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皱眉道:“可是小姐,你干吗总想着呢?”
我摇头:“怎么能不想呢?有人说过,我思故我在,其实,‘我在’就必有‘我思’。我想不想都不成啊。”
杏花满脸疑问:“小姐,我听不懂你的话,但我觉得,你可以不去想那些让你伤心的事啊。我们有好多别的事,明天就出门远行了……”
我一下子扭脸看着杏花,说道:“杏花,我的一字之师啊!不,一句之师!”
杏花张着嘴,一副被吓着了的样子,我兴奋地说:“杏花,你说的是禅中之语啊!关键的不是去忘怀,而是去思想!是去想什么!就像打坐,人说要脑中无思无想,但没几个人能做到。有位大师就告诉人们,如果要想,就专注地去想像一件事,比如头顶荷花绽放,也能进入灵虚境地。又好比我们总是站在一处分界点,如果我们面对灿烂,那么十里荒凉就必然在身后。其实,一次挫折,即使沉重,一次离去,即使永久,都不该就让人放弃了与生俱来的期望。可真要做到,就得借助你说的转移注意力的技巧了。”
杏花结巴了:“我,说了这些?”
我点头:“说了说了,一言中的,让我幡然领悟:要想就去想不伤心的事。”
杏花笑了:“小姐,我是说了。”
我也笑了:“杏花真是聪明,从今后就叫葱花吧!”
我们对着哈哈笑起来。我觉得胸中舒畅很多,杏花说道:“天黑了,明天还要早起,我们回去吧。”我答应了,一转身,余光瞥见十来步外的水边灌木前有一个黑影。那黑影原来与灌木溶在一起,我换了个角度才看出是个单独的人。我一声尖叫,杏花忙挡在我身前,仔细看着那个黑影。那个黑影不动,杏花抖着声音问:“是谁?”那个黑影没声音。
我说:“至少不是鬼,因为是鬼的话,这时候就会没影了。杏花,咱不管了,赶快走吧。”
杏花说:“这是在府中,谁会不应声?可疑人等,我去看看。”
我忙拉住说:“不必多事。人家也没招惹咱们,咱们走吧。”
杏花说:“小姐,如果这是个坏人可怎么办?”
我说:“那咱们更得逃命要紧呀!”
杏花急道:“咱们在府中都要逃命,那出去还能活命吗?”
我说:“也对呀!杏花!你简直句句成禅了!”
杏花说:“小姐,先别说这话了,你在这里呆着,我去看看。”
我拉住她说:“你可别把我丢在这里,我跟你去,不然你出了事,我也不认识路,回不去了。”
杏花说:“小姐,你不必跟着我,我出事,你在此大声呼喊就是了。”
我说:“那咱们为何现在不喊?”
杏花迟疑着说:“万一不是坏人,把大家喊来,多不好意思。”
我说:“我也觉得是。但咱们这么说了半天,人家也没动手把咱们收拾了,可见不是坏人,咱们回去吧。”
杏花犹豫着:“不答话,就是不对劲儿,这么长时间也没动……”
我接嘴道:“会不会是个死人呢?”
我们两个当场抱在一起。我低声说道:“咱们同时转身,一起跑吧!”
杏花说:“小姐不会武功,日后就要靠我保护,我不能跑,一定要看看究竟!”又对着那黑影说:“你到底是谁?”那黑影一动不动。
杏花说:“不管什么了,我拿块石头砸过去吧!”
我忙道:“万一是个活人呢,打破了人家脑袋,怎么办哪?”
杏花说:“活人为何不回答?”
我说:“也许是聋子吧?或者是哑巴?”
杏花说:“有道理,我去看看。”
我说:“我跟着你。”反正不是死人就是个聋哑,杏花也没阻止我。
我们沿着水边,一步步走近了那个黑影。终于到了他旁边,杏花看了一眼那个黑影的脸,长出了口气说:“啊,原来是谢公子。”
我松驰了,脱口说:“你们这里吓死人不偿命是不是?我日后也要藏在水边吓唬人,顺带着听听别人的心里话……他还活着吧?”
