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第一片黄色的树叶飘落的时候,纪暮衡带秋晨去了云南。出发前秋晨往行李里塞了很多药,生怕他到那边饮食不规律会生病。
结果到了高原上,生病的人反而是她自己。起初还好,她只是有些微的高原反应,整个人没什么力气,可到了梅里雪山脚下的那天,也许足白天受凉感染了风寒,她竟然从晚上开始发高烧。
她的脸颊烧得绯红,嘴唇也干得起皮,靠在床头裹着厚厚的被子吃药,整个人看上去几乎都缩水了一圈。
“我不要喝这个冲剂,好苦。”她一边推开纪暮衡的手,一边嘟嘴说,“我要喝蜂蜜柚子茶。”
纪暮衡当场叹叹气,放下手里的药教育她:“这里哪有什么蜂蜜柚子茶,不吃药怎么能退烧?”
“我不喝。太苦了,喝了我会吐的。”她大小姐脾气上来,就是不理他,“没有蜂蜜柚子茶,喝咖啡也行。”
“不行,必须喝。”他眉头一皱坐下来,几乎是捏着秋晨的鼻子把药灌了下去。
秋晨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是哄着她的,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用暴力对待过?一杯热腾腾的药喝下去,眼眶顿时就红了,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烫的还是气的。
她一怒,转头蒙起被子就装睡。纪暮衡却不理她,自顾自地去洗杯子,然后回来再收拾东西,整理好明天要穿的衣服,给手机相机充电,忙得不亦乐乎。
秋晨偷偷掀起一点儿被角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好像没有要答理自己的意思,愤愤地重重地翻了个身,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没过多久,她觉得自己额头上搭上了一条凉凉的毛巾。
她闭着眼睛把毛巾拽下来,捏在手里。可接着就又有一条毛巾搭了上来,她再拽下来,就这样重复了三四次,终于房间里的毛巾都跑到了她手上。她闹脾气玩着这样孩子气的游戏,玩到最后,其实自己都有点儿想笑,只好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努力克制着。
纪暮衡在她身边坐下,俯在她耳边说:“生气了?这么小心眼?”
她不理他,只是把脸往枕头里藏。
“奶油糖要不要吃?很甜的。”
秋晨腾地一下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纪暮衡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没有。”他很认真地摇摇头,“我把你当我们家无忌,好好说不行就使用暴力。”
“你才是小狗……”,秋晨气愤地要推他,可手刚伸出去,手腕便被他一把拧住。
接着,他低头亲她,一边亲,一边用舌头从自己嘴里推了一颗奶油糖到她嘴里。她起初还在垂死挣扎,可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缠绵炙热的纠缠。她含着糖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睛,往他怀里倒去。
“以后还敢小敢不听话了?”他脱了外衣坐进被子里,咬着她的耳朵问。
“哼。”她还是不肯认输,手臂却下意识地紧紧环上他的腰。
她本来就已经烧得难受,刚才折腾了一番,更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是不是很难受?”他摸摸她滚烫的额头。
“还好。”她撇撇嘴,“你欺负我我才难受。”
他笑笑:“那没办法,你已经上了贼船了。”
她想瞪他一眼,可是眼睛却已经睁不开了。
“快点儿睡吧。”他伸手关了灯,黑暗里,有些微凉的手抚在她的额头上,很是舒服,她火气早已经全消了,抱着他只觉得头晕。
“嗯。明天早上还要起来去看日照金山呢。对了,你有没有把三脚架放到房顶占位子?明天早上人肯定很多,现在不占好,明天早上肯定拍不到照片了。”
“嗯,房顶最前面一排,早就占好了。”
“闹钟呢?闹钟有没有设好?”
“嗯。六点半。”
“你记得叫我起床……”秋晨迷迷糊糊地说着,很快就昏睡过去。
睡到一半,秋晨模糊地感觉到有人给她穿上了衣服,又把她从床上捞起来。
“你女朋友烧到多少度了?”有人压低了声音问。
“三十九。”
“糟糕。高原上发烧很危险的。但是天黑了不能开车啊……”
“诊所有多远?我背她过去。”
“走过去可能要半个多小时,都是上坡。你一个人行不行?”
“没问题。走吧。”
秋晨其实已经醒过来,听得出来纪暮衡在跟他们的领队阿峰说话,只是她觉得很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着他帮自己裹上羽绒服,背起来走出门。
嗅到门外新鲜冷冽的空气时,她突然清醒了一点儿,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纪暮衡耳后短短的黑发,和她熟悉的脖颈的曲线。
周围一片漆黑,没有灯也没有月亮,阿峰走在前面,手里拿着电筒,发出非常微弱的一抹亮光。
“暮衡。”她很轻很轻地叫他,“我们去哪里?”
