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表演,又怎么走下台来的,似乎犯了点小错误,但居然把这曲子顺下来了。


下了台,我便拎着裙子往外急奔,走到观众席的最前面,场地不大,我四处看了一圈,没有看见他的身影,立刻转身,往剧场的外面跑。

天气很冷,上海前两天刚诡异的下过一场雪,半融化的积雪结成冰渣,路上只听得见自己咔喳咔嚓的脚步声。我穿着无袖的上衣,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但却不觉得冷,脑子完全无法思考,带着我跑的,似乎是我的本能。

酒店外面静静等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我看见他慢慢的坐进去,又伸手扳起自己的腿,放进车里。我只知道自己跑得很快,呼啸的风声从我的耳边掠过。终于在他要关车门的时候,我站在了他面前,气喘吁吁,只是说不出话来。

他抬起头看我,不说话,眼神凌厉,我从未见过。

“你……”我只说了一个字,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什么事?”他竟像不认识我一般,冷冷的说。

“你的腿……”我仍在喘气,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没事。”他丢下三个字便要关门。我一把扶住车门,盯着他的腿说:“你骗人。”

“我不需要告诉你。”他推开我的手,伸长了胳膊去够车门,指尖触到门把手的一瞬,他转头又看了我一眼,眼里的寒光,竟比冬日的狂风更加刺骨,我失神的退后一步,看着他关上车门,只一瞬间,我竟然看见了他手腕上,有一只米奇手表,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米奇的大眼睛却如星辰般闪耀,我没来得及说话,他的车便绝尘而去。


“张亦越,你没事吧。”第一个追着我出来的,是本来在台下看表演的袁非。他伸手拉住我,我觉得自己像一片落叶,在风中飘荡。

我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近在咫尺,而我脑子里想的,竟然全是另外一个人,全是他寒冰一般的眼神,全是他蹒跚的脚步,耳边轰鸣着,是他一声声的叫我“越越,越越”。

等我再缓过神来,灵魂慢慢回壳的时候,已经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了,仍穿着演出时候的衣裙,披了件大衣。

“你怎么样了?”眼前一张脸仍然是袁非。我隐约记得是他送我回来的。

“我没事。”我接过他递给我的一杯热水。

“你……”他在我身边坐下,挠挠头,嘴唇无声的开合了两次。

“你先回去吧,我想睡觉。”纵然知道不妥,可无力再面对他。

他拿着外套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转身,定定的看了我两眼。“好好休息。”

关上门,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滑落在地上。

电话铃尖锐的响了又响,我却像浑身被人抽去了筋脉一般,无力走过去接。

冷,锥心的寒意在每个毛孔里炸开。我爬起来走到洗手间,放了滚热的一浴缸水。水流汩汩,浴缸一寸一寸被填满,我的心底却一寸一寸空荡下去。

我脱掉衣服泡进浴缸里,抱着手臂躺了很久,身体才一点点的回暖。


洗完澡出来,门铃又响,是顾毅杰开车帮我把古筝送回来。

“你没事吧?”他看见我就问。

“没事。”不知道是不是热水的作用,我已经恢复了点元气。

“你没事就好。”顾毅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刚才你太吓人了,就穿这么少跑到外面,我们以为你受刺激疯了呢。”

我没说话,努力的理着头绪。

“毅杰,帮我个忙。”

“什么?”

“刚才在台上讲话的人,你认识吗?”

“认识,他就是……”顾毅杰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就是他。”我知道,顾毅杰肯定从刘黎那里听说过,只是刘黎从来不让他在我面前提这个人而已。“帮我打听一下,他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亦越,你……”顾毅杰斟酌了一下词句说:“你不是说要放下吗?”

