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汶觉得日后到了真的安排具体步骤时,也不能告诉父亲自己的意图,大概得把兄长们拉进来,瞒着父亲策划对付太子和皇帝的事宜,不然父亲来个大义灭亲,把自己供出去了可怎么办?
次日,镇北侯在习武场看几个孩子演练武艺。侯爷站在一个小台子上,沈汶穿了一身裙装,十分不和群地站在他身边,还唯恐别人看不到她一般为哥哥姐姐的精彩动作叫好。
沈毅骑马射箭,都正中了靶心。沈坚舞了剑,沈汶知道那柄剑有二十多斤重,可在沈坚手里看着像是二两重,他的动作强健而迅速,明显下了苦功。侯爷对这两个孩子没点头,可也没说什么。
沈卓学的刀,可相对他十四岁的年纪,大刀耍得笨拙。侯爷下了场,一招一式地纠正了几个动作。
最后是沈湘,沈湘一身红色短装,跃马长枪,比划了一套枪法。
侯爷自己就擅长枪,沈湘初学,动作明显不利落,侯爷让人牵过来自己的马,提了枪,骑上马,与沈湘会合,与她在马上慢慢地错马往来,边给她指令,边与她对打。
三个兄长站到沈汶身边,遥遥地看着。沈卓不无羡慕地说:“我应该多出些错,让爹也多指点我一些。”
沈坚表示不齿地看了沈卓一眼,但是沈汶觉得沈坚也许想的是一样的。
小半个时辰,侯爷才与沈湘骑马回到看台边。两个人下了马,走回台子上,侯爷对几个孩子说:“你们都不错,要继续练下去。”几个孩子都齐声应了,只有沈汶笑咪咪地看着。
侯爷看沈汶,问道:“汶儿,可是练了什么武艺?”
沈汶摇头说:“太累,我不想练。”
侯爷自从昨夜听了沈汶说“君是坏人”后,就对沈汶有了丝忧虑,怕这个孩子走歪路。此时见沈汶怕哭怕累,就更有些不快,微皱了眉说:“汶儿,为人处世,要能吃苦受罪才行,不然何以成器?”
沈汶不解地问:“为何要成器?不成器不行吗?”
周围有人低声笑,侯爷叹气道:“你虽不是男子,不用上战场守边防,可身为女子,早晚要嫁人为妇。我沈家世代为武将,你日后大概也会嫁入武将之家,多少该知道些武艺。”
沈汶还是不懂的样子:“为何嫁入武将之家就要懂武艺?因为他们会打我,我得跟他们对打吗?”
众人哈哈大笑,镇北侯也笑了:“敢打我镇北侯女儿的人大概还没有生出来!”
沈汶想到前世自己何止是被打,而是被勒死的,一时眼睛湿润,忙连眨几下掩饰过去。
镇北侯又说:“汶儿,习武强身,你日后上要孝敬公婆,下要养护子女,若是身体强健,就能好好持家,不会因病废事。”
沈汶撅嘴道:“习武累得半死,最后却是去给别人家做事了。我不练,日后就在家里,谁也不嫁。”
侯爷生气了:“这是什么话?!不嫁人,为人子女就是不孝!”
沈汶扭来扭去说:“我就在家陪爹娘,怎么算是不孝呢?”
侯爷叹气了:“你娘是怎么教你的?我得好好跟她说说!”
沈汶马上借机说:“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呀,我识字了,还会写诗呢!您听听:三月春风弱,路人北行多……”
侯爷更摇头:“这种句子,也不能当饭吃,写诗……有什么用啊!”
沈汶跳着脚说:“有用啊!我若是成了个才女,日后可以嫁个文官呀。”
众人哄笑,沈湘捏沈汶的脸:“羞死了你!现在就说要嫁人!”
沈汶委屈地哭:“不是我要嫁的呀,爹爹说我要是不嫁就要和娘去说说……”
大家笑着拥着镇北侯一起去吃午饭。
当天,有关镇北侯在家的一举一动,外加沈汶文不成武不就的言行就都报到了皇帝以及太子那里。
太子笑:“竟然会写诗?”