“带你去诊所。你还在发烧呢。”他说起话来有些艰难,气息不稳,“你冷不冷?”
“不冷。”她摇摇头,“要走多远?”
“快了。”
“你累不累?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没事,我不累。”
“哦。”她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他的背一点儿也不宽厚,可她趴在上面,却觉得无比舒服安稳。
她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个人偷偷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纪暮衡问。
“说出来你不许生气。”
“好。”
“那个……黄蓉在铁掌峰上受伤了,郭靖也是这么背着她去找一灯大师看病的。”她小声地俯在他耳边说,“不过郭靖太笨了,我不喜欢,还是萧远山比较好。”
他冷汗直冒。她烧了多久,他就担心了多久,紧张得心急如焚,她竟然还有空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你看,黄蓉伤得那么厉害,最后不还是好了。我也会好的,你别担心。”她又继续说,声音有些干哑无力。
他怔了一下,接着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嗯。明天还要看日照金山呢。”
“就是。还有,你都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叫萧远山呢。”
“等我们回去我就告诉你。”
“你不许耍赖啊。”
“当然。”
她心满意足地搂着他的脖子,滚烫的额头贴在他的耳边,几乎要把他的整颗心融化掉。
第二天早上,秋晨躺在纪暮衡的怀里醒过来。他们就在一家小诊所的折叠躺椅上打着点滴挤了一夜。秋晨睁开眼睛,默默地看着他。不过是一夜的工夫,他的脸色却完全变成了灰白色,显然是整晚都没怎么睡过。她一点儿也没动过,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他便感觉到了似的,也跟着睁开眼睛。
发觉她醒了,他第一反应就是低头吻她的额头。“还好,终于退烧了。”他大叹一口气说。
秋晨抬头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表情,突然觉得心底里涌起一股无限温暖的甜蜜。她抬起手,伸出一只手指慢慢地摩挲着他略带胡楂的下巴,几乎无法自拔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秋晨。”他轻叹一声抱住她,“以后我们再也不出来玩了。再这样来两次,我非得心脏病不可。”
“那怎么行,我还等着你给我拍旅游大片呢。再说,你不是每年都要出去玩一次吗,难道丢下我,一个人去啊?”
“我也不出门还不行吗?”
“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他又叹了一口气,似乎这两天里他叹气的次数,比平时一年还要多。
而秋晨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烧退了精神好了,整个人愉快无比。
“几点了?我们去看日照金山啊。”她推推纪暮衡。
“都八点多了,看什么看。早没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啊?那我们位子都白占了?”
“我根本就没去天台上占位子。”他按住她乱动的脑袋,“你烧成那样,我哪有心情去拍什么日照金山。”
“……对不起哦。”她往他怀里钻了钻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看好了。”
他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全身的力气都松懈下来:“没关系,人生总是有遗憾的。”
那天出发去下一个目的地的路上,车里的团友都在互相传看自己早上拍到的照片,秋晨又忌妒又懊悔,恨不得让司机掉头回去,让她再住一晚,明早起来再等一次日照金山。
她有些闷闷不乐地转头看着窗外。漫山遍野的碧树黄叶红花,美得炫日。
车在山边停下休息,大家都下去放风,秋晨刚想下车,就被纪暮衡瞪了回来。
“你在车里待着,省得吹风再受凉感冒。”他眉头一皱,她便想到昨晚他说的“好好说不行就使用暴力”那句话,顿时缩了回去,只好坐在车上,把车窗开了条小缝透气。
纪暮衡下车以后,跟领队阿峰站在山边聊了一会儿,两个人接着就鬼鬼祟祟地绕到不远处的一片小树丛里。
再回来的时候,纪暮衡把手背在身后,笑得神秘莫测。他走到车边,敲了敲玻璃窗,示意秋晨把车窗开开。
“怎么了?”秋晨拉开车窗,高原上干燥而清凉的秋风撞了个满怀,刚才的一点儿郁闷一扫而空。
他抬起手,把小小的一束高山杜鹃拿到她面前:“好不好看?”
“嗯,好看。”秋晨笑着伸出手去,把花拿了进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挺香的,带回去做成标本好不好?”
