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噌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忘记了我正在上课,忘记了讲台上口若悬河的老师,我冲出门外,朝操场跑去。
室外的阳光好毒辣,五月的阳光,仿佛要把人体内的水分都磨砺干,我跑了几步,汗水和泪水刷刷地分别从额头和眼里冒出来。
江辰,你不会有事吧?你不会死了吧?
等我跑到他跟前,他身边已围上了附近经过的热心同学。他脸色苍白,衣服已湿透,满头大汗,仿佛是从水池中刚刚被捞出来,有人在掐他的人中,几个人抬起他,有身强力壮的男生背起他,朝医务室跑去。我跟在身后,心里不停地喊着:“江辰,你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只是中暑,校医给他挂了盐水,简单处理了腿上跌破的伤口。他渐渐苏醒,但意识并不清醒,整个人依然混沌浑噩,他抓住我的手,口中呢喃着:“洛秋,你来了。”
几个帮忙的同学和江辰并不熟,以为我和他同班,于是各自散去了。
“洛秋,洛秋。”他犹在喃喃,像梦中的孩童。我心一酸,只是任由他拉着我的手,没有应答。
那个年老的校医善解人意地笑笑,出去了。他终于清醒过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虽然还很虚弱,仍佯装无事地冲我笑笑:“是你啊!”他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怎么就晕倒了呢?”
这个傻瓜,在班里的第一节体育课后,跑出一身大汗,仍觉不够,自己又从教室偷偷溜出来,在操场上跑步,他说:“就是觉得坐在教室里心里安静不下来,以前我在家就是这样,学习累了,到外面跑两圈,回来就神清气爽了。”
“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啊,你这样……”后面的话,我又咽下了。我好想说,我很担心你。但我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我希望他茫然的目光有天能看到,我的眼神里隐藏的纯白静谧端然高贵,从不出声的情感。
他撑起身子半坐起来,我忙将空床上的枕头垫在他身后。他笑笑,佯装已无事,故作潇洒地说:“茆茆,我没事了,你还在上课吧!赶紧回去吧!啊!回去吧灰姑娘。我怎么忍心剥削你呢灰姑娘。”
他这样像平常一样叫我灰姑娘,淡淡地开着玩笑,一点也不好玩。我不出声,依然坐在一边,说:“喝水吗?我倒杯水给你。”
他不再执拗,说:“好。”我们谁都没提洛秋,我给他倒水,然后,静静地坐在一边,他也不说话,两人都盯着那个滴答的盐水瓶,偶尔目光撞在一起,只是淡淡相视一笑。
据说每个人失恋的时候,都需要身边有一个人,就像逃机者需要降落伞,就像溺水者需要救生圈,如果此刻他不在,那么以后也不必在了。
江辰,此刻,我愿意做你的降落伞,做你的救生圈。
19
洛秋的房间里,传来优美的钢琴声,《少女的祈祷》。她刚刚洗过澡,穿着一件粉色的睡裙,发梢犹在滴水,裸露着臂膀,十指纤纤,在琴键上自如游走,她微微仰头,仿佛在闭目陶醉。
她怎么可以,这样快乐,对江辰的痛苦无动于衷。白天,很多人看到我从课堂上跑出去了,我后来回去还被老师狠狠地批评。很多人都知道江辰在操场上晕倒了,我从老师的办公室回来,光荣事迹已被班里好事的同学传遍,他们大声嚷着,人家是英雄救美,我是美救英雄。
他痛苦到不能安心上课,跑去操场没命地折磨自己,他在昏迷中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可她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如此乐在其中地弹琴自怡。
我的胸口憋着一腔闷气,又变成打抱不平的女侠,没有敲门走进去,一掌按在琴键上,钢琴发出杂乱闷重的声响。
洛秋一惊,手哆嗦地收回,身子后仰:“你发什么神经?”“你发什么神经?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什么干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那样对他?你明明知道他很喜欢你,现在马上高考了,你这样对他,会要他的命的,他现在没有心思学习,像个傻瓜一样到操场上没命地跑步折磨自己。你想害死他啊?”