杏花说:“当然还活着。”
我气道:“那还不出声?!听咱们在那里说了半天!”想到我们说的那些,都让他听见了,又羞又恼,疾转身几步走开。杏花跟上来,轻声说:“他自从被小姐抓来,就没开口说过话。”我停了脚步,在他十来步外,为我说的话感到抱歉。我的样子已经让他想起那个小姐,我的责备大概会更不会让他开心。
我没转头,反正他也不会愿意看到我,低声说道:“谢公子,我们打扰了你,请多原谅。”说完知道他不会开口,示意杏花,与我一同走开了。
我们慢慢地走回我的卧室,我的心情有些低落,这次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感应到了那谢审言的心绪,满载忧伤。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叹息了一下。杏花忽然说道:“谢公子比以前好了很多。”
我疑道:“怎么可能?我上次看见他脸白得很。”
杏花说:“你没见他以前,根本没什么人样。天天挨打,还被人……站都站不起来,总被拖来拖去的,现在他能自己走了。”
我打了个哆嗦,摇头说:“你的小姐下好狠的手,她一定十分十分喜欢他。”
杏花说:“小姐真明白。那时的小姐,不明白。以为自己恨他,觉得把他往死里整就会好受些。其实越来越难受,到最后……”
我看着杏花,她与我那日初见时完全不同。神情活泼,言语伶俐,原来温顺下垂的眉眼,现在成了经常抬高的新月眉和瞪得很大的杏眼。我不禁说:“杏花,你是个明白事儿的好女孩儿,日后你的夫君真是有福了!”
杏花笑起来说:“小姐。你既然觉得谢公子可怜,难道不想……”
我打断她问道:“你的小姐以前打过你吧?”
杏花颤抖了一下说:“是,她常打我耳光,有时还用鞭子,用针……”
我说:“你看到我时,是不是还会害怕,觉得我是你以前的小姐?”
杏花点头说:“我有时会害怕。经常夜里醒来,怕早上小姐醒了,就不是小姐了。”
我叹道:“你想想你的小姐对谢公子干的事,想想你的害怕,我想谢公子看见我时,他的害怕和仇恨大概会比你多万倍吧。”
杏花说:“那多不公平,小姐你没做过坏事啊。”
我摇头说:“我是在这个身体里,人们怎能说我不是那个人。”
杏花坚定地说:“但小姐的言谈举止都不似从前,最重要的是,小姐的心好,处处都看得出来小姐不是以前的小姐了。谢公子也……”
我笑着说:“杏花,我喜欢听你说我好话。”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个话题给结束了。杏花似乎明白了,不再说什么。

0离府
启程的那天黎明,微亮的天空明澈如洗,似一块暗蓝色的玉,没有一丝云朵。
我穿了一身驼色的男装,不伦不类,想以此不惹人眼目。杏花穿了身暗绿色的男装,手里拿着我们两个的带着面纱的斗笠。我们离开了我的闺房向马厩走去。
我昨夜已经向爹和丽娘辞了行,他们对我反复叮咛。爹虽然是那副半忧半愁的苦脸样子,但我还是看出了他眼底一丝温和的欢乐。丽娘的高兴简直遮掩不住,让我也觉得欣慰。哥哥说今早会送我出门。我走在带了露水的小径上,感到心情舒畅。我喜欢我这个新家里的人,他们对我都有种纵容的意思。大概是以前的惯性。
昨天我决定借这个出游的机会,调整心态,摆脱过去的纠结,重新做人!杏花说的对,伤心的事,不必去想。所有的心理学书籍都建议失恋的人出去游玩,我现在要身体力行,证实科学的准确性。等我回来,我必然会回复到那个性情平顺心境欢快的我。