一个幕僚凑趣道:“算是打油诗吧。”
太子说道:“让人,把这事告诉皇后。”
沈毅的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场面并不铺张,来的人也不多。虽然镇北侯是武将的首席,但宴席上却没请几个武将,免得让皇帝怀疑他有结帮之疑。而武官本来就与文官没有太多交集,文官自然也没有来几个。
柳家已经半没落了,嫁妆也不丰盛,抬嫁妆的都不是自家的家丁,是雇来的人,可想而知柳家没有多少下人。
兵势强悍的镇北侯娶了个过气文官的孙女,大家都说这是侯府想避免出风头的一种表示。联想起太子对镇北侯府幼女做的事,许多人替镇北侯府叹了口气。
镇北侯府内还是很喜庆的,到处是红绸红灯。宴席上食物丰富充足,酒尽情喝。
平远侯府的张大公子带了六小姐张允锦和几个张家子弟来观礼。张允锦与沈湘好久没见,看过了新娘子拜堂后,就躲到闺房里聊了许久,而张允铭则防患未然地拉了沈卓,婚礼之后就去下棋,一直没有放开他,让沈卓很郁闷。
老夫人觉得沈汶和沈湘都还小,不该去闹什么新房,晚宴后就让她们去休息了。沈汶却没有马上睡,晚上穿了黑衣,躲在了侯府的一棵大树上。她在当初趁着婚宴去探了大皇子府,现在以己度人,也得防范着些。
等了大半夜,侯爷和杨氏已经入寝,不会有什么秘密会议,周围也没有人来探侯府,沈汶也就回去睡觉了。
次日,新娘子认亲。沈汶一大早就到大厅和众人挤在一起等着沈毅带着柳氏来。老夫人做了上席,然后才是侯爷和杨氏,旁边一溜孩子。
沈汶悄悄看,杨氏面色红润,嘴唇含笑。老夫人端着架子,偶尔对杨氏一瞥,带出些不接受的意思,沈汶暗地给老夫人配音:谁是新婚夫妇呀?虽然小别胜新婚,你们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吧?想当初我和老侯爷……沈汶刚配到这里,老夫人果然叹了口气,沈汶差点笑出来。
老夫人和杨氏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什么事都挂在脸上,沈汶暗叹一下,这就让她不敢在府中寻求一个能和她配合的家长。
沈毅和柳氏走进来,两个人都有些忸怩。沈毅平素总是郑重表情的脸上,难得挂了丝窘迫,柳氏更是满脸通红,眼睛都不抬。
前世,沈汶有些看不起这个大嫂,觉得她配不上自己敬佩的大哥。出身没落不说,相貌也不是那么出众,日常里的装束也不精美。进府后不久就开始管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庸得很。就是因为运气好,生了两个儿子,稳稳地占住了侯府长媳的位子。
那时,大嫂对自己尊敬,自己觉得那是她在讨好自己,因为自己是侯府的小姐,生来高她一头。大嫂为自己准备嫁妆,一点点地采买物品,后来核实礼单什么的,那都是长嫂应该做的。大嫂生了两个儿子,天天调皮捣蛋得很。大嫂管家忙碌,满府里就是自己年纪最小,所以他们总来烦自己。那时自己见他们不听管教,又不能下手打骂,在心里说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一定把他们打得服服帖帖的,哪里会像大嫂这么溺爱……
可现在沈汶看着害羞的柳氏,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后世时还在学校念书,大概连饭都不做衣服都不洗地娇宠着。在这里,她独自一人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大家庭,要伺候老人,爱护丈夫,日后再照顾孩子。侯府的特殊情况,她有了孩子后,丈夫就去了边关,聚少离多,没给过她多少爱怜。可到了最后关头,她送走了儿子,宁可投缳自尽也不能受辱人前,为了这个没有养育过她的侯府付出了一切……
柳氏到了沈汶面前,沈毅低声说:“这是小妹。”柳氏微笑着叫了一声:“小妹。”递过来一个荷包。沈汶接过荷包,还了柳氏一个荷包,还扑上去抱了下柳氏,甜甜地叫道:“大嫂!你真好!我喜欢你!”使出了她一向运用的蜜糖手段。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柳氏红着脸小声说:“我也喜欢……小妹妹。”
沈汶又拉着柳氏笑着说:“大嫂日后生了儿子,送来和我一起玩吧,我还可以教他们识字呢!”