“那才好呢!”洛秋的脸上,竟呈现出一丝胜利者的喜悦。“为什么?难道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感情?你就一点不心疼?”洛秋仰起脸,忽然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声听起来令人悚然,她说:“有你心疼,不就够了吗?我的女侠。好,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就是逗他玩,他像一个傻瓜一样陷进去,是他活该,他没心思学习,考不上大学,也是活该。”
“你就是个疯子,变态!”我不知自己为何变得如此暴戾,我一把掀掉她钢琴上的琴谱。洛秋终于被激怒,噌地站起来,气汹汹地指向门外:“你才是个疯子,你给我出去。”
楼下云姨听到吵闹声,担忧地向上喊道:“怎么了?你俩吵架啊?”
洛秋见状,连忙跑出去趴在栏杆上喊道:“没事,我俩聊天呢!”
我恨这样虚伪自私冷酷无情口蜜腹剑的洛秋,我从鼻孔里嗤的一声冷笑,从她身边走过,巨响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从来没有这样快意。我不再自卑,我也可以这样居高临下地对她说话,我也可以嗤笑她,用冰碴一样的目光剜她,因为我第一次发现,不懂爱和珍惜的孩子,是多么可悲又可怜。
是的,那种为情奉献的冲动快感,让我觉得,自己是骄傲的、伟大的。王菲在歌里,也这样唱道。
20
青春的伤痛看似恒久,其实很容易愈合。这句话果然说得没错。江辰从那次跑步中暑之后,很快恢复过来。他不会再孤孤单单地在放学路上等洛秋,不会再去操场暴跑到昏倒。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往日健康的栗色,在操场上打篮球,凌空抽射,引来女生的阵阵尖叫,他会像从前一样坏坏地吹口哨和飞吻,他又变成那个爱讲笑话的少年。真好。
在黄昏的老地方,他拿出两张梁静茹的演唱会门票,在淡薄的光线中眯着眼睛照了照,准备撕掉,被我一手拦住“:别撕啊!多可惜!我也有两张,郝时雨送的,你那多余的送别人,到时候咱们仨一起去看啊!”
他歪着脑袋,故作考虑状,然后郑重地点点头,将门票放回口袋。阒静的郊外吹来晚风,五月麦香和着少年轻松的口哨声,将黄昏铺满。他给我讲笑话,说:“灰姑娘,你喜欢梁静茹啊!”我点点头。“那你听过那个爱和六眼飞鱼的故事吗?”我摇摇头。
“说啊,从前有个渔村,有一天来了一只鱼,专吃捕鱼的村民。鱼会飞,长了六只眼睛,于是村民们叫它六眼飞鱼。眼看六眼飞鱼杀人又没人能治,大家很着急。一天,村里来了一个人,名字叫‘爱’,爱说他能把六眼飞鱼杀死,第二天爱果然提着六眼飞鱼的尸体回来了。村民们问爱,你是怎么做到的?爱说,他有一样别人没有的武器,叫勇气,因为‘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六眼飞鱼’,哈哈哈!”
