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粮
沈汶放低了声音说:“今年大熟,粮食丰收,米贱伤农,但接着,会有四年多的大旱,一年大涝,粮米极贵,一斗米一两到二两黄金……”
张允铭用扇子击掌道:“你是要用这三十万去买粮!然后再卖出,大赚一笔!可你怎么知道会这样?!”
前世,去年,季文昭向太子提出了大量买入粮食,一方面贴补了农人,另一方面为饥年做备。太子也向皇帝呈现了这个建议,得到采纳。可粮食连年收成好,今年,米价更贱,季文昭再求太子去做,许多人就反对了。结果太子既没有再向皇帝进言,也并没有倾全力买入粮食。日后饥荒时,许多人后悔莫及。虽然太子动了引外夷之心,季文昭被杀。可太子采用季文昭的建议而买入的粮食,在饥荒年代带给了他巨大的补益,而朝廷也因他这一建议,有了大量的存粮,太子得到了广泛的称赞。
沈汶半仰头:“我能未卜先知!”
张允铭有些怀疑:“真的吗?”
张允铮却烦燥地说:“是真的!”
张允铭对张允铮扬起一边眉:“你怎么知道?”
张允铮大声说:“我就知道!”
张允铭撇下嘴,又笑着看沈汶:“若是真的,这是好事呀,其实,你借了这银子,日后赚钱,还了本利,再与我们对分红利。”
沈汶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还。”
张允铭带着说服的语气说:“镇北侯在北方,粮米都在江南,怎么去采购?怎么去贩卖?我外家是江南第一富豪……”
沈汶说:“我本来就是想让你这个弟弟帮助我,借着你母亲的外家,收购粮米……”
张允铭摇动扇子:“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用我们家的钱,让我们的人去给你收购粮米,你就在家干坐着……”
沈汶使劲点头:“对呀,我才多大?怎么可能满地跑?”
张允铭一合扇子,指沈汶:“你想的倒挺好!钱来了,你就数数……”
沈汶摇头:“我不数钱。”
张允铭哼道:“对!你别想碰到钱!”
沈汶说:“我当然碰不到。因为这些钱要给我二哥一些,付给工匠。当然大多要买粮米,为我爹运去一部分,做军粮储备。余下的,要换成金银,用于招募私兵游勇,水匪路霸,开酒窖……”
张允铭急挥手:“停!停!”他转身出去了。
张允铮不忿地看沈汶说:“你知道得比我多?”
沈汶翻眼睛:“当然,不然我怎么能带你去了那里?”
张允铮脸上肌肉扭曲起来:“是谁抄杀了我家?!是太子吗?!我一直听我父说他不善,是他吗?!”
沈汶眯眼:“是,又怎么样?”
张允铮瞪大眼睛:“那我就去杀了他!”
沈汶切了一声:这的确是张允铮前世使劲折腾的事。她尽量耐心说道:“第一,很难刺杀到他。他在深宫,身边有侍卫。第二,他在没有犯罪之前,杀了他,惩罚不妥。”
张允铮看着沈汶:“你糊涂啦?!难道非要等他干下坏事了,才去杀他?那不太晚了?”
沈汶说:“如果你知道你的邻居总捉摸着杀你,天天磨刀霍霍,你是跳过去把他杀了,还是准备好了,等他动手时,把他杀死在犯罪现场?”
张允铮说:“当然跳过去把他杀了,先下手为强!万一我准备不周,他杀了我怎么办?”
沈汶鄙夷道:“胆小鬼!”
张允铮愤怒:“你懂什么?后下手遭殃,难道我要等他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才动手?”
沈汶说:“不是在架你脖子上,是在他对你亮出刀时,但也不是他在自己家里磨刀时。这是个法律上的概念,有坏心,不等于会做坏事。惩罚要针对罪行。不然,就是滥杀无辜。”
张允铮不耐烦道:“什么是滥杀无辜,如果他心怀了歹意,日后会滥杀我家无辜,我还不能杀了他?”
