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穿着四品文官的官服,当官的事儿一目了然,他犹豫,是因为他在这句问话里分明听出了有事相求的味道。
自打他当了大理寺少卿,来求他办的事儿就没有什么好事儿了。
他没说,冷月倒是替他说了,“他是大理寺正四品少卿。”
短短一句话,活生生把景翊听得心里发毛。
倒不是因为冷月替他报了家门,而是因为冷月的声音平静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见张老五略带疑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冷月还心平气和地追了一句,“我是他夫人,他是陪我来看瓷器的。”
“哦…哦!真巧,真巧…”张老五使劲儿攥了攥拐杖,像是鼓了好几遍勇气,才沉沉叹了一声,道,“四公子,我…我昨儿个就盘算着怎么才能见着您呢,您今儿个就来了,真是…真是…”
张老五停了半晌,景翊和冷月也没催他,一时间三个人都静了下来,只听到窑中柴火燃烧爆裂的噼噼啪啪声响,还有外面其他伙计吃完饭开工的细碎响动。
于是,张老五再开口时,声音虽低到了极致,但景翊和冷月还是听得无比清楚。
“我,我想跟您说说…我孙子他,他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起名渣丫头三更半夜爬上了默默更一更,遁走碎觉~!

家常豆腐(十)
张老五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头发还散乱着,衣裳也没收拾整齐,微斜着身子半依在拐杖上,手脚发颤,嘴唇也在发抖,看起来分外凄凉,让人不忍信,又不忍不信。
告发亲属的事儿本就不多见,何况还是爷爷告发亲孙子,这样的事儿景翊在茶楼书场里都没听见过。
景翊皱皱眉头看向冷月,发现冷月也在看他,还是用一种恨不得把他的脑袋看出个窟窿来的目光看着他。
爷爷告发孙子这种事儿冷月倒是在京畿以外的地方遇见过,但别家爷爷就算是要告发自家不争气的龟孙子,那也是告到州县衙门里去的,京畿内自有京兆府衙门,张老五不去京兆府,却要私底下悄悄地找大理寺少卿来告,图的什么?
大多数时候,这样不摆到台面上的告发图的都是一个商量,而景翊偏偏就是个万事好商量的人,冷月盯着景翊的脑袋,就是要警告这颗脑袋,光天化日之下不要胡来。
她今天想要削了他脑袋的理由已经集得差不多了。
冷月盯着盯着,就见景翊目光一沉,一转,看向张老五,温和可亲地道,“大爷,有什么话您直说,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而为。”
冷月不动声色地往景翊身边挪了几步,和景翊并肩站下,没出声。
在这个距离上,她眨眼间就能使出不下七种方法让他乖乖闭嘴。
“四公子,您是好人,大好人…”张老五也往景翊面前凑了半步,许是因为过度压低声音的缘故,张老五的话音听起来抖得分外厉害,“我…我那孙子犯了人命案子,我不能护着他,不然就没脸到下面去见我老张家的祖宗了…可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他爹娘走得早,我一手拉扯大的,我就想再看看他…这要是让别的官老爷抓着他,我拿不出那么些钱来,肯定就见不着了…四公子,您就行行好吧!”
张老五说着就要往下跪,景翊赶忙一把把他搀住,浅浅皱眉,仍温声道,“大爷别急…您先告诉我,拿钱见犯人,这事儿您是亲眼见过,还是听人说过?”
张老五愣了愣,“这,这不是衙门里的规矩吗…衙门越大,要的越多,要是一下子关到京兆府的狱里,没有百十两银子根本不成啊…”
乍听见一个老人家那样的请求冷月心里本就酸得难受,这会儿听见这番话,酸里又泛出了一股火气,一时没憋住,骂出了声,“这他妈群缺阴德的孙子!”
张老五被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儿把手里的拐杖也扔了,对着冷月连连摆手,“夫人骂不得骂不得…要招祸事啊!”
景翊搀着吓得身子发软的张老五,心里默默一叹,她火大,他完全可以理解。
“那个…我夫人的意思是,衙门里这样办事儿实在是有点不妥…这个我记下了,过几天一定向朝廷禀明。”
景翊这话是对着张老五说的,冷月却觉得更像是说给她听的,声音温和得像一个轻柔又踏实的拥抱,莫名地熄了她的火气,还在她心底里挑起了些许别的滋味。
景翊说完这些,稍稍一停,继续温和地道,“您先把您孙子的事儿说明白,他杀了什么人,怎么杀的?”
