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卿忍不住赞了一声,“这海棠花开得好漂亮啊。”
如曼在一旁笑道,“娘娘,这片海棠花是我们爷一棵一棵亲手种下的,从种成那年起就在这温泉池边长年盛放,到现在也有些年头了。我们爷说这种海棠花又叫解语花,每当他有烦心事儿的时候就一准儿会一个人躲到这儿来,让这花听他说心事。”
彦卿哑然失笑,没想到一个养着成百上千个女人的懒散皇储居然还有颗这么小文艺的心。
这个二太子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有意思。
如曼一直引着彦卿往前走,直走到温泉池的最尽头。
随着走近,彦卿依稀看到南宫信已身在池中,正靠在池壁边上闭目养神,如微带着一排漂亮女婢立侍在池岸上。
再走近了才看清重点,这人在池中是裹着浴袍的。
虽然白色浴袍一浸水就成了半透明的,但总比守着一堆女人什么都不穿的强…
算你心里还有点儿数。
既然南宫信穿着浴袍下水,彦卿也就心安理得地裹着浴袍下去了。
水温大概三十来度,刚刚好。
水下沿着池壁砌了一圈石凳,彦卿就跟南宫信隔着一人距离坐了下来,水正没到她胸脯。
彦卿刚坐下,南宫信就向池岸扬了扬手,如微如曼带着一干女婢一拜而退。
以为这人是有话要说才屏退左右,哪知道刚刚听见女婢们退出去的关门声,南宫信就按着胸口吐出一口深红发暗的血来。
彦卿吓了一跳,慌忙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了?”
南宫信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在牢里时还差,靠在她身上微启唇喘息着,眉头紧皱。
彦卿拧了下浴袍袖口的水,帮他擦掉嘴边的血迹,“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搞的啊?”突然想到他刚才好像是喝了杯茶,“是她们下毒了?!”
“别胡说…”南宫信勉强稳住喘息,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开口,“是我…差点儿装不下去了…”
装不下去?
原来在牢里的痛苦不是装的,刚才的精神头才是装出来的。
彦卿诧异地看着这个连自己坐稳身子的力气都没有的人,“这里不安全?”
谁会在安全的地方伪装自己?
南宫信轻轻摇了摇头,“只要这病不让人知道…就还算安全…”
彦卿也没心思去想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只担心地看着这人,“保密容易,但是你确定你没事儿?”
南宫信牵起分苍白的笑意,“既然想拍死我…还管我死活干嘛…”
这人怎么还记着这仇…
“谁说真想让你死了啊…我这才多大啊,你要是死了我得守多少年的寡啊,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嘛!”
看着南宫信一脸错愕,彦卿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赶紧补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不是想咒你死啊…”
南宫信眉心锁了好半天才开口,“你…你会为我守寡?”
彦卿愣了一愣,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不会。”
南宫信淡然苦笑,“很好…”
“不过,”彦卿把他脸上一掠而过的一丝黯然看在眼里,深深呼吸,顿了一顿,字句清楚地说,“只要你活着,我就是你的女人。”
南宫信一怔,又一笑,“我一时还死不了…你别后悔…”
跟着人废话起来是没有头儿的,看在他病着的份上…
彦卿伸手把南宫信的脸别了过来,微仰头吻了上去。
后悔?后悔的事等后悔那天再说吧。
等南宫信体力恢复些了,彦卿想叫人来帮他们更衣,却被南宫信拦住了。
“衣服上有血,不能这样被人看到…”
确实,一片血渍在南宫信前襟化开,衬着他白皙的皮肤格外刺眼,她拿浴袍袖口为南宫信擦过血,这会儿被水泡的也是殷红一片。
“那怎么办?”
南宫信轻轻蹙眉,“看看附近有没有石块,很尖的那种…”
彦卿一听就明白这人要干嘛,“别,你别给我整这种馊主意啊,你别想着往自己身上划口子,更别想往我身上划!”
南宫信暗自苦笑,这女人该笨的时候倒不笨了,“你有什么法子?”
“什么什么法子,咱们自己把衣服换了不就行了啊!”
