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脱口道:“小姐太客气了,怎么可以……额……他们已经去世了……”
沈汶叹气:“说自己父母去世,实在是挺难受的事吧?”
夏紫皱眉,这话听着很模糊,倒像是知道自己父母其实没去世,可是得这么说的意思。她紧张地看沈汶,沈汶放下笔,两手支颌,小大人一样说:“我其实特别想出去玩,要不,哪天你就说带我去看你父母,领着我出府玩玩吧!”
夏紫心头又跳:“这个,小姐,我父母……已经过世了……”你要让我说多少次呀!
沈汶眨眼说:“我说的是去看看他们的墓呀,那样我就能出去玩了呀!你也能给他们上上香,磕个头,你不是很想他们吗?”
夏紫有些慌乱:“嗯,我的家很远……他们的墓也很远,不然,我也不会走这么远来投亲。”
沈汶打蛇顺竿上地说:“远才好呀!我们可以一路去玩呀!我哥哥姐姐都会骑马,我也要学的!而且,你走着都走过来了,我们骑马应该很快啦!你家乡叫什么?我让哥哥看看要骑几天马?”
夏紫当初对侯爷说的自己来的地方实在自己也没去过,进了侯府这几个月,从来没有人问起,就把地点忘得差不多了。猛提起来,一时记不清名字,迟疑地说:“叫……郓城……青……柳……阳镇……柳井乡……”
沈汶皱着眉点头说:“好难记哦!”
夏紫心中松口气,笑着说:“小地方,小姐不用记了。”
沈汶又笑了:“那给我讲讲你家乡的事吧!我没出过门,特别想知道外面的事儿。”沈汶知道夏紫就是京城的人,父母将她卖入了大皇子府。后来她嫁为小妾,送亲时的地点就在城里。
夏紫胡编着:“我家……有座山……”
沈汶马上问:“叫什么?”
夏紫眨眼:“叫南山。”
沈汶认真地点头:“哦,南山,我记住了,还有呢?”
你还记住了?!日后告诉了夫人去查怎么办?夏紫紧张起来,结巴着说:“还有,还有条河……”
沈汶热情地问:“叫什么叫什么?”她相信夏紫并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不可能面面俱到地编织过整个背景。
夏紫腋下渗出汗来,勉强着说:“叫……叫小河……白河……”
沈汶高兴地去拿笔:“哇!柳井乡,南山,白河,我要写下来,交给我哥哥,让他找到这地方在哪里,以后我们可以去你家乡玩……”
夏紫真的慌了,来时知道在柳井乡真的有被继母赶出来的女孩子,被除了口后,自己就顶了身份,那边的人能为她的话做证,反正他们也见不到自己。可自己从来没在那里生活过,说到那边的风物肯定会露馅的。
她急忙过来为沈汶一边收拾笔墨一边笑着说:“小姐别管我家的事啦,我在家也不常出门,什么都是听别人讲起的,真的什么样子也不清楚。倒是小姐该告诉我,平时喜欢做什么呀?”
沈汶同情地看夏紫:谎话连篇很累吧?她在心中引为知己地说。一个谎言要用万个谎言来弥补,这可是很辛苦的工作。
沈汶任夏紫来桌子上摆放笔墨纸张,孩子气地说:“我跟你说了呀,我就喜欢出去玩!外面什么都比府中好!去婉娘姐姐的家都很好玩!”
正说着,苏婉娘从外面进来,一见到夏紫在沈汶身边,脸色立刻阴沉,表示很嫉妒。
夏紫陪着笑说:“夏婉姐姐,我只是进来帮帮忙。”
苏婉娘语气冷淡地说:“既然你有时间来帮忙,那我跟绣房的嫲嫲说多给你些活儿。大公子的婚礼就在一个月内了,府中上下都快忙疯了。虽然新娘子带了自己的绣品,可我们也得还礼什么的,小姐要给少夫人带来的人的香囊荷包还缺着几个呢。”
夏紫低头应了,往外走,沈汶热情地说:“瞎子姐姐,以后再来说话呀!”