“我放不下。而且我今天刚知道,他其实也没有放下。”我的眼前,那只米奇手表烁烁的闪耀着,既然忘记我,既然不爱我,怎么会还戴着那块我送你的手表,即使是在那样隆重的场合?我的理智简直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我要知道,知道一切一切。

“好。我们公司跟他们有些业务上的联系,打听一下应该问题不大。”顾毅杰大约是被我吓怕了,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谢谢你。不过……”

“我知道,别告诉刘黎。”他笑了起来。“他们团去外地交流演出了,刚把她送走,估计已经上飞机了。你放心。”

我点点头,靠在沙发上。我是如此急切的想要知道真相,曾经受伤害的痛苦竟然不再那么强烈。


顾毅杰的动作很快,第三天便在下午到琴行来找我。

“这么快?”我有些惊讶。

“我也只能打听到一些基本的消息,又不是私家侦探什么都能问到,当然快。”他搓着手说。

“坐吧。”我拉了张椅子,跟他坐在琴行窗边的一张小桌子上。

“从哪儿说起呢?”他开始整理思绪。

“他现在在做什么?”我先挑些不重要的问。

“以前他们家最赚钱最有实力的,是一家雪季酒店,很高档,现在他是总经理。”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有大哥吗?”我诧异,他原来问我的,是如果他变成了穷光蛋怎么办。

“这个恐怕只有他家里人知道。也许是他爸留给他的吧。所以好像他大哥一直不满意,从他爸去世就一直闹到现在。”顾毅杰说。

“怎么闹?”我想象不出。

“他大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有谣言说,前年的车祸有可能也是他做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种程度,已经完全超出我的预计。

“他爸爸什么时候去世的?”

“前年二月份的时候。”

那就是我们分手的时候。电光石火间,我竟然一下子明白过来,难道他是因为这个才跟我分手的?接着便开始后悔,自己只顾着恨他,竟然没有想到早一点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他的腿……”我的思路又开始混乱,问出来的问题也互相没有关系。

“不清楚,只知道车祸出院以后就是这样,大概受伤比较严重,伤到了神经吧。我认识的只是他公司里的一般经理,对于他的私人生活,知道的不是很清楚。”顾毅杰也只能猜测。

我愣了,靠在椅背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亦越,亦越?”顾毅杰看我又开始神游,赶紧叫我。

“啊?”我对上他的眼神。

“你……你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的?”

“什么意思?”

“他的手下都很怕他,说他很厉害,几乎从来没见他笑过,火气一大就暴跳如雷骂人,一点面子也不讲,接手酒店刚两年,几乎所有的经理都被他骂过,所以他住院的时候,很少有人去看他……”

后面顾毅杰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记得他说,很少有人去看他。医院那样一个凄凉悲哀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孤单的躺在那里,惨白的墙壁映着更加惨白的脸色,这样的场景,已经彻底将我击垮。

“亦越,你没事吧?”顾毅杰看我又没有反应,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没事。”可他,不会没事。原来心疼一个人,可以让呼吸都变得如此艰难。

“你先回去吧,不然刘黎要打电话回家查岗了。”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他还是不放心。

“我很好,让我一个人想想清楚。”

顾毅杰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我坐在琴行里,一时间有些恍惚。

“张亦越?”今天真是热闹,袁非又来了。“我们约好今天出去吃饭的。”他走到我面前,敲了敲桌子。

“袁非。”我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今天不行了,今天我真的很累。”

“那我送你回家。”他跟着我出门。

天已经黑了,琴行离我家很近,只是要经过一条小路,路边长满梧桐,树上一片树叶也不剩,只有单薄的枝干,在风中无力的挣扎。

“张亦越,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说,不过现在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袁非忽然停下来,拽住我的胳膊。

“什么事?”

他踌躇了一下,才说:“那天那个人,我见过。”

“哪个人?”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波特曼酒店,那个在台上讲话的人。”

“你怎么会见过?”我不明白。

“在琴行外面见过。那个每个月都来买全套古筝弦的人,应该是他的司机,我有次路过门口,看见他坐在车里,他的司机下车,买了套弦,又停了一会才走。”

“怎么会?”我靠在路边的树上,今天的信息量太大,我无法接受。

“我只见过他一次,他的车停的离琴行挺远的,可是他看着你的眼神……”

“袁非,谢谢你告诉我,现在我要走了,我有急事。”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我从未如此坚定过。

“路上当心。”他转身帮我拦到一辆出租车,要去的,是那个无比熟悉,却很久都不敢路过的地方。包包最里面的夹层里,静静的躺着一把银色的钥匙。我一直带在身边,不知道该把它怎么办,今天总算明白了。

正值晚饭的时间,路上并不畅顺,我有时间在车里慢慢想清楚了一切,一路苦笑,我的人生,竟然比电视剧还要精彩。


第 17 章

他的家在顶层,24楼,电梯上升的飞快,我走到门前按了按门铃,没有人在家。

翻出那把钥匙,刚要插进锁里,我却退却了。

我捏着钥匙,不自觉地握紧,手心已经微微刺破,看见了一点点血迹,可我站在门口,就是不敢用这钥匙去开门,一遍遍的问自己,万一开不开怎么办?又或者,万一开开了,却不是他的家怎么办?又或者,他的家里都是别人留下的东西,怎么办?