南宫信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但实践起来彦卿才发现自己好像是一不小心自己跳进这人挖的坑里了。
她自己换个衣服是没啥,可这人这会儿自己站都站不稳,换衣服这种事儿是肯定得有人帮他了。
他早不跟她提这茬,是摆明了要她来给他换的。
彦卿把这个弯转过来的时候是真想把这病成这样还一肚子坏水儿的人扔回水里去算了。
想,真想,但也就是想想吧…
彦卿按南宫信指路扶他到了刚才他换衣服的那房间里。
房里暖得很,晾他一会儿也不至于着凉,彦卿就扶他到屋里的一张竹榻上躺下,先把自己擦干,裹了件从橱柜里翻出来的长衫,才硬着头皮来帮他换衣服。
给他脱衣服的时候还别别扭扭忐忐忑忑的,但南宫信脱了浴袍之后就像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乖乖躺着,没有一点儿给她增加难度的意思,所以帮他擦干身子的时候彦卿就满心坦然了。
两次看他身子都是在心惊肉跳的状况下,第一次这么平平静静地看他全身,才发现他苍白消瘦的身体上除了手臂上那道新伤,居然还有几道浅浅的疤痕,浅到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在那种环境下活到现在,应该吃过不少苦吧。
这几道疤痕看得彦卿心里发酸,帮他擦拭身子的手也轻柔温和了很多。
从今往后,帮不了他别的,能让他少受点儿罪也好。
擦好身子帮他穿衣服的时候,那枚玉印从他衣服里滚落出来掉在了地上。
彦卿过去把印拾起来放回他手里,看着他把这地摊货仔细收好,彦卿忍不住问,“这是不是…就是齐穆和南宫仪要找的那个?”
南宫信一瞬间像是冷不防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霎时就变了脸色。
百分之八十的惊愕,百分之十的惊慌,还有百分之十彦卿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
彦卿心里一紧,难道又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上次瞎问问题的教训刻骨铭心,彦卿赶紧说,“我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要是不方便的话你可以不回答,没关系的。”
南宫信紧蹙着眉,保持着这严肃神情好一阵没说话,待那些惊愕惊慌以及其他都渐渐隐去了,他才开口淡淡说了一句,“先答应我两件事,我再告诉你。”
彦卿愣了一愣。她本来是很讨厌这种交易方式的,但对于这个人,答不答应先放一边儿,她倒是很想听听他想让自己答应什么事儿。
“说来听听,要在我原则范围和能力范围内那就可以考虑考虑。”
南宫信好像完全没在乎彦卿这句话里所表达出的诚意有多微薄,正色说道,“第一,今天是你最后一次提玉印的事,从今往后再不许提起。”
就冲他刚才那脸色,以后就是让她提她都不敢再提了,“好,这个我答应了。第二件事呢?”
南宫信眉心锁紧了些,“从今往后,再不许以她的身份说话做事。”
她的身份?
彦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说的是那打从穿来第一天起就让自己一直背黑锅的女人。
彦卿提起那女人就来气儿,被南宫信用这种口吻提起那女人她更来气,“凭什么啊?她把我害得这么惨,还不许我偶尔用用她的身份走点儿捷径啊?”
南宫信态度明确而坚决,“不许。”
这要搁十年前上中学那会儿,彦卿估计还会萌一下这男人此时表现出的霸道属性然后顺口答应,但十年的智商不是白长的,现在她可不吃这一套。南宫信正经,她就比他还正经,“给我个正当理由。”
南宫信像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她能害惨你,就是因为你用了她的身份…你若再用她的身份,她会把你害得更惨…”
这理由倒是还算说得通。
彦卿又想了想,抿了抿嘴唇,“什么事儿也不行?”
“不行…”
“什么情况下都不行?”
“不行…”
“就是帮你的事也不行?”
前两个“不行”说得干脆利落,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南宫信愣了一下,才淡淡说出那句“不行”,随后又沉声补了一句,“就是看着我死在你面前,也不行…”
这话听得彦卿心里一慌,怎么就感觉这人的语气好像不是在做一个假设,而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不答反问,“答不答应?”
彦卿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点点头,“好…我答应。”
没想到那人又追了一句,“你发誓。”
发誓…
自己这是怎么为人的,都沦落到向自己男人答应件事儿还得发誓的地步了!
“我向毛爷爷发誓!”
一句原来老挂在嘴边的话就这么蹦出来了,看到南宫信略迷茫的表情彦卿才意识到说漏嘴了。
意识到也晚了,就听南宫信带着清晰的求知欲反问了一句,“毛爷爷?”
“呃…就是我们村儿最有名的老村长。”
毛爷爷啊,官是不大,委屈您先将就将就…
南宫信好像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又蹙着眉问,“为什么要向他发誓?”
