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就看见有人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感觉是你,还真是你…我忘了把书房的门钥匙放哪儿了,你从窗户进来吧!”
冷月僵立在书房门前的院子里,从头发稍僵到脚趾甲,忍了很久才忍住了拔剑削他的冲动。
景夫人在成亲那天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起景翊的时候,在说景翊记吃不记打之前还说了四个字,那会儿外面人来人往嘈杂得很,冷月只听出个大概的音儿,以为景夫人说得是景翊“挺好心哒”,但总觉得这前后两句搭在一块儿怪怪的,这会儿看着趴在窗口笑得像朵牡丹花一样的景翊,冷月如醍醐灌顶一般,顿时就想通了。
她听错了,景夫人那四个字说的不是“挺好心哒”。
而是“脸厚心大”。
脸厚心大,记吃不记打。
嗯,这样就全对上了。
冷月抬手抹了一下额头上活生生急出来的汗珠,黑着脸走到窗边,轻挑眉梢看着对面的景翊。
景翊已换下了官服,穿回了一身雪白,站在窗口对着她笑得如花似玉。
她刚才满院子里找他的时候一直在想,景翊要是能活蹦乱跳笑靥如花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立马把他按到地上,吻上一天一夜。
她现在只想把他按到地上。
掐死他。
“你窝在这儿干什么?”
“抄书啊,”景翊的笑容让冷月觉得他心里正在涌动着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已经抄了四遍了,晚饭前应该就能抄完了。”
冷月愣了一下。
且不管他抄书的心情是哪儿来的…
冷月虽然没读过《列女传》,但在清查案发地的时候亲手搬过几回,内容如何她不知道,反正拿在手上的感觉还是比较沉重的。
这才半个下午,他怎么可能就抄了四遍?
难不成…
她记错书名了?
冷月从窗口跃进屋里,走到书案边,拿起景翊整整齐齐摞在一旁的抄好的纸页,一眼扫过去,冷月有点儿蒙。
“这是你抄的…”冷月顿了顿,“书?”
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她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叫书,而她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叫书,是因为纸上的字她一个也认不出来。
她读书不多,字还是认得不少的,至少写起一般的公文案卷来足够了,她不信,世上有什么书是她一个字也不认得的?
冷月不死心地盯着纸页上的字看了半晌,景翊到底没忍住,“夫人…纸拿倒了。”
“…”
冷月黑着脸把纸页上下颠倒了一下,还是一个字也看不懂。
又左右颠倒了一下,依然看不懂。
景翊又没忍住,“夫人…你看不懂吧?”
“…”
“看不懂是很正常的,这是梵文,眼下京城里能看得懂的应该就只有几个高僧和我三哥了。”
冷月手腕僵了僵,那种想要把他按到地上的冲动愈发强烈了。
这回是想把他按在地上,剃秃他。
“谁让你用梵文抄的?”
景翊颇无辜地眨了眨眼,“你没说不能用啊…梵文笔画少,写得快。”
对,她没说,因为在此之前她压根就不知道世上还有种天书叫做梵文…
冷月攥着一纸天书,脑仁儿有点儿疼。
她脑仁儿一疼,就想起这会儿脑仁儿发疼的人好像不该是她。
她出门的时候这个人不是在发烧吗?
冷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该怎么烫还是怎么烫。
冷月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个精神头一点儿也不差的人,“你就不难受吗?”
“刚开始写着是有点儿难受,写习惯就好了。”
冷月噎了一下,默默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天书搁回桌上,曲起一根手指在景翊发烫的脑门上扣了扣,“我是说你烧成这样…身子不难受吗?”
景翊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往后退了半步,松散地倚坐在书案边沿上,微微抬头看向冷月,“你是不是弄清楚那池锦鲤是怎么死的了?”