我睁大眼睛认真听了半天,他最后唱起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拿梁静茹那首《勇气》来开玩笑。
“好冷的笑话!”我们相视一望,笑起来。好快乐。
这时,我才注意到江辰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戴着眼镜的他,少了不羁,多了斯文。怎样的他,都是好的。
“你近视啊?”我问。“嗯!我……我以前就有点近视,以前戴隐形,你们都不知道。”
他忽然莫名紧张,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我暗自笑起来,原来他,也是个臭美自恋的家伙。
我偏偏逗他:“那有什么啊!怕人说你是四眼吗?你戴眼镜也蛮好的。”
“是……是吗?”他故作潇洒地向上推了推眼镜,说,“最近复习太累,戴这个方便。”
真好!那个乐观积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少年,又回来了。
21
而依然还有一部分人,醉生梦死地玩着。郝时雨依然时常旷课,不上晚自习。她的舅舅被老师叫来几次,每次从老师的办公室离开,都是一副卑躬屈膝千恩万谢的样子。而郝时雨被舅舅苦口婆心地说教后,只好一两天,并没有太大改变,最后老师也索性不管了。
所以晚自习前出现在教室门口的郝时雨,是个意外。我赶忙拉住她:“你整天都干什么啊?天天点名你都不在。走走走。”
我没有将她拉进教室,反而被她不由分说地往外拖:“上什么自习。你跟我去个地方,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地方?什么事?”“你就跟我走吧!反正是和你有关的事。”她的脸上,是难得的一本正经,我不得不相信,只好匆匆请一个同学代为请假,随她溜出了学校。
啊!原来逃学的感觉这么好。当别人都在教室苦读的时候,我却在霓虹灯影的街上游走,仿佛凭空偷来了一段时间用来小心翼翼地挥霍。
一路上,不管我怎样苦苦追问,郝时雨都不肯告诉我到底带我去什么地方,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很八卦地问我和江辰的事。
“听说你俩最近经常在一起,看起来有戏啊!姐们儿,加把劲!”“有什么戏啊!我和他只是朋友,很纯洁的那种朋友。”“你可以努努力,往不纯洁的方面发展发展啊!说真的,喜欢一个人,千万别扭扭捏捏前怕狼后怕虎的,马上要毕业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那么喜欢他,不让他知道,到时候不知道多后悔。将来各自上了大学,广阔天地,学姐学妹云集,就更没有你的戏了。所以,在放手之前,能抓多紧,就抓多紧。”郝时雨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一个久经沙场的爱情专家。
在她面前,我只好放下伪装,唯唯诺诺地说:“可是,我是个女孩,要我表白,有点……那个吧!”
“谁让你表白啊!可以适当给点暗示,你不是画画吗,好像有个词,叫做留白,恰到好处地留白,是等他来表白。就算你表白了,那也只是在告诉他,哎!小子,你可以追我了。”她说得洋洋洒洒,听来却大有深意,我不由得刮目相看,叹道:“没想到,你的道理讲起来还一套一套的,听起来蛮有道理,连留白都知道。”
她被夸赞,有点不好意思,又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姐们儿懂得多着呢!虽然正经书没念好,爱情小说可看了不少,等有时间好好教教你。咱到了。”
说话间,我们已站在一家叫“夜猫”的夜总会门前。门口闪烁的灯光和鬼魅的装潢,让我发憷,她不由分说将我拽了进去。
踩着透明的钢化玻璃地板,有悬空的眩晕感。进了大厅,是一个圆形的舞池,有身材曼妙火辣的女子在灯光迷幻的舞台中央随着劲爆的音乐疯狂舞蹈,黑暗而闪动的人群癫狂摇摆,舞池的四周,是一圈卡座,有人在落寞独酌,有人贴面声嘶力竭地交谈。她将我引到一个座位,为我叫了一杯橙汁,然后离开了。
我惊惶不安地双手握着那杯橙汁,紧张地观望着形色各异的人们。这时,音乐渐渐舒缓,短暂的休息过后,舞台中央,又多了一名跳舞的女子。长卷发,浓艳妆容,上身是一件缀亮片的抹胸,而下身只是一条仅仅包住臀部的短裤,修长的腿开始随着更癫狂的音乐舞蹈起来,台下的男人,阅尽春光。
忽然,有醉酒的男人重重地趴上我面前的桌子,满嘴酒气,笑容暧昧地叫嚷:“哈!美女,玩制服诱惑啊!装学生妹。”
我的心一紧,眼看古装电视剧里恶少调戏良家妇女的桥段就要上演,我身子紧绷,向椅背紧靠,不知如何应对。这时,郝时雨仿佛从天而降,从暗处冒出来,她带了一名保安,将眼前的醉酒男子劝离了。我长吁一口气,咦!眼前的郝时雨,不就是刚才台上跳舞的女子吗?她画了浓妆,换了火辣的衣服,我竟然没有认出来。我惊诧地张了张嘴:“你……你在这里跳舞啊?”