夏紫忙回头笑了:“多谢小姐!”假装没看见苏婉娘狠厉的眼神,走出屋去。
苏婉娘在夏紫身后把门砰地关上,在门边听着夏紫走远了,才到了沈汶身边,低声说:“来套近乎了?”
沈汶微冷地笑:“她得知道我的底细、喜好,给我介绍人、哄我出府、往我这里藏东西,这些,都得先搭上话才行。”
苏婉娘噗地笑:“可够她忙活的。”
沈汶问道:“容不容易问我姐有关三皇子身边太监的事?我还替你发愁怎么提这个话茬呢。”
苏婉娘笑:“我原来也以为很难,准备了一大套曲里拐弯的话,可大小姐好像特别想谈有关三皇子的事儿,我刚说起宫里的陈贵妃死了,那是不是三皇子的母亲,大小姐就聊起了三皇子的身世,停都停不下来。说起三皇子是被陈贵妃一直养在膝下,他和陈贵妃母子情深,现在肯定特别难受。还说起宫内的皇后心狠手辣,如果不是皇上派了自己的太监谷公公跟着陈贵妃这么多年,陈贵妃和子女也不会活到现在,就会和以前的二皇子母子一样病死。哦,四皇子的母亲也是病死的。”苏婉娘同情地深叹了口气。
沈汶敏锐地抓住了要点:“皇帝派了自己的太监?难怪,大内高手,肯定是那夜追我的那个。”
苏婉娘说:“大小姐说,三皇子的武艺都是那个谷公公教的,他们过去出去骑马狩猎,谷公公都跟着三皇子。她说现在三皇子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谷公公了,她正月里元宵夜没见到,后来三皇子去我家还是没有他跟着,看来皇帝撤了自己的太监,陈贵妃才死了。”
沈汶皱眉,自语道:“这个谷公公,我怎么听着耳熟呢……”
苏婉娘摇头说:“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我还问了大小姐呢,上次她的生日,我在府里怎么没见到谷公公。大小姐说谷公公从来不进侯府,说怕礼节有失,只在外面等着。”
沈汶心里一动:看来这谷公公十分了解皇帝的脾性,知道他不喜欢镇北侯府,连进都不进来。她仔细搜索有关前世的记忆,终于找到了这个名字的来由:明年冬天,皇帝会少见地举行一次冬猎,让太子替代自己行冬狩之礼。谷公公的名字是和这次冬狩联系在一起的。
古代的帝王还比较喜爱锻炼,有打猎的习惯,分别为春搜、夏苗、秋狩、冬狩。春搜,是因为春天大多是动物的发情期,以延续物种的繁衍。故此春天要顺应大地万物生长的规律,不打猎只去“搜搜”。到了秋冬就是收获的季节,庄稼熟了,野兽也吃得毛多脂厚,正是狩猎的好季节。以前,狩猎甚至是国家五礼之一,帝王要执行遵守。
有许多诗人写下过狩猎的壮观景色,其中很有名的是王维的《观猎》: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可是本朝重文轻武,皇帝极少出去狩猎,太子自认稳重,也对此没有兴趣,只在小的时候去过一次。所以朝庭举办的正式狩猎,许多年才有一次,沈汶因此记住了她一生中发生过的唯一一次冬狩。她死后,还专门去阅读了有关这次冬狩的许多史料。
那次冬狩中,有二十余刺客对太子进行刺杀,祸及旁边的三皇子。刺客们杀了一个太子的侍卫,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太监,还有一个正好在与太子谈话的东宫文官。
在激战中,刺客们最后也全部被杀死了。
有人还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和镇北侯有关,但是当时沈坚带着沈卓疾奔到出事所在,以身保护太子,空手夺刀,还杀了一个已经冲到了太子面前的刺客,用事实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灭。
那个被杀的太监就是谷公公。
史料记载中,许多人怀疑这次刺杀就是太子安排的,旨在除去三皇子,可只是杀掉了谷公公。
沈汶知道自己把事件发生的顺序弄乱了:前世,皇帝没有撤去谷公公,谷公公死后,陈贵妃才死。今世,谷公公被调离了。陈贵妃死了,谷公公还活着。
如果当初太子下手,部分原因是因为陈贵妃活着,对皇帝有影响力,所以要除去三皇子。那么现在陈贵妃死了,谷公公已经被调离了三皇子身边,三皇子明显少了许多依靠,太子还会派刺客吗?