远远的就看到哥哥,李伯和谢审言已经在马厩外等着了。哥哥穿着件讲究的淡绿色锦缎长衫,李伯和谢审言一身黑衣,只是李伯的黑衣是常人的式样,谢审言的还是下奴穿的黑衣。我想他穿了下奴的黑衣,大概是让自己牢记那个小姐对他的羞辱,也是对大家马后炮地对他帮助的不屑吧。他不理大家,是在表明他对人们的不原谅吧。也可以理解,他受了那么多的苦,不是哥哥几句话几副药就能抹平的。
我多少觉得有些难堪。说来,这根本没我的事,可想到他对我这个身体的厌恶和对我这个新家的怨意,我又感到我无法超然物外。
到了近前,哥哥对着谢审言说着什么,可谢审言依然那副看着地不理不睬的样子。哥哥笑着转身,谢审言没抬眼,也没动。
哥哥说道:“我怎么也没办法让审言换衣服。李伯说这样在外面也是层掩护,我只好由他了。妹妹,你就是穿了这样难看的衣服也是很漂亮。”
我强笑着打趣:“哥哥这么会说好话!人还长得这么雅俊,加上你这样的好穿戴,我未来的嫂子一定对哥哥死心塌地。但愿她爱屋及乌,也会捎带照顾我。丽娘之外,我又能捡个对我好的人。”
哥哥又惊讶地说:“妹妹现在这么说了,以前总说我若找了谁,会让人家好瞧。”
我摇头:“我曾是那么个恶人吗?太可怕了,看来我这辈子都得还这个债,会累死我的。”
哥哥突然一抿嘴,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忘了。不用你还,不是你欠的。”
我笑叹道:“我真是赚了。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兄长。”
哥哥一笑说:“好人有好报吧。”
我说道:“那哥哥日后定是洪福齐天了。”我们相视微笑。
耳听李伯叫了声“老爷”,我们转头,见爹和丽娘走来。我十分惊讶,和哥哥一同道了早安。谢审言默立着,无动于衷。
爹还是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走到谢审言近旁,可根本没看他,盯着我说:“世事难料,说不定何时……现在权且放宽心思,好好游玩,不要多想。”一句句都是对谢审言说的,谢审言低垂着眼睛,面如死水。
爹冒险来见这罪臣之子,当着谢审言的面说了这些话,就是表明了他日后会为谢审言父亲的复官出力。他把这事挑得这么明朗,多少是有为我铺垫的意思。我想起我对爹说我已经忘记了谢审言,可李伯把他带入了府中,我就和他们一起出游,爹大概觉得我对谢审言也动了心。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我看着爹说:“爹,请放心,我不会惹麻烦。请爹多保重身体。”我说到此,一下子停了。爹轻叹了声,说了句:“洁儿,一路小心。”我看向丽娘,她因我的话,正红着脸,我更想逗她,就说道:“丽娘,谢谢你照顾我的爹。”
丽娘的脸红透了,咬牙说:“你等着吧!有你嫁人的时候。”
我瞪着眼睛假装无辜地说:“丽娘,我请你照顾我爹,这和嫁人有什么关系吗?”
丽娘又要说话,爹轻叹道:“你说不过她的。”丽娘狰狞地看着我。我笑了,低声说:“你连句话都不敢回啦?”丽娘看了眼爹,狠狠瞪着我,没说话。
爹浅出了口气,看着李伯说:“好好保护小姐。”
李伯低头说:“是!老爷,我万死不辞!”