她熟练地点了一根烟,在我面前坐下来,若无其事:“是啊!我男朋友做生意需要钱,我就在这里跳舞挣点外快帮他。”
“男朋友?是上次那个吗?”“不是,是另一个。行了,别说我了,我带你来,是让你看一个人。
你现在别说话,看你前面,我身后第三个卡座,那里坐的那个男人,对,就怀里抱了一个妞的,看见了吗?”我顺着她的指点望去,果然,那个座位上,一身休闲装扮的中年男子,一手亲昵地揽着女子的肩膀,一手端着酒杯,两人都笑着,不时地低头咬耳,不知在说些什么,女子很年轻,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
而那个男人,竟然是,苏岩,我的爸爸。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像刀尖一样拂过我的心。苏岩,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夜店,和一个欢场女子在一起?难道你果然是那个喜新厌旧的花心男子,无论是妈妈,还是云姨,谁也不能抓住你的心?想到这里,我又为妈妈感到一丝庆幸,如果她和他走到了现在,依然要面对这样的背叛;我又为云姨感到悲哀,其实,她也不是最后的赢家。
我站起来,想冲上去问问他,又坐下了,我淡漠地笑着,告诉自己,对男人来说,有一个词,叫逢场作戏,或许,他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我被郝时雨拉出去的时候,心里犹在安慰自己,他只是逢场作戏。她有些愧疚地说:“那个女孩,是这儿的头牌小姐,叫莉莉,估计也不是真名。刚开始我也以为,你爸爸只是逢场作戏,可是后来发现,他几乎天天都来,每次就找莉莉,在莉莉身上,花了不少钱,特别大方,看上去挺认真的。这里没人不知道。茆茆,你别怪我多事,我只是担心你,我知道你家那个女人也不是你亲妈,可是你也说过她对你还不错,我不希望你的生活再发生什么动荡和变故。所以这件事,或许应该让你知道。”
可是,那些曾经纯真温良的少年,为何在成年后,都变成了滥情虚伪的男人?一阵无力感向我袭来,我忽然想起江辰,那样深情的少年,以后会不会,像苏岩这样,一次次背叛自己的妻子。深夜,我在迷糊的梦中听到苏岩回来的声响,云姨去开门,声音柔细:“又喝酒了啊!”“还不睡。不用等我的。”他的声音。
脱衣,换鞋,盥洗,关切问候,慵懒作答,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不归的夜晚,云姨都是这样等他。有时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楼下客厅的落地灯还亮着,柔柔的光落在浅睡的女人脸上,像一句明亮暖人的誓言。现在想来,有多可笑。
22
苏茆茆,下午第三节课来看球。苏茆茆,我在饭堂等你。苏茆茆,周末去老地方。
江辰开始常常在我们班楼下,这样坦荡荡地喊我。即使知道他是有一点点利用我来气气洛秋,可被他利用,也是那么幸福。每当他的声音响起,班里的男生就意味深长地发出哦的一声起哄,我在那些声音里走过,感到每个女生的目光里,都安了一把钢针,齐刷刷地向我扔来。
即使他是利用我报复洛秋,可是我知道,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们依然常常交换书来看,在老地方捉萤火虫、烤毛豆。我们像最知心的朋友,分享彼此的秘密,他告诉我虽然他的父母位高权重,家里生活优越,父亲甚至已经为他铺好出国留学的路,可是他一点也不想要。
糖果交换糖果,秘密交换秘密,我也把苏岩的事告诉了他。那次之后我又随郝时雨去了几次“夜猫”,悄悄跟踪观察过苏岩,他果真每次都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有时候两人早早离开。有一次我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一起进了一家宾馆,很久,也没有出来。
江辰一点也没觉得奇怪,他苦笑一下:“男人都这样,有钱就变坏。其实我爸爸在外面……”说了半句,欲言又止,旋即深沉一笑,“唉!成人的世界错综复杂,我们还是不要想了。”
“江辰,你将来会变成那样吗?花心,滥情,见一个爱一个?”“不。我如果爱一个人,一定会全心全意,在她没有不爱我之前,我绝对不会先不爱她,在她没有想离开我之前,我绝对不会先离开她,在她没有先说分手之前,我一定不会先说。”
我定定地看着他,想象着他描述的爱情,这样的爱,一定珍稀贵美。亲爱的少年,会不会有一天,你捧出送我,再不收回?