他只是笑笑,又走近一步。窗外的阳光正好,明媚得令她睁不开眼睛。他站在阳光下,眼里依稀有一个她的投影。
他看着她半眯起来的眼睛,收起了微笑,神色认真地说:“赵秋晨,我爱你。”
有那么一秒钟的叫问,她有些恍惚,仿佛自己是在幻听。她从未怀疑过他对自己的心,却也从来没听过他说这三个字,更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强烈地撞击着她的心房,满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和他刚才低沉柔软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已经沉沦其中。很久,她才回过神来,启唇一笑。那三个字仿佛已经到了嘴边,却打了个转,不知怎么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只好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
他探头过来吻她。隔着车身,两个人只有唇齿交融在一起,像两条游在水里接吻的鱼。
周围有人吹口哨嘘他们,秋晨颇为尴尬地转过头去,看见他们团里的一个旅友冲她晃了晃手上的DV:“都拍下来了哦,回去我放到网上。”
“那请你先发一份拷贝给我看看,我要检查一下效果。”纪暮衡挑了挑眉毛说。
“行啊,没问题,等你们婚礼的时候,就用这个做开场节目。”
海拔四千米的微风有些凉,她却觉得全身都充盈着无限的暖意。
从云南回来,秋晨一度很焦躁。她本来答应了旅游编辑,回来交一份游记给她。可她对着电脑整整一个周末,写来写去,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不太记得看到的星空是什么样子,却记得跟纪暮衡半夜坐在客栈院子里喝茶;她不太记得松赞林寺多么雄壮美丽,却记得寺里的一个小喇嘛赞他们有夫妻相;她不太记得古城里的街巷,却记得跟他在酒吧里听过的歌看过的书。这种十几岁的青少年才会有的小女儿情怀让她很挫败,非常挫败。
事实上她真正十几岁的时候,还整天想着拯救世界,济世救人之类的远大理想,反而没把谈恋爱当一回事。可她现在连上班的时候想得最多的,都是晚上回去做什么菜,是不是该把夏天的被子晒晒收起来,周末带无忌去哪儿玩,每天一到下班时间,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要回家,搞得Ms. Bauer跟她的电话会议都变成了晚上到家再开。
“写不出来就不要写了。”纪暮衡见她对着电脑捶胸顿足,忍不住走过来嘲笑她,“你承认自己江郎才尽就可以了。”
“都怪你。”秋晨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怪我什么?”他一脸无辜地在她身边坐下。
“哼。”她支支吾吾地不肯答。
“我还不是一样,你看我这次照片拍得多烂,还大部分拍的都是你。”他很坦然地说。
这倒是真的。一路上更多的时候,两个人都是腻在一块儿玩,连相机都没打开。
“那我岂不是罪过?”
“那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本来就是寂寞时候用来消遣的。只有孤独的人才会一个人出去旅游拍照。”他不以为意地打开电视。
“咦,看不出来,你还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啊。”秋晨关上电脑,拿他的腿当枕头躺在沙发上,“那我们以后光出去玩,不拍照了?”
“拍不拍都无所谓。我们在一起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拎起她的手腕,很随便地套了什么东西上去。那东西凉凉的硬硬的,好像是个金属的镯子,漂亮的流线型,简洁大方,却熠熠生辉,很像他会喜欢的东西。
秋晨坐起来仔细一看,发现那镯子中间一段其实是双层的,上面一层的金属盖子打开来,中间竟然是一枚指南针。
“咦?这么好玩的东西,哪里来的?”她把手伸到灯下去看。
“好好戴着,以后出去玩的时候,你就不会走丢了。”他一边说,一边拿遥控器转台。
“才不会,我又没走丢过,而且跟着你,怎么会丢呢?”她喜滋滋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下次去哪儿?”
“海拔两千米以下的地方,哪里都行。”他搂着她,轻声地说,“只要你想去,我都陪你。”
“那环游世界。”
“好。”
“坐游轮逛遍五大洋。”
“好。”
“说话算数啊。”
“如果我做不到,你可以告我欺诈。”他竖起手指保证,“但是我坐牢的话,你得给我送饭。”
“哎呀,我的莲子百合汤!”他提到做饭,秋晨才突然想起来,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厨房,“都怪你,跟我东拉西扯的。”
“无忌,你看女人多不讲理,你以后千万不要惹她,当心她把你炖了。”他语重心长地跟无忌说,笑得秋晨前仰后合。
一天跟方子明吃饭的时候,秋晨又被他狠狠地嘲笑了一通。
“我以为你多与众不同呢,弄了半天女人谈起恋爱都是一个样子的。”方子明说,“跟我吃饭都只能挑中午,很明显是重色轻友。”
“我们晚上说好去看话剧的,票都买了。”秋晨解释。
“去吧去吧,早点儿把你嫁出去,我也省点儿心。”方了明挥挥手。
“我什么时候让你不放心了……”
“我不是对你不放心,以前嘛,我是怕你欺负顾知其,搞出家庭暴力来。现在看来有些人应该能治住你了。”方子明完全无视她的愤慨,“话说回来,你今年过年打算带他回家见见你爸妈吗?”
