停电了。“停就停吧,反正我也不做什么。”顾倾清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发呆,剖析自己对方亭墨到底是什么感觉。
愣了十分钟,门铃响了。顾倾清只得收拾收拾混乱的心情去开门,门一开,却看到刚才自己想了半天的人,方亭墨。奇怪的是他头发湿湿的直滴水,身上还穿了一件毛巾浴袍,顾倾清大脑一时半会转不过来,正在琢磨是怎么回事,方亭墨开口说:“借你家浴室一用,我的热水器是用电的,刚洗到一半,现在不能用了。”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头上,皮肤水当当的,顾倾清咽了口口水,点点头说:“好的。”说完回头一看,自己的家里乱的不象话,椅子东歪西倒,地上还丢着几本刚看完没来得及收拾的书。顾倾清只好一边弯腰捡地上的东西,一边回头看着方亭墨慢慢的走过来。好在两个人的家房型基本上是一样的,方亭墨才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卫生间。“嗯,那个……热水龙头在这里,冷水龙头在这里……这个是洗发水,这个是沐浴露,这个是香皂……”顾倾清握住方亭墨的手,一样一样东西摸过来,方亭墨一直不置可否的笑着,等顾倾清都交待完了以后说了一句:“其实,这些我都带了。”说完晃了晃手上的一个小篮子,里面果然一应俱全。
“噢,好,那你洗吧,我先出去了。”顾倾清看着他浴袍没能遮掩住的雪白胸口,忽然心生邪念,竟然想扒门缝偷窥方亭墨洗澡。她一边惊讶于自己的色女本色完全暴露,一边还是故作镇定的想,算了算了,说什么也不能欺负人家伤残人士。
顾倾清带上门出来,赶忙开始收拾自己乱成一团的小窝,听着方亭墨哗哗洗澡的声音,她的心底泛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现在这样,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方亭墨一个澡洗了很久,顾倾清早就收拾好房间靠在沙发上了。附近的小区好像都停电了,再加上今天本来就是阴天,连月亮也没有,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倾清忽然想起来什么,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闭上眼睛,慢慢的朝卫生间走去。看不见东西,她顿时觉得连距离感都没有了,从沙发走到茶几要几步都无法估计,只好伸出手去,一边四面八方地乱舞着探路,一边蹭着脚步。平时几步就能奔到卫生间,今天却花了很长很长时间。
顾倾清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方亭墨洗澡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对于他来说,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像刚才那样度过的,周围的一切是什么样子,在哪里,他都要靠一次次的摸索才能知道,顾倾清倚在门边,闭上眼睛摸着自己卫生间的门,平时看惯了的门,摸起来却如此陌生和不同。方亭墨洗好澡出来,刚一打开门往外走,就撞上了正立在门边发呆的顾倾清。
顾倾清抬头看他,他个子很高,倾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额头上搭着几缕湿发,刚洗过的脸红扑扑的,与平时一本正经的表情截然不同。
“你怎么站在门口,撞到你了吗?”方亭墨皱着眉头说,他虽然低下了头,但眼睛仍然是一如既往的一片迷茫,倾清看着他的眼睛,却根本无法跟他四目相对,忽然觉得心里一酸,伸出胳膊抱住方亭墨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喃喃地说:“方亭墨,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我怕黑”
方亭墨一呆,全身僵硬,想了两秒,还是圈住倾清的肩膀,低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