不知道犹豫了多久,电梯叮的一声停下。我转头看见他走了出来。

看见我,他的脚步顿住,眉头微皱,竟然转身想走,我冲到他面前,拽住他的胳膊,牢牢的不放。他终于低下头,只是盯着地板,仍然不说话。

“江海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像琼瑶小说男主角?”我穿了高跟鞋,仍要抬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他却直躲着我的眼神,像是恐惧似的,目光涣散。

我拉着他的手臂晃,觉得自己肯定已经披头散发像个女鬼。他几乎站不住,皱了皱眉头说:“你什么意思?”口气仍然生疏。

“那你什么意思?”我忽然想起来,拎起他的衣袖,露出了手腕上的手表。

他立刻后退一步,冷冷的说:“一块手表而已,不代表什么。”他脸上的疏离,让我觉得他已经彻头彻尾的是一个陌生人。

“是么?”我听见自己冷笑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到他的门前,拿着已经被体温焐热的钥匙,去开一个晚上都没敢开的门。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只怕这钥匙不能打开这扇门。

我颤抖着手,竟然毫不费力气的就听见门锁弹开的声音。

进了门,我如同被附身一般,不带一丝犹豫的走进书房,看见了那架古筝,又走进卧室,拉开衣橱的门,看见了我穿过的睡衣,看见了那个hello kitty的纸巾盒,端端正正的放在床头柜上,旁边还是那张我和他在海边的合影。

一直悬着的心,忽然放松下来,回忆的气息,第一次变得不再沉重而苦涩,我走回门口,他站在玄关里,一动不动,走廊里的灯光从他的背后投射而来,再一次让我觉得,他像是舞台上的男主角,看着他的脸,挺直的鼻梁,墨黑的眼眸,曾经我无比怨恨过的一张脸,就像梦里一样又出现在我眼前。


我径直走到他的面前,用全身的力气抱住他,他终于不再躲开。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的一瞬间,我听见自己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捶他的背:“你是个大坏蛋,你为什么不要我?”这一句话,我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直到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流干,嗓子已经哑了,才听见他低低的说:“越越,放开我,我快要站不住了。”

我反应过来,自己竟把几乎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他身上。我松开了手臂,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来。他眉头紧皱,从门边拉过一张脚凳,撑着椅面,慢慢的坐下,才轻轻的叹了口气,手指仍牢牢的掐在椅子边上,指尖失血,渐渐转成了白色。

我从抬头看他的姿势变成低头,眼泪像雨滴敲在屋檐上一般,砸在他的手背上。他任着手被眼泪慢慢洇湿,也没有想到擦一下,只是扭头,盯着地上不知名的远处。


我蹲下,觉得还是抬头看他比较习惯。“你不打算告诉我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他终于看了我一眼,无奈而痛苦。

“我知道,你是怕我跟你在一起,会被人伤害对不对?从你爸爸去世开始,你就一直被你大哥纠缠,你怕他也会找上我,对不对?”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开始微笑,明明心刺痛到滴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别以为我是小丫头,就什么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很伟大很了不起?”我摇着他的手质问,

他看着我,眼神胶着在我的脸上,深邃的眸子里泛起雾气,他抬手慢慢擦着我的眼泪。“越越,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以为你会很快就忘记我的。”说着叫我别哭,可他的眼眶,分明也红了。

我索性把脸埋在他的手掌里,摇着头说:“我想忘的,可怎么也忘不掉。我想你,就是想。”

“越越……”他叫我的名字,我的心尖上,像是被人轻轻的揪住。

“越越……”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直叫我。

“海潮……”两年了,没有人像他一样叫我的名字,我多怕这是我在做梦。

他抽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见他的眼睛,还像记忆里那样明亮。这样的对视,仿佛穿越了时光一样,让我的心里,一片恍惚。