他看着我呆呆的样子,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想什么呢?灰姑娘,大人的事就不要管了,想管也管不了。”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又跟踪了一次苏岩。我依然坐在离他不远的座位,等那个叫莉莉的女孩起身去洗手间,便悄悄地跟了上去。我想,我应该像电视剧里那种小人精一样,上前去故作深沉地告诉她,咱俩谈谈吧!我应该说,瞧!你比我大不了几岁,都可以做我姐姐了,你和我爸爸在一起不合适,他也不会娶你的,你知难而退吧!
我在心里组织好词句,在女子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迎了上去。
她那么美,长发披肩,粉色的小抹胸裙包裹着年轻的身体,手臂白生生如脆藕,腰谷有美好的弧度,踩着细高跟的双脚款步移来,正是小说中说的“嫣然百媚”。可是,当她与我错肩迎面时,我怔住了,我刚到嘴边的话卡在喉咙里,又咽了回去。
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白皙的肌肤像半透明的花瓣浸在水里,呈现一种蒙蒙的蜜白,眼梢自然地飞起,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那一刻,我几乎哽咽,说不出话来。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张脸,那是一张妈妈年轻时的底片翻版。
这个长得和妈妈如此相似的年轻女子,甜蜜地哼着歌,从我身边走过。那一刻,我瞬间理解了苏岩。原来,他一直这么爱着妈妈。当我们为一个人的错误找到借口,那个错误就会被轻而易举地原谅。
我结束了对苏岩的跟踪。我只是在一个周末,他单独在客厅的时候,假装去倒水,装作轻描淡写地说:“爸爸,不要喝酒到那么晚,不要总那么晚回家。云姨总那么晚睡等你。”
他有些困顿地笑笑,什么也没说。几天后,听郝时雨说,他仿佛察觉到什么,好几天没去夜猫了,而那个莉莉,也辞职了。
23
“苏茆茆,一会儿去学校门口吃米粉,新开的一家,味道很赞。”江辰又在楼梯下对我喊。
我从窗口探出头去,很爽脆地应着。再坐回座位,郝时雨正意味深长地对着我笑,她戳戳我,像个八婆一样问:“怎么样怎么样?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快说说。”“什么哪一步啊?原地踏步。”我淡淡答道。她恨恨地叹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说:“你这个死脑筋,怎么不开窍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赶紧下手,放手之前,能抓多紧,就抓多紧。他不主动,你主动啊。如果爱他,一定要亲口告诉他,否则到时候追悔莫及。”
“怎么告诉他啊?难道直接跑他跟前说我喜欢你,咱俩谈恋爱吧!我可做不到。”我压低了声音,傻乎乎地问。“谁让你那样说啊!上次不是给你说了吗?女孩表白,就是要暗示到恰到好处,含蓄到进退自如,要给他留下思考和觉醒的空间。这样,就算不成,也不会没面子。俗话不是说了吗?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但是,男人有个贱处,他们一般不会拒绝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但是,他们珍惜的,却是那种‘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爱情。主动表白的女人,只会让他们感觉太廉价、太不优雅。你说是吧?”
“那到底要怎么做啊?”