沈汶开始担心日后重要的事件也会不按照次序和原来的时间发生,自己就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她对苏婉娘说自己要去皇宫看看,言语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忧虑。苏婉娘一看就更担心了,小声唠叨着:“你等你长大些行不行?现在去那里干吗?”她想让沈汶改变主意。
沈汶说:“我就是去看看,什么也不干。”
苏婉娘低声或:“丈八的高墙呢!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汶没告诉她后世的故宫,一个农民,竟然蹿越了几重十米高的宫墙,偷了正在展示的化妆盒手袋之类的东西,得手而去。人们嘲笑他偷的东西不对,可没有说他身手不好。更让保安郁闷的是,这个农民不是什么高手,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小个子。
沈汶小声说:“墙高没什么,关键是要躲着那些暗哨和会武功的人。我不往里面去,见不对就跑,你别担心。”
大皇子搬入东宫,他议事的院落是不是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小、那么容易警卫?以致容易接近些?这些问题,沈汶不准备说出来,决定见机行事,去看看,表达一下对陈贵妃的抱歉就回来。
天黑后,沈汶整装完毕,背后绑了两块用于过河的一尺长半尺宽寸厚的干木板,全身黑衣头上也蒙着黑巾。为了掩饰身材,她穿着上下如桶的薄袄,看着又矮又胖。
苏婉娘担心地说:“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是从侯府出来的——全侯府里,就你一个是这么高。”
沈汶笑着说:“你是想说这么矮吧?万一被发现了,我肯定不会跑回这里,一定往长乐侯府里跑,让他们到那里去找。”
苏婉娘忙说:“我说错话了!你哪里能被发现呢?!肯定没事的!”
深夜里,沈汶蹲在皇宫内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想到苏婉娘的话,开始想是不是真的有“行动前不能随便说好话”这个忌讳,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一开始,这是一种感觉。沈汶的意识力无法延伸得太远,只能凭直觉。可现在她用意识力明确探索到了一个离自己一丈外的热体。
她听说过皇帝死后出东门,就想着一般死人都该停在皇宫东部,于是选择了从东边接近皇宫。
三排汉白玉石桥并列横跨护城河,桥上火把通明,映得桥下水色漆黑。城上角楼处有人远远了望着桥,但没有石桥的河面上黑暗笼罩。
沈汶的轻功还没有到能在水上疾走不沉,她只能将一块木板轻放在水上,提气蹲在上面,用另一块木板轻划河水,迅速地过了河。到了河堤下,她纵身一跃上岸,却用脚勾了身子,回头从河里捞起那块木板,与手里的同绑在背后,这才在河堤的阴影里,等到了一个城上巡逻中的寂静当口,手脚并用地上了城。
越过了护城河和外墙,沈汶松了口气,觉得过了最大的障碍,开始轻快地在城墙和屋檐上飞跑,巡视下面的房屋,想找到说话的人,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这个部分的皇宫静寂阴冷,没几个人住,也没什么暗岗。沈汶深入了几层楼阁,只见到几个宫女太监,没听到什么实质性的话。
沈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无用的事,就选了个墙头默默地坐了会儿。她心里对死去的陈贵妃说了声“抱歉”:如果不是自己重生了,你可能不会早死。如果你真的是被毒死的,我日后收拾太子和皇帝的时候,也算你一份……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仅是为了陈贵妃而来,是为了平衡自己的心理:她遭遇了重生后的第一次挫折,就想用一个挑战来弥补一下。皇宫深院,非常人能来。她需要来一次,战胜这个障碍,有点成就感,算是给自己打打气。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沈济感觉到有人发现了自己。
沈汶立刻起身往外墙方向飞跑。她记路,在错综起伏的房屋间毫不犹豫地蹿越,眼看就要到外墙处了,沈汶停下来,她需要等待墙上巡逻打更人的缝隙。这时,她用意识力准确地感觉到了追来人的位置。
沈汶不敢动了,减慢了自己的呼吸,进入龟息。她知道没有几个人能像她这样使用意识力,人们还是需要依靠听觉和视觉来找人,她只要不动弹,呼吸极弱,想找到她的准确位置并不容易。
果然,对方失去了目标,也不动了,两方僵持了许久。
忽然,对方哑声说:“跟我来……”
沈汶一愣:这是敌是友?