这话听着平常,可刚经了人事的柳氏却脸红到了脖子根,只嘤嘤地说了声“谢谢妹妹”。
众人又笑,老夫人笑着说:“你现在就知道你大嫂要生儿子了?还‘他们’?看来不止一个。快,给二小姐拿一盒果子。”
杨氏对沈汶嗔道:“你就知道讨喜。”
老夫人赶忙拦住杨氏说:“快莫说她,别把好事给说没了。”
柳氏认了亲,老夫人说了些夫妻美满的话,侯爷和杨氏昨夜刚刚春风一度过,此时要教育两个孩子相亲相爱,早生贵子之类的,多少有些那个,只说了两三句就罢了,全家一起去吃午饭,柳氏是新娘,不用伺候,杨氏又怀着孕,所以大家都团团坐,高高兴兴地用了饭。
婚礼后,杨氏再也不管事了,天天分秒必争地与侯爷在一起,总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镇北侯又住了几天,就回北方去了。杨氏这次没有大哭大闹,因为施和霖说了,如果孕妇有太大的悲喜,日后孩子就会有问题。杨氏流了几滴眼泪,在府门处眼巴巴地看着丈夫走了,就失去了精神头儿,又去静养了。
老夫人也不勉强杨氏,看着三月底季春将近了,向宫中递了杨氏卧床的帖子,为杨氏不能参加皇后亲蚕典礼和晚宴告罪,可是知道典礼后还得带着沈湘和沈汶进宫赴宴。
四皇子已经在秦全的医馆住了一个多月了。红疹渐渐退了,可又开始上吐下泻,把屋子里弄得臭烘烘的,去诊病的御医都忍不住掩鼻。从脉象看,四皇子的确是气虚体弱,脸色也是蜡黄干枯,有御医亲手摸了,毫无作假的可能。
丁内侍看来也受不了这种味道,开始每天与秦全把四皇子放在板子上抬到院子里,让他好好晒晒太阳,去掉一些臭味。
秦全说四皇子是得了肠癖(痢疾)之类的瘟疫,有一个御医因为在那里喝了一杯茶,回家就拉肚子,也吓得半死。
丁内侍把四皇子病危的事告诉了蒋淑妃的外家,说为了救四皇子的命,要许多钱财药品。这下,蒋家差点把金山银山搬过来了,真金白银的诊费,各色滋补药材,送来了无数,秦全都无耻地留了下来。弄得施和霖见人就说秦全抓到了一个能敲诈的富裕人家,就这么使劲要钱!施和霖还特意跑到蒋家那里毛遂自荐,说把四皇子交给他,七天内他就保证能治好他。
蒋家派人去问了宫里的意思,宫里让他们听御医的。御医们则说现在四皇子身体太弱,还是不要轻易移动,就先在秦全这里养着吧。
秦全好像唯恐大家不知道他得了钱财,时不常地赶着他崭新的马车到集市上转来转去地买东西,自然会多次遇到施和霖。
施和霖明显憋着气,一看见了秦全的马车,隔着一条街也要跑过去骂几句!这天,明明两个人走的是不同的方向,施和霖看到了秦全的马车,竟然掉头带着他的那个小徒弟追过去,直到跑到了马车旁。
施和霖大声说:“师弟!你那个病人是不是还没好?你这么治下去,那个人可真活不成了!”
秦全让人停了马车,跳下来,当着众人的面,对着施和霖大喊道:“你总说他就要死了,这都一个多月了,他不还没死吗?这是我的医术高明,把他的天花治好了!”
施和霖说:“上次我就说不是天花,你治的不对,伤了他的元气,所以他才会卧床不起。”
秦全说道:“才不是!那就是天花!我治好了,他身体弱,才又染了肠癖!”
施和霖道:“肠癖以有热故也,你治天花必用寒药,他还有什么内热?再这么治下去,他命不久矣!”
秦全愤怒地说:“师哥惯会危言耸听!他是我的病人,我要按我相信的治,我不信他会死在我这里!”