“你的腿……”听见我说这句话,他的脸色一下子暗沉下来。

“告诉我。”我没试过用这样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说完自己先一怔,又鼓起勇气接着说:“你不说,我自己看。”说着就要去掀他的裤腿。

“我说。”他立刻弯腰抓住我的手。

“好。”我乖乖的起身在沙发上坐下,怕自己听见了会站不住摔倒。

“等一下。”他站起身来,进了卧室。

过了一会,他出来了,坐着轮椅,穿着刚才的一身衣服,人,却不一样了。


我曾经一遍遍的对自己说,他的腿上,肯定是有着狰狞的伤疤,可我已经见过一次了,这次也许更严重,但是我绝不会被吓到。

我却没有想过,他的左腿,从膝盖的上面起,就只有一片空空荡荡。右腿,还好好的,修长健康,而左边,只有薄薄的裤子,从大腿上就塌陷了下去。

他来到我的面前,我脱口而出的问了最傻最傻的一个问题:“你的腿呢?”声音颤抖,我却没有哭。

他低着头,手扶在大腿上,平静的说:“没有了。”没有一丝情绪的陈述句,是我听过最可怕的一件事情,远远超过了他说“我不爱你”时的痛心。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拼命的眨眼,又看了看,还是没看见想看到的左腿。

“越越。”他拉着我的手叫我,声音嘶哑。

我没有回答。


如果可以,我宁愿受伤的那个是我。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也不见到他。


只是,没有如果。

他就在我的眼前,我却不敢相信这个是他,是跑跑跳跳爱彪车的他。


在我发愣的时候,我看见他叹了叹气,推着轮椅去了阳台。传来打火机噼啪的声音,急促的响了很多声,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清脆的金属声惊醒了我。我从沙发上弹起来,走到阳台上,看见他在努力想点着火,只是手指不听话的颤抖着。他萧索的背影,像是一夜之间老去很多,变得不再熟悉。

我拿过打火机,竟沉静无比的只一下子就打着了火,点着了他手里的烟。

他拿在手里,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没有动。我不知道做什么好,耳边忽然响起他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次说过:“我以后要变瘸子了……你会嫌弃我吗?”一句话,像划破长空的利箭一般尖锐,在耳边嘶鸣。

我跪在地上,直着身体,勾住他的脖子,去吻他。他的唇齿之间,还是原来淡淡的味道,我闭上眼睛,这湿润温暖的感觉,像是从来没有一刻分别过一样。他开始回应着我,伸手环住了我的身体,舌尖在轻轻的悸动。

我抱着他不肯放开,只想要把两年里错过的都补回来。

“越越。”他忽然捧着我的脸,把我推开,脸上又是一片死气沉沉的表情,不看我的眼睛。“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现在……”他没说完,就低下头。

“你又来这一套?”我真的生气起来,站起身来走到阳台栏杆边,指着楼下说:“你再说一次试试,我就立刻跳下去。”我用了两年时间,才发现自己有多爱他,这一次,我绝不再做鸵鸟。

“别……”他马上慌了,探身把我拉了回去。“越越你疯了。”他紧紧拉着我的手。

“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你再逼我,我就死了算了。”我也觉得这个人已经不像自己,这辈子的疯狂和主动,都在这个晚上用完了。

“进去吧,外面冷。”我看着风吹起他空荡荡的裤脚,心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听话的进了房间。我跟在后面,偷偷的擦干眼泪。

我走到沙发边坐下,他就坐在我旁边。我卷起自己的袖子,给他看手腕上的手表。他捏着我的手,摇头叹气说:“傻丫头,这么旧了还戴。”

“我喜欢。”我说话的时候全是鼻音。“不对,是爱。”

“为什么?”这个问题,以前总是我问他,现在全乱了。

“因为你先爱我的,所以现在只要你爱我,我就爱你。”我说的好像绕口令。“你敢说不爱我试试?”我今天特别蛮横不讲理,我自己都发现了。

“爱。”他毫不犹豫的说。

我站起来,轻轻的坐到他的腿上。“会不会疼?”我小声的问他。

“不会。”他抱住我,总是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知道,他的眼里,只有伤感。

“海潮。”我低声的叫他。

“越越。”他也叫我。

“你是白痴。大白痴,我见过最大最大的白痴。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跟我分手,你不怕我伤心吗?你一个人不难过吗?”我又开始语无伦次。