彦卿含含糊糊地回答,“能为什么…灵呗。”
“怎么个灵法?”
你还没完了…
彦卿硬着头皮往下编,“就是…违背誓言的人会不得不背很多很多书。”
毛爷爷啊,小女子知道您就让背了一本红宝书,但咱这不是在忽悠孩子吗,您大人有大量啊…
这句编完,终于看到南宫信一直锁着的眉心轻轻舒展开了。
我的个亲娘四舅奶奶哎,想糊弄这人还真心不容易啊…
刚想舒口气,就听南宫信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你原来应该是个很守信用的人。”
彦卿一愣,这话听着确实是好话,但她怎么都觉得这种话从这男人嘴里说出来就肯定是有潜台词的,“为什么?”
薄雾中看到南宫信轻扬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因为你不像是背过很多书的人。”
就知道会是这样…
虽然顶着一脑门儿黑线,彦卿还是没忘这段对话开始的原因,“你提的两件事我答应了,你损我也损过了,现在该你说那玉印的事儿了,不许耍赖。”
“不急…回房再说。”

 


他的一段过去

如微见这两人自己换好衣服出来明显惊讶了一下,但也没多问什么,带两人去了早已收拾好的房间,南宫信说累了要休息,如微服侍他更衣之后就带着一群女婢退下去了。
难以想象这人身体有多虚弱,就从浴池到房间这么段距离又让他额上蒙了一层冷汗。
扶他在床上躺下来,彦卿忍不住问了个从见他第一天就想问的问题,“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南宫信轻笑,“上个问题我还没答,又来一个…”
上个问题?
彦卿这才重新想起来那个玉印的事儿。
自己的八卦心果然是瞬时性的…
不过既然是自己答应他两件事换来的故事,不听白不听。彦卿往床边一坐,“那你就先招第一个吧。”
南宫信不急不慢地在身边拍了拍,“躺下来。”
彦卿脱了外衣在他身边躺下的时候才发现,敲定关系的话才刚说开,几小时前还掐得跟斗鸡似的两个人这会儿居然就像是老夫老妻似的,他让她躺下来,她想都没想就上床了。
打心里苦笑,赵彦卿啊赵彦卿,你到底还是个小女人啊…
躺在他身边,这回可以光明正大地搂着他手臂,把头靠在他肩上了。
管那玉印是干嘛的,归根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分子结构特殊点儿的石头,谁爱抢谁抢去,她就要眼前这一块。
这么想着,彦卿在南宫信耳根上轻吻了一下。
感觉着彦卿温暖柔软的身子紧贴着自己,还被她这么调戏着,南宫信挑起一丝浅笑,开口却是奔着正经事儿去了,“这玉印和你说的那个玉印毫无关系。这块是北堂墨的私印,见印如见人,执此印可在他所有居所自由往来,见他无需通传。”
彦卿被这人的不解风情狠狠闪了一下,但听到这话又对那地摊货起了好奇心。有二号BOSS家的特别通行证在手里,难怪南宫信单枪匹马就敢闯人家军营了。
感觉到这女人乖乖听他说话了,南宫信又接着说了下去,“这印他刻了三枚,分送三人,一枚就在我手上。在我昨日拿出此印之前从未听闻有人用过它,也不知那二人是谁。”
那二人是谁,显然是南宫信思索已久的一个问题,但对彦卿来说,另一个问题更让她感兴趣。
侧卧在他身边,支起脑袋看着他,彦卿问道,“你和北堂墨是两个国家皇帝的儿子,两家隔着这么远,还时不时打个仗,你俩怎么会这么熟啊?”
南宫信安然一笑,彦卿以为这人要说出一个多和谐美好的故事,结果听到的却是一个貌似与和谐美好八竿子打不着的回答。
“曾在这做过五年质子,两年前才回去…”
哭笑不得,质子不就是送到其他国家当人质的吗,看这人的神情怎么好像很享受很留恋当人质的日子似的?
“当质子…应该挺苦的吧?”
难道那些伤疤是那时候留下的?
听着这心疼多于好奇的声音,南宫信笑意微浓,“你今天看到的大概就是我当质子的日子。”
彦卿一愣,“现在?还是在牢房里?”
还是后者可信度比较高。
“现在。”
可事实偏偏就是那个让正常人难以相信的。
虽然知道她把眼珠子瞪出来南宫信都看不见,彦卿还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是在这儿被囚禁的?”