冷月眉心轻锁,犹豫了一下,点头,实话实说,“砒霜。”
景翊松了口气,脸色却有点儿泛白。
景翊说得对,红色确实能让他的脸色显得好一些,这么一身雪白在他脸色发白的时候只会把他的脸色衬得更白。
景翊浓郁地笑了一下,“还好,这个还不难收拾,收拾好以后就在那片池子里…”
景翊想在那片池子里干嘛,冷月不知道,因为景翊话没说完眼前突然黑了一下,身子晃了晃,一手撑住桌边,一手按住了额头。
冷月看得难受,一时没忍住,打横把他抱了起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冷月有点儿后悔,因为她这一抱把景翊原本只是有点儿不好的脸色活生生吓得很不好了。
“小月…”
抱都抱起来了,冷月觉得如果现在把他放下来,效果可能会更糟,于是冷月硬着头皮狠狠瞪了景翊一眼,把景翊一肚子的心里话硬堵了回去。
“闭嘴,搂紧我的脖子。”
景翊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因为除了照做,他一时也想不出来这时候还可以做些什么。
冷月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打横抱着景翊跃出了窗子,跃上书房和卧房之间的院墙,足尖在院墙上轻轻一点,稳稳落入卧房院中。
院中一个丫鬟在给秋海棠修枝,乍见新过门的夫人怀抱着自家主子从天而降,丫鬟手一抖,把一棵秋海棠齐根剪了下来。
冷月与丫鬟四目相对,看着丫鬟的神情,冷月觉得为了家宅安宁,有必要在进屋之前说点儿什么。
“那个…爷昏过去了。”
景翊十分配合地把头一歪,整张脸埋进了冷月饱满的胸口,还有意无意地磨蹭了几下。
冷月猛提了一口气才没至于手软到把他扔到地上。
丫鬟怔怔地看着,消化了一阵儿,才怯怯地道,“夫…夫人,需要请大夫来吗?”
“请吧。”
走进屋把景翊放到床上的时候,冷月的脸有点儿发黑,景翊紧闭这眼睛搂着她的脖子不松手,冷月站在床边弓着身子别扭得很,脸黑得更厉害了。
“别装,给我松开。”
“我数三下,你给我松开。”
“一,二,三…”
“你再不松开我动手了。”
“我抽你你信不信?”
“你有完没完了!”
“…”
冷月无奈之下,挨着景翊躺了下来。
景翊实在搂得有点儿结实,冷月不得不跟他凑在同一个枕头上,距离之近可以数清景翊的睫毛了。
景翊的睫毛细密得像工笔细描出来的一样,这样一动不动地垂在烧得微微有点泛红的皮肤上,安静得难以言喻。
景翊的呼吸很安稳,好像真的已经睡着了,冷月被他紧搂着脖子,挨着他烧得滚烫的身子,再怎么窝火,心里还是不落忍,伸手扯开被子把两人一块儿裹了进去。
冷月想着,人睡熟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放松手脚,那会儿再脱身不迟,于是冷月就躺在那儿等他睡熟,等他松手。
躺着躺着,景翊还没松手,冷月已经犯困了,连打两个哈欠之后连眼皮也沉得厉害了。
冷月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房门倏然被人急匆匆地敲了两下。
“爷!”
冷月一个激灵醒过盹来,翻身就要起来,一时忘了景翊还搂着她的脖子,一时也忘了自己是紧贴床边躺着的,于是…
齐叔在门外清晰地听见“咚”的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一惊之下推门进来的时候,景翊和冷月正被锦被裹缠着滚在地上,景翊在上,冷月在下,两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言,打眼看过去像极了一份加了两根油条的煎饼果子。
齐叔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这副场面以前在景家大宅里从没见过,至少是在大白天里从没见过,再至少,在没上门栓的房里从没见过。
他也不知是该感慨自己老了,还是该感慨世道变了。
“爷,夫人…”齐叔站在门口定了定神,识趣地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我听说爷昏过去了,怕有什么事儿,就擅自做主差人去请二爷了。”
“我就是…咳咳…有点儿着凉,不用让二爷往这儿跑了。”
景翊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睡意,那双狐狸眼也毫无猝然惊醒之后的朦胧,尤其是他还压在她身上丝毫没有挪挪地方的意思,冷月有点儿想弄死他。
“是…”齐叔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道,“爷,夫人,还有个事儿…府上来了个大着肚子的妇人,门房说以前从没见过,她也不说自己是谁,只说要找爷和夫人谈谈…”
齐叔顿了顿,又犹豫了一下,才道,“谈谈她肚子里孩子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谨代表景老爷子给小景子点一排蜡烛…- -#
家常豆腐(十三)
齐叔把这句话说完,就识时务地一拜而退了。这样的事不用多问,以他家爷的心性,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这种送上门来的热闹的。
齐叔走出去关上门之后,冷月没动,景翊也没动,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静待了片刻。
“夫人…这事儿不是我干的。”
景翊的两手还像是藤蔓一样一动不动地搂着她的脖子,冷月一时弄不清脖子上那股热腾腾的温度是经由景翊发烧发烫的皮肤传来的体温,还是她五脏六腑被火气烧糊之后溢出的余热。
她真的很有点儿想弄死他,前所未有的想,但眼下她最想的还是先从地上爬起来。
“你给我滚开。”
景翊没动,只无辜地眨了眨眼,距离之近,冷月几乎能感觉到他睫毛呼扇出的微风,这股微风起到了那么一点儿煽风点火之效。
“夫人,我是清白的。”
“你先给我滚开。”
景翊依然和颜悦色地看着她,纹丝不动。
“夫人,我觉得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滚!”