沈汶说:“因为他还没有行动,我们就也不能动手。”
张允铮对着沈汶握拳:“我谢谢你让我看到了……那一世,不然我会糊里糊涂的……可是,我们实在想得不一样,我帮你借到钱,算是酬谢你了!从此,我们分道扬镳!”
沈汶冷笑:“你才看到了多少?你才知道多少?我却是从头到尾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做的,怎么做的,一步步,一桩桩,怎么灭了我沈家军,我父亲和大哥二哥怎么死在北疆,我长姊怎么在战场上为保清白而自戕,你父亲怎么战死沙场,你兄长怎么与我三哥和三皇子在一起被万箭穿身……”
张允铮再次青筋怒爆:“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父兄死了?!我要再看一次!”
沈汶摇头:“你只能看到你自己的一世,你看不到别人。你母亲没有告诉你你父兄已死,大概就是为了防备你一怒去报仇。她希望你活着逃出去。而且,你没有往下看。”
张允铮瞪沈汶:“那你怎么知道这些?你那一世怎么了?”
沈汶想到张允铮竟然想单干,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真是个捣乱分子,一定得震慑住他!沈汶直视着张允铮说:“我在那一世怎么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甘心,在那一世后,留了下来!”
看到张允铮的不解,沈汶再次强调:“是的,就是你,在你家破人亡,独力与太子、后来的皇帝厮杀二十多年,受尽苦刑而死后,也放开怨恨,没有留下来。我却留下来了!而且,我坚持了一千年,直到我找到机会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张允铮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听到这些,也觉得后背冰凉。
沈汶重生后,终于有一次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情况,一时大为痛快!看见张允铮捎带了惊惧的眼神,更昂然道:“对!我是流连了千年的鬼魂!今朝还阳一一来清算旧账!所以,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不滥杀无辜,坚持罪有所惩!所以,我有周全的计划,绝对比你那种鲁莽的暗杀什么的都强百倍!所以,你必须听我的!因为到最后,我会赢!”
沈汶气冲霄汉地抬头看张允铮。
张允铮腋下出了冷汗:千年的鬼魂!
沈汶大概知道张允铮在想什么,得意地心说:怕了吧?小样!刚才还跟我吵架?!她猛地向张允铮吐出舌头,同时翻了个白眼,想吓唬一下张允铮。
可张允铮却觉得原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恐怖气氛被沈汶这一个鬼脸全打散了:一个穿着嫩黄衣衫的小女孩向你伸出舌头,无论那舌头多么血红,也没多长,自然没什么可怕的。而且那眼睛,本来就不大,翻来翻去,也翻不到哪儿去!
张允铮马上不屑了——有什么可怕的!就是个鬼也是个可怜虫!我被关了这么长时间都快疯了,她天天骗来骗去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很可能也有些疯疯癫癫的。马上就对沈汶失去了敬畏之心!
他语带轻蔑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花了一千年才回来!真是一只笨鬼!要是我,大概百年就行了!”
沈汶又愤怒了:“你懂什么?!你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球!”
张允铮好容易找到了个新词,马上用:“笨鬼!”
沈汶又掉到了坑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
张允铮开始驾轻就熟了:“怎么也回不来的笨鬼!”
一语扎到沈汶心深处,沈汶气得要疯了:“你这个大混蛋!”
张允铮:“你还是个小笨鬼!别指望我说你大!”
……
张允铭从门外走进来,又关了门,低声说:“你们真不小心,哇啦哇啦地大声说什么?今天因为沈二小姐要过来,把人都遣开了,在远处监视着,这周围没人把着。可万一有谁过来听个一耳朵可怎么办。我把左右都好好看了,沈二小姐,你说的要用那些钱去做什么?听着怎么像是要造反哪!”
沈汶使劲平息了片刻,才说:“不是造反,是自卫。况且,现在说那些都还太远。先要划拨出钱来,去采购大量粮食……至少三十万两,能行吗?”
