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觉得有人推我,有清新的薄荷牙膏的味道落在我的耳边,温暖又清凉,轻轻的蔓延开来。
“宝贝,往里面去点,这床这么小,我都没地方睡了。”
海潮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我的心一颤,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坐起来,不管不顾的凑着脑袋去吻他。
他的脸有点微凉,嘴唇也是,却柔软湿润,我的清醒只维持了几秒,就又晕乎乎的躺下了。
“喜不喜欢我这样叫你?”他把我放到床的里面,又俯在我耳边轻轻的问。
“喜欢,喜欢。”我胡乱答着,只顾着抱紧他。
“那以后每天都叫你宝贝好不好?”
“不要不要,太肉麻了,偶尔叫叫就好。”我真的还是清醒的,只是睁不开眼睛而已。
“那我还是叫你越越好不好?”
“好。”
“越越你嫁给我好不好?”
这句话,他说得很快,我还没有来得及听清,忽然就觉得手指一凉,被什么东西圈住了。我睁开眼睛看看,是一枚铂金的戒指,有一颗极闪眼的钻石在上面,晃得我又闭上了眼睛。
“你欺负人,你趁我喝醉了想骗我。”我摇着头。
“怎么,你清醒的时候就不答应我了?”他拉着我的手腕,咬我的肩膀。
我想想也对,于是便不再摇头,感觉得到他在不停的亲吻我,那细细密密的吻渐渐灼热起来,我第一次跟他一起躺在自己原来的小床上,竟然觉得周围极为陌生,只有熟悉的体温包围着我。
“海潮我头晕。”我觉得自己好像飘在水上,全身都在晃悠着。
“头晕就对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的把我们两个人的衣服都脱了,床又小,我们从头到脚都紧贴在一起,我很快就喘不过气来,还伸手本能般地去摸了摸他的腿,听见他的呼吸一下子失去了原来的节奏,一把拉住我的手。“你瞎摸什么……要摸也应该摸这里……”
我大概是借着酒劲,竟然有力气反抗他。“不要,我就喜欢摸我老公的腿。”
“好,好,你爱摸哪里就摸哪里。”他很自觉地,把我的手又放回腿上。
这回摸到他腿上的伤疤,虽然还是替他难过,心疼他的不完美,可也已经坦然,即使是这样的不完美,他也是我的海潮,是我那样心心念念爱着的人。
黑暗里,我只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为他敞开,那本能的幸福,几乎要将整个人都淹没,跟他契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有种错觉,就好像这感觉是嵌入我灵魂最深处一般,就好像我从出生开始,便是为了等待这样的时刻到来。
“越越,你今天还有功课没有做。是不是忘记了?”他开了灯,手指绕着我的头发,盯着我的脸看,我只觉得灯光刺眼,整个人头重脚轻,快要散架。
“我没忘。”我眼睛睁不开,不过曾经答应他的事情还没有忘记。“海潮,我爱你。”
他马上吃吃地笑起来,这个人,也太好打发了。“我也爱你。”他说着,关了灯躺下,床确实太小,我几乎要把半个身体伏在他的身上,却觉得特别柔软舒服。
“明天早上六点叫我起床。”陷入睡梦之前,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干嘛?”
“陪我去砸场子。”说完,我就沉沉地睡着了,朦胧间感觉到他又抱紧了我一些。
第二天我当然没起来,一直拖了好几天,才终于有天早起,拖着海潮出去。
“你到底要干嘛?天还没亮就把我叫起来?”他不情不愿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带着海潮,在上次跟妈妈一起烧香的寺里转了半天,才找到那个算命先生的小摊子。
“先生,你帮我们两个算算姻缘好吗?”我拉着海潮在他面前坐下,真诚地笑笑。
算命先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我,端详了我们半天,念念有词,又写了一张小纸条,故作神秘地递给我。
我偷偷打开看看,这次这张还不错,算了,还是不砸他的场子了。
“上次你不是给我写了首钗头凤吗?这次怎么换了?”我继续对他微笑。
算命的老先生脸立刻抽筋。
“啊,这个……老夫专攻面相,对批八字的研究不是很深……”
我还是笑,忍都忍不住。
我们回家的路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路上的行人还是很少,斑驳的树影映在寺前古旧的石板路上,却有说不出的跳脱灵动。路边有卖早点的摊子,淡淡的油烟味随着热气渐渐飘散开来,是最世俗最普通却也最幸福的味道。
我们站在碧绿的冬青树下,没有任何地方赶着要去,只要好好享受这晨露和阳光就好。
海潮拉起我的手,一起放在他的大衣口袋里,那儿干燥舒服,有茸茸的触感,还有他指尖隐隐约约的温暖。
“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他笑着问我,眼眸幽黑,清澈透亮,嘴角有一丝慢慢晕开的笑意,幸福而又满足。
“写了一句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但是又怕你笑我矫情的话。”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薄薄的宣纸,递到他的手里,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温度,一点点地把我融化。
他认真地看完了纸条,吻了吻我的额头,重新拉起我的手,再一次放回他的口袋里,才小声地说:“是不是就是这样?”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在他的手心一直写那八个字。
其实,这几个字早已经不用说出口,也不用再重复,就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心上,就像血液里与生俱来一般,冲不散,化不开,忘不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番外1
第一次见到张亦越,是在一个寒风乍起的秋日午后。
我是经过朋友的介绍,到这家琴行来做兼职的。
琴行门面不大,最里面有个玻璃隔出来的小间,应该是上课的教室。房间的百叶窗敞开着,我看见两个女孩和两架古筝,面对面的坐着,最角落里有一架钢琴。
“袁老师,你先坐一会吧,张老师马上下课了。”琴行的营业员给我端了一杯茶。
“不是刘老师吗?”