冷月一声喝起,景翊立马毫不犹豫地一拧身子…
滚了起来。
两人裹在被子里,从床边一路滚到了墙角。
越滚被子裹得越紧,停下来的时候,两人鼻尖顶着鼻尖,胸脯挤着胸脯,像一张千层饼里紧挨着的两层,距离之近,前所未有。
景翊的鼻尖儿有点儿冒汗,冷月一张玉面黑得像是烧糊的铁锅底子。
“那个…反了,我再滚一遍。”
“…!”
不等冷月开口出声,景翊果断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又拧了一下身子,两人再一次…
滚了起来。
紧裹在两人身上的被子就这么一路,滚,开,了。
于是,干等在前厅里的妇人到底只等到了冷月一个人。
妇人二十有余,细眉细眼,通身的珠光宝气,艳色绫罗之下,一副纤细的身子撑着小山丘一样的肚皮,这样窝坐在椅子里,活像是一条刚囫囵个儿吞下一只鹅蛋正在歇息打盹儿的蛇。
见冷月迈进门来,妇人没起身,也没露出一星半点儿的笑模样,只抬手抚上凸起的肚子,毫不客气地把冷月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冷月腰间的佩剑上,才捏着一方丝帕尖声尖气地问道,“你是景夫人?”
“是。”
妇人挑了挑修得像鼠尾一样的细眉,向冷月身后扫了一眼,“景四爷呢?”
冷月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景四爷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不是随便什么分量的人都说见就能见着的。”
妇人明显有点儿不悦,在椅子里直了直腰背,声音又尖细了几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够分量?”
“你不是不够…”冷月的目光在妇人俞显突兀的肚皮上打了个转儿,“你是有点儿超了。”
妇人的脸被厚厚的一层脂粉糊着,看不出什么脸色变化,只能在她攥紧丝帕的手上看出她发自肺腑的抓狂。
偌大的京城里,敢这样跟她说话的人实在不多。
冷月笑得愈发客气,还伸手把堆得满满的果盘往妇人面前推了推,从盘里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又抄起一把细长的水果刀仔细地削起皮来,一边削,一边和和气气地道,“甭管有多少分量,既然进了家门,那就是客人,这是安王爷从京郊果园带来的苹果…随便吃点儿,别客气。”
妇人盯着悠悠然削苹果的冷月,咬着牙挤出一句,“景夫人…你也不问问我是谁?”
冷月没抬头,也没停手,“问过了,你是萧允德萧老板的夫人,本家姓秦,闺名合欢,我该叫你一声表婶…嫂嘛。”
冷月轻描淡写地说完,才抬头看了看满脸错愕的妇人,笑容不减,“你随行的丫鬟不是还候在门房里吗,我看她一个人等在那儿闷得慌,就差了个模样不错的家丁去给她送了两碟茶点,陪她闲聊了几句…我来的时候,她正讲着你娘家有几亩地,地里有几头牛呢。”
萧夫人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冷月气定神闲地削好苹果,萧夫人习惯地伸手去接,接到手里的却是那把水果刀。
冷月在削好的苹果上啃了一大口,一边满足地嚼着,一边热情满满地道,“都是一家人,表嫂别客气,想吃哪个自己削就行了!”
冷月留意到,有那么一瞬,她表嫂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想要把水果刀甩到她脸上的杀气。
当然,也就那么一瞬的事儿,下一瞬,萧夫人就把水果刀拍在了茶案上,一手护着腰,一手扶着肚子,从椅子里站起了身来,“景四爷不在倒是也方便,我就直话直说了…”
冷月嘴上没停,在萧夫人气势提得最足的时候边啃苹果边摆手,“表嫂这是客气的什么呀,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坐着说就行了。”
萧夫人一噎,一时僵在椅子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一直到冷月三下五除二地把苹果啃完,萧夫人还咬着牙捏着手没说得出话来。
冷月扔下苹果核,不急不慢地站起身,抹了抹手,笑意微收,“表嫂说不出口,那我替你说吧…你来是想警告我们,你娘家权倾朝野,你婆家天潢贵胄,我们要是敢把你嫁人四个月就怀了六个月身孕的事儿抖搂出去,你就能把我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是这个意思吧?”
萧夫人一慌,“我…我可没这么说!”
“不是这个意思,那表嫂是什么意思呢?”