张老五叹了一声,摇头,缓缓抬手指向那个莫约肩宽的添柴口,“他就是在这儿杀的,把人填到添柴口里烧死的…”
烧死的。
冷月精神一紧,脱口而出,“您怎么知道的?”
张老五也没觉得大理寺少卿家的媳妇对命案好奇有什么不妥,就照实答道,“我徒弟,徐青,他也在这儿干活儿,也是烧窑的…那天晚上本来该他在这儿守着的,结果赶上他媳妇病了,让他回去,我孙子就来替他,他说我孙子那天一直骂骂咧咧的说要弄死谁,他问他咋了,他也没明说,就说让他等着瞧…”
张老五咽了咽唾沫,顺了顺气,把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稳了稳,才接着道,“结果第二天早晨他回来接班的时候,这添柴口里就塞着个烧黑了的人,窑火灭了,我孙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冷月像是听不下去了似的,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起脚走去了添柴口前,全神看起了窑口来。
景翊的脸上倒是温和一片,像是陪长辈聊家常一样既认真又关切地道,“这些事儿都是您徒弟跟您说的?”
张老五点点头,眼眶有点儿泛红,声音却平静了些许,“他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孙子,怕他真出了啥事儿我受不了,就先把那烧死的人藏到了一口箱子里,跑来我家想看看我孙子在家不…我孙子没找着,结果我徒弟回来的时候,连那烧死的人也不知道哪儿去了,这才跟我说了…我孙子和那烧死的人一时都找不见影儿,我也没别的辙了,就先跟萧老板说我孙子有事儿回乡了,我来顶着,正琢磨该怎么找您去,您就来了。”
张老五沉沉叹了一声,使劲儿摇了摇头,“我那孙子打小被我惯坏了,脾气臭得很,没少惹事儿…他这回犯出这样的事儿来,全都怨我啊!”
景翊没顺着张老五的话茬说什么宽慰的话,只温和又静定地道,“怨谁的事儿要等找到人以后才能定…您要是真想让我把他找出来,就跟我说说他大概什么样子,可能去些什么地方。”
张老五边想边道,“他…他叫张冲,今年十三,个子…个子跟我差不离儿,圆脸,大眼睛双眼皮儿,长得可精神了…他以前跟人打架打掉过一颗虎牙,说话有点儿漏风…他最爱吃庆祥楼的包子,有时候也在街上跟人家赌赌色子啥的…也没别的啥了。”
“好…”
景翊一个“好”字刚落音,冷月就从添柴口边走了回来,不着痕迹地截过了景翊的话,“大爷,我有点儿瓷器的事儿想请教一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让我去您家里坐坐?”
张老五愣了愣,“到…到我家里?”
冷月谦恭含笑,跟刚才那个破口直骂孙子的泼辣姑娘简直判若两人,“手上新得了几件宝贝想请您过过目,这里人多眼杂,不大方便。”
“哦…这个容易。”张老五转头往窑口看了一眼,“等这窑烧完吧…今儿晚上到明儿过午我都在家,我家就在紧挨着庆祥楼的那个胡同里面,进去最里面那户就是,好认得很。”
冷月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道,“您别怪我不会说话,我手里的东西实在贵重,不知道您徒弟陈师傅是否方便一块儿帮我瞧瞧?”
“不要紧不要紧…他今儿晚上要在这儿盯火,我跟他说,明儿一早就让他到我家里去。”
“那就先谢谢大爷了。”
“不谢不谢…”张老五看着景翊,又叹了一声,“四公子要是能再让我见我孙子一面,我一定当牛做马谢您…”
“您放心…”
景翊话没说完,就被冷月挽住了胳膊,一怔,后面的话就没说出来。
冷月就这么挽着景翊的胳膊对张老五道,“那我明天再去叨扰了。”
“哎,哎…”
不等景翊再说什么,冷月挽着景翊就出了门,走出瓷窑所在的院子,也没去看萧允德回没回来,穿过前面的庄园一直走出大门口。
景翊试着跟她说了几句话,比如张老五很可怜,比如她不必找别人看瓷器拿给他看看就行了,冷月一概没搭理他。
冷月的马就拴在门口的马桩上,冷月没去牵马,只是一言不发地挽着景翊沿院墙往离大门远些的方向走了走,走到转角的僻静处,侧身一把扣住景翊的肩膀,单手把景翊紧紧按到了院墙上,空着的另一只手把景翊系在腰间的银镯子硬扯了下来,拎到景翊眼前,一字一句地道,“咱俩定亲的东西,怎么会落到别人手里?”