“噢,刘老师她今天乐团有排练,你跟张老师谈也是一样的。她们两个都是这家琴行的老板。”我点点头坐下。房间里,两个女孩都停了手,其中一个在说话,应该是老师。
她的皮肤非常白,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更显得脸色好像上好的白瓷,侧面看来,五官清秀而小巧。她的手很小,就搭在古筝的琴弦上,十指纤细,并不很长。她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蓬松的发髻,有一缕发丝松散开来,飘在耳后,衬着颈后雪白的肌肤,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只有四个字:冰肌雪骨。她跟学生交待了几句,便起身站了起来,拿起椅背上一条长长的丝巾,盖在古筝上,转身出门。
她一边拆着手上的指甲,一边送学生出门,接着便向我走来。
你好,我叫张亦越。”她微笑着向我伸出右手。
“袁非。”我握住她的手,柔软而温暖,像她的微笑一样。
“上次刘黎跟你谈的怎么样了?”她坐下,动作舒缓,说话也不急不躁。
“我们只谈到在这里上课,其他什么也没有谈。”
她又微微一笑,说:“我们这里其实只是提供一台钢琴,有时候会给你介绍一些学生,至于问学生收多少学费,你看着办好了,我们只收50块一个小时,就当场地费和用琴的钱了。”
我点点头。很合理。\
“已经有几个学生来报名了,我帮他们大致排了个课程时间,你看一下,有没有时间上。”她拿出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白纸,上面已经写好了一些学生的姓名,电话,程度,希望上课的时间,很有条理。
我平时没什么课,自然有时间上。其实带这种学生,并不能赚多少钱,但我鬼使神差的就点了点头。她说话声音不大,语速也挺慢,却有一种让人无可辩驳的说服力。
“好,就这样定。我明天就开始来上课了。”我点点头站起来。
“好。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她拿了一张纸,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交给我,然后送我到门口,笑着说“再见。”
我转身离去,感觉这个女孩就像这秋日里的暖阳一般,让人舒服,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她仍站在琴行的门口,抱着手臂,盯着一片落叶从树上飘落,脸上没了微笑,脸色苍白,转眼间,竟像换了个人。
我曾经不明白,为什么张亦越和刘黎会是最好的朋友,她们两个简直一个像火一个像水。
跟她们熟悉起来以后,我们常常一起吃饭。刘黎活泼开朗,又幽默风趣,我们相处的像兄弟一样。
张亦越则温文的多。她说话做事一向有条不紊,我看过她给学生上课时,耐心的把每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全部写在琴谱上,周到细致。连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偶尔会露出一丝洁白的牙齿。
一天我去上课,看见刘黎正在暴跳如雷的训斥琴行的营业员。听了一会,听出来,这个小姑娘手
刘黎抓着她的手臂,非要拖她去派出所。小姑娘哭得一塌糊涂。
“刘黎,算了。”张亦越一直坐在椅子上,刚站起来,气定神闲的说。“她也是一时糊涂。让她走就是了。”
她走过去,轻轻分开刘黎的手,再转身对那个小姑娘说:“你偷拿的钱,就做你这个月的工资好了。你现在走吧。”
小姑娘醒过神来,转身就走。
张亦越走到收银机前面,打开来,开始算帐,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
刘黎气急败坏的说:“你怎么就这样让她走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反正我们也没损失多少,别毁了人家。我们再找人的时候,当心点就是了。”她头也不抬,说话时候的语气跟平时一模一样。
就是连她爸爸去世,我也没见过她掉眼泪,虽然眼睛非常红肿,但是还是勉强着说:“我没事。”
只是她永远都是这样淡淡的,对谁都微笑着,却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开心。
时间长了我发现,她是根本不开心。她常常一个人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不知道想谁,每次都是脸色苍白。
刘黎大概看出来我对她有好感,总是拖上我跟她们一起吃饭。
张亦越跟我们聊天,说说笑笑,亲密无间的样子。
我跟她单独出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但是我知道,她的心里,根本没有把我当作可能发展的对象。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也许是比较好的朋友,仅此而已。只是跟她在一起,人会不知不觉地放松,她似乎有种魔力,不管多不平静的心情,在她面前,就会慢慢消融,整个人都会安静下来。所以,有这样一个朋友,我也觉得是件挺幸福的事情。
要不是那次在波特曼酒店看到她失态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永远都是那样镇定,如冰雪一般的一个人。