施和霖也怒道:“你不信他会死,他就不会死了吗?照你这么治,这人顶多再活两个月!”四皇子再有一个半月就该能下地了,两个月该够了。
秦全高叫:“就因为你挣不来这钱,你就这么咒我的病人?”……
段增见他们吵得厉害,背靠着马车看热闹,用身体遮掩着,把手里的一包药丸从马车的空隙里塞入了车厢。
施和霖和秦全对吵到面红耳赤,最后段增过去扶了施和霖的胳膊说:“师傅不要这么生气,还是先办事去吧,侯府还等着呢。”把施和霖劝走了。
秦全气哼哼地对着施和霖的背影说:“只许你给镇北侯府治病,不让我给一个富家子弟治病,这叫什么师哥?”御医不让秦全公开四皇子的身份,所以秦全对别人都说他接的是个富家子弟。说完,秦全气哼哼地上了马车,在车里的厢板上拾起那包药丸揣在怀里——驳骨丸,师兄专门为四皇子配出的养骨良药,这是第二批了,再有一批,四皇子的腿就该好了。
忙于亲蚕大典的皇后听了有关秦全和施和霖的争论后,又听取了御医对秦全医术的不屑评价,就让御医继续在医馆看着,不用把四皇子接回宫里了。不就能再活“两个月”吗?如果四皇子死在了外面,还省了许多口舌。
太子心中有些起疑:四皇子这病怎么好不了了呢?就让人严密监视秦全的医馆。可报回来的消息是根本没有可疑的人接近医馆,丁内侍连蒋家的人都不见,送来的东西都是秦全做主收还是不收。而秦全挣够了钱,平时也不接待病人了,只守着四皇子一人忙来忙去,除了有时喜欢出去买东西,外加向他的那个师哥施和霖显摆。两个人一见面就吵架,根本没有进行过任何传递东西的行为。
太子看不出异常,只让他们继续盯着,一有四皇子与其他人接触的情况就赶快回报。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四皇子现在需要的,不是什么和他人接触,而是躺在那里不动。
季春,是春季的最后一个月,农历三月。万花吐秀,春光鼎盛。
皇后的亲蚕大典如期举行。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Smile,下章才是。种田文,不能那么快,而且,许多事情要交代一下,比如,沈汶为何不能相信或者依靠父母?根源就在当初扶苏为何遵从秦始皇的伪诏而自尽,岳飞为何听召回京……这些都有其道德依据。我小的时候非常不明白扶苏怎么能那么蠢!他是我最惋惜的历史人物之一。长大后才理解了这其中的沉重,但愿我写清楚了。
☆、宫宴
皇后的亲蚕典礼没有任何意外之处。
在灿烂的阳光下,皇家桑坛内的桑林旁,彩旗招展,金鼓齐鸣,采桑歌高唱,皇后一身盛装,手持金勾与金筐,在诸多艳装命妇的陪同下,姿态极为优雅而且非常郑重地采下了桑叶三片……
是的,三片!不能多了,那样就显得掉价了,毕竟,我们是皇后不是?本来不该做任何体力劳动,如此已经表明皇后为天下织妇做出了榜样。
皇后随后登上了观桑台御宝座,观看众妃嫔宫女和命妇等采桑。最后,由蚕母将所采桑叶送至蚕室喂蚕,整个祭礼结束。
回到宫中,皇后更衣休息。近晚时起来,再次梳妆,准备参加聚集了宫中嫔妃和京城命妇的宴会。
想到让自己儿子不快的那个女孩子,皇后问了一句:“镇北侯的二小姐来吗?”
宫人答道:“应该来,只有镇北侯夫人杨氏因卧床不起而告了假。而且,听说,要穿一身棕色的衣服呢。”
皇后笑了,又问道:“赐给她的茶准备好了吗?”