萧夫人糊满脂粉的腮帮子无声地动了动。
对,她心里想的就是冷月说的这个意思,但就是把三辈子的胆儿全加在一块儿,她也不敢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这样的话传出去,可比她未婚先孕的事儿要麻烦得多。
“我…你,你心里清楚!”
萧夫人撂下这句既气又慌的话,也不顾浑圆沉重的肚皮,逃也似地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萧夫人落荒而逃般的背影,冷月纤长的手指愉快地在剑柄上扣了两下。
“出来吧。”
厅里鸦雀无声,只有冷月这句话的余音在隐隐回荡。
冷月静待了片刻,没人理她。
“出来。”
还是没人应她。
冷月的耐心用光了,“再不出来今儿晚上没你的饭吃。”
话音没落,景翊乖乖地从旁门屏风后门蹦了出来。
就是两腿并拢,直挺挺的那种蹦法,蹦一下,“咚”一声,冷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景翊“咚咚咚”地蹦到了她面前来。
景翊不是故意的。
除了这样蹦出来,景翊别无选择。
因为冷月出门之前用那床被子把他整个儿卷了起来,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还用腰带在胸口,腰身,腿弯三处捆了个结结实实。
红灿灿的被子裹着热得脸蛋粉扑扑的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
可口。
冷月记得,走之前她是把他囫囵个儿扔在床上的,要不是觉察到屏风后面有异样的吐纳声,她还真没发现这人已经溜进前厅来了。
景翊不管自己被裹成了个什么模样,也不管被被子捂出来的一头大汗,笑得一脸得意,“我猜的没错吧,她就是萧允德的夫人,就是来拍拍桌子瞪瞪眼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嗯…”冷月不大情愿地哼了一声,“那你再猜猜,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不用猜…肯定是萧允德一回京就欠下来的风流债,不然豫郡王和秦家那么多年都看不对眼,怎么会突然就痛痛快快地结成亲家了啊。”景翊顶着满脸的汗珠子,笑得无比乖巧,“夫人,你看,能松开了吧?”
冷月没说能,也没说不能,只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捆得鼓囊囊的被子上戳了戳,双人的宽被子裹在他一个人身上,戳起来手感莫名的好。
“你刚才就是这么一路蹦过来的?”
景翊确实有一身绝佳的轻功,但轻功这种东西也不是随便什么姿势都能施得开的,像这种被捆裹成腊肠的姿势,能蹦一蹦就已经挺不容易了。
景翊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一滴豆大的汗珠沿着两鬓一直滑到下巴,汗珠黏在景翊光洁如玉的皮肤上,晶莹得像珍珠一样。
冷月抬起手背,把这滴汗珠抹了下来,也蹭到了景翊缓和了些许的体温,心里微微一松。
就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捂着被子在床上躺着,这从地板上滚出来的法子看来还真行得通。
“那你就再蹦回去吧。”
“…”
于是,在满院子家丁仆婢的注目礼之下,景翊跟在冷月后面一路蹦蹦跳跳地回了卧房。
景翊刚蹦过门槛,冷月就转身合上了房门,娥眉轻蹙,低声问了景翊一句,“你觉不觉得你表嫂身上缺点儿什么?”
景翊蹦着转过半个圈,面对着冷月琢磨了一阵,点头,“缺点儿德。”
比起景翊那个用俊俏家丁去套人家随行丫鬟的话的歪点子,冷月一点儿也不觉得狗急跳墙的萧夫人有什么缺德的。
“…我是说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景翊拧着眉头又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答道,“筋。”
冷月一时间有点儿想把他抱起来,然后平平地放在地上,再一脚踹出去。
应该可以滚得相当远。
见冷月没搭理他,景翊又往冷月跟前蹦了蹦。
“请夫人赐教。”
实话实说,冷月也没想明白萧夫人身上缺的究竟是什么。
她只是打一进门第一眼看到萧夫人的时候,就觉得对一个打扮得一丝不苟甚至有点儿累赘的女人来说,萧夫人的身上就是少了点儿东西。
对于女人家穿衣打扮的事儿,冷月还不如景翊懂的多。
她最懂的还是人剥掉那层自己给自己糊上的皮子之后剩下的那些部分。
想到剥掉皮子的人,冷月蓦地想起一件早该告诉他却一直没来得及说的事儿。
“我先赐教你点儿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姑娘们,丫头活着回来了!
从法国回来之后经历了感冒转咽炎又转扁桃体炎,现在说话仍然像鸭子被掐着脖子一样…- -#
祝还在被考试月折磨的姑娘们门门高空飞过!