“没想好。”秋晨很老实地说,“这么快就见家长,我怕太急了。”
“你爸妈不急着见你的神秘男友?”
“他们知道我谈恋爱了,对方是个有正当职业的,人长得没有歪瓜劣枣,就谢天谢地了,哪还管那些。”秋晨笑。
“那他没提让你见他家长?”
秋晨沉默了一下:“他家里情况……不太一样。”
她含混不清地带了过去,方子明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立刻不再追问,转而开始跟秋晨讨论工作的问题。
秋晨想跟他打听点儿关于顾家的事情,可这人比她知道的信息多不了多少,只晓得他爸爸已经跟天源那边搭上了关系,开始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具体情况一概不知。
“这些还要你说。”秋晨不满地看看他,“上网搜索一下都能找到你爸和天源老板的合影,好像他们打算一起投资在B市建一个大型购物中心。”
“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你就不要再问我了。”方子明说,“你看我爸都不让我进他的公司就知道了。那两个老头儿阴得很,躲在暗处,生怕被天源知道我爸的公司就是为了对付他们才开的。”
方子明的爸爸跟秋晨的爸爸是很多年前的战友,但是两个人早就在N市各有各的事业,加上方昌林一向比较低调,倒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是至交。秋晨知道,赵立邦把这件事情交给方家,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他甚至叮嘱秋晨少跟方子明来往,以免被人发现蛛丝马迹,害得他们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不过秋晨,你要知道,你爸这几年可一直都没闲着,他虽然早就知道顾家那件事情跟天源有关,但是一直不出声,一方面是为了等他们淡忘这件事,自然就不会有什么警惕,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积攒力量,毕竟想要搞垮一个公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算了算了,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秋晨摇摇头,“一说这个,我心情就特别差。”
“那你还问?精神分裂了?”
“我问了就后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秋晨低头认输。
“你知道就好。”方子明笑,“这个周末约纪暮衡出来。我帮你爸妈先把把关。”
“好。不过你可不要为难他。”
“还没嫁就胳膊肘往外拐。”方子明敲她的脑袋。
她笑起来,明媚灿烂地就像一片万里无云的天空。
而这个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头顶上正有一大团黑云慢慢凝聚成型,像是宿命为她准备好的一般,悄无声息却毫不留情地向她靠近。
周末方子明带他们去的竟然是郊外的温泉度假山庄。
秋晨在去的路上探头问开车的方子明:“你这人怎么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我记得方叔叔平时管教你挺严的。”
方子明不以为然地挑眉毛说:“有些事情,男人们需要坦诚相待,单独讨论一下。”
说着,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纪暮衡一眼。
“什么事睛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说?”秋晨不满地哼了一声。
“那可多了去了。”
“比如说?”
“比如说,为什么有些小丫头废话这么多?是不是平时管得太松,皮痒痒?”方子明瞪她一眼。
纪暮衡终于忍不住微笑起来,一把拽住秋晨的胳膊拉回自己的身边,在她脸颊边耳语说.“这么冷的天,泡温泉不是很好吗?”
“不是泡温泉不好。”秋晨一脸着急的样子,“要是就我们两个人,当然好。但是……”
她看了看方子明,又看了看纪暮衡,脸一红,低头小声地说:“就是不知道子明哥哥单独跟你在一起会乱说点儿什么。”
纪暮衡哑然失笑:“他能说什么?”