不等张允铭答话,张允铮皱眉厌烦地回答:“都说过了!你怎么还问来问去的!”
张允铭皱眉:“嗨!我还在这里!谁是大哥?”
远处传来苏婉娘的喊声:“小姐……”
沈汶匆忙行了一礼,看了张允铭说道:“这事若是做得不紧密……”
张允铮不耐烦地挥手:“我知道!你别啰嗦了!”
张允铭愕然:“她是个外人,你说话怎么能如此无礼?”
张允铮不以为然道:“她是个鬼!才不会在乎呢!”
沈汶生气:“我当然在乎!记住,不能走漏风声,不能暴露我……”
张允铮不耐地挥手:“好了,好了,你快走开!真笨!我们得商量钱的事!”
他口气粗暴,沈汶临走说了一句:“你才笨!”可她心里并不计较了:她终于要到了钱!喜悦中夹着轻松,觉得自己又卸了一个担子,完全冲散了方才与张允铮争吵的火气。她快步出门。在院门处碰到与一个丫鬟拉拉扯扯地走过来的苏婉娘。
苏婉娘见了沈汶松口气:“小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大小姐她们催了好几次了。”
沈汶不好意思地笑,挽了苏婉娘的手臂说:“婉娘姐姐真关心我,咱们快去吧!”
三个人穿过杨柳林往湖边走去。
屋里,张允铭沉思着:“说来,好收成有两年了,此时多存积些粮食也是可以的。只是三十万两,太多了些……”他低头看着满屋破碎的家具,摇头:“什么事,你气成这样?”
张允铮焦躁地说:“哥,对不住……”
张允铭扭头:“那丫头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张允铮沉重地说:“她给我开了片刻天眼,让我看到了为何那个道士让爹娘把我当女孩子养。”
张允铭失笑:“还有这回事?为何?”
张允铭是唯一一个天天来看张允铮的人,从小到大,这个哥哥是张允铮最亲近也是最嫉恨的人。
张允铮恨哥哥能那么大方地生活在亲人的照顾和人们的目光下,而自己却像个囚犯一样被圈在这里。可这个哥哥是真心爱护他同情他的。现在沈汶走了,屋里只有张允铭,想到有一天这个哥哥会离开自己,会死在远方,张允铮就是个骄傲倔强的少年,也忍不住要流泪。
张允铭看张允铮眼中有泪,忙笑着说:“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什么……”
张允铮勉强咽回眼泪,哽着声音说道:“是因为,有一天,父亲和你会死在战场,平远侯府被御林军围了,男的都被杀,母亲护着弟弟死在一起,而我,穿着女装,被拉着走了,逃过了死劫……”
张允铭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你开天眼看见这些了?爹早就不掌兵了,怎么会上战场?”
张允铮说:“北戎打过来,镇北侯死了,沈家军完了。父亲说领兵,你说要当先锋,母亲把嫁妆卖了,你们就走了……我也想去,可父亲不让我去……你们走了好多天之后,侯府就被御林军围住了,府中的护卫都被杀了……”
张允铭手中的扇子“咔嚓”一声响,扇骨皆断。他顺手把扇子扔在了地上,背了手,站到了窗前。
看着张允铭的背影,张允铮终于流泪了:“我追着你们到了城外,一直看着你们远去,哥,就这么看着你们的背影……我真的想和你们一起走!”
张允铭转身抱住张允铮,张允铮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哥,我不好,你去跟爹娘说,我不是个好儿子……”
张允铭紧搂着张允铮,这个弟弟虽然脾气恶劣,总找机会和自己打架,但不通人情世故,心性纯良,绝对不会对自己撒谎。他这么说,这么哭了,肯定是看见了。这次冬狩,太子对三皇子就那么公然下手,自己就因为和三皇子他们一起逃命,太子就要把那个四公主嫁给自己。若是真的有一天,北戎进犯,镇北侯垮了,以他对父亲的了解,他完全可以想象父亲请征,自己肯定跟着去的,而留在身后的一家妇孺,就落在了太子手里!