南宫信像是认真琢磨了一下彦卿的话,最后给出了个结论,“是…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啊?”
“确是在这儿,不过算不得囚禁…只是不能随意离开太子府罢了。”南宫信轻描淡写而过,又补了一句,“所以我回去时他才给我这印,说是让我自此以后都可随意出入太子府。”
彦卿发现,说起那段本应该是充满耻辱痛苦的日子,这人一直是带着笑的,而且还在笑意里带着种此前在他身上难得一见的愉快安然。
这么听着,他跟北堂墨的关系应该很好才对吧?
“那北堂墨怎么会带人去刺杀你啊?”
南宫信这回笑得有点儿内容丰富,轻轻拉住彦卿扶在他胳膊上的手把她带进怀里,“你确定要在床上跟我谈别的男人吗…”
伏在他怀里,彦卿哭笑不得,这人关键时刻煞风景的本事真是神一样的存在啊…
南宫信的手已经沿着她的肩头抚上了她的侧颈,彦卿也就没心思再去琢磨那些本就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了。
被南宫信这样抱着,感觉他从自己额头开始向下轻吻,吻过眼睛,鼻子,最后那温润中带着微冷的嘴唇吻上她的樱桃小口。
和他舌尖相碰纠结缠绵时,感觉着他在自己腰身上的抚弄,彦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没想到这人却像一时间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按住了她的手,吻也停了下来。
这时候被打断,就算她脑子想停身子也不答应,彦卿在他侧颈上吻了吻,清晰地感觉到他也在苦忍着,“怎么了?”
要的是他,不要的也是他,这人是想要唱哪出啊…
就听这人强稳着呼吸,轻蹙起眉,握着彦卿还放在他衣带上的手,认认真真地说出句让彦卿顿时恨不得把他打回娘胎回炉的话来。
“这样…会伤到你吧…”
看着这人想吃又不敢吃的神情,彦卿好气又好笑,找遍所有宇宙空间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来的男人了吧…
“不会,以后都不会了。”
这人好像是明白了点儿什么,又好像还带着些疑惑。
这一课早晚得给他补上,但肯定不能是一字一句地讲给他听。
彦卿凑在他耳边轻道,“我现在是真的忍不住了…”
南宫信这才像是把这道弯拐了过来,松开彦卿的手,轻轻一笑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这人知识储备和经验值都不多,但足够聪明,彦卿只需稍稍点拨他就能奔到点子上,一举一动热烈而不失温和,哪怕达到沸点的时候都还保有他独一无二的优雅,和上次相比,这才像他,这才是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也记不得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还被这人抱在怀里,他还在沉沉睡着,神情安然。
这么一睡居然就睡到夜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进来点亮了屋里的灯烛,收走了他们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把两套干净衣服放在了床头。
也就是说…
彦卿哭笑不得,北堂墨家的客房服务也忒周到了吧…
本想悄悄起来,却还是惊动了南宫信。
一觉醒来,这人的气色倒是明显好了许多,“什么时辰了?”
“呃…”看着大概是晚上七八点,彦卿在心里子丑寅卯一路数过去,“戌时…左右吧。”
苍天啊,什么时候才能把这玩意儿记住…
南宫信倒是没在意她这四不像的时间表达法,眉心轻蹙了蹙,坐起身来。
看他要起床,彦卿把衣服递给他,一边问,“难得睡个安稳觉,不再睡会儿了?”
“有人该来求见了。”
南宫信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说,彦卿也没当回事儿,可他们刚换好衣服,如微还真就叩了叩门进来通报,卫安求见。
彦卿还清楚地记得,南宫信让卫安跟凌辰他们谈崩了再来见他。
这才半天工夫就谈崩了?
跟南宫信到书房见到卫安,彦卿才确定,他还就是谈崩了。
“三殿下,凌将军坚持要先见您回营才肯让下官面见二太子。”
深知凌辰的脾气,南宫信很清楚卫安口中的这个“坚持”是个多含蓄的表达。
“卫太傅的意思呢?”
“料想明日朝堂上我皇帝陛下会问及此事,下官希望届时可向陛下报安。”
南宫信对这件事的思虑像是只在表情上走了个过场,浅浅蹙了下眉就做出了反应,捉笔在身前的信纸上不疾不徐地写了几句话,递给卫安。
和在公文上写的规矩端正的正楷字不同,南宫信这回在信纸上写的是龙飞凤舞的行书,彦卿就彻底理解无能了。
她看不懂,总有人看得懂。卫安拿着这封彦卿眼里的天书像捧着个宝贝,心满意足地一拜而退了。
卫安刚走,彦卿就忍不住问,“你给他写了什么啊?”