景翊无声默叹。
他就知道,刚才她不动声色不是因为不介意这件事,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她在这件事上选择了秋后算账。
“这个…”景翊乖乖地贴在墙上,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就佩在腰间的小银镯子,有点儿有气无力地道,“我也不太明白,有两个贼在街上莫名其妙地就把它偷走了,我发现之后追过去,正好撞见他们在对一个老人家拳打脚踢,我一出现,他们就不打了,我问他们要镯子,他们不给,我就动手了…”
“也就是说,你那套赌输了挨揍的说辞,是编来骗我的?”
“也不是骗你…我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冷月显然没觉得有很多人和自己一起挨骗会让自己的心情稍稍愉悦一些,脸色沉了一层,声音也凉了一重,“也就是说,你被砍那一刀,是因为你把它弄丢了然后想要把它抢回来?”
景翊看着冷月沉得吓人的脸色,老老实实地点头,“他们有两个人,镯子在一个人怀里藏着,打着打着红绳露出来了,我去抢的时候没留神,让后面那人砍了一下…好在把它找回来了。”
景翊话音未落,冷月就忍不住一连串地骂出了口,一句比一句火大,“你他妈傻啊!缺心眼啊!脑袋被驴踢了被门挤了啊!”
对,景翊那会儿也是这么想的,自己一定是缺心眼到一定境界了,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偷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
这东西之所以宝贝,不仅是因为它曾是冷月的东西,还因为这东西一旦丢了,这段定好的姻缘也就不作数了。
没有这道婚约,冷月仍答应嫁给他的可能有多大?
景翊一直不敢确定,所以这只镯子对他实在很重要。
“夫人所言极是…”
“极是你个脑袋!”
冷月声音飙高了几度,吼得连声音都变了,“你豁出命去抢这玩意儿干嘛,你让他们砍死你,我嫁给镯子去啊!”
几句话吼完,冷月红了眼圈,怒气冲冲瞪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水汪汪的一片,看得景翊狠狠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小月…”
“你浑蛋!”
这是句不折不扣的骂人的话,景翊听着,却像是世上所有的人齐声夸了他一句。
景翊不管她骂的动静多大,也不管她那只紧按着他肩膀的手,一把把她拉进了怀里。
“…你给我松手!”
景翊松了手,松手之前在她娇嫩的唇上既深且柔地吻了一下,松手之后自觉地贴回院墙站好,看着眼睛和脸颊都红红的冷月,满目纯良地道,“七遍《列女传》,我今晚一定抄完。”
“…”
作者有话要说:六一节快乐~ 小景子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反攻了- -#

家常豆腐(十一)
打马回程的时候,冷月要去庆祥楼吃包子。
吃不吃包子倒是无所谓,冷月就是想知道这个庆祥楼到底在什么地方。
京城里大小酒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名字都差不了多少,重名的也一抓一大把,就只有景翊这种对吃喝极为讲究的人才能把这些酒楼的名字、特色及所在都烂熟于心。
景翊还真知道庆祥楼。
庆祥楼是个巴掌大的小酒馆,字号够老,门脸也够破,又是在京城三教九流最为混杂的地方,往来进出的多半儿不是什么善茬,所以景翊打心眼儿里不想去,更不想让她去。
她功夫好是一回事,他不放心是另一回事。
但他又不能骗她说不知道庆祥楼在哪儿,因为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于是景翊很坦诚地道,“我不想去,也不想让你去。”
景翊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的,冷月乍听这么一句,有点儿诧异地侧头看他,一不留神紧了一下手里的缰绳,把马勒得一个踉跄。
好在还是在京郊林间小路上,前后无人,随意勒马无妨。
冷月索性揉揉马脑袋,把马停住,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
景翊紧挨着冷月勒住了马,有点儿无可奈何地牵过冷月还攥着缰绳的手,把她白嫩的手背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手被景翊捉住的一霎冷月就觉得不大对劲儿,手背触到景翊额头的时候,冷月手一抖,缰绳从手心里掉了出去。
这人烧得像是刚从蒸锅里端出来的一样。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景翊有点儿委屈地看着她,“鱼池里泡的。”
冷月有点儿想掐死那个抱着他跳进鱼池里的疯子,也有点儿想把府上那个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大夫从院墙上面扔出去。
她生怕他少爷身子受不了凉水那么个泡法,特意给他煎了驱寒的药,看着他喝下去的,居然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冷月皱着眉头抓过景翊的手腕,撩起他宽大的官服袖子,摸上他的脉,触在他皮肤上的手指禁不住地有点儿发抖。
景翊却像没事儿人一样,端端正正地骑在马上,垂下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冷月按在他脉上的纤纤玉指,“你还懂医术?”