那天晚上她像被俯身一般,一路追到酒店的外面,我忽然明白,一直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开来的心墙,就是这个男人。
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全是震惊和痛苦。我懂了,我跟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对其他所有人的热情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对他的万分之一。
后来她走在他身边的时候,那满脸洋溢着的小女人的幸福,再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那个人的腿脚似乎不好,走的有些艰难。张亦越在他身边挽着他,小鸟依人般的体贴。
从那以后,她似乎整个人的光芒都冲破了一层玻璃罩,完全释放了出来。她的喜怒哀乐,全都是为了这一个人。或许像她自己说的,那个人,真是她命里注定的。
我曾经对江海潮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偶然有一次在电视上看过一次他的访问,就更加好奇了。他从头到尾,一直带着十分优雅得体的微笑,像所有的成功人士一样,成熟稳重,说话井井有条,我能想象,张亦越跟他在一起,肯定是被他捧在手心上,宠的不象话,只是这两个人,似乎有些差距。
只是偶然一次机会,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我才发现,这两个人,都非常有意思。
那天很巧,刘黎和顾毅杰,张亦越和江海潮,我和乐乐,在琴行碰面了,于是一起去吃饭。没想到,这顿饭吃下来,简直大跌眼镜。
顾毅杰当然是个好男人,他老婆又是大肚子,简直是太后一样供着,不时地关心:“喝橙汁还是酸奶?要不要帮你盛点汤?来来,这个排骨不错,尝尝看……”耳边总是传来他关切的声音,对比之下,显得我一点也不绅士。
江海潮倒是一直在跟我们聊天,他其实很健谈,说的话题也都很有趣,只不过从没提过工作,一点架子也没有,只像一个最普通的年轻人,跟电视上看到的,截然不同。本来也是,在那样的节目上,谁不是有点装腔作势的。不过他的气场非常强大,举手投足,都是满满的自信,说出来的话,都让人深信不疑,这一点,倒是跟张亦越很像。
吃着吃着,我发现张亦越从头到尾,很少自己夹过菜,连虾都有人剥好了放进她的碗里。江海潮从来没问过“你想吃什么?”,只是顺理成章的帮她夹菜,而她也是一边吃一边跟我们说话,碗里却从来没有空过。我暗自庆幸,还好他们两个低调,乐乐没发现,不然这样要求我,我不是每次都要饿肚子。
这两个人偶尔会窃窃私语,然后一起微笑,头碰头的样子,亲密极了,不像我和乐乐,或者刘黎和她老公,常常斗嘴,笑也笑得放肆。只是他们的笑容,总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又说不出来到底像什么。
他们两个,绝对是热恋中的一对,连去洗手间都是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中途有一次,我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两个,正在包厢门口,研究饭店的一缸发财鱼。
“越越,这鱼还蛮好看的,我们要不要买一点回去养?”
“有什么好看,红红的,像被红烧过的一样。”
“你懂什么,红才有喜气啊。养一点嘛,要不就两条好不好?”
我差点没把手里的电话摔了。江海潮居然也会发嗲?
“放哪里啊?放书房里?”
“放书房里干嘛,当然是放客厅里。”
不要,我们家又不是饭店。”张亦越拒绝他的时候,竟然很有气势,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温婉的她。
“只有两条,怎么会像饭店。”江海潮看看她,慌忙改口。“要不就放我的书房里好了,反正就我一个人看。”
“可是谁管啊?要换水喂食,我可记不住,到时候把你的鱼养死了,你又要生气。”
“我管还不行吗?不麻烦你。”
张亦越抱着手臂想了一会,还是摇头。“不行,你那么忙,到最后还不是要我管。”
“你这人真讨厌,我想养条鱼也不让。”江海潮像是生气了,转身就想往包厢里走。他转身比常人慢得多,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张亦越拉住。“海潮,其实我是怕鱼养死了我会伤心,我们还是不养了好不好?”她说话一向温柔,又晃着他的胳膊,完全是个撒娇的小女孩。
江海潮想了想,还是顺着她:“好吧。那再看一会。”他笑起来,一脸甜蜜,原来一点也没生气。
“那你站到里面来。外面人来人往的。”张亦越说着,就打算跟他换个位置。
“不用。”这次他倒拒绝的也很有气势。
张亦越皱了皱眉头,便不再说话,陪着他看鱼缸里的鱼游来游去。
我觉得自己偷窥了这么久,好像有些过分,于是进了包厢坐下。
没多久,他们俩回来了。张亦越一坐下就问:“刘黎,你以前是不是养过金鱼?”
“是啊,干吗?”刘黎一头雾水。
江海潮一脸诧异,不过脸上的奇怪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就低头笑起来。
“我也想养,去哪里买?”