哥哥对着爹说:“爹,我三月后去李伯父母之处,亲自接妹妹回家。”
爹点了下头,转身离去,一副封建家长的派头,除了静立不动的谢审言,我们都躬身道别,丽娘紧紧地跟在爹的身后,典型的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看他们走远,我轻声问哥哥:“是你告诉爹的?”哥哥点头,“这么大的事,不能瞒着爹。如果有闲言碎语,爹事先知道,就能应付。”我心里一警,那我是不是该把实情告诉哥哥?可我们就要出府了,现在就站在谢审言面前,也没法开口。
谢审言开始咳嗽,哥哥等他停了,对他说:“审言,你的咳嗽会有段日子,但我的药一定能治好你,你要坚持吃。”他转头看着李伯,李伯忙说:“请大公子放心,每日两次,我会关照谢公子吃下。”
哥哥还没完没了,对李伯说道:“药量和种类本应随着他的身体变化而不同,我不能随你们出行,每半月左右,你要让他再看一次郎中,对我的方子进行些调整,给他配置新的丸药。所以我只给了你半个月的药。但切记要找最好的郎中,如果有人不懂我的方子,那他就是庸医。”李伯再称是。
我道:“哥哥这么自信自己的医术呀。”
哥哥脸色一暗,“这样的病我要是都治不好,且不说我的师傅不会饶了我,我的师叔大概会要我的命。”
我惊讶道:“你的师叔如此凶?”
哥哥冷战了一下说:“你简直想象不出。”他端庄医者的平静神色变成了见了猫的老鼠样,我一下子看清了这位兄长的本来面目,不能说是欺软,但怕硬是一定的,难怪对那个原来的小姐没有任何约束力。
李伯皱眉:“大公子,你不必害怕……”
哥哥摇头道:“李伯,我知你武功盖世,但我把话说在这里,日后,你若见了我的师叔,怕你也只有一种结局。”
李伯问:“什么结局?”
哥哥道:“一败涂地。”
李伯愤愤然不服的样子,但没再开口。
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过了会儿,我发现除了依然看着地的谢审言,大家都看着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将出游的一行中,我是主人,得给指令。难道大家都在等着我说话?我诚惶诚恐,对李伯说:“李伯,咱们是不是该走了?”李伯点头说:“就听小姐吩咐。”
果然是这样!我忙说道:“李伯,咱们商量个事儿。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为石中隐玉格。说好听的是随和中庸,说不好听的,就是拿不了主意。日后什么走走停停,该怎么样,咱们能不能就不讲什么虚礼儿,你来告诉我,省得我还费脑子。”我主动交权,甘当随从。
哥哥说:“李伯,你知道小姐记不起以前了,你就看着决定吧。”
李伯点头说:“就听大公子的吩咐。小姐,我们出发吧。”
我立刻应答:“好。”
他们几个笑出声来,哥哥说:“妹妹,你真听话啊。”
杏花说道:“小姐是好性子。”
李伯叹息了一声,牵马走出了大门,谢审言默默地跟着离开,哥哥又和我告别,我几次回头摆手,但他一直目送着我和杏花走出了府门。

07停马
到了外面,街上还没什么人,我拿过来斗笠就要戴上,才发现李伯,杏花和谢审言都腰间挎了宝剑。我知道万一出事,他们有武艺,自保当是没有问题,但为了保护我这没武艺的人,也许会送命。我可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微笑地看着李伯说:“李伯,此次出行,大多事你都可以做主,但万一我偶尔决定个事情,李伯可会听我的?”
李伯急忙点头说:“小姐尽管吩咐,我一定会听从。”原来的小姐干那些事他都没管住她,李伯该是个愚忠的人。
我点头,匆忙地说:“那就好,关键时刻我要是让你们离开,你们都要听我的。就这么定了。”说完我就要上马。
李伯立刻说:“这样不行!我答应了老爷,一定会保护小姐。”反应也太快。
我啧啧摇头,“李伯,听听你自己的话,是不是有点前后不一样?”