接着对方转身就离开了,沈汶迟疑了:如果对方是敌人,这样跟着去了,万一是个陷阱,自己可就交代了。如果对方是朋友,自己就错过了一个机会……
可想到自己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忽然心中豪情暴起:我都死过一次了,还用怕什么?况且,自己的轻功可算世间无匹,论跑路,多少个人都不能奈何自己,就去看看又怎么了?
沈汶于是跟着前面那个黑影跑起来,两个人把前面的一个追一个跑的次序完全掉了个个儿。
那个黑影领着沈汶七转八转地宫中绕行,有时停下来,等着巡更的人过去。渐渐地,眼前灯火渐亮了,宫殿变得高大宽敞,有一间更是火烛高照。黑影到了那座宫殿附近,在一处屋脊上停下。
沈汶在黑影三丈外停了脚步,见黑影对着那座宫殿不动了,自己也凝神看去。宫殿外有侍卫往来,可是比那个大皇子府中的小院要松懈得多了。在隐约传来的谈话声中,沈汶听到了“殿下”“太子”等称谓,沈汶明白了,这是太子的东宫所在。
踏破铁鞋,得来轻易。沈汶笑了,但是她现在可不敢在这个人的旁观下进入东宫。外一这个人喊起来怎么办?她转身向外面跑,她得看看自己还认识不认识路,还好,不多时,她就成功地回到了外墙所在。
就在方才与黑影同时站住的地方,沈汶停下,果然,那个黑影也追着她过来了,停在丈余外。这时,沈汶基本能肯定,这就是上次追过了自己的谷公公。
沈汶不明白皇帝身边的谷公公怎么会给自己指点东宫的位置,是因为上次给三皇子示警,对方认为自己肯定是太子的敌人吗?还是在皇帝的示意下,顺藤摸瓜,通过自己找到提前给三皇子警告、与皇后做对的人?
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沈汶向对方抱拳行了一礼,对方没有反应。沈汶也不再多等,听着城上脚步声稀落了,怀着戒备轻身上墙,然后又飘然落下。那个黑影没有追着沈汶出宫,可沈汶觉得在自己从护城河上再次借着木板飞渡离开时,黑暗的城头上,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为了保险,沈汶真的穿越了一角长乐侯府,才回到了镇北侯府中。这时天已经快亮了,苏婉娘坐在沈汶的床上,望眼欲穿。
沈汶一跳进苏婉娘给她专门半开的窗户,苏婉娘就忙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沈汶,低声说:“吓死了我,吓死我了!这中间有段时间,我觉得特别不好……”
沈汶想到自己今夜也算是冒了次险,顿时感到疲惫,反抱了苏婉娘说:“我也累坏了,帮我去向母亲和祖母请假,让我好好睡一觉。”
苏婉娘应了,忙帮助沈汶脱衣服,藏好木板。沈汶倒头就睡,除了中间短暂地起来了两次,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真的醒过来。苏婉娘严厉地不许院落里的丫头吵闹,自己去向老夫人和夫人说沈汶感了春寒,怕冷嗜睡。
沈汶身体一向好,老夫人就说让她先好好睡觉,再不好就让郎中来看看。结果沈汶次日早上醒来,去请安后与老夫人一起吃早饭,一口气吃了八个小包子,外加三碗粥,把老夫人吓坏了,最后使劲拦着不让她再吃了,说怕沈汶吃坏了肚子。请郎中给她看病的事就提也没提。
不久,乳母何氏辞了侯府的差事,回家去准备抱孙子了。众人都说她是被苏婉娘挤走的,苏婉娘在沈汶院子里的霸主地位再次得到了证实。
侯爷到府的那天,皇后的帖子也递进了府里。
季春之月,依循古例:“先王之法,天子亲耕,后妃亲蚕,先天下忧衣与食也”(引自《韩诗外传》),就是皇帝去假模假样地耕两下地,皇后嫔妃躬亲桑蚕——拣片蚕叶,在织机上纺两下线,表示关心和忧虑天下的收成和衣服,要亲自动手,虽然他们肯定是这块土地上最后被饿死冻死的人。
