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恭客气,清楚明白,就请萧瑾瑜一个,没别人什么事儿。
萧瑾瑜轻点头,“有劳了。”
许如归对萧瑾瑜一拜,直起腰来刚要转身走,就听见一个姑娘家用清亮的声音叫他。
“老板,我能跟您讨点东西吗?”
许如归对这个方才一直藏在景翊身后的小姑娘没有丝毫怠慢的意思,站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答道,“姑娘尽管吩咐。”
楚楚从景翊身后站到前面来,一样一样地数给许如归听,“我要葱,川椒,盐,白梅,酒糟,醋,一个蒜臼子,一张席子,还有,劳烦您找块地帮我挖个二尺深的大坑,再在坑里烧一大把柴火。”
许如归脸上还带着笑,心里已经打起了问号,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姑娘是要…烧菜?”
楚楚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就蒸具尸体。”
就…蒸…具尸体…
景翊一脸同情地看着许如归,这人带着僵硬笑容的脸已经呈现出了一种肉眼可见的绿色。
萧瑾瑜轻咳了两声,还是云淡风轻地说着官话,“公务紧急,还请许老板行个方便。”
“是,是…在下,在下这就去准备…”
楚楚对着许如归露出个饱满的笑容,“谢谢老板!”
“应该的,应该的…”
******
跟萧瑾瑜一块儿进如归楼的少说也有十来个人,进到小院儿之后萧瑾瑜吩咐了几句就没影儿了,最后跟他住进这小院儿的就三个,景翊,楚楚,和一个侍卫。
萧瑾瑜的房间在正中,景翊房间在左邻,楚楚房间在右邻,所以萧瑾瑜在房里看案卷的时候清楚地听到左边莺声燕语,右边叮铃桄榔。
好容易挨到右边突然不响了,他房门又被叩响了。
门外传来的声音很是一本正经,“楚楚求见王爷。”
萧瑾瑜扬了扬手,原本塑像一样笔直站在门边的侍卫伸手开了门,身子一闪无声地隐到了一扇画屏后面。
萧瑾瑜看着两手空空进门来的楚楚,“验完了?”
楚楚摇头,“坑里的火才烧上,白梅饼子也刚捣好,还得等会儿才行…”
萧瑾瑜静静等着她说点儿什么能让他听明白来意的话。
楚楚抿了抿嘴唇,低着声儿带着点儿犹豫地道,“我刚才听说…如归楼有自己的钱庄,这里就能兑换银票的。”
这句萧瑾瑜听明白了,来找他要钱的。
这么着急?
萧瑾瑜还是没问她要这些钱是干什么用的,不动声色地从身上拿出那张五百两的银票给她。
楚楚小心翼翼地把这张贵得吓人的纸折了两下揣进怀里,“谢谢王爷!”
楚楚刚奔出门,萧瑾瑜对着那扇画屏沉声道,“跟上。”
“是。”
萧瑾瑜在房里看了足足四个时辰案卷,午饭的时候早过了,景翊房里传来的动静从莺声燕语到鬼哭狼嚎已经起落了好几个来回了,许如归没来请他用膳,侍卫也没来向他复命,要不是亲眼看着外面天色渐沉,萧瑾瑜都要怀疑是自己看案卷看得不耐烦感觉度日如年了。
最先来敲他门的居然是楚楚。
楚楚把一份尸单递到萧瑾瑜面前,“尸体已经验好啦,这里没书吏,尸单是我自己填的,要是不合规矩,我就再报一遍给你听。”
“无妨…”萧瑾瑜刚扫了两眼就皱了眉头,“你验出的伤怎么比初验多了这么多?”
就算是初验有所疏漏,田七一个干了大半辈子仵作的人,也不至于落下这么许多。
“外面天冷,尸体上有显不出来的伤,我烧了土坑之后把尸体放里面蒸了一会儿,拿出来以后擦上酒醋,再用热白梅饼子敷,所有的伤就都能看见了。”
萧瑾瑜暗自苦笑,那具尸体打眼看过去就知道绝对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田七就是知道这样的法子,也必然没有这样的胆子。
也就是她吧…
萧瑾瑜刚把目光落回到尸单上,门又被叩响了。
“王爷。”
看着派出去跟踪楚楚的侍卫黑着脸走进门来,萧瑾瑜以为他这副神情是因为目睹了楚楚验尸,还没开口,却又发现侍卫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二十来个壮汉两两抬着一口大箱子鱼贯而入,一会儿工夫十几口大箱子在墙边齐齐地码了两排。
“怎么回事?”