张允铭咬着牙对张允铮说:“别哭,没事!有爹和我在,没那么容易!”他不知道他的口气其实和当初沈毅安慰沈汶非常像。
张允铮点头说:“这也是那个小骗子……小鬼说的,是前世……”
张允铭笑了:“怎么那么叫人家,那就是个小胖丫。”
张允铮摇头:“她是个笨鬼!”
张允铭叹气说:“哪里笨?是个小鬼头,那个胖鸭子!人小鬼大,竟然把我都蒙了!”
张允铮说:“哥,我绝对不会留在后面了。你明天就去安排,给我弄个小厮的身份,我跟着你!”
张允铭放开张允铮,看着他摇头:“你长得可不像个小厮,一副贵公子的样子,让人一眼就看穿了!”
张允铮皱着眉头:“那你帮我编个身份,江湖大侠什么的……去把我师傅找回来,说我不打他了,让他带着我回来,对别人说这是他的徒弟……”
张允铭笑:“这些都好说,现在是这银子的问题,怎么说服爹娘出手买粮食?”
张允铮想当然地说:“就告诉他们我看到的事呗!”
张允铭叹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很难说。”
张允铮说:“既然母亲相信了那个道士的话,也许母亲会信。”
张允铭摇头:“正是因为母亲会信,就更不该告诉她。她一介妇人,若是信了,天天呆在家里着急,能干什么?关键是父亲得信,可父亲多疑,很难空口无凭地说服他。”
张允铮说:“父亲不好说服,但是我们怎么也得说服娘,她管着钱,能让我去买粮呀。”
张允铭沉思着:“不能真的告诉她后面的事,她一定担惊受怕的。咱们得编点什么,哄着他们两个让你去江南监督买粮。”
张允铮一喜:“你也同意我亲自去办这事?”
张允铭点头说:“这样,你也可以出去走走。“
张允铮真的高兴了:“好!哥,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打你了!”
张允铭习惯地举手想扇扇子,可手中是空的,他张了张手掌,点头道:“反正我最近也得躲出去,就与你一同出去玩玩吧。”张允铮都没有出过京城,肯定得有个人带着。
张允铮高兴得一脚把一块椅子腿踢出,木块穿窗而出。张允铭叹气,看看周围说道:“你记住,如果他们来质问,你就说你把我打输了,我同意带你,如果反悔,你就要……”
张允铮说:“我就要放火烧屋!”
张允铭点头道:“好,够狠!哦,那个字条。”
张允铮去书架前,找出了那张写着“张允铮,男”的字条,给了张允铭。张允铭一看,大喜道:“好了!有这个证据,那三十万肯定能成了!”然后对张允铮说:“你别收拾这里,去后面睡觉去吧。我送她们走后就去见爹娘。”
张允铭笑眯眯地送走了同样笑眯眯的沈汶、与张允锦谈得尽兴的沈湘和虽然赢了棋可看起来很不痛快的沈卓,然后去见平远侯和李氏。
平远侯和李氏对自己“大女儿”与镇北侯二小姐的“约会”很好奇,早就在厅堂里坐了,等着听详情。
张允铭抹去脸上的笑容,神色黯然地进来,递给了平远侯那个沈汶六岁时就写的字条,平远侯一看,脸色就一变,李氏忙接过,也大惊失色。
平远侯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允铭忙说:“这倒没什么。那个沈二小姐有时会做些古里古怪的梦,她那时梦见了这事,就写了下来,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李氏皱眉道:“这是她写的吗?”
张允铭点头说:“他说是,那荷包外有日子,而且,看这笔迹,是个小孩子的,墨迹也已经陈旧了。”
平远侯转着玉球:“她既然知道他是……,为何要见?”