天子亲耕南郊,皇后亲蚕北郊。皇帝带着文武百官,皇后自然让京城命妇按品随行。今年,亲桑典礼后,皇后还将按例在宫中摆宴与众命妇贵女同庆。
给镇北侯的帖子里特意点明,要镇北侯老夫人和夫人携镇北侯两个女儿前往赴宴。
老夫人看着帖子眉头紧皱,心中打鼓。可杨氏因为丈夫到家了,情绪高涨,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大过渡,明天加更一章。
☆、家训
这次侯爷回来,算是探亲。向皇宫报了个信儿,皇帝没有召见就在午后回了府。
杨氏五个多月的肚子已经显了怀,见到了侯爷行礼还没弯腰,就被镇北侯一把扶住了。两个人在老夫人和几个孩子的注目下,还是眉眼传情了片刻,杨氏眼泪汪汪的,一副小女孩的样子,老夫人使劲地咳了一声,表示了些自己的不满。
沈汶觉得也许是春天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母亲有孕,也许是因为大哥就要成亲了,这次父亲回来,整体气氛没有上次那么压抑。
孩子们在父亲拜见了老夫人后上去对父亲行礼,沈汶再次借着撒娇过去让父亲抱。她伏在镇北侯肩头用意识力探索,父亲的肩膀已经完全好了。
几个大孩子见沈汶又去耍赖,马上同仇敌忾地怒目沈汶。沈汶这半年窜了一寸多,真的是个大女孩了。她就是再厚脸皮,也觉得这么被父亲抱着有些不好意思,扭了两下,自己溜了下来,只拉着父亲的手装小孩。
春风里,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镇北侯一手拉着小女儿,一手扶着妻子,看着身体健康,正慈爱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就要成亲的挺拔长子,温和含笑的次子,眼睛亮晶晶的小儿子,英姿飒爽的大女儿,一时心中欢欣,眼旁的皱纹都笑得深了。
沈汶傻傻的笑容下却是一颗愈加冷静的心:她刚刚有了一次教训,那就是不能因为自己多知多懂就以为自己战无不胜。事情是人来做的,没有人,有了信息又能如何?如果她不谨慎行事、不多方布局的话,那么日后,现在的幸福越强烈,结局就越显悲惨。
千年的游荡,完全打破了她原来的思维框架。她不再接受有人能刻意地去破坏他人的快乐和美满,无论他们有多么大的势力和理由,他们都不该有这个权利。
当晚给侯爷举行的接风家宴上,沈汶还是厚着脸皮地坐在了侯爷身边。她是最小的女儿,老夫人见她挤过来,就让她坐在了自己和侯爷之间,没有责备她。
沈汶因为与父亲相处的很少,总想抓着机会与父亲多待会儿,了解下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日后能不能向父亲揭穿太子的阴谋。
军中养成的习惯,侯爷吃饭很快,沈汶还在奋力咀嚼中,侯爷已经放下了筷子。
见几个孩子纷纷放筷子,侯爷说:“别学那些文官家里的事儿,你们接着吃。”可谁也不再拿起筷子。
老夫人笑着说:“他们平时吃的好,不用担心他们吃不饱。”一句话,算是把晚餐结束了。
餐后,茶点上来了,侯爷开始一个个问孩子们干了些什么。从沈毅开始,都汇报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习了什么武读了什么书之类的,到了沈汶这里,沈汶说自己没读什么书,只是练习了些刺绣,被众孩子鄙视了一把。
汇报了功课,老夫人说侯爷累了,让孩子们都回去休息,只有沈汶死皮赖脸地抱了侯爷的胳膊不走,一个劲儿说再待一会儿。
老夫人倒没有太催促,等到几个大孩子走了,才说:“汶儿也被皇后邀请了,要去宫里参加宴会呢?”