侍卫还没想好怎么说,楚楚已经抢在前面了,“钱,剩下的钱。”
萧瑾瑜诧异地打量着这两排大箱子,五百两银子,就是一两不少全换成一两的现银装在这种尺寸的箱子里,那最多也就装一箱子,这可是有十几口箱子啊!
“打开。”
“王爷…”侍卫还没来得及说到重点上,楚楚已经麻利地把离她最近的那口箱子掀开了。
萧瑾瑜往箱子里看了一眼,差点儿一口血吐出来。
是,箱子里装的是钱,不过不是银子,而是满满一箱子铜钱。
“这些…都是?”
楚楚“刷刷刷”把十几口箱子全打开了,“是呢!”
十几箱子铜钱…
“你拿着五百两银票…兑的铜钱?”
楚楚认认真真地点头,“我本来是想兑银子来着,可我就要三百文,老板说他这儿兑不出那么小的碎银子,我就请他全给换成铜钱啦!要不是正好遇见这个侍卫大哥,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些拿过来呢!还是铜钱拿着踏实,不容易丢也不容易坏,贼就是想偷,一时也搬不走,多好!”
萧瑾瑜一脸乌黑地盯着那两大排箱子,五百两银子,全换成一文一文的,她就拿了三百文,也就是说,现在华丽丽摆在他面前的是将近五十万枚铜钱,实实在在近四千斤的重量啊…
楚楚看着箱子里密密麻麻的铜钱感叹,“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铜钱呢!”
萧瑾瑜无力地轻叹,“我也没见过…”
看着箱子里的钱,楚楚突然想起件事来,转头看向靠在椅背上默默揉按额角的萧瑾瑜,“王爷,你先前说,我要是验好了尸,就再给我一倍的赏钱。”
是,原本另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都给她备好了,哪知道她…
萧瑾瑜无奈地扬扬手,“自己拿。”
“不行不行,三百个呢,要是我不小心数多数少了,这可就说不清了!”
萧瑾瑜叹气的力气都没了,他得闲成什么样才会找人一个个去数这几十万个铜钱啊…抬头看了眼正杵在一边诚惶诚恐的侍卫,“你,数给她。”
“是…”
“谢谢王爷,谢谢侍卫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有几个姑娘猜对楚丫头脑子里想的啥了?

红枣姜汤(十三)
侍卫埋头兢兢业业地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从箱子里往外数钱,萧瑾瑜看着看着突然回过神来。
她借三百两银子萧瑾瑜还能想出个大概因由来,可她就要三百文铜钱,萧瑾瑜就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三百文在京城里再怎么省着花也就是个饭钱,可衣食住行安王府已经全给她包了,她需要什么东西都能跟管家开口,要不是遇上萧瑾瑜想到的那些麻烦,她着急要钱干什么?
“这三百文,你要来做什么用的?”
楚楚目不转睛地盯着侍卫那双忙着数钱的手,头也不回地答,“回家。”
萧瑾瑜一怔,“回紫竹县?”
“还能是哪儿啊,我就一个家。”
萧瑾瑜勉力直起腰背,也不管她是怎么打算只用三百文钱从京城回苏州的了,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要回去?”
楚楚这才转过身来,揪着手指尖道,“我学艺不精,连刑部的考试都没过,六扇门更不可能要我了,我可不敢再在京城里给楚家丢人了…拿了钱,我就回家继续跟爹学手艺去,学好了再回来考。”
萧瑾瑜轻蹙眉头,打从在刑部考场见到她起,录不录她就跟她所谓的手艺没有太大关系了。
他想得很清楚,不能让她进刑部,甚至不能进三法司的任何一个衙门。
她身家背景清白,那就更不能了。
只是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个结果而决定立马离开京城。
“你不是说,要是这场考不过,就在京城随便找个杂活,只要待到考进六扇门就行吗?”