冷月没搭理他。
“夫人秀外慧中,实乃女中楷模,今人若重编《列女传》,夫人必当自成一卷。”
景翊笑得很欠抽,但摸着他这样的体温,冷月实在发不出正经脾气来,只得没好气地剜他一眼,“跳一回鱼池就烧成这样,你在《武经》里也能自成一卷了,就叫《习武强身健体之效因人而异卷》。”
“唔…”景翊皱了皱眉头,在眼角眉梢挂起了几分肉眼可见的委屈,“夫人明鉴,我只会轻功,没练过武,而且我跳了两回。”
冷月一愣,“两回?”
景翊坦然地点点头,“你走以后,我又跳了一回。”
冷月差点儿从马背上蹦起来,声音高了一度, “那疯子没完了啊!”
林子里的鸟儿被冷月这一声惊得扑棱棱飞走一大片。
“不是腊八,我已经让人把他送到我二哥那去了…”景翊弱弱地道,“我是自己跳进去的。”
冷月噎了一下,噎得眼神有点儿吓人,“跳鱼池还能上瘾是不是?”
“不是…”
“那你自己跳下去干嘛?”
景翊轻轻抿嘴,垂下目光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又幽幽地看向冷月,“你说呢…不在凉水里浸一会儿,我能这么快就出门吗?”
“…”
冷月不知道他的头疼不疼,反正她的在疼,一跳一跳地疼。
她确实是一气之下故意撩拨他来着,但她真的没料到他会用这种最笨的法子…
早知如此…
冷月默默叹了一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有公务。”
景翊愣愣地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公务啊?”
“…”
冷月噎得有点儿想咬人,“你没公务你急着出来干嘛?”
景翊笑得很君子,看着就让人下不了嘴,“陪你见我表哥啊,免得他欺负你。”
她和萧允德谁有本事欺负谁是一目了然的事儿,即便如此,冷月还是被景翊说得鼻尖酸了酸。
一直以来欺负她的人就很多,进刑部当差这几年尤其的多,起初她还会躲到没人的地方哭一哭,日子久了连她自己都麻木了,也就只有这个人还把那些其实不痛不痒的欺负放在心上。
冷月垂目看了看景翊这一袭红色官衣。
景翊长得好,好到她小时候一直以为他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以至于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是好看的,就连那天早晨他错穿了她的衣服,冷月看在眼里也觉得别有几分滋味,但景翊从小就是喜欢穿一身白,各种各样的白,除了穿官服,冷月就只在成亲那天见他穿过红色的衣服了。
她以前没仔细看过,景翊和景家其他男人一样,不管官阶大小,穿起官服来就是有种浑然天成的气度,跟他笑成什么傻样儿无关。
“你穿成这样…是为了吓唬萧允德?”
“那倒不是,穿官服是为了去豫郡王府。我跟萧允德不熟,总得先把他的糟心事儿摸摸清楚才好来见他。”景翊讨赏一般地笑着,“比如他成亲之后就一头扎在瓷窑这边没回过家,自己都不知道他媳妇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了。”
冷月承认,后面几句景翊说得都有理,但是…
“去豫郡王府为什么要穿官服?”
“这个颜色显得精神。”
“…”
一直回到家门口,冷月都没再跟他说话,于是景翊从衣服颜色与脸色的关系说到了京城各家成衣铺的优劣比较,继而又说到京城各绸缎庄的好坏,一个人说了整整一路。冷月原本还心疼得很,被他一路说下来,开始怀疑他那样刚出锅一样的体温是用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弄出来的了。
都是发高烧,人和人的差距不会这么大吧?
冷月不知道景翊原本打算就这个话题一直说到什么时候,从门口下马的时候他还在兴致盎然地说着,进院门一眼看到揉搓着两手在影壁前面打转儿的齐叔时,景翊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景翊一眼看出来,齐叔很糟心,但以齐叔在景家大宅里见过的世面,寻常的糟心事儿是不会把他逼到这个份儿上的。
冷月看见这副模样的齐叔,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耳根子舒一口气就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是一天之内齐叔第二回在影壁前面转圈圈了,第一回是因为景翊把自己泡进了鱼池里,这一回应该也喜庆不到哪儿去。
“爷,夫人…”齐叔快步迎上来,犹豫了一下,才望着景翊支支吾吾地道,“府上…府上的锦鲤,死了…死了。”
冷月提起来的一颗心“咣当”一下落回了原处。
据她观察,那鱼池里养了有近两百条锦鲤,景翊再怎么宝贝它们,死上几个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吧?