“谁知道。他口无遮拦的,说不定把我小时候的糗事都告诉你了。”
她撅起嘴唇小声抱怨,脸颊又红,十足的小孩样,他忍不住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那也不错。我就当来上课了。”

度假山庄里的每个房间后面都有个露天的小温泉池,方子明却偏要拖着纪暮衡去后山的大温泉。
“那里是男女分开的,丫头你就在房间里看电视吧啊。”临走的时候,方子明很诚恳地拍拍秋晨的肩膀说。
秋晨气得跳脚。没人陪,她自己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上了一会儿网,看了一会儿书,实在是太没意思,只好换了泳衣一个人跑到房间后面的小池子里泡着。
夜晚的空气清冽纯净,暗蓝色的天压得格外低,似乎一伸手就够到一抹皎洁的月光。
秋晨坐在温泉里,起初还在胡思乱想,担心方子明给她捅什么娄子,可热水渐渐地带走了她的清醒,眼前的雾气令她很快迷糊涣散起来。她靠着身后的池子,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得正舒服的时候,她觉得似乎有人在摸她的脸,轻轻的,痒痒的。
睁开眼睛,纪暮衡正坐在池边的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见她醒了,便收回手问:“怎么在这睡着了?也不怕受凉。”
“我无聊呗。”秋晨瞥他一眼。
“那要不要我来陪你?”他的眼睛很黑,闪着明亮的光芒。
“随便你。爱来不来。”
“那我走了。”他爬起来,作势就要走。秋晨伸手拽住他的脚踝,使劲儿一拉,池边的地又滑,他脚下不稳,竟然整个人栽在池子里。
池子并不深,可他这么猝不及防地掉下来,慌张地挣扎半天,呛了几口水,才咳嗽着从水里伸出脑袋。
秋晨看他狼狈的样子,早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他一边咳一边欺近了说:“方子明说得没错,你真是个野丫头。”
“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不答,只是低头抱住她,头发蹭了蹭她的脸颊,轻声地说:“衣服都湿了,帮我脱掉。”
秋晨前一秒还在笑,可听见他这样低沉柔软的声音时,突然只觉得脑海里空白一片,所有的理智一瞬间都不知所终,眼前却闪过一团明亮的火焰。
她听话地伸出手去,帮他解开衣扣。他任由着她摆弄自己,嘴唇却一刻也不曾停歇,细碎温柔的吻,沿着她的脸颊脖颈,密密麻麻地落下来,最后,就停在她裸着的肩上,反反复复,轻飘飘地撩拨着她。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也越来越不听使唤,却鬼使神差般,极其顺利地脱光了他每一件衣服。
“你也别穿了……”他吸一口气,钻进水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像被一条淘气的鱼啄了几下,便已经片缕不着地跟他贴在了一起。
他再浮上来的时候,面孔上带着热腾腾的水汽,模糊了轮廓和眉眼。
他身后,月光投影得那么亮,秋晨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伸出手脚紧紧地钩住他,低低地呢喃了一声:“暮衡。”
“嗯。”他一边应,一边吻了上来。
清凉的夜风里,那双唇滚烫潮湿,温暖得好像一个她期盼已久的归宿,引得她吸吮、厮磨、纠缠。她只是停不下来,哪怕耗尽了胸腔里所有的氧气,也舍不得放开。
而他的全身都是那样滚烫,把她抵在池壁上,一下下执著而温柔地冲撞。她几乎无法呼吸,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肩膀,想死死地掐住他的肌肤,可又还留有一丝理智,怕他疼,始终下不了手。
“秋晨……我爱你。”像是要鼓励她一般,他咬着她的嘴唇,喃喃地叫了很多遍她的名字,说了很多遍爱她,身体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而她全身的血液渐渐地往一个地方奔涌,终于丧失了最后的清明。突然,他手臂一紧,闷哼了一声,颤抖着绷直了身体。那一瞬,她的指尖终于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肤里,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压抑着尖叫。
秋晨无力地趴在他的身上,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耗尽。暖暖的温泉水浸泡着她,舒服得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再动。过了很久,她才睁开眼睛,借着月光,模模糊糊地看见水里漾起一抹很淡很淡的血丝。
“哎呀,你疼不疼?”她紧张地摸他的肩膀找伤口。
“什么?”他不明所以地问,“我怎么会疼?”
“我好像把你的肩膀弄破了。”秋晨低头不好意思地说。
他笑起来,明朗得像身后荡漾着的一池月光。“野丫头。”他抱住她,低头用鼻尖去蹭她的鼻子。
“方子明到底跟你说什么了?”秋晨完全清醒过来,警觉地问。
“没说什么,就说你小时候调皮得不得了,跟着他捅蚂蚁窝,爬树,偷学骑自行车。”
“我就知道方子明没安好心。这下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她沮丧地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他还跟你说什么了?统统交代交代。”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字斟句酌地说:“他还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说着,他捧起她的脸,极温柔地说:“秋晨,我早就跟你说过,在我面前,你不用假装开心,要是难过的话,就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