刘黎开始介绍她养鱼的经验,张亦越听得很认真,江海潮则看着她,一直在笑。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们两个的笑容熟悉,他们笑的,就像两个单纯的孩子,就像我们每个人,在生命的最初,懵懵懂懂的时刻,那样无忧无虑,简单纯粹的笑。
番外2
广州。白云机场。寒冬二月,细雨绵绵。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快步迈进头等舱候机室,走到沙发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一个穿着暗灰色西装的男子。他手里展开着一张当天的报纸,遮住了几乎大半个上身,那捏着报纸的一双手,白皙修长,指甲泛着圆润的淡粉色。
“江总,您要的热巧克力。”女孩站在他的身侧,低声说。
“谢谢。”那男子一边说,一边慢慢的将手中的报纸折好,放在腿上,抬头伸手,刚要接过那只纸杯,却忽然动作一滞。
他的面孔轮廓清晰,眉眼俊秀,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幽深,墨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透过候机厅的落地玻璃墙,他正在惊诧的看着远处的一个身影,起初像是恍惚了一下,接着眉头渐渐拧紧。
“江总?”身边的女孩又小声提醒了一下,江海潮才反应过来,悬在半空的那只手臂一伸,接过了杯子。
滚烫的温度,隔着颇厚的纸杯,仍然缓慢的传到手上,江海潮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经越收越紧,好在纸杯结实,否则早已经被他捏碎。他要将全身的力量都转移到手上,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至于情不自禁的站起来,穿过滚滚的人流,直走到那个身影的边上。
那是个娇小的女孩,皮肤极白,倒显得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她怀里似乎抱着几本书,但又没有打开,目光只是空荡的落在前方的地面上。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空洞的眼神里,只看得出痛彻心扉的悲伤,似乎下一秒钟,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江海潮看着那个女孩,嘴巴无意识的开合了两下,不知想要说什么,只是那双薄薄的嘴唇微微嘟起,给本来严峻的表情,加上了一抹孩子气。
头等舱候机室的玻璃墙隔音效果很好,本来也是有落地的窗帘将这里与外面隔开,只是他面前这幅窗帘不知道被什么人拉开了,否则他也不会看见外面的那个身影。
在意识到那个人是谁的一瞬间,江海潮忽然非常希望她能够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那样浓烈的希望从心底腾的冒出了头,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无法弹压下去。
候机室里的广播忽然响起,通知乘客飞往北京的航班由于首都机场积雪,将要继续延迟起飞。广播里那温和的女声,惊醒了沉浸在莫名感伤里的江海潮。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直直的愣了半天,掩饰般的欠身把手里的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又拿起腿上的报纸,打开来,放在膝上,垂头看着,眼神却依旧迷茫。
“Cindy,明天早上北京那个会是几点?”他像是想转移注意力一般,抬头问身边的女孩,眼神却不受控制的,又落到窗外。
明明十几天前,他还曾在琴行外面,偷偷的看过她一眼,可是现在却发现她瘦了,本来有些圆润的脸颊完全修长下来,连下巴也比以前更尖,配着她雪白的肤色,柔弱的,好像可以一把捏碎。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短大衣,毛绒的领子围着白皙的脸庞,周围人来人往,她却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改变过。江海潮看着她眼底里那抹浓重的痛楚,竟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放在针板上,来回不断的压碾着。
“早上九点。”叫Cindy的女孩回答。
“嗯。”江海潮几乎是毫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回答。他满脑子都在想,若是自己现在走出去,径直揽着她的肩头,笑着喊一声“越越”,她是否会开心一些,露出一缕淡淡的笑容。
只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自从做了那样不堪的决定,他就已经把自己通往美好未来的那条路,生生的亲手切断。她再也不是他的越越,再也不会开着门厅的灯等他,再也不会在早晨半梦半醒的时候,拉住他的衣角,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再也不会像只温顺的小猫一般,靠在他的胸口,喃喃的叫着“海潮”。那一生之中,从未有人给过的体贴温存,早已经嚣叫着,离他远去,而凶手,正是他自己。
候机室里的人不多,他早已经不在看报纸,却仍拿在手上,指尖紧绷,几乎要将报纸捏破,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露出了自己的脸,他竟然想,如果她现在抬头看见自己,他就立刻走出去抱紧她,再也不让她从身边走开。他一直都是个立场坚定,极有主见的人,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懦弱不堪,居然想把人生,完全交到上天手中,由老天来决定,他要不要回头,他应该走上怎样的道路。
Cindy的手机响起,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Cindy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会话,挂断之前点头答应着:“好的,我会问问江总的意思。”
“什么事?”江海潮转头,试图将自己从深陷的泥沼中拉回现实。
“下个星期五晚上有一个慈善晚会,我们作为捐款最多的企业,主办方想请江总您去做开场发言。”Cindy有条不紊的回答着。
“什么晚会?我们捐款给谁了?”那一瞬间,江海潮好像完全放空,甚至有种错觉,不知道自己都在做什么,自己是谁。
“是……”Cindy看了看他的脸色,踌躇了一下,还是答了。“残疾人基金。”接着,就看见那双眼睛沉了沉,虽然并没有明显的不快,目光却也极为冷凝。
江海潮沉吟了半晌,舒展开眉头,轻声地说:“我去。”接着,嘴角牵出一丝浅笑,无奈而嘲讽的喃喃自语:“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了。”Cindy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却知道不可以问,也不需要问。
空调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他却忽然清醒。他已经不是江海潮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统统都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了,不再是那个值得她爱的人,不再是那个可以宠着她照顾她的人。
他重新拿起报纸,再度遮住了整张脸。又像是不放心,侧身对Cindy说:“那边的窗帘,能不能找人拉上?”