“越越,别哭了,别哭了。”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也有找不到话说的时候。

“你承认你是白痴我就不哭。”

“好好,我是白痴还不行么。”他慌乱的擦我的眼泪。

“你本来就是,你要跟我分手,干吗还戴着我送你的手表?干吗不换锁?干吗把我的东西都留着?你换了手机号码,让我找不到你,但是就不怕我冲到你家里来?”我觉得自己哭得快要喘不过气,但就是止不住。

“我……我没想到你这么爱我,总是我喜欢你比较多一点……”他支支吾吾地说。

“你……”我气结的说不出话来,似乎我确实不曾想过冲到他的家里来。

“我是白痴,好了吧?”他赶快说。

我不再说话,只是牢牢的抱紧他,生怕他又要忽然消失。

“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不回家了。就赖在你家里。”原来我胡搅蛮缠起来,也有这样大的威力。

“好,越越,好,你别走。”他终于扳过我的脸,开始吻我,他的舌尖有淡淡的甜味,我纠缠着,即使慢慢觉得缺氧头晕,也不肯放开。最后的一丝清明丧失之前,我感觉到他的腿抽动了一下,似乎不太舒服,赶紧站起来,紧张的问:“你不舒服?”

他摇摇头,脸色煞白。

“让我摸摸。”我蹲下来,想把手放在他的腿上。

“不行。”他忽然紧紧捏住我的两个手腕,力气大的几乎要把我骨头捏碎。我抬头看他,他狠狠地瞪着我,又说了一句:“不行。”

我忽然想到,以前他骨折的时候,连走路的样子都不肯让我看见。

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能经受得起任何打击,这一刻才发现,心痛到无法自已。

“我去洗个脸。”再一次落荒而逃以后,我站在洗手间里,看着自己肿肿的眼睛,用力忍着眼泪。周围乍一看没有什么变化,仔细看过,才发现多了点扶手,金属的光泽让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等我出来,他已经把自己关在客房里,锁了门。

“海潮,海潮?”我去敲门,他却不开。过了很久,才传来一句闷闷的回答:“不早了,你不走的话,就先睡吧。”

我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没有觉得冷。“你没事吧?”我小心翼翼的问。

“我没事,你先去睡吧,乖。”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也许还是要给他一点时间,才能面对我吧。

“那……你有事情叫我。”他一直没有反应,我只好乖乖的爬上床,紧紧抱着他的被子。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像一对感情破裂的中年夫妻,各自入睡。可我已经非常非常的满意,我已经很久没有香香的睡上一觉了,也许他的床,他的被子,能让我做个好梦。

我还是迷迷糊糊,一直没有睡熟,他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晃悠,连梦里我都觉得心疼得喘不上气来。


半夜里醒来,口干舌燥。大约是晚上哭得太凶。我爬起来下床喝水,看见他的房间亮着灯。门是虚掩着的,柔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泄出来,以前也是这样,他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从来不锁门,我却从没有想起进去过。

我轻轻推开门,他靠在床头,拿着本书在看。床边一盏暖色的台灯,笼着他的脸,白皙,沉静,却陌生。

“还不睡?”我走到床头。他放下书看我,脸上竟有一丝迷惘。

“越越。”他的声音漂浮。

“怎么了?睡不着?看什么呢?”我在他身边坐下,拉住他的手。

他像是刚反应过来,又叫:“越越。”

“嗯?”我看着他,夜里他似乎跟平时不一样,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

他又愣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我想喝水。”嗓子有一点点哑。

“好。”我立刻起身,倒了杯水走回房间里,下意识的只敢看他的脸,不敢往下面看,好在房间里昏暗,看不清楚。

他坐直身体,喝了两口,又闭上眼睛靠回去。

“你还记得我只喝冰水。”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我还记得你不喝咖啡,只喝茶,不吃糖醋的东西,不爱看电视,衬衫要穿全棉的,领带不喜欢绑的太紧。”我一口气说着。

“还记得什么?”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还记得你跟我吃芝士蛋糕,你最喜欢去看春江花月夜,你带我去黄浦江乘游轮,你的MSN头像是一只小猴子……我什么都记得。”

“越越你变了。”他睁开眼睛,幽黑的眸子里映着一个小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