李伯紧皱了眉头:“反正不会置小姐不管。”
我收了笑容,对李伯说:“李伯,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小姐了,许多事情,我会有不同的对策。上兵伐谋,你不听我的话,到时候会坏了我的安排。我如果不信你,提前就会离开你,那样,你根本保护不了我,还不如听我的。”一定要把他绕糊涂。
李伯真的是一副沉思的样子,我又一笑,快趁热打铁,“我知道你明白这个道理。你如果不答应我,我就找机会自己走,至少还自由自在。”
李伯大惊道:“小姐千万不可自己乱走。”
杏花也说:“是啊,小姐,你不认识路,后悔了想找我们都找不着啊。”
我看着李伯说:“李伯,你看看,你把我逼到这样的地步,于心何忍,赶快答应我吧。”
李伯自己开导自己似地说:“小姐为人和气,不该与人争执。如果小姐拿个主意,我就听小姐的。”
我立刻笑了,安慰他说:“其实我虽然不会武功,也不是没有在外面走动过。在我家乡,我每年都出去游玩多次,有丰富的迷路经验。万一走散了,我在最后见到你们的地方等着,你们肯定找得到我。还有,我也不是一无所能。”我仔细想着我的寥寥无几的技能,有些得意地说:“比如,我会游泳,掉到水里谁也不用来救我。还有……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咱们再不走,就该回府去吃午饭了。”杏花笑了。
大家纷纷上马,我戴了斗笠,眼前一片纱雾。我注意到谢审言也戴了顶这样的东西遮了他的脸,大概不能让人认出他来。
他们都在马上了,我还在努力上马。这次不是匹老马了,是头高大的枣红壮马,我一个劲儿后悔这段时间怎么没提高些骑术,天天在府里读书,今天要骑马了,才想起上次回来的窘态。
杏花在那里说:“小姐,我帮帮你吧。”我说:“别,我得自己学会上马,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是老朋友!”马转来转去,我对它唠叨着:“你让我上来吧,我人挺不错的。……上次的马没说我坏话吧?我知道,我对它够好的了,它把我颠得够呛……你再不让我上来,我要发火啦!我……”我刚要说“我打你啦”,想到谢审言在旁边,“我”了半天,没说下去。
我终于手忙脚乱地爬上了马,半趴在马鞍上对马说:“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转转了!你差点把我转晕了!”杏花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李伯惊惧地看着我,大概想着怎么带我这个大傻帽走江湖。谢审言轻声咳嗽。
我出了口气说:“走吧。”轻轻一夹马,那马走起来。它忽然往左跑一段,又往右跑一段,根本不直着跑。我在鞍子上只勉强保持平衡,完全没办法引领它。我只觉得像上了游乐场的木马转盘,什么都在乱转。那马在街上之字形地跑来跑去,我耳边只听杏花喊着:“拉紧缰绳,小姐!拉紧缰绳!”我都不知道我手在哪里了,还拉什么缰绳?!晕眩中瞥见他们在我马后也是忽左忽右地跑着,李伯的声音也传来了:“拉紧缰绳!拉紧缰绳!……”我气得半死!这不是让我犯难吗?!看不出我干不了吗?!
那马突然大步跑起来,我尖声狂叫,马吓得跑得更快,可还是左跑跑右跑跑,不走直线。我不知道我叫了多久,反正我叫的时候就听不见他们那些“拉紧缰绳”之类的废话。我的耳朵在自己的叫声和他们的喊声中渐渐失聪,后来我什么也听不见了,紧闭着眼睛,什么也不看了,只觉得是骑在一匹神马上,腾云驾雾,幸亏没什么人,不然我得踩死千八百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竟停了下来,我睁了眼睛,见李伯抓着我的马的缰绳,我们停在城门前。李伯看着我的样子像是想打我一顿,他的方脸上黑气弥漫,半天没说话。我听见我身后杏花的哭哭笑笑和谢审言的咳嗽声。
李伯终于说:“小姐不会骑马?!”
我说:“当然会呀!我上次怎么回来的?杏花,你告诉他。”
杏花低声说:“这是小姐的第二次。”
我说:“杏花,你说,我是不是好多了?!”
杏花哽咽着说:“是!上次一个时辰走了一里路。”
李伯看着杏花说:“你为何不告诉我?!”
不愿让他为难杏花,我忙说:“我不让她告诉你的,怕你不让我出来。”我知道这就是杏花的心思。
李伯气道:“你告诉我,我也可以提前教教小姐!”