要不是她有这句话,他敲定录取名单的时候还真会好好掂量一下。
楚楚不好意思地一笑,“那会儿是因为没有回家的盘缠,现在有啦,当然是回家学手艺好嘛,光在京城干杂活怎么会有长进呀!”
要早知道她打的是这样的算盘…
萧瑾瑜分神的空当,侍卫已经数完了三百个铜钱,把鼓囊囊的钱袋子递到楚楚手上。
“我现在能走了吗?”
萧瑾瑜轻咳几声,不疾不徐地道,“还不行…你既参与了这案子,就要等这案子了结,过堂之时需上堂作证,案卷整理入库之后才能离开。”
楚楚吐了吐舌头,京城衙门的规矩还真是多,“好,我听王爷的。”
萧瑾瑜轻轻点头,“还有一事…这里若有人问起你是当什么差的,你就说是我的丫鬟,刚才验尸是照我吩咐做的,记住了?”
楚楚连连摇头,“干仵作行的不能说瞎话,不然死了会被阎王爷割舌头!”
萧瑾瑜隐隐黑线,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能认真得让人无力反驳,“不是让你说谎…我出来得匆忙没带丫鬟,不合礼制,让人知道会惹上麻烦。你只当是王府请你做几天丫鬟的差,回头去找赵管家照例领工钱就是了。”
既帮人又挣钱,多好的事儿啊,“那行!”
楚楚拿着钱跑出去之后,萧瑾瑜转头看了眼沉得发黑的天色,轻蹙眉头问那数钱数到手酸的侍卫,“可看见许如归了?”
“回王爷,看见了。”
“他不是要跟我喝酒吗?”
“是…不过王爷恐怕还得再等一阵子。”
萧瑾瑜眉心愈紧,“出什么事了?”
“他这大半天…一直忙着凑铜钱呢。”
“…”
******
楚楚回到房里,第一件事就是把前后拿到的两袋铜钱一股脑全倒在床上,一个一个认认真真地数起来。
王爷真是大方,验个尸就给六百文,简直跟做梦似的!
他要是六扇门的老大就好啦!
他那股威严劲儿倒是像得很,那副白白俊俊的长相也当得起“玉面判官”这名号,可他是个困在轮椅里的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整天到哪儿都只对着一堆公文本本皱眉头,查个人命案子连尸体都不去亲自看一眼,顶破天也只能算是个好心的大官吧,跟心细如发心明如镜的六扇门老大可差远了!
楚楚数完钱,六百文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又向如归楼的人要了捆麻线,十个一串的串了起来,串完仔仔细细地收回到那两个钱袋里,把钱袋放到枕下塞好。
折腾完这些,天早就黑透了。
麻线还剩了半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刚才跟人家说过用不了的会还回去,不能说话不算话。楚楚揣起半捆麻线还没出门,萧瑾瑜的侍卫就找上门来了。
“楚姑娘,王爷有请。”
“又要验尸啊?”
“楚姑娘去了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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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以为萧瑾瑜找她的事情就算不是验尸,也得是跟查案有关的,哪知道是件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
楚楚半信半疑地看着萧瑾瑜,“就吃顿饭?”
萧瑾瑜纠正道,“不是吃饭,是当我的丫鬟,陪我吃顿饭。”
楚楚没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不还是吃饭吗?”
萧瑾瑜轻蹙眉头,“当丫鬟,服侍用膳,不懂吗?”
楚楚瞬间一脸恍然,“就是给人喂饭吧?”
“不是…”再让她自己琢磨下去今晚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了,萧瑾瑜阴着张脸咳了两声,沉声道,“你只需要站在我身边,记好,一会儿桌上任何酒菜都碰不得,若是我让你动的,你就做个样子,但绝不能入口,否则会有危险。”
看着楚楚被吓了一跳的模样,萧瑾瑜脸色缓了几分,从身上拿出个小瓶子,“这个替我收着,提醒我一入座就要服药,两颗,否则我会很危险。”
楚楚没伸手接瓶子,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还不清楚。”
“你…你怎么不让侍卫大哥陪你去啊?”
“他在办事。”
“那…那景大哥呢?”
“也在办事。”
楚楚咬起嘴唇,低头看着自己指尖。
萧瑾瑜淡然道,“你若不想去也无妨,工钱照拿。”
听到这话,楚楚拧起眉头看着萧瑾瑜,“我要是不去,你就一个人去吗?”
萧瑾瑜点点头。
楚楚一咬牙,从萧瑾瑜手里把那个瓶子拿了过来,“那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去吧。我不会功夫,可要真有什么事,总比你一个人强。”
萧瑾瑜莞尔,“谢谢。”
******
许如归看着萧瑾瑜被楚楚推进门,微微怔了一下。
“王爷。”
萧瑾瑜靠着椅背咳了两声,“偶染微恙,府上大夫小题大做,叮嘱身边不得离人…就一个小丫鬟,许老板要是觉得不方便…”
“不敢不敢…王爷请上座。”
楚楚刚把萧瑾瑜的轮椅推到桌边,就赶紧从身上摸出那个小瓶子,往手心里倒了两颗药丸,“王爷,该吃药了。”
萧瑾瑜眉心轻蹙,“吃什么药…”
楚楚一愣,这人是什么记性啊,“不是你说这会儿得吃药的吗?”
萧瑾瑜没接,反倒沉下脸色低声斥道,“服了药还怎么喝酒,没规矩…”
楚楚急了,“你说的,你不吃药会很危险!”
“够了…”萧瑾瑜这才沉着脸色从楚楚手中拿过药吞了下去,抬头对许如归清浅苦笑,“婢女无状,让许老板见笑了。”
许如归把刚斟好的两杯酒默默推到不起眼的角落,一边斟了杯茶送到萧瑾瑜面前,一边用客套回应萧瑾瑜的客套,“岂敢岂敢,王爷说笑了…”
萧瑾瑜转头看向正一脸委屈的楚楚,沉声道,“许老板为帮你兑钱奔走了大半天,还不向许老板敬酒道谢?”
这个人一会儿一个样,楚楚本不想理他的茬了,可突然想起他刚才叮嘱的话,猛然记起这会儿还危险四伏,赶紧抓起那个刚被许如归推到一边儿的酒杯,“楚楚多谢许老板!”
许如归毫不怠慢,忙拿起另一杯,“都是分内事,楚姑娘客气了。”
许如归以袖掩面仰头喝酒的空当,楚楚利索里把酒往桌底下一泼,装模作样地对着空杯子仰了下头,还不忘抹了下嘴,学着镇上叔伯大爷们喝酒时候样子对着许如归倒了倒空杯子,“许老板海量!”
许如归一愣,默默低头看了眼手里那个就一口大小的酒杯。
这姑娘没见过海吧…
萧瑾瑜掩口轻咳几声,捧起面前的青瓷茶杯浅呷了一口,不疾不徐地道,“传言许老板素来不请客不陪客,今日破例,可有什么讲头?”
许如归带着点儿错愕把视线从酒杯移到萧瑾瑜脸上,见到萧瑾瑜正波澜不兴地看着他,许如归也以最快的速度收起了错愕,谦恭一笑,“在下也有耳闻,七王爷极少应人酒局,敢问王爷今日为何如此赏光?”
一丝疲惫在萧瑾瑜的声音里若隐若现,“刚巧累了,上来讨杯好茶。”
许如归捧起自己面前那杯茶,仔仔细细地轻抿了一口,“若早知如此,在下就让楼里最懂烹茶的月娘来为王爷奉茶了。”
萧瑾瑜没接话,又把茶杯送到了嘴边。
许如归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王爷,据景大人说…如归楼崖下发现了一具男尸。”
萧瑾瑜摇了摇头。
“景大人不会拿这种事情跟在下开玩笑吧?”
“这倒没有,只不过发现的不是一具男尸,是三具。”看着许如归脸色微变,萧瑾瑜依旧云淡风轻地道,“许老板不必紧张,我让景翊来只为打个招呼,以免崖下差役往来惊扰了如归楼的客人。”
许如归愣了一愣,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点头,捧起茶杯深闷了几口,抬头刚想说什么,眼前突然一花,“咚”一声就趴了下去。
楚楚听这两人说话正听得云里雾里直想打哈欠,突然被许如归一脑袋砸到桌上的动静吓了一跳,本能地惊叫着往后跳了一步,还没站稳就回过了神来,一步又冲到许如归身边,一手探鼻息一手摸脉,头也不转地急道,“他还没死!”
“他还有话没编完呢,怎么能死啊。”
声音慵懒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不是萧瑾瑜。
楚楚急忙转头,景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桌边,正兴致盎然地从桌上抓起一块烤鸭。
“不能吃!”楚楚急道,“有毒!”
景翊笑着把选好的鸭肉塞进嘴里,满足地吮了吮手指,边嚼边道,“放心,酒菜都安全得很,只是茶有点儿问题…糟蹋如归楼的酒菜真是要遭天谴的啊。”
楚楚脸色煞白地看着瘫软在桌上的许如归,他中毒是因为喝了茶?
茶?!
楚楚“刷”地转头看向萧瑾瑜,他刚才也喝茶了!
他不但刚才在喝茶,现在也在喝茶。
楚楚一把将萧瑾瑜手里的茶杯夺了过来,“快别喝了!”
“急什么…”景翊一边伸长胳膊捧起一盘炸得嫩黄的兔腿,一边笑盈盈地道,“你不是给他吃过解药了嘛。”
她给他吃了解药?
看着楚楚原地发怔,萧瑾瑜轻轻咳了一声,“这个回头再说,正事要紧。”
景翊心满意足地抱着一整盘炸兔腿闪得离桌子远远的,“你们慢慢来,不着急,不着急啊…”
作者有话要说:

红枣姜汤(十四)
楚楚以为当下最正的正事是要把许如归弄醒,可景翊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往窗边椅子上一窝,啃兔腿啃得专心致志旁若无人,倒是萧瑾瑜慢条斯理地对楚楚道,“把他放到地上,小心些,别有磕碰。”
总算有个管人死活的了,楚楚赶紧把许如归扶到地上平躺好,看着气息微弱的许如归着急道,“医术我只懂一点儿,还是请个大夫来吧!”
“不必,你把他的衣服解开。”
难不成这人还懂医术?
人家说久病成医,看萧瑾瑜的样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救人要紧,楚楚手脚利落地解开许如归的外衣,拉着袖子往下扯的时候摸到左袖内侧一片潮湿,一股酒味。
深蓝色衣服浸湿了也不显眼,许如归刚才那杯酒就在一仰头间全喂给这片袖子了。
脱下两件外衣,一件中衣,许如归的上身就坦露了出来。萧瑾瑜刚想出声,楚楚三下五除二就把许如归的衬裤一块儿扒了下来,萧瑾瑜就只来得及默默叹了口气。
楚楚把那叠衣服往旁边一扔,“好了,然后呢?”
“站开些。”
楚楚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再远些。”
楚楚退到了墙根底下,萧瑾瑜才把轮椅推到许如归旁边,从轮椅后抽出拐杖,撑着拐杖慢慢站起来,又缓缓放下身子,在许如归身边跪坐了下来。
整个过程缓慢却平稳优雅,把楚楚看得目瞪口呆,居然都没想起来要过去扶他一下。
萧瑾瑜没去搭许如归的脉,也没探他的鼻息,而是从他脖颈开始一寸一寸地细细查看,比起诊断医治,倒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萧瑾瑜查看到许如归右手臂的时候停了好一阵子,之后很是吃力地把许如归翻了个面儿,继续细细查看。全部查完,萧瑾瑜又动手给许如归把衣服穿回去。
楚楚看萧瑾瑜稳住自己的身体都不容易,还俯身去搬动一个看着就比他沉重许多的大男人,就想上去帮把手,“我来吧。”
萧瑾瑜头也不抬,“你记得他每个衣带是怎样打结,结在何处,是松是紧吗?”
楚楚被问得一愣,他之前只说把这人的衣服脱下来,可没说要记住这些啊,“不…不记得。”
“靠边站。”
等萧瑾瑜把许如归的衣服丝毫不差地恢复原样,重新坐回到轮椅里,景翊已经把那盘兔腿啃干净了,把空盘子往桌上一放,“轮到我了?”
萧瑾瑜点了下头,对楚楚道,“走吧。”
楚楚看着还是昏迷不醒的许如归,“那许老板怎么办啊?”
“景翊能让他昏过去,自然能让他醒过来。”
******
一路跟在萧瑾瑜后面,楚楚一声也没吭,萧瑾瑜在房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楚楚停也不停就从他身边越过去,径直冲进自己房里,“咚”一声关了门。
刚才事发突然一下子懵了,楚楚这会儿可是想明白了,说什么这也危险那也危险,哪有什么危险,明明就是他算计好的嘛!
她不知道他俩这是在干什么,干这些又是图的什么,可她知道她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地就被萧瑾瑜给糊弄了。
还有那什么为了遵守礼制才请她当丫鬟的鬼话,只听说过僭越有罪,啥时候轻车简从也有罪了啊!
枉她还那么好心好意地担心他,这人说起瞎话来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楚楚才不管他是排行老几的王爷,他已经不是第一回骗她了,这回还骗得她跟他一块儿去骗了别人,就算他肯给再多的赏钱,她也不能给这样的人当差办事。
楚楚从枕头底下翻出那两个钱袋,毫不犹豫地敲开了萧瑾瑜的房门,不等前来开门的侍卫开口,楚楚就把钱袋往他面前一伸,“我是来把钱还给王爷的,这钱我不要了。”
侍卫怔了怔,没伸手接钱袋子,“楚姑娘请稍候。”
侍卫转身进到里屋,再出来的时候楚楚已经不在门口了,门边就扔着那俩钱袋子。
她就是来还钱的,钱一文不少还到了,她就能理直气壮地走了。
世上好人多着呢,她就不信没钱回不了楚水镇!
楚楚还记得从大门到这小院子是怎么走的,她顶着风雪一路跑出去,和好几个穿金戴银的人擦肩而过,没人多看她一眼,她也就顺顺当当地出了如归楼。
她不认识这是哪儿,但她知道从京城回苏州是什么方向,只要从这儿先返回京城就好了。
楚楚沿着上来时候马车走过的盘山路摸黑往崖下走,北方严冬的山风不像江南那样柔润,连风带雪刮得脸上生疼,楚楚走了一半不禁停下来紧了紧襟口,往冻得发红的手上哈了几口气,顺便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已经成了一小片光亮的如归楼。
京城最富贵的酒楼,也就是这么回事嘛!
楚楚正要收回目光继续赶路,突然看见漫天风雪中一抹红从如归楼的方向直直落下来。
红影坠落崖下之时正好在楚楚正前方划过,来不及看清楚,但已足够辨出从如归楼坠落下来的是个人,穿着一身红衣的人。
这是…有人坠崖了!
楚楚醒过神来之后顾不得多想,撒腿就奔了下去。
崖也不是太高,要是赶得及了,没准还能有救。
跑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楚楚远远看到那抹红影伏在地上,好像还在动。楚楚心里一喜,一鼓作气跑过去,却在距离红影几步远的地方急急停住了。
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出那个红影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侧脸很美的男人,不是男人的那种美,但也不是那些翘着兰花指扮娇娘的戏子的那种美。在雪夜里,这个男人红衣如火,却温柔如水地轻抚着身下的人,喃喃低语着,温和的声音化在山风和飞雪里,楚楚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却有着强烈的感觉,他是在说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楚楚长舒了一口气,甭管这俩人大半夜的从崖上跳到下面来是要干嘛,没出人命就好。
在看清红衣男人身下那人之前,楚楚是打算贴着路边悄默声迅速路过,尽可能不去惊扰他们的,可偏偏忍不住好奇,在路过的时候往下看了一眼。一眼看出躺在红衣男人身下的是个男人,一吃惊又多看了一眼,注意到下面的男人居然是□着躺在雪地上的,停住脚再多看一眼,那□男人的面容神色清楚地落入眼中,楚楚禁不住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