腿上渐渐传来钻心的疼痛,这痛,即使已经过了超过一年,他还是没有习惯,而这痛,又总是在他脆弱的时候不请自来,就像一个破门而入的强盗,毫不留情的,夺取他生命中所剩无几的每一点平静和安详。只是现在,跟心底的痛相比,腿疼已经不算什么。他的五脏六腑,简直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大口大口的啃噬着他所有新鲜柔软的皮肉。
北京的大雪,迫使航班一直延误到了晚上。江海潮走出候机室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回了回头,他自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见那幅深紫色天鹅绒的窗帘,垂坠厚实,仿佛一团乌云,遮住了一切阳光与希望。
番外3
12月,日本东京机场,大雪。
我们的乐团昨天结束了最后一场演出,早上到了机场,却被告知由于大雪,许多飞机都延误了。本来回北京的航班是早上八点起飞,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雪已经慢慢地停了,但是滞留的旅客非常多,整个候机厅一片混乱。
“海潮,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站在候机厅的电话亭边打电话,哭丧着脸,心情极为恶劣。
“没关系,上飞机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机场接你。”他的声音听起来安静镇定,我很快觉得心安了一点。
“不用了,小杨来接我就行了。”昨天看天气预报,北京这两天也一直在下雪。
“给我打电话,我想早点见到你。”他沉寂了两秒,压低了声音,温柔地说。
“别出来了,你出来还要带着糖糖一起,天那么冷,你们在家呆着就好。”
“那好。我们在家等你。”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我笑起来,本来急躁的心情,像块干涸的海绵投入热水,忽然一下,就暖意融融。
我走回本来的位子上坐下,旁边乐团里的同事马佳雯立刻丢给我一个白眼。“张亦越,我帮你数过了,你今天已经打了八个电话给你老公了。”
“那又怎样?”我瞪她一眼,抢过她手上的报纸来看。
“就算人家年轻有为,长的又帅,上回杂志不知道迷死我们多少小妹妹,你也不用被他吃的这么死吧?哎,女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她一把把报纸抢回去,继续揶揄我。
“哼,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啊,每天晚上跟你男朋友打电话打到夜里一点。”我笑着蹭到她肩膀上跟她一起看报纸。机场里人来人往,我们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边看边竖着耳朵听机场广播。
“去,买点吃的去。”马佳雯推推我。
“又是我?”我觉得很奇怪,我身边的女朋友,一个比一个强势,我才被她们吃得死死的。
“我要金枪鱼三明治。”她头也不抬。
我只能站起来,去候机厅中间的一个小小的吧台买吃的。
排队买好东西,一转身,背后有人对我打招呼。“你好。”
七年不见,Maggie仍然是优雅大方,看到她,我居然笑得出来。
“你好。”说完我便打算走。
“原来昨天晚上古筝独奏的真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她还是在跟我说话。
我不想理她,在心里偷偷地骂,一个中国人,跑到日本看民乐团演出。吃饱撑得。
“我……”看到我想走,她竟然伸手拽住我。
她比我高,我需要抬起眼神才能跟她对视。
“你还有事吗?”我礼貌地,没有当场甩开她。
“能跟你聊聊吗?”