齐叔还真是拿景翊当亲孙子一样宠了…
景翊皱了皱眉头,那池锦鲤虽多,但不管死了哪个他都是心疼的,不过看着齐叔这副自责已深的模样,景翊也不忍让齐叔再难受,只应了一声,心平气和地道,“不要紧,你忙你的吧,我过去看看再说。”
“哎…哎,好…那个,那个腊八,已经送到二爷那儿了,二爷说没什么大事儿,留在他那儿养几天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
齐叔一走,景翊就朝鱼池去了,冷月跟着景翊一块儿去的,她也庆幸自己跟他一块儿去了。
沿着小径转过最后一个弯,一眼看见池面的时候,景翊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一头栽到地上。
冷月忙扶了他一把,眼睁睁看着景翊的脸色变成煞白一片,先前准备好的宽慰他的话全都噎在喉咙口,愣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那些安慰人的话她是照着死了三五条鱼的量来准备的,可眼前池面上飘满了翻着肚皮的死鱼,打眼看过去整个池面都是白森森的一片。
这已经不是心疼与否的事儿了,冷月自己都觉全身发凉,汗毛倒竖,何况是拿它们当宝贝的景翊?
景翊就僵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池面,冷月紧扶着他的手臂,能感觉到他发烫的身子僵得像木块一样。
冷月蓦地想起那只半年前被剥尽毛皮血肉模糊地扔在他房门口的猫,心里狠狠一揪。
“景翊…”
冷月轻声唤他,景翊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浮尸密布的池面僵立了一会儿,一直站到脸色减缓,才转头看向冷月。
“你懂药,对吧?”
景翊的声音温和得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眼睛里泛着星星点点的期待,把冷月看得一怔。
他期待什么?
他要是期待她用药把这些死鱼救活过来,她铁定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的。但此情此景,景翊要是真的开口求她,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脑子一热就应了他。
犹豫了片刻,冷月到底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轻轻问了一句,“你想让我做什么?”
景翊浅浅地蹙起眉头,“我不大懂勘验…但是我觉得,能让一池的鱼突然一起死掉,最容易的法子应该就是下药吧。”
冷月微怔,点了点头。
下药不是唯一的法子,但如景翊说的,这是最容易的法子,也是她乍看之下想到的第一个原因。
“你能不能查出来这到底是什么药?”
冷月又是一愣,他希望她懂药,是为了这个?
“你是说…你想知道这些鱼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要是有这样的想法,她倒是也可以理解,就像所有死者的亲人一样,即便接受了亲人已逝的事实,也想要知道亲人生前究竟遭遇了些什么。
景翊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水面,声音和彻底缓下来的脸色一样温和平静,“鱼死了就死了…就怕水里的药是对人也有害的,还是搞清楚得好,早点儿处理干净,免得府里的人出什么意外,你说呢?”
冷月呆了半晌,景翊就一声不吭地等着她。
呆到最后,冷月不能不承认,景翊说得有道理,这确实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儿,而景翊不管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温和平静得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平静到连她原本紧紧揪着的一颗心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嗯…我试试吧。”
景翊展颜笑了一下,嘴角弯得很好看,“夫人劳苦功高,我让厨房给你炖只老母鸡补补吧。”
冷月笑不出来,抬手探了探景翊仍然烫得吓人的额头,“补什么补,你先给我回房里躺着去…我搞清楚了就告诉你。”
“好。”
目送景翊头也不回地走远,冷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白森森的水面,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就算是刑部的差事不干了,她也要亲手宰了这个在她眼皮子底下撒野的畜生。
作者有话要说:粽子节没来得及更新,只能祝妹子们上班上课愉快了~~o(>_<)o ~~

家常豆腐(十二)
冷月是头一回给鱼验尸,生怕出什么差错,特意汲了一罐池水,装了两条死鱼,嘱咐护院把鱼池守好,然后跑了一趟安王府。
从安王府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冷月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床上是空的,被褥整整齐齐,景翊不在房里。
冷月心里一沉。
一个向来胆小的人受了那样的刺激,异样的冷静,莫名的失踪,串在一快儿想,好几个血淋淋的旧案一股脑儿全蹦了出来,冷月心慌得手脚都发凉了。
冷月暗骂,她早该想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冷月匆匆跑去鱼池,守鱼池的护院说没见景翊来过,跑到门房,门房说没见景翊出门,问齐叔,齐叔也说景翊回府以后就没再见着他,冷月正准备召集家丁全府搜找景翊的时候,第三回路过书房门口的院子,无意扫见书房的窗口有异物晃动,驻足定睛一看,全身一僵。
那晃动的异物…
正是景翊站在书房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在朝她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