接下来整整一节自习课,郝时雨都低着头声情并茂地给我理论联系实际,传授了作战策略。比如两人一起,谈一些和爱情有关的暧昧话题,看看对方的反应;比如,像《将爱情进行到底》里面,有个叫若彤的女孩,暗恋杨峥,把“杨峥,我喜欢你”录在一个能录音的钥匙扣里……
“哪里有卖那种钥匙扣的?”我又傻乎乎地追问。她肺都要被我气炸:“谁说非要买那样一个钥匙扣,我是给你举例子,自己不会举一反三啊!自己想去。”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依然给她投去激赏的目光。青春里,那些和爱有关的事,是少年叩动你心扉,而那些女孩,带你上路,教你成长。
“没有观众的舞台,我的舞蹈孤独落寞,我迎面走向镜中的自己,该是卸下浓妆的时候了。”我在新一页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然后,像往常一样,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成纸鹤,扔进饼干盒。是的,该是卸下浓妆的时候了。我在网上搜到《将爱情进行到底》,找到郝时雨所说的那段关于录音钥匙扣的片段。我反复观看了数遍,最后决定,将装着纸鹤的饼干盒送给江辰,那些在暗夜里折叠又烙平,烙平又揉碎的心事,希望他能懂。
周末,我抱着那个饼干盒即将出门的时候,坐在客厅的洛秋忽然叫住我。爸爸和云姨都出去了,家里只有我和她。
她表情淡漠语气淡漠地说:“苏茆茆,我要和你谈谈。”“谈什么?”
“请你离江辰远一点,不要理他。”“凭什么,为什么?你是他什么人,你不理他,别人也不能理他吗?”
洛秋冷笑一声:“你看不出来吗?他在利用你,疗失恋的伤,他不喜欢你。”
被她说中,我微微发窘,却极力让自己平静,故作大方:“那又怎样?利用就利用,疗伤就疗伤,被利用,说明我还有价值,能为他疗伤,说不定以后我还能当什么情感专家呢。”
说完,我抱着饼干盒,抬步欲走。
她一边若无其事地按着电视遥控器,一边不动声色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做他的女朋友,没什么好的,你会成为女生公敌的。实话告诉你,我已经遭受不少白眼和恐吓了。”
“这就是你和他分手的原因?”“算是一部分吧!最主要的是,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热情开朗,善良热心,乐于助人,都是假象,他就是个自私冷漠的家伙。”“不会吧!”“怎么不会?冷漠无情,见死不救。看见乞丐绕道走,碰到坏事装看不见,总之就是一个自私冷漠的公子哥。”“不会吧!”
“爱信不信。”
24
江辰,告诉我,你不是那个冷漠自私的孩子,告诉我是她胡说八道。
我心里的疑问,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全部土崩瓦解。我们约在那家冰饮店。我到达的时候,他正在对街向我招手,一个短暂的绿灯灯时。忽然,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人群一阵尖叫,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从人群中冲出,一把拦腰抱起呆立的孩子,正在正常行驶的一辆面包车急速刹车,司机惊魂未定,从窗口探出头来怒骂:“谁家小孩不看好,横穿马路找死啊!”小孩的妈妈从人群中挤出来,接过江辰手中的孩子,一边忙不迭道谢,一边哭着训斥孩子:“让你再乱跑,吓死妈妈了。”
红灯亮起,少年笑笑地捏捏孩子的脸,洒脱地向我跑来。我紧张地打量着他,掏出纸巾,为他擦掉手臂的尘土:“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他伸伸胳膊腿,故作轻松:“没事!小事一桩。”坐在冰饮店里,依然是两份红豆冰沙,而我面前的那份,迟迟未动。我疑惑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剑眉浓密,左颊有一颗褐色的痣,在阳光下蒙了一层金色光晕,有莫名的性感味道,脸部棱角分明,清洁,温和。他怎么会是洛秋所说的那种冷漠自私的人?
见我在看他,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江辰,无论什么时候,遇到刚才那样的事情,你都会奋不顾身地相救吗?无论是老人跌倒、小孩被撞、女童被拐,你都会相救,对不对?”
他扬扬得意地笑着,放下手中的吃食,身子后倚,自夸道:“那当然,哥就是当代活雷锋。怎么?崇拜哥们儿了?”
我笑了,开始低头吃碗里的东西。是不是爱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就有了一种魔力,让人无条件信服,给他闭上眼睛捂上耳朵的最彻底的信任。于是,离别的时候,我将手边的饼干盒送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