“我想不用了。”
“海潮他……”
她一提这个名字,我的火气立刻蹿上来。“他很好,不用你操心。”
“以前是我太钻牛角尖……”这个女人,好像习惯了别人都要听她的话一样,还在喋喋不休。
“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同事还等着我呢。”我拉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回去,虽然听到她说那句话,心底里,不是不触动的。但要一个人,用生命的代价才能让她清醒,我怎么可能不恨她。
“谁惹你了?”马佳雯看着我的脸色,好奇地问。
“没有谁。”我摇摇头。
“不对,肯定有……”她还想追问,忽然听见广播里通知,我们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了。我们立刻雀跃起来。我飞奔去打了个电话,又飞奔着登了机。
北京果然已经银装素裹,那厚厚的皑皑白雪,映着这个城市明亮的灯火,是我最爱的景色。
我一直在南方长大,直到跟海潮到了北京,才每年见到下雪。这座曾经陌生的城市,是海潮生长了十八年的地方,他喜欢这里,我自然也跟着喜欢,现在分别了一个星期,再一次回到北京的马路上,都让我欢欣不已。
回到家,刚按门铃,就听见糖糖大叫着“妈妈回来了”,接着就开门,立刻扑上来亲我,那细腻的小脸碰着我的皮肤,极为温暖。
“爸爸呢?”我抱着糖糖走进家里,陪她闹了一会,却没有看到海潮。
“在书房里做功课。”糖糖不以为然地说。在她小小的脑袋瓜里,书房就是那个爸爸要用功的地方,爸爸呆在里面的时候,会皱眉头,会打电话骂人,会不理她。一说到书房,她的小脸上就一脸愤恨。
“那你自己先玩会,我去把他揪出来。”我放下糖糖,她满是期待地点了点头。
我悄悄地推书房的门,听见海潮压低了声音,在打电话,果然又是在教训人。
“我看过了,你刚才发给那三个方案,根本就没有区别,拜托你们再动动脑子好不好,只有一个星期时间了,难道又要我自己……”他听见我进来,抬头看看我,笑了笑。“算了,星期一去公司再说吧。”他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然后就伸出手臂,等着我过去。
他坐在书房的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我走过去,刚弯腰把电脑拿走,就被他拉到怀里,紧紧地抱住不放。他的怀抱有淡淡的烟草气味,我皱起了眉头。
“我只抽了一根烟。”他立刻老老实实地交代。
我想想,一回来就唠叨他也不好,于是不再计较,轻轻吻上他的嘴唇。他伸手托住我的脑袋,那唇齿间无比熟悉的温柔,只分开了一个星期,就已经让我想念得晚上几乎都睡不着觉。
“海潮,我想你了。”我抚着他的脸,喃喃地说。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却好像一点也没有老,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看得见眼角有一丝皱纹。
他笑着说:“这话你这几天说了好多遍了。当了孩子她妈,果然变唠叨了。”
“我又不是第一天当孩子她妈。”我假装愤愤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重新又拉回去,才压低了声音,在我的耳边说:“我也想你啊。”
我抱着他的腰,感觉我的思念就在他的怀里一点点融化。
我们都不再说话,我隔着书房的玻璃,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无声地飘落,觉得这时间流逝的,缓慢而美好。
“快出去吧,糖糖要等急了,我跟她说来揪你出去的,结果自己进来就出不去了。”我笑着站起来。
“嗯,你先出去陪她,我把手上的东西整理好就来。”
糖糖一个人坐在客厅地上搭积木,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皱起眉头来,跟海潮一模一样。
我刚在她身边坐下,她就转头,讨好地冲我笑笑。“妈妈,我想去吃肯德基。昨天就想吃了。可是下雪了。肯德基又好远的。”
“好。”我看她嘟起嘴巴撒娇,可爱的,让我的心特别软。从小我就教她,下雨下雪的时候,爸爸出门会比较累,所以不可以单独拖着爸爸出去,要跟妈妈一起。她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我们马上就去。走,妈妈带你穿衣服去。”
“妈妈,日本好不好玩?”我帮糖糖穿着衣服,她忽闪着大眼睛问。
“不知道啊,妈妈不是去玩,只是演出而已,也没时间玩。”
“那下次我们一起去玩,带爸爸一起。”海潮工作太忙,我跟糖糖一起出门的时候比较多,要带上爸爸,是一定要特地强调的。
“好啊。糖糖,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都喜欢。”这孩子,狡猾的很。
“更喜欢谁?”
“当然是妈妈。”她一边说,一边亲了我一下,乐得我心花怒放。
“为什么呢?”
“爸爸凶起来的时候很吓人。”她皱着眉头说。
“可是爸爸又没有凶过你。”
“爸爸凶别人的时候也吓人。妈妈就从来都不凶的。”她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我刚要夸她,就听见后面有个声音说:“糖糖,你昨天还说更喜欢爸爸的,现在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
糖糖吐了吐舌头,闭上眼睛,一脸被人捉住了把柄的痛苦表情。我转头看看,有人还真生气了的样子,脸臭臭的。我只好打圆场说:“一三五喜欢你,二四六喜欢我,行了吧。糖糖,这样好不好?”
“好!”糖糖立刻拼命点头。
“那星期天呢?”海潮还是不依不饶。
“星期天我让给你还不行吗?”这人,真是小心眼。“快去穿衣服出门,江总,你女儿要去吃肯德基。”我摆摆手,催他去换衣服。
“谁要你让,本来就是我的……”他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强调。
他出去了,我跟糖糖一起叹气。
“糖糖,以后要是再有人问你喜欢谁,你就都说喜欢爸爸好了。妈妈不会生气的。”
她无奈地点点头。
我们站在门厅里等海潮出来,糖糖忽然仰脸跟我说:“妈妈,爸爸是个胆小鬼。”
“为什么?”我蹲下来不解的问。
“他晚上一个人不敢睡觉,都要我陪他。还没有我勇敢。”
我笑起来。“那你不喜欢陪他吗?”