一边端着茶水的宫人马上说:“都准备好了。”
皇后再次微笑。自从陈贵妃死了以后,她笑颜频出,不由自主。正给她梳头理妆的宫人趁机将梳落的几缕皇后的长发藏入袖中。皇后最喜自己的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可不能让她知道她最近总掉头发。
皇后知道沈汶要穿棕色衣服实在不奇怪,为了这场宴会,沈汶早就扬言要穿件棕色的外衣。这是她针对着沈湘红色衣衫选择的颜色。在红色的衬托下,棕色显得很土性。可是沈汶的理由是,这么多女儿家,敢穿棕色的大概只有她,这样能显得出她的独特。
老夫人原来非常想让沈汶穿件喜庆些的颜色,可又一想,颜色暗淡些,也许沈汶就不那么扎眼,就同意了。
沈汶才八岁半多,富贵人家的孩子们都着彩衣,以求吉利,她春夏服装中都没有这么暗的颜色,沈汶就让老夫人找到了件棕色的衣服,苏婉娘逼着夏紫一连几夜给改了出来。
因此,沈汶还没有进宫,她选择衣服的无良品味已经传到了皇后耳中,博得了皇后一个笑容。
苏婉娘因为父亲死在牢中,算是没有了清白的身世,不能进宫,所以沈汶就“提拔”了夏紫跟着自己进宫。夏紫为了向沈汶表示自己的能干,特意建议沈汶带银色的首饰,这样可以有些亮色。
沈汶依言戴上了银项圈,银手镯,银发环,倒是真的在棕色中显得出彩了些,但是给人的印象还是脱不了一个“戴了银首饰的土疙瘩”的感觉。
沈汶和苏婉娘原来的计划是让苏婉娘去告诉沈湘戴银饰,可既然沈汶有了夏紫这个台阶,就省了苏婉娘一个动作。
宴席这日下午,苏婉娘坚持陪着沈汶一直到了宫门外,才下车与其他仆人一同在宫墙外等候。而夏紫在苏婉娘的横眉立目下,满脸放光地继续与沈汶一起步入皇宫。
走入了皇宫内城,老夫人第一千次地叮嘱沈湘一定要拉着沈汶,片刻都不要离开自己。沈湘知道这事情的严重,非常严肃地答应了,还严厉地告诫沈汶不能乱跑。沈汶则是一副激动难忍的样子,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频频扭动身体,左看右看,显然没听进去。
她们一行人向皇宫深处走去,周围是络绎不绝的各色贵妇人和小姐,满目是华美异常的衣饰,姹紫嫣红,轻纱丝缎,香粉扑鼻,斜落的太阳光在无数的金银翡翠首饰上跳跃闪烁。
沈汶不无惭愧地想,如果前世自己有这个机会到了这里,见到这样的排场,内心该是多么充满虚荣和骄傲。难道非得要有千年的孤寂,才能看清这繁华里的险恶和虚妄吗?
自己是一个八岁半的孩子,懂得什么朝政争持?懂得什么前辈恩怨?如果今天皇后向她下手,那她怎么反击都是对得起皇后的。沈汶面带真诚的快乐笑容,让在人群中寻找她的宫人看到后,心生鄙夷——祸到临头了还没有一点自觉。
她们一路走到宴席大厅,老夫人担心的什么沈汶走失、沈汶被人叫走之类的事都没有发生。安排给镇北侯府的座位靠前面,斜对着台子上皇后的长席。太监领着她们到了桌边入座。
半个时辰后,所邀的命妇和小姐都入席后,皇后带领着宫中嫔妃和公主们隆重出场。满厅命妇贵女和周围伺候的宫人太监们都俯身行礼,皇后不无得意地眼扫过这些向她礼拜的人们,早上典礼时感到的骄傲和满足再次浮上心头。
皇后示意众人礼罢,自己入座后,众妇人才纷纷落座。
随皇后到来的四公主眼睛看向宴席,等找到了前排傻乎乎地半张着嘴坐着的沈汶后,扯起一边嘴角,恶意地一笑。皇帝让皇后叫沈汶前来的事,皇后对她说了,今天,就是要给沈汶好看的。沈汶察觉到她的目光,向四公主使劲咧了下嘴,在四公主眼里,显得更加蠢了。
新近丧母的五公主也来了,她虽然穿了素淡的衣裙,可不能公开戴孝。嫡母尚在,皇帝康健,怎么能给一个失宠的妃子戴孝?她顺着四公主的眼光看过去,见到沈汶的样子,想起沈汶曾经碰巧说起了珍珠,才让三皇子想起了珍珠解毒之法,虽然太晚了,可毕竟是让兄妹两人尽了下心意。心知四公主用意不善,不禁对沈汶担心地微皱了下眉头。
离镇北侯席位不远的平远侯夫人李氏,也捕捉到了四公主不善的目光,慢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希求挡住些身边的张允锦。大家都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与镇北侯的长女交好,如果四公主不喜镇北侯的幼女,最好不要祸及鱼池,连累他人。
太监在席前念了篇皇后的懿旨,不过是感慨天赐万物之恩之类的吉祥话,接着就宣布宴席开始了。一串串宫女太监端着食物上来布席,这期间,皇后开始与嫔妃公主等谈笑起来,偶尔会传带品命妇带着有才有貌的女儿上前,皇后奖励几句,赐个物件。