南宫信被这话问得一怔,“你没看到?”
唉,这个问题始终是要面对的,早死早超生吧!
“看到了,看不懂。”
看着南宫信一脸疑惑,彦卿老老实实地一次□代清楚,“我学过的几种字和你们这儿用的都不大一样,你在折子上用的那种字体我连蒙带猜的话还能冲得下来,读你刚才写的那种就基本上全靠猜了。”
意料之中,南宫信脸上浮起几分笑意。
“不许笑!”
南宫信很识时务地用几声咳嗽遮了过去,等重新换上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就伸手把彦卿拉到了身边,“要学吗?”
“你肯教我就学。”
南宫信轻蹙了蹙眉,“我学写字的法子和常人不同,也不知该怎么教你。”
他眼睛看不见还能无障碍写字的本事曾一度让彦卿觉得他这看不见是装出来的,现在听他这么说,彦卿不禁问,“那你是怎么学写字的啊?”
南宫信淡然苦笑,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特别…我执笔,先生握着我的手教,教过了就练,写错了就打,日子久了就会了。”
他说得轻巧,彦卿却能想象得出这轻描淡写后的艰难,不由得佩服,也不由得心疼。
半晌没听到彦卿有什么动静,南宫信轻笑道,“放心,我可没打你的力气。”
彦卿好气又好笑,摊上这么个先生,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这样,”彦卿琢磨了一下,说,“你就帮我写字帖吧。”
“怎么写?”
“我给你背些我原来学过的文章,你用刚才写信的那种字写下来,我照着学就好了。”
南宫信点头,提起笔来,“试试看。”
彦卿搜索了一下脑子里记得还算完整的篇章,当几个句子从记忆里蹦出来时,彦卿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背首诗吧,叫《致橡树》。”
解释了一下题目里的这三个字,看着他准确无误地写下来,彦卿开始背出首句,“我如果爱你——”
听到这句没有任何歧义的诗句,南宫信的笔并没落下。
彦卿心里打鼓,难不成这种诗句对他来说过于直白露骨了?
正想着说换首“鹅鹅鹅”一类老少咸宜的,就听这人蹙眉微侧头对她问了一句,“还有如果?”
“…有!”

 


正主儿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放个繁体版的《致橡树》,这字还真难写…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託你的威儀。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這些都還不夠!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裡。每一陣風過,我們都相互致意,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你有你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彷彿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裡: 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一首诗慢慢背完,看着他用行云流水的繁体行书写下来,也看着他眉宇间惊愕愈深。
南宫信搁下笔,彦卿伸手要去拿写好的纸,还没拿起来却被他按住了手。
“谢谢你…”
从没见过有人皱着眉道谢的,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肯定还有下文,彦卿心里忐忑起来。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爱情观,但他到底是封建王朝的皇家子嗣,这种地位平等灵魂契合式的男女关系是否在他接受范围内,彦卿心里实在没底。
等他说,不如自己问,“但是?”
“但是…这些字不容易,换首简单的开始吧。”
结结实实地被闪了一下…
尼玛,这重点怎么老抓不到一条线上!
“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笨啊?!”
“我还不确定你有多笨…”
彦卿暴走之前,南宫信及时一脸认真地补了一句,“只是你那里的文字和这着实相差太多。”
彦卿一愣,她那里的文字?
他什么时候见过简体汉字?
就是有简体汉字摆在他面前,他不是也看不见吗?
彦卿略惊悚地看着他,“你知道我那里的文字?”
“你之前写的那些符,不是吗?”
噗…
“大爷,那不是符…”
“江北和路连尘都说是道符…不是符,那是什么?”
这个鬼画符的问题必须说清楚,否则在这不开化的地方保不齐哪天就被人当道姑求抓鬼了,但化学反应方程式,怎么跟他解释…
“这么说吧,其实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由很多特别小特别小的小颗粒组成的,世间物体千变万化,其实归根到底是组成物体的小颗粒种类和排列方式不同。这些小颗粒的种类是有限的,我们那里的人就给这些小颗粒都起了名字,用简单的符号代替。我写的那些东西其实是用这些小颗粒来解释一种东西是怎么变成另一种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