她摇摇头。“我是大孩子了,要一个人睡觉。”明明才五岁,那故作成熟的小表情,真的很有意思。“可是爸爸一个人害怕,没办法。”说着,还无奈地又摇了摇头。我几乎要笑岔气。
“什么没办法?”海潮又在关键时刻走出来。
“没什么没什么。快走吧,肚子都饿死了。”我赶紧敷衍着回答他,拉着糖糖出门。他狐疑地看看我们,就不再问。
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小了,只是地面还很湿滑,还好糖糖说的“好远的”肯德基只是在小区门口,就算走得慢,十分钟也就走到了。
糖糖一个人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我跟海潮慢慢地跟在后面。我很喜欢陪他慢慢走的速度,那样手牵手的默契,平淡而又安心。
“海潮,我今天在东京机场碰到一个人。”
“谁啊?”他低头,专心地看着路。
“你听了别乱激动啊,是你的旧情人Maggie哦。”
他果然脚步一顿,抬头看了我一眼,只停滞了一瞬间,很快就又低头往前走。“我激动什么。”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跟她说话了?”那紧张的口气,好像生怕我会吃亏一样。
“说了啊。”
“说什么了?”他极认真地停下来,看着我。
“瞧你紧张的,我没说什么,就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扬长而去了。别瞎担心。”
“那就好。我没担心,就是怕她让你不开心。”他笑笑,捏紧了我的手。
“怎么会,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好像也想通了,还跟我说自己以前不好呢。”我伸手帮他拍落飘在头发上的几片雪花。他愣了愣神,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真的?”
“当然是真的。人都会变的啊,不是很正常吗?”
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拉着我继续往前走。“谁说人都会变的,我就不会变啊。”
“我知道,你永远都高大帅气,英明神武。”我一阵乱拍马屁,他果然开心地笑起来,还补充说:“我现在比较喜欢有人夸我成熟性感。”
“这么肉麻的话,你找你女儿跟你说去。”我无语,随便夸他两句,他马上就忘乎所以了,这臭德行果然没变。
“爸爸,你累不累?”糖糖简直跟他太心有灵犀了,我话刚说完,她就转回头跑过来,仰着小脸问。
“不累啊。”他说完,得意地冲我笑笑。我知道,女儿一向乖巧,每次出门,都要特别关心他。他提起来,就得意的不得了。
糖糖赞许似地点点头,走到右边拉住他的手。
“我们的女儿,果然像你,这么乖。”他低头,在我耳边悄悄地说。,
吃东西的时候,糖糖左顾右盼了很久,才小小声地说:“妈妈,待会我想去堆雪人。”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海潮就立刻接话:“好,吃完就去。”他笑起来,眼里全是宠溺。糖糖大概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支持她,也笑得心花怒放,直接扑上去亲他的脸。我本来要说的话,也只好吞回去。
“我要去儿童乐园玩。”糖糖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路小跑着,去跟其它的孩子玩成一团,肯德基里的暖气很足,她只穿了件薄薄的小毛衣,还是热得满头汗。
我看了看海潮,小心地说:“这么冷的天,待会你先回家吧,我去陪她堆雪人。”
果然不出所料,他立刻摇头说:“我也去。”
我捏了捏他的手,还想再劝他,他却低了头,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上饮料的吸管:“前两天幼儿园里有亲子运动会,你不在家,我陪糖糖去,又不能跟她跑步,结果看台上就我们两个人傻坐着……”
他的情绪一下子便低落下来,我不再说话,只是握紧他的手。
对他这样一个事事都要完美的人来说,即使能习惯身体上的不便,也一直不能接受这不便带来的影响,他有那么多的事情,都不能做,那些困难对他来说,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痛楚。
“那好,等下我们玩一会就回家,我好困,好想睡觉。”我笑着抱了抱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来,会心地笑了笑。
糖糖这个贪心的小孩,一心要在家里楼下的草坪上,堆一个最大的雪人,超过本来就站在那里的另外两个。我被她指使着跑来跑去,即使是在这么冷的雪天,也累得汗流浃背。更可气的是,她安排给海潮的任务,竟然只是在已经成形的雪人脑袋上画上眼睛鼻子。他很快完成任务,坐在旁边的花坛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我一边玩,一边不时地转头看他,渐渐地发现他的眉头慢慢锁紧,有时又开始不自觉地咬嘴唇。
“糖糖,我们明天再来堆完这个雪人好不好,我好累,堆不动了。”我找了个机会,把糖糖拖到一边,偷偷地跟她商量。
“不要嘛,我要今天堆好。”她正玩在兴头上,怎么可能听我的。
“我们今天晚上堆好了,夜里又没人看见,万一明天一早有别的小朋友看见了,堆个比我们大的,或者不小心把我们的弄倒了,多不好?我们明天早上来,直接就堆个最大的,所有人都看得见,好不好?”我循循善诱着说,我哄海潮哄了这么多年,现在哄他女儿,还不是易如反掌。
糖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我看着她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还要绷着脸,做认真状。