我又打圆场:“咱们现在不是在外面了嘛,我这就在学呀。反正我们也不急着赶路,如果你急你们就先走,我慢慢走,别管我啦。”
李伯叹了口气,牵了我的马缰绳向城门骑去。我在马上喘气,杏花骑过来说:“小姐,你还好吧?”
我说:“除了魂儿没了外,别的还都在。”杏花笑起来。
出了城门,李伯一直拉着我的马走。我们走了好久,到了一片平坦的田野上。时值春天,黄色的菜花满地满野,各色野花,点缀其间。天空蔚蓝高远,空气清新芳香。我大声叹息道:“如此春光,美丽无边哪!李伯,我早晚要自己骑,就把缰绳给我吧。”
李伯犹疑了一下,终于高估了我的能力,把缰绳交在了我手里。我手拿了缰绳,觉得命运就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不由得哈哈一笑,双腿一夹,马当场飞跑起来。我立刻现了原形,手足无措,只觉四野旋转,马上大叫起来。隐约里,李伯忙催马追来,但我的马很狡猾,知道被追上了就得要被牵着走,立刻开始跑迂回路线。这回周边没有墙围着,它简直是撒了花儿。一会儿跑个8字,一会儿跑个6字,后来十个阿拉伯数字,除了1,都跑了一遍。
草地大路之间,我在前面尖叫着在马上左转右转地飞跑,后面追着三匹马,和一片“拉紧缰绳”的哀叫声。远远地看到一队二十来人的马队在慢慢地走着,我的马高兴地追着人家就跑过去了。我大喊着:“小心啊,我来撞你们来啦!”那些人纷纷调转马头对着我,有的人还拔出了剑。李伯在后面大喊:“她不会骑马!别伤了她!”一边还喊着:“你拉紧缰绳啊!”我死抓住鞍子,根本不知道缰绳在哪里。
我的马快到那些人的面前了,大概觉察到了他们的敌意,突然拐了个弯,九十度角向旁边跑去了。我转头间看见李伯他们拼命地追过来,但我的马也看见了,更飞快地跑起来。但渐渐的,李伯他们近了。耳听着他们就在身后了,我的马突然大转了身,冲着他们直跑了过去。眼看着李伯一勒马闪过了我的马,伸手来抓我的缰绳,但我的马已经把他甩在了后面,杏花只来得及把马引向另一边,接着我的马正对着谢审言的马头直冲过去,我吓得叫声翻了一个八度,眼睁睁看着就要撞上,耳听李伯大喊:“谢公子!不可伤她!”我心中大惧,他恨原来的小姐害他,此时他若存了伤我之意,只怕我……心一慌,手松了,半扬到空中,头后仰,斗笠落下,后面杏花恐怖的尖叫声……
恍惚间谢审言的马头一偏让过我的马头,他修长的手像一道闪电从迷雾中穿过来,一把紧抓住了我的马缰。我的马猛一停,我在马上一晃,脚脱了蹬,滚爬着滑下了马背,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浑身颤抖着哭了出来。
我险些成了那个被马摔得瘫在床上的帅哥了!那种无力无望、连自杀都不能的生活该是多么可怕!还让我羞惭的是谢审言拉停了我的马。我知道他必然不喜见我,我也因此回避他,可现在我竟然欠了他的人情。
谢审言引着我的马跑开了。李伯和杏花骑马过来,忙下了马,杏花跑到我身边,问道:“小姐,还好吧?”我点了点,接着又哭了一会儿,听我的马遛回来了,抬头见杏花看着我,又见谢审言把马缰绳交给了李伯,李伯说了一句:“谢谢公子相助。”谢审言一语不发。他戴着有面纱的斗笠,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可以想象是那一副毫无生气的冷漠和厌恶。我抹干了泪,叹了口气,对杏花说:“别担心,我没伤着。”站起来,向谢审言深施了一礼说:“多谢。”我低头没有看他,他没有说话。我原来就知道定是被他厌烦,现在受了他的帮助,道谢他不理我,让我觉得他对我有种高高在上的轻蔑,一时心里堵得很。