张允铭压低了声音:“那个沈二小姐又做了个梦,梦见今年大熟,粮价极贱,可接着四年大旱一年大涝,饿殍满野,粮价极贵。这位二小姐梦见他去江南用三十万银收粮,成了大富豪……”
李氏惊呼:“什么?!这怎么可能?”
张允铭也叹气:“我也说不可能,可他却全信了!一个劲儿在那里闹说要下江南去收粮。那个小姐走后,我怎么劝也不行,他就跟我大打出手,把屋子里的桌子椅子都砸了,窗户也碎了……”
李氏又要哭:“我的儿……”可转脸看平远侯平静的脸,咽下了眼泪。
平远侯紧抿着嘴唇听着,手里转着玉球问:“后来呢?”
张允铭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后来他赢了,逼着我应了,说我要是不能来说服爹娘,他就放火烧屋……”
平远侯哼道:“他敢!”
张允铭接着说:“……然后,跑到镇北侯府上去,说反正那个二小姐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原来让那个小姐别告诉别人,现在改主意,让她告诉她哥哥们就行了,他就在他们府上住着。这些年他也没有一个朋友,正好和那些公子们玩个痛快。等爹娘这边想通了,让他下江南了,他再回来。”
平远侯骂道:“这个小混账!”竟敢跑到镇北侯家去?这是嫌自己家不好?!这点很刺激平远侯——内心觉得亏欠了张允铮,就受不了张允铮因此厌弃自己家。
张允铭看出平远侯动了真气,试探着说:“其实,我可以跟着他一起去。”
平远侯皱眉看张允铭,问道:“你不是和他狼狈为奸了吧?”
张允铭心头跳,可很自然地说:“爹说什么?我们是兄弟呀,我自然该带着他。”
若是沈汶在场,这时会不得不承认,谈起骗功,张大公子更胜一筹!
平远侯站起来说:“我们去看看他!”
张允铭陪着平远侯和李氏到了那间书房,外面,被遣走的仆人们已经回来了,可没有人进书房,见到了平远侯和李氏,众人都垂首肃立一边。
平远侯带头进了房间,李氏和张允铭也走了进去。李氏一见满地的碎家具,就真哭了,回头就要抱张允铭:“我的儿,你没伤着吧?”
张允铭躲闪着:“没……没有,主要是他……砸的。”
平远侯捡起一块木头看看,发现的确是用了大力才能毁成这样,可见其暴怒。只有摇头叹气。
李氏小声说:“其实,若是真的去买粮,也没什么。三十万银子虽不是个小数目,但若是真的闹了饥荒,粮食才是最值钱的。让大郎带着他出去转转也好,他被憋得急了,也该散散心。大郎不也正该躲躲吗?”
张允铭心中暗喜——果然是母亲最好说话,见了那个纸条,就相信做梦的事了。
平远侯玉石哗啦声里,神色变化,张允铭说:“爹,您总说,凡事如月,有盈有亏,已经有了两三年好收成,明年真是大旱了,早买下来粮食,不正好?若是还是好年景,粮米可以存上一两年,实在不成,送到边关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平远侯皱着眉:“到后面看看他。”
三个人出了书房门往后院走,这其实是个很大的院落,中间是个大院,可以习武,后面又是三进小院,住着守院的护卫。其中的一个院落,才是张允铮的卧室。
三个人进了寝室的门,张允铮和衣躺在床上。他一见父母,想起这些年来他们苦心积虑地把自己藏在这里,可自己为此多么恨他们,给他们找了多少麻烦,谁知道,最后,逃得性命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张允铮心里极为难受,但表面还别扭着,顺手拉起旁边的被子,往头上一盖,表示不想见他们!