“好吧。”她总算上钩了。我二话不说,拎着她就往回走。
“怎么不玩了?雪人还没堆好呢。”海潮看我们走过去,一脸莫名。
“妈妈累了,要回家睡觉。”糖糖义正词严地说。
“噢,妈妈今天坐飞机呢,是很辛苦。”海潮看看我,心知肚明的点点头,配合地拉着我,站起来往家走。为了维护他的形象,我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了。很多时候,我会奇怪地觉得,其实,是我和女儿两个人在宠着他,就好像他才是家里那个最小的孩子。也好,他这样表面看起来强势的人,心底里却脆弱的,让人都舍不得戳穿他。
糖糖睡觉前,不断地念叨,明天要早点起床,去把雪人堆完。我只好点头答应着,心里却急着赶紧把她弄睡着了,去看海潮,他在雪地里坐了那么久,估计现在已经腿疼得快要昏过去了吧。还好,疯了一个晚上,糖糖很快就睡着了。我把她的被子盖好,灯关了,拿了药,走进卧室里。
“海潮,起来吃药吧。”我看着他已经钻进被窝里,蜷成一团,就知道,这药是非吃不可了。“来,吃了就没那么疼了。”
他脸色苍白的坐起来,吃了药,无力地笑笑,然后张开双臂:“让我抱抱。”
我关了灯上床,伸出胳膊,让他把脸埋在我的肩头,感觉他在微微地颤抖着。本来冬天对他来说就不那么好过,又偏爱逞强,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
这种时候,我们向来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搂抱在一起,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默默等着他的呼吸慢慢平稳一点下来,便起床拧了热毛巾回来帮他擦汗。他的表情,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好点了没?是不是还很疼?帮你放热水泡泡好不好?”我看着他的脸色,还是惨白的很,额头上,还是有点细细的汗珠在渗出来,心疼得说话声音也发抖。
“不用,我好多了,就是想睡了。”他吃了有镇定作用的药,当然要昏昏欲睡了。
“那快睡吧。”我再一次关上灯,躺在他的怀抱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眼眶就热了起来。我的海潮,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他的心痛,并不比我少,却还要忍受身体上的折磨。
“我没事了,不疼了。”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倒反过来安慰我。“下次我还是乖乖地呆在家里做饭好了,省得又惹老婆生气。”他故作轻松地说着,声音却有一点苦涩。
“谁说我生气了。早知道要出去玩,我就帮你贴两个暖宝宝了,就会好点了,对吧?”我找到他的手,十指交错,紧紧地握着。他想什么,又难过什么,我全知道,也明白,埋怨他逞强,怪他不知道照顾自己,都是没用的,换了我是他,也会做一样的事情。
“嗯。”他只是低低地答了一声,可在黑暗中,我也能感觉到他弯起了嘴角的样子。我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地摸着他的背,一圈又一圈,感觉他本来有些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哄糖糖睡觉,要讲很多故事,要唱歌,哄他睡觉,却一个字都不用说,身体的语言就足够了。
“对了,有东西要送给你。”我都以为他睡着了,他却忽然说,接着,就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出一样东西。我开了灯看,是一个信封。
“什么来的?”我拆开信封,原来是去马尔代夫的机票。“你终于肯跟我去海边晒太阳了?”我惊喜交加,我只曾经提过一次想去马尔代夫,只是想到去海边,穿泳衣对他来说要克服太大的心理障碍,想想还是作罢了,没想到他竟然自己肯去。
“是啊。反正那边也不会有人认识我。不怕被人看到。”
他那臭要面子的坏习惯,估计这辈子也改不掉,我早就放弃勉强他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万一碰到你的粉丝,你可别落荒而逃啊。”我晃着手里的机票。
“我哪有粉丝?”他好奇地问。
“怎么没有,上次那本杂志上登了那么多页访问,把你夸的天花乱坠,拍得又那么帅,我们乐团不知道多少小姑娘流口水呢。”
“那她们没看到我后面说老婆的话?我说了好多啊,是不是他们没给我写?”他立刻皱眉头。
“写了写了,看得我恶心死了。你以后可千万别说这种话,你不知道,小姑娘最受不了又帅又深情的男人了。”
“她们不知道我的本来面目啊。”他笑起来,伸手把我手里的机票拿走,扔到床头柜上,关灯抱紧了我。“只有你和糖糖知道我有多难看。”
“我老公哪里难看?别人看到的,和我看到的都一样是大帅哥。”我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立刻找到我的嘴唇就开始吻。那熟悉的温暖,每次吻着,又都有不一样的感觉,却都让我很快就全身无力,从脚底泛起一阵阵的酥麻。
“你腿不疼了?”我抽空问他。
“你不知道,做某些事是止疼最好的办法吗?”他狡辩,两只滚烫的手开始不安分的乱动。
“海潮。”我离开他的嘴唇,又伸手摸着他的脸。
“越越。”他也抚上了我的脸颊。黑暗里,只是听着他的声音,便让我觉得,这满世界的幸福,都在我的眼前,灼灼地闪着奇异的光彩。
“我爱你。”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