沈汶在一边猜测着,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是在给自己的食品上下功夫呢?还是在言语上来计较?皇后是在宴前发难呢还是在宴后为难?如果是食品上,自己在席上就不吃不喝,你还能过来灌我?如果是语言,沈汶觉得自己凭着八岁的身份,其实比皇后有利。如果是宴前,那肯定是皇后恨自己太深,想让自己连饭都别吃了,受到侮辱后还得在大家的讥笑下坐一晚上。如果是宴后,皇后看来还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沈汶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而皇后也很重视这个机会。
头盘上得差不多时,皇后笑着说:“本宫听闻镇北侯的长女善武,幼女能文,这文武双全的姐妹两个,本宫倒想看看呢。”
老夫人心里一紧:来了!她忙起身谢道:“皇后娘娘过奖了,两个女孩子粗笨不堪,哪里有那样的本事。”
皇后雍容地一笑说:“顾氏莫要如此自谦,镇北侯是朝中的首位武将,人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将门还有虎女呢,还是快领两个孩子上来,让本宫开开眼吧。”语中带着轻蔑,老夫人五十多了,在她口中,就是个顾氏。
老夫人无奈,看了沈湘一眼,沈湘紧紧地拉了沈汶的手,随着老夫人起身,走向皇后的席前。沈汶却挺高兴的——皇后在宴前召见自己,看来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碟菜呢。
沈湘快十一岁了,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个子高挑,加上自幼习武,走起路来挺胸抬头,与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真的有将门虎女的感觉。而被她拉着的沈汶,穿得那么难看!万紫千红中,一个土疙瘩!身矮腿短,脚步凌乱,踩不到点子上。
被遣来帮忙的谷公公远远的看着,表情瞬间有些奇怪:这个女孩子的脚步能从头到尾,一点都搭不上前面女孩子的节奏,可真是不容易。
到了皇后面前,老夫人带头向皇后行礼,沈汶的动作夸张而幼稚,不像是行礼,倒像是在扭屁股,后面的宴席上一片低笑声。
皇后傲慢地坐着受了礼,淡笑着说:“大小姐看着的确是习武之人,这二小姐可是会什么诗词歌赋吗?”
老夫人忙说:“皇后笑话了,二小姐从来没有写过什么诗词,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的话。”
皇后冷笑了一下:“虽然传言有时会把一个又蠢笨又肥丑的呆子说得跟仙女儿一样,可是有时传的话也许有道理呢,本宫倒想亲自问问这位二小姐,到底有什么可让人们夸奖的才华。”这话里就已经把沈汶定位在了“又蠢笨又肥丑的呆子”名头上了,再问沈汶不过是多骂她几句罢了。
老夫人脸上变了颜色,沈湘脸也气红了。
皇后不看老夫人的脸,笑着看沈汶,问道:“沈二小姐,来告诉本宫,你生在武将之家,却被誉为‘能文’之女,可是为何?本宫为你做主,莫要人说你有欺世盗名之嫌。”毫不掩饰语中的讥笑。这本来就是无稽之谈的事,沈汶怎么回答?我并不善文?这不是承认自己无能吗?还顶了个欺世盗名的帽子。我善文?那你给写点东西吧。
沈湘握着沈汶的手一紧,沈汶却挣脱出来,笑着对皇后大声说道:“皇后老奶奶……”众人一片倒抽冷气。皇后老奶奶?!皇后才三十几岁,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四公主咬牙: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当初她在灯市上就一口一个皇后奶奶!现在还加了个“老”字!
沈汶继续欢乐地说:“我被称为‘能文’,是因为我能写文呀!比如现在,我就想写一篇‘皇后老奶奶颂’!请皇后老奶奶赐下笔墨,我这就为皇后老奶奶写出来。明日街上一传,大家读了我写的有关皇后老奶奶的文字,肯定再没有人敢说我什么……偷别人的名字之类的。皇后老奶奶读了,也一定会觉得我写的好,因为我要好好赞美一下皇后老奶奶的样子!真比我奶奶差不了多少,皇后老奶奶顶多也就显得稍微稍微有一点老……不!老很多!因为这是好事!越老越好!皇后老奶奶请放心,我会说很多您怎么显得很老的!我还要好好说皇后老奶奶穿的好看的衣服,皇后老奶奶戴的那么好看的大凤凰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