他一向骄纵惯了,平远侯夫妇对张允铮最觉得对不起,这么多年关在这里,对他何其不公!可当年那个道士怎么知道李氏的第二个孩子是儿子?怎么能说得那么凿凿?平远侯虽然口头上不那么同意李氏,但心里也是有一线阴影。他急流勇退,再不涉朝政,何尝不是对未来的一种恐惧?所以,就是李氏哪天放弃了,平远侯也不敢说自己不会坚持等到张允铮二十二岁那一天。何况现在张允铮都大了,夜里能出去,再熬上几年就行了。可平远侯也知道,人怎么能不与其他人交往呢……所以从小到大,平远侯夫妇就百般溺爱这个孩子,无论嘴上怎么骂,但从来没有真的责打过他。知道他心里恨父母,就一直宽容着他的任性和暴躁脾气。
李氏到床边坐下,带了哭腔说:“儿啊,是娘对不起你……”
张允铮听了更难过,但一翻身对着床里,把后背给了李氏。
平远侯叹气道:“这个逆子!欠揍啊!”
李氏忙说:“他正不高兴呢,你别说他。”
张允铭小声说:“其实,弟弟不必守在这里了,就是一个空壳,别人也不会知道。”
平远侯看着躺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头,弓着身子像个大虾米的次子,再看看站在一边,风姿挺拔自信的大儿子,心中酸楚,终于点头:“你带着他下江南收粮吧。”对李氏说:“你让个得力的管家跟着他们。”
张允铮一下掀了被子,从床上弹坐起来,激动地说:“我可以出去了?!”
李氏被惊得捂着胸口,平远侯斥道:“你这孩子,如此毛躁!看吓着你娘!”
张允铮胡乱地往李氏背上拍了拍,李氏马上感激得要痛哭涕零的样子:“真是好孩子,知道心疼娘了……”张允铮立刻收了手,很不高兴的样子。
平远侯感慨:“逆子啊!”
李氏忙说:“快别这么说他,他现在开始懂事了。”她很感欣慰,舒心地出了口气,又对张允铭说:“你既然要去江南,又是去收粮,就要去告诉你外祖父,让他自己有个主意。以免以后真的大旱了,他们没有准备。”她一向迷信,现在已经信了“预言”。
张允铭知道这事完全成了,忙很有礼貌地应了,更把张允铮比得没教养。但张允铮这时倒没有像以前那样公然找张允铭的麻烦,只皱着眉坐在床上。
见此情景,平远侯心中已经认定这哥儿俩狼狈为奸了,只能叹气道:“这事还是不要声张才好。”
张允铭忙说:“孩儿晓得,不然会让人猜忌平远侯府居心不良。”那是自然的。
李氏笑着对张允铮说:“孩子,现在能跟着你哥出去了,高兴了吧?”
张允铮对父母从来没有过好脸色,这时能做的最好的,只是撅着嘴点了下头。
李氏笑了,忽然问:“我看见那书屋里有只麻雀,那是怎么进去的?”
张允铮想起沈汶,竟然给他只麻雀当礼物,来骗钱!顿时气生胸臆,从床上跳下来说:“那个骗子……”夺门而去,准备把那只麻雀给烧了吃了解气。
李氏手举着手帕停在半空,叹气:“这毛躁性子……”
平远侯对张允铭说:“你出去要好好教教他。”
张允铭点头。
张允铮跑到了书房,几下就把小麻雀抓到了手中,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麻雀从门口处扔了出去。看着小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张允铮又低声骂了一句:“小骗子!”那个女孩子闯来,张口就敲诈勒索,这种骗子印象,实在改不了了。
在一片家具碎片中,他看到了沈汶用来包麻雀的手帕。因为沈汶懒得做针线,手帕只是简单地在周围绣了边,相比张允铮见到母亲用的可简陋多了。张允铮厌恶地用两根手指拎了起来,到书架处随便找了本书打开,把手绢放了进去,又把书压到了底层。他总不能让那些来收拾家具的下人拿到这手帕,再惹出什事来。可他也懒得巴巴地把手帕还给那个小骗子,他想起那个跟他吵嘴的讨厌鬼就没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