侯爷马上笑了,刮了一下沈汶的脸说:“汶儿大了,要去见见世面了。”
沈汶面露害羞之余,立刻把侯爷归在了敏感度不高的那类人里。
老夫人倒是微叹了口气说:“汶儿和四公主还有太子有过口角,不知道皇后会不会……”
沈汶马上说道:“我怎么不记得和他们有过口角呀?我一直是笑的。”
侯爷笑起来:“还是汶儿说的对,孩子家,有什么大事?汶儿并没有口角过。”
沈汶将侯爷升级到了“木头脑袋”一类中。
老夫人似乎还有些疑虑,杨氏说道:“母亲不必忧虑,汶儿才多大?今年八月才满九岁吧,太子都多大了?皇后娘娘难道会为了些许小事为难八岁的汶儿?”
老夫人慢慢地摇了下头。
侯爷对沈汶说道:“汶儿,记住不能和别人吵架,遇事多谦让,对太子和皇后要有礼!”
沈汶一边点头一边再次将侯爷升级,入了“迂腐”等级中。她笑着问侯爷:“父亲,太子是好人吗?”
侯爷一愣,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外人,就低声问:“汶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汶满带稚气认真地说:“万一他不是好人,我可怎么办呀?”
侯爷皱眉,说道:“这种话,汶儿可不能乱说。太子是君,君是跟父母一样的,我们臣子就要好好听话,不能违背了……”
沈汶天真地打断说:“君就是好人吗?”
杨氏马上低声斥道:“汶儿可不能问这种问题!会给家里惹麻烦的!”
侯爷也小声说:“汶儿,不能议论君,这是有罪的……”
沈汶有些害怕地睁大眼,问道:“为何有罪?万一君是坏人呢?干了坏事可怎么办?想害了好人臣子怎么办?是坏人有罪?还是好人臣子有罪?”
侯爷板了脸,严厉地问道:“汶儿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问题?是谁让你这样问的?!”
沈汶愣愣地说:“还用有人教吗?人不是都有好人和坏人吗?坏人就不能成君了?好人就不是臣子了?”
侯爷大为头疼,冷了脸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敢说?!拿板子来!”
沈汶立刻眼泪汪汪了。
杨氏忙说:“自从长乐侯府的事后,我平常就不让她出府了。她没见识过多少世面,也好久不去学里了,这些日子也没好好读书,能知道什么?小孩子家!快去睡觉吧!”
侯爷拉了沈汶的手过来,声色俱厉地说:“我沈家忠君爱国,以死相报,绝对不能说什么‘君是坏人’之类的话!明白吗?!”
沈汶含着泪点头,小声嘀咕道:“那万一呢……”
侯爷打断:“没有万一!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地有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就是君!是管理臣子百姓的人,是天上的神明下界,不能违抗!臣子就要当好臣子,就如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父亲就是有错,儿子也只能好好地对父亲言讲,而不能打父亲。儿子就是没有错,父亲打了儿子,儿子只能忍着,日后再表明诚心。不能埋怨,更不能打回去!不然就乱套了!若是坏了纲常礼教,天下大乱,人如走兽!你明白吗?这是大事情,可不能马虎!”
沈汶老老实实地点头说:“谢谢爹爹教导。”心里叫了侯爷一百个“老古板”。
侯爷又对杨氏说:“你平时也不能放任她不管。汶儿渐渐大了,‘女戒’之类的,要多看看。”杨氏诺诺。
老夫人叹气道:“汶儿是想学,原来给她们请了教养嫲嫲,汶儿都学到累病了。”
侯爷皱眉看做出可怜相的沈汶,摆手说:“汶儿去歇着吧。”
沈汶行礼,悻悻地退了出来,暗自叹了口气。
如果只是因为自己年幼,父亲不敢对自己说出真心话也就罢了。可沈汶却是觉得父亲真心实意地想维护君君臣臣的关系,保持对皇权顺从。根本没想过如果一个品行恶劣的人成为君王,他应不应该筹划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