家常豆腐(十四)
景翊认真地点了点头,努力地让自己笑得乖巧一些,再乖巧一些,以期望冷月赐教完了之后能大发慈悲把捆在他身上的这床被子揭掉。
暑气未消的日子里这样密不透风地包裹着…
还不如上大刑来得痛快呢。
冷月慢悠悠地走到墙角的屏风边,景翊也蹦蹦跳跳地跟了过去。
冷月伸手理了理景翊随手搭在屏风上的官服,“你明儿一早该回大理寺干活儿了吧?”
听见这句话,景翊嘴角一垂,汗涔涔的脸上立马蒙上了一层幽怨,也往那身官衣上看了一眼,百般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其实,在景翊看来,当官没什么不好的,当大理寺少卿也没什么不好的,不好的是秋审,尤其在安王爷执掌刑狱大权之后,秋审就更不好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是犯人的待遇。
三法司官员们每三天里能有一天是脑袋挨着枕头睡觉的,那就已经很知足了。
他还记得开口告假的那一瞬,大理寺卿程莱程大人的那张圆脸一下子拉得像驴一样,要不是看在景家老爷子的面子上,别说三天假,就是三个时辰他也甭想告得下来。
他不知道那些待斩的犯人是什么心情,反正近日来在三法司里混饭吃的官员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所以但凡有一个能沾着点儿边的理由,景翊也不情愿在这个时候再钻回大理寺去。
“不过…”景翊竭尽所能,做出了一个深表遗憾的表情,“你也看见了,张老五这把年纪,大义灭亲,就只为了能再见他孙子一面,我要是不把张冲找出来,于情于法都说不过去…夫人,你说呢?”
冷月漫不经心地掸了掸那套官服上的薄尘,点了点头。
景翊精神一振,腰板一挺,肃然道,“所以,在找到张冲之前我是没有颜面再披上这身官衣走进大理寺的。”
景翊的五官很正,身板也很正,既有书生的气质,又有朝臣的气度,按理说,他这样挺直腰板满面肃然的时候该是光芒万丈,无比耀眼的。
可惜他现在被一床被子从脖子一直裹到脚脖子,捆得像根刚从蒸锅里夹出来的腊肠一样,整个人看上去都软乎乎的,通身下来,光芒万丈的就只有绸缎的被面,无比耀眼的就只有满头的汗珠了。
冷月看了看这根义正词严的腊肠,“你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找着张冲,什么时候才回大理寺?”
腊肠肃然地点了点头。
冷月又问了一遍,“找着了,就能回去了?”
腊肠又肃然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冷月把景翊那身官服拉扯平整,浅浅叹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我要是不帮一你把,就对不起里里外外喊我的那声景夫人了。”
景翊愣了愣。
这话…
冷月说得虽然很有点儿与子同袍的硬气,细听之下却大有一种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缠绵。
这话窝心得实在不太像是从冷月嘴里说出来的。
至少,冷月从没对他这样说过。
不过,在玲珑瓷窑外,冷月把他按在院墙上说的那些话,以前不也是从没对他说过的嘛。
景翊心里还是热乎乎地甜了一下,蹦了几蹦,蹦到了与冷月正面相对的位置,脉脉地看着眼前人,“夫人有什么妙计,愿闻其详。”
眼前的景翊周身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招人疼的气质,冷月到嘴边的话又犹豫了一下,“妙计倒是没有,就有一句大实话…可能不太中听,你听不听?”
景翊毫不犹豫地点头,“夫人但说无妨。”
冷月下颌微收,红唇轻抿,睫毛对剪。
景翊看在眼里,心里一动。
要是身上没裹着这层该死的被子…
他全身上下敢动一动的地方应该也还是只有这颗没人看得见的心吧。
“其实…”冷月斟酌了片刻,淡淡地道,“你今天见过张冲。”冷月说着,看眼看着发愣的景翊,又缓缓补了一句,“不但见过,还碰过。”
景翊皱着眉头使劲儿想了一会儿。
按张老五描述的年纪,形貌…
他还碰过…
想起鱼池里的一幕,景翊微微一惊,脱口而出,“你说腊八就是张冲?”
“…我没说。”
景翊茫然地看着被他噎得额角有点儿发青的冷月,“我今天见过的十来岁的个子跟张老五差不多的男子,还碰过的…就只有腊八了。”
“你再想想,”冷月顿了顿,到底还是没忍心一语点破,生生拐了一个很蹩脚的弯,又提醒道,“你今天见过的除了一些会喘气的,还有些不会喘气的呢。”
这句提醒已经直白得和一语点破没什么区别了。
景翊脉脉如水的目光倏地变成了直愣愣的,整个身子也像是腊肠被风干了一样,一下子变得直愣愣的了。
